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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殿之上,益阳站在群臣上首,眼看着皇帝和新鲜出炉的皇后坐到宝座上,心里是满满的放松和欣慰,终于坚持到了这一天,她的幼弟终于成长为一个男子汉,能够成家立业、亲政理事,撑起帝国基业。她也终于能放开手,过本该属于自己的轻松惬意的生活。
俯身叩拜的时候,目光掠过右后侧的人影,心里却有一丝疑虑,他肯放弃这一切,陪自己游山玩水、悠闲度日么?
皇帝大婚之后,就要着手皇帝亲政之事,益阳整天带着中枢重臣们跟皇帝一起开会,无非是为了人事的交接和政事的平稳过渡。
这一天结束的比较早,益阳也累了,就直接出宫去,在宫门口的时候碰见了陈衍,她想择日不如撞日,早点把话说清楚了,也就没心事了。就让人传话,叫陈衍一会去公主府见她。
回到府里,换了衣服坐下,侍女阿仲给她端了一碗燕窝,又给她轻轻揉腿,一边揉一边回话:“……于郎君今天又送来了一盆兰花,倒不是什么名种,开的却烂漫,说是他自己亲手种的。”
益阳无奈的笑了笑:“这时节还种得出开花的兰花?他还是这么不屈不挠的?”
“是,硬赶也无用,软语劝阻也无用,这位于郎君只我行我素。”阿仲微笑着说,“倒难得他有这份耐心和韧劲。”
益阳没再说话,这两年来于先群不论寒暑毫不间断的给她写情书,后面还又开始送各色礼物来,虽然她态度没什么变化,身边的下人却都被打动了。个个都觉得这于郎君情深意重,起码比有凌云之志的陈侍郎可靠,对于他们长公主来说,要嫁的人,最要不得的就是有凌云之志。
阿仲见长公主不说话了,也就不敢再多嘴,只一心给她揉腿。
过了一会就有人来报陈侍郎来了,益阳起身往前厅去,见了陈衍也没故作客套,直接把下人都赶了出去。
她坐在上首,沉吟半晌,才开口:“你有何打算?”
陈衍立在下首,闻言却低了头:“臣不知公主何意。”
益阳笑了一声,然后就忍不住笑了起来,好半天才停下:“我何意,我能有何意。你也不必如此,我心中已有决断,待圣人亲政改元后,我即刻赴东都养病。你若是一心为国效力,我也无他话可说,只盼你尽忠职守、为君分忧。可若是,若是你也想去看看东都风光,不如与我一起同行。”
这已是益阳所能表达的极限,她等了半晌,陈衍都没有答话,终于有点失望的说:“你先回去吧,圣人亲政还有两个月呢,尽可慢慢的想。”
陈衍立在原地没动,过了一会,他忽然一揖到地:“东都风光如画,气候宜人,想来利于调养,陈衍虽身在长安,也时刻祝祷,惟愿长公主身体安康,福泽绵长。”
益阳没有答话,陈衍接着说道:“臣必竭尽所能辅佐圣人,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臣家中有事,先行告退。”又施了一礼,就退了出去。
益阳一直维持着相同的姿势坐在上首,像一尊雕像。渐渐昏暗的厅堂里,只有她眼泪滴落的声音。罢了,也许都是前生注定,自己出生天家,是嫡长女,自幼受父母宠爱,凡事无不顺心。初嫁的驸马是千挑万选,自己不满意了也是说和离就和离。后来又以女儿身摄一国之政,一个女人活到她这个份上,再去强求情爱,老天也该看不过眼了。罢了罢了,就这样吧。
两个月后皇帝亲政,正式改元开平。开平元年第二天的清晨,益阳乘坐一辆普通的马车出了长安城,往传说中遍地繁花的洛阳而去。
本来说养病只是由头,可到了洛阳后益阳却真的病倒了,多年的劳累和压力,一旦放松下来,全都侵袭了过来,又兼之一路车马劳顿,益阳好多日都爬不起来。她却严命下人不得将事情报给长安,这个时候千万不能给皇帝分心。反正也不是什么大病,慢慢将养就是,从现在开始,她有的是功夫。
病了半个多月,益阳才慢慢恢复了精神,可甫一闲暇下来,却不知做些什么才好。她正闲坐发呆,阿仲进来回报:“长公主,有客来访。”
益阳很惊讶:“不是传了话说我闭门养病么,怎地还有客人上门,你还来通报?”
阿仲笑了笑,却不说话,递了一张帖子给益阳,益阳狐疑的接过来一看:“他怎么来了?几时来的?”
“今日来投的帖子,几时来的婢子却不知了。”
益阳把帖子交回给阿仲:“叫他回去,他怎么知道我们住这里的?”这处宅子是她早就准备下的,可知道的人寥寥无几,于先群是怎么找到的,奇怪。
当下阿仲出去传了话,说不见。于先群也没再纠缠。
可后面他又开始了如在长安一样的行动,洛阳城中有什么新鲜玩意,他都第一时间送到了益阳府里。各式各样的小吃、玩物,早开的迎春花,会说话的八哥,甚至还有他自己画的洛阳郊外景色图。每次他都是送来了东西就跑,让益阳连拒收的机会都没有。而且于先群也不再求见了,有时候甚至只是遣人来送东西,益阳无奈,只能听之任之。
但不可否认的是,这些小东西让益阳渐渐的对洛阳城产生了兴趣,她本来也不是一味沉湎于忧郁心伤之中的人。于是,终于有一天她看到桃花开得烂漫,再也坐不住了,叫人租了船去游洛水。
等到了洛水边,上了船,却发现来迎她的正是于先群。益阳转头看管家,管家小声的说:“老奴那日来雇船,恰好遇到了于郎君。”
于先群就抱拳行礼:“是我冒昧了,想着我对这洛水景致熟悉一些,就自告奋勇,想给长公主沿途解说一二。”
益阳也不好再说什么,只点了点头:“有劳了。”又吩咐开船。
船划起来之后,于先群果然就沿岸景致指点给益阳看,有什么典故,哪里有什么特别的传说,哪个前朝名人曾在那留过什么诗,讲的头头是道。
益阳有点奇怪:“你从前来过洛阳?”
“不曾。”于先群笑答,“这段时间我没事就出来闲逛,洛阳城里都叫我转的差不多了。还有很多好玩的地方,长公主若是有兴致,咱们再一一玩过就是。”
说这话的时候,益阳带着帷帽和于先群立在船舷边,正看着河岸的景色。益阳回头看了两眼,下人们都离的有些距离,斟酌了一下,开口对于先群说:“我很感激于郎君一番厚意,只是我此番离京来养病,十年八年内是不会回去了,你何苦抛家舍业的在洛阳空耗?”
于先群还是那样微笑着答话:“我在长安城也并无什么家业,镇日无所事事的还叫家父看了碍眼,如今离的远远的,也叫他少些烦心。”
益阳正色道:“你这样也确实不是长久之计,你如今也快三十岁了吧,三十而立,总该找些正经事来做。”
于先群就也换了正经脸色来答:“长公主说的有理,明日我就去看看洛阳城内有没有我能做的正经事。”
说来说去,他就是不离了洛阳了。益阳决定还是直话直说:“你在都中,想来也曾听过一些有关我的传闻吧?”
“传闻多半以讹传讹,长公主不必放在心上。”
“别的不提,有一桩却是确有其事。”益阳不理于先群的话,径自说道:“我和陈衍,确实情投意合。”
说完这句,两人沉默半晌,益阳看着于先群的反映,于先群则隔着帷帽盯着益阳:“请长公主恕我无礼,长公主刚刚说到,十年八年内不会回长安。”
益阳点头。
“但在我离京之时,陈侍郎已经升任左仆射。”说话当中,于先群一直紧盯着益阳,隔着帷帽观察益阳的表情。
益阳倒没想到这个于先群这样坚定,叹了口气:“他有他的抱负,我有我的立场。但这并不影响我和他的情意。”说到这,益阳不由有点好笑,这话她和陈衍甚至都从没谈起过,这一刻,为了拒绝另一个男子,自己居然这样直白毫不犹豫的说了出来。
于先群听了,又沉默半晌,最后苦笑道:“其实我同长公主一般,都是情不自禁。”
这下益阳听了也是哑然,自己不肯移情,就也不知该以何话劝导他。
这一次谈过之后,于先群就像没这回事一样,而且还比之前更主动了一些,经常来约益阳出去游玩。益阳不得已又跟他说了一次自己心有所属的事实。
于先群就问:“长公主打算等多久呢?”
益阳一时语塞,等多久,根本不是等多久的问题,等的再久那个人也不会来。只是她现在没心思再婚罢了。
于先群也没一定要益阳回答,他继续说道:“我陪着长公主一起等。”
益阳无法,也只得由他去了。不过原本凄清的日子,有一个人整天陪着,每天不重样的消遣游玩,益阳心中的失落伤感渐渐散去,脸上的笑容多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