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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泰安戎马倥偬了一辈子,做事向来是利落干脆,绝不拖泥带水。在他了解了这里的情况后,当下就决定带人上门教训一下那个不知廉耻的江潮生。
他调查过这个人的背景,普通家庭出身,成绩优越,一直就没从学校里出来过,这样的人胆子一般不大,估计给点颜色瞧瞧就会退缩。
他老爷子没有恃强凌弱的习惯,所以说到底,虽然气势汹汹,其实他也只打算训诫训诫这人,并不打算真的动手。倒是在门口,被海东麟请的那些保镖阻碍了不少时间,好在他带的人都是当年部队里的精英,一番苦战后顺利进入了房中。
海泰安推门而入,环视了一下四周,没有看见半个人的身影。
潮生半躺在沙发上,撑直了身体努力地去够电话,沙发是背对着大门的,所以海泰安进门的时候没有第一时间发现潮生。
潮生不知道进来的人是谁,不过他已经无暇去思考这个问题了,阵痛的感觉一次比一次清晰,也一次比一次痛苦,他的身上已经被汗水浸透,快要支撑不下去了。
“江潮生呢!”
老爷子站在房间中央,声如洪钟地大声质问着。
听见这个声音,潮生知道来者不善,他不敢再动了,生怕被对方发现。那几个退伍兵开始在房间里找起人来,走两步就发现了沙发上一动不动的潮生。
这是个三十出头的汉子,剔着平头,皮肤黝黑,眼角有一个伤口,是以前出任务的时候受伤留下的。这样一个铁骨铮铮的男人,可以面对敌人的枪口冷静沉着,却被眼前的一幕惊得目瞪口呆,甚至揉了揉眼睛,完全不敢相信面前的景象。
“海、海司令,您……您快来看!”
他回过神来,压下心里的震惊,结结巴巴地喊过了海泰安。
原来是海东麟的父亲……潮生心里稍微安心了些,那个退伍兵正在以一种看怪物的眼神看着自己,潮生已经顾不上羞耻了,他要尽快去医院!
“帮、帮帮我……”
他发出了虚弱的声音,而这时,海泰安也走过来看见了这一幕。
一开始他以为自己老眼昏花了,一个男人,还是一个精瘦的男人,肚子却大得就像即将临盆孕妇,他的第一反应就是,江潮生得了重病,那极有可能是一个巨大的肿瘤。
潮生的身体从沙发上滑落下来,他一手捂着肚子,一手向海泰安伸出,抛弃了尊严,也顾不上自己在他们眼里是怎样的怪胎,只要能让孩子顺利出生,无论要他承受多大的屈辱都没关系,所以他向海东麟哀求道:“海、海老先生,求、求您,送、送我去、医院……”
海泰安打量着这个青年,他的脸色很苍白,五官拧在一起,看上去正承受着巨大的痛苦,他穿着肥大的衣裤,已经被透明的液体打湿了一半。
然后他的所有视线都集中在了江潮生的肚子上……
不,这不是肿瘤,这……怎么好像是、是要生了?
六十五岁的海泰安被这个念头吓了一跳,可是无论他多么想要否定它,它还是无比清晰地占据了他整个大脑,让他差点怀疑是否调查有误,也许江潮生只是长得像个男人,其实是个……女的?见识过无数大风大浪的海泰安第一次对自己的判断产生了怀疑。
荒谬!荒谬啊!
他和他带来的兵都愣在原地,谁也没有说办,也没有半点动作,所有人的脑子里都在进行着激烈的辩论,试图用一个看似合理的理由说服自己相信眼前所看到的景象。
潮生已经坚持不下去了,他没有时间去跟他们说明什么,只能虚弱地再次发出哀求:“求、求求你、们,送、我去、仁爱、医院……我、快……不行了……”
理智已经快要被吞没,他用尽全身的力气发出了最后一次恳求。
海泰安被他的声音拉回了现实,大喝一声:“看什么!还不把人扶起来!”
不管这个青年做了多少让人不齿的事情,军人的操守不会允许他见死不救。
在海泰安的一声怒喝下,他的几个部下终于回过了神,连忙去把潮生扶起来。潮生的身子重,自己已经没有半点力气,只能软绵绵地任由他们用押解犯人的姿势把他扶了起来。
海泰安一看,又把语气加重了几分,“你们几个什么脑子,把他抬上,快点!”
受了训斥的汉子们抓着潮生的四肢把他抬了起来。
海泰安领着他们正要往外走,却撞上了刚好买鸡蛋回来的吴妈。她一看屋子里多了那么多陌生人,其中几个还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还以为是打家劫舍的,吓得手里的鸡蛋都掉在了地下,蛋黄蛋清淌了一地。
“救命哪!救命哪!!抢劫啊!!!”吴妈平时爱听戏也爱唱戏,这一嗓子吼起来那是几里地外都能听见。
生平头一次被当成了抢劫犯,海泰安虽心里不快,不过还是决定不同她一般见识,只是沉着声说:“让开!”
吴妈的眼神透过他看见了被几个高大男人一起扛着的潮生,更加尖厉地喊起来:“天哪!你们这是要杀人哪!你们把人放下,我老婆子跟你们拼命了!!!”
说完就扑上去想要抢人,海泰安忍无可忍,拉回这个蛮不讲理的中年妇女说道:“再不送他去医院才是真的要没命了。”
潮生抬起沉重的眼皮,解释道:“吴妈、没、没关系……他、他是海、东麟的父、父亲……你给、海、东麟打个电话……让他……”
“我知道我知道!”吴妈连忙点头称是,然后转头对海泰安说,“原来是海老先生啊,对不住了啊,把您当抢劫的了,我带你们去医院吧,全市就仁爱医院能给族里人接生的。”
吴妈心思单纯,潮生也从未向她透露过海东麟家里的事,所以她把海泰安当成了来探望媳妇的,好巧不巧碰上了潮生要生孩子。
她坐在车里,一边安抚着痛苦不堪的潮生,一边堆起笑脸对海泰安说:“您来的可真是太巧了,要不您的儿媳和孙子就有危险了!”
车里除了他们,就只有海泰安和司机,吴妈嗓门大,这话他们一字不漏地听见了,然后就在脑中一遍遍地回荡着,震得脑门嗡嗡直响。
儿媳……孙子……
海泰安实在是转不过弯来,干脆当这女人是在疯言疯语。
车子的轮胎突然打了个滑,司机擦擦额上的汗,磕磕巴巴地说:“司、司令,对、对不起……”
仁爱是华国最大的私立医院集团,在全国各大城市都有附属医院,而帝都这家是他们的核心所在,集中了仁爱最优秀的专家和最好的医疗设备。但他们要去的并不是仁爱总院,而是它下属的一家小型医院,叫仁爱镜慰,位置偏远,但是从山庄过去却只需要半个小时的车程,这也是海东麟当初决定搬来这里的原因。
车上的时候,吴妈给海东麟和医院的主治大夫分别打了电话,所以当他们来到仁爱门口的时候,已经有护士推着救护车在等待了。
其中一个四十多岁的护士对着海泰安的几个兵凶巴巴地命令道:“快点吧孕夫抬上来,说你呢,看什么看,没见过男人生孩子啊!”
可怜这几个退伍的特种兵,枪林弹雨都挺过来了,硬是被一个中年护士的话说得神魂出窍。
护士监督着他们把潮生抬上了救护车,然后对着吴妈和海泰安问道:“谁是病人家属?”
吴妈一推早已石化的海泰安说:“他,他是孕夫的公公。”
这一声公公让老头子更加凌乱了。
“哦,那跟我来吧,通知他的配偶了么?”
吴妈:“通知了,正往这里赶呢。”
两个护士快速推着潮生进了医院,仁爱镜慰说是医院,其实看上去更像一栋私人别墅,占地面积不过几百平方米,楼房也只有两层,门口没有任何可以表明这里是家医院的标志,全部的工作人员只有两个大夫和三个护士。
可进入内部后才发现,除了规模小了点,这里和正规医院没有任何不同,不光医生和护士们都十分专业,而且这里的仪器和设备都是最先进的,比普通医院还要好上几分。
除了吴妈和海泰安,其他人被挡在了医院门口。剩下两人跟在两个护士的后面匆匆往里走去,转了两个弯后,停在了手术室门口。
“产夫情况很紧急,等不到他的配偶了,家属在门口候着吧,医生已经在里面准备了。”
说完,护士们就推着潮生进了手术室,大门只打开了一下就“哐”的一声阖上了。
留下了怀疑自己在做梦的海泰安和喋喋不休的吴妈。
“海老先生您高兴坏了吧,这么快就能抱上孙子了,我们族里的其他男人很少有这么快的。”
“您别担心,这里的大夫很高明的,我儿子那时候比潮生的情况严重多了,后来父子平安,什么事都没有。”
“海老先生您刚才可吓死我了,怎么来看潮生带那么多人啊,不过好在有他们,要不咱们俩可抬不动潮生吶。”
“啊呀,您儿子还没来呢,他天天把潮生当个宝疼着,磕一下都心疼的要命,结果这么重要的日子却不在家,话说潮生的预产期不是后天么,怎么今天就要出来了呢?”
海东麟最讨厌有人在他耳边唠唠叨叨,而吴妈无疑是话唠中的战斗佬,他本来就乱糟糟的脑子现在像是有几百只苍蝇飞舞一样,嗡嗡的声音震得他耳膜疼。
可是他没有打断吴妈,因为至今他都无法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男人……生孩子……孙子……
这几个词语汇聚在脑中发生了化学作用,变成了一颗原子弹,把他的理智炸得片甲不剩。
海泰安出生于军人家庭,家风严谨,做每一件事都要求有规有矩。后来哥哥从政他从军,更是把这一原则贯彻到底。所以他六十五的人生一直都是不偏不倚,没有出过岔漏也没有什么惊喜,平平顺顺地活到了现在。
可是今天,老天爷把欠了他一辈子的惊吓和意外一股脑地还给了他。
太看向手术室门口亮着的灯,怀疑自己是否来到了另一个世界。除了他和他带的人,所有人都对男人生孩子这件事没有任何意外,好像那是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情,大惊小怪的自己反倒成了异类。
就在他们把潮生推进手术室,路过院长办公室的时候,引起了里面人的注意。
“秦院长,又有产夫送来了吗?”
父母要他巡视一下自家医院,让他学学如何管理,好在他毕业以后直接进入医院高层工作。仁爱镜慰是今天的第一个目标,不光是因为这家医院人员结构简单,巡视起来不用花多长时间,而且他本身就很吸引自己。
秦院长点点头,“刘大夫正在给产夫做剖腹产手术呢。”
“哦……”
仁爱镜慰是唯一一家可以接受境族人生子的医院,也是仁爱集团里唯一一家带有福利性质的医院,每年他父母都会投入几百万来维持这家微型医院的运作,而收入连成本的一半都不到。卫璋对这样的做法十分不理解,可是他父母说,设立这家医院的初衷就是为了感谢境族人对他们曾经的帮助,没有他们就没有现在的仁爱。
卫璋虽然行事乖张,却也懂得知恩图报这个道理,所以没有再质疑父母的做法,反而对这家医院以及境族人好奇了起来。
于是就决定把这里当成今天的第一站。
也是他运气好,刚来就碰见了有个男人要生产。
他翻着手中的客户资料,翻到最后几页的时候竟然看到了一个熟悉的面孔,吓得他差点把它掉在了地上,
“江潮生!”他大声地念出了那个名字。
秦院长扶了扶眼睛,指着手术室的方向说:“嗯,就是刚推进去的那个。”
“什么!!!”
卫璋放下手里的东西就冲了出去,留下了一脸莫名其妙的秦院长。
剖腹产手术紧张地进行着,门口坐着心思不一的三个人。
吴妈自然是担心潮生的情况,不过她觉得自己一个外人应该多安慰安慰他的家属,让他们不要太担心,于是使劲地找话说。
海泰安烦不胜烦,却没有打断她,因为从她的话中,他知道了不少情况。
卫璋站在一旁,怔怔地看着手术室的方向发呆,心里的震惊不言而喻。
江潮生居然是境族人!而且还有了另一个男人的孩子!
虽然已经放下了对他的念头,可是这样的事发生在眼前,震惊之余,他还是觉得有些失落。江潮生在他面前生下别的男人的孩子,这对他来说的确是一种打击。
“东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让你这么紧张?”
海东麟开着车疾驰在马路上,四个轮子几乎都要飞起来了,一路上不知闯过了个多少个红灯。早在他得知父亲带着人冲进了山庄时,他就迫不及待地从公司跑了出来,留下了目瞪口呆的下属们。而当时跟他在一起的宋珏也跟了出来,因为他从没见过东哥如此慌张的样子,觉得肯定是发生了什么大事,所以想跟着过来看看情况。
海东麟没有时间和他解释,宋珏又相当固执,只好把他也带了出来。几十年的兄弟,他并不怕对方知晓潮生的情况。
他不知道父亲会对潮生做什么,他怕他会在发现潮生的体质后把带当成异类带走,然后用他的特殊体质来做文章。这是他最担心的事,如果这种无法挽回的事情真的发生了,那么即使对方是他的父亲,也别怪他这个做儿子的太狠心。
他记挂着潮生的安危,根本没听见宋珏的话,后者看他如此凝重的神色也就不再说话了,只希望自己一会能帮得上忙。就在这个时候,海东麟的电话又响了起来。
“海先生啊,我吴妈啊,多亏了你父亲,我们已经到医院啦,潮生正在剖腹产呢,你别担心,路上开车小心点。”
吴妈的话让海东麟微怔了一下,随后就稍微松了口气,一直悬在嗓子眼的心也略微安了些。他没想到父亲不仅没有对潮生做什么,反而还帮了他。
宋珏在一旁关心地问道:“东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有什么我能帮得上忙的地方吗?”
海东麟:“一会无论你看见什么事都不要太惊讶。”
宋珏不明白他的意思,不过看他的样子好像情况没有那么严重了,就只好按下了心思静观其变。
吴妈尽职尽责地给每一个她认为需要通知的人都打了电话,所以杨岸青一接到她的电话就就放下了手头所有的事,急匆匆地从家赶了出来。
一路上,他的心都七上八下的,潮生明明是后天预产期,怎么会毫无预兆地提前到今天?到底发生了什么,潮生现在怎么样了?海东麟为什么没照顾好他?
带着这样的担忧,杨岸青驾驶着车辆飞速往城外开去。只是这次他的心里不光有对潮生的担心,还有一份难以名状的不安,让他越发得焦躁起来。
海东麟和宋珏在半个多小时后终于到达了仁爱镜慰医院,刚下了车,海东麟就迈开长腿火箭一般地冲了进去,宋珏望了这个奇怪的建筑一眼,也跟了进去。
来到手术室门口,海东麟一眼便看见了父亲、吴妈,还有一个看上去有几分眼熟的男孩。
他顾不上别的,开口就问:“潮生现在怎么样了?”
吴妈:“进去半个钟头了,刚才护士说潮生情况很紧急,但并不危急,好在海老先生及时把他送来了,所以你别担心,在这等等吧。”
海东麟看向父亲,道了一声:“谢谢。”
海泰安没有看他,也没有回应,他的目光一直注视着手术室的方向,怔怔的不知在想些什么。
海东麟在他身边坐了下来,刚想拿出烟却突然想起了这里是医院,只好又放了进去。
宋珏也跟在他身后来到了手术室门口,和海泰安打了声招呼后,疑惑地看着这里。
这是个什么地方?外面看来像民宅,里面却好像是个诊所?手术室里的人是谁?出了什么事,为什么东哥的父亲也在这里?
在这种气氛下,他无法将心中的疑问说出口,只好静静地带着着手术的完成。不过在他环视了一圈后,倒是发现了一个让他感到意外的人。
一个站在不起眼的角落,与在场所有人都没有什么关系的年轻人。
宋珏走过去对他说:“你不是卫家的……”
从海东麟和宋珏进门的第一刻起,他就一直在观察着这两个人,猜测着到底谁才是江潮生的男人。他想起了那些被贴在学校信息栏里的照片,似乎另一个主角是戴着眼镜的,那么难道就是……
与医疗系统打交道的没有不知道林氏制药的,也没有不认识海东麟的,卫璋第一眼就认出了他。不过宋珏对他来说就显得陌生多了,他疑惑地问道:“我是卫璋,你是?”
“我叫宋珏,我认识你的父母,你的十八岁生日宴是在裕丰办的吧。”
卫璋点点头,没有兴趣继续这个话题。他的目光总是会不经意地扫过海东麟,心里暗暗把自己和他比较起来。
他曾经无数次猜测过要和江潮生携手一生的男人是谁,却没想到还是他认识的。而且那是一个比自己更加成熟老练、更加懂得掌控人心的男人。
可海东麟给他的印象却称不上好,虽然他对每个人都是一副彬彬有礼的样子,可他却本能地从他客气的态度里察觉到了冷漠和自傲。这样的男人看似亲和,其实没有人能猜得透他的心思,和江潮生的单纯直率刚好相反,反差这么巨大的两个人为什么会在一起?
海东麟根本没有注意到他,他的全部心思都挂在了手术室里的人身上,不知道有个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的男人正在暗暗跟自己较着劲。
时光一分一秒地流逝着,等待的时间是如此难熬,周围安静得没有任何声音,就连一向多话的吴妈也停止了唠叨,紧张地看着手术室的那扇门,期待着它什么时候能够打开。
在一个所有人都没有防备的时间,手术室的灯突然灭了,一直目不转睛的吴妈第一个发现了这件事,兴奋地喊了起来:“好了好了!手术好了!”
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向了手术室的大门,就在这时,一个声音伴随着急速的脚步声从另一个方向传来——
“我来了我来了,潮生怎么样了?”
作者有话要说:巨大的肿瘤:我是我妈一个人生出来的,跟姓海的一点关系都没有!
吴妈good jo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