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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家刚在江宁落户的时候,也不过才几户人家,当时族人都住在一起,祖祖辈辈之后,便在这里建起了村落。世世代代繁衍下来之后,便有了谢家宅这个地方。而如今谢家族里住的房子,是谢玉娇父亲的祖父一辈建的,当时凡是谢家近枝的本家,都分到的房子。谢老太爷则让风水先生看过了风水之后,在谢家宅坤位的地方,选了如今的位置,建了谢府。
因此谢府基本上就在谢家宅的中心位置,而两旁的族屋则各自以街道的形式散开,将谢府围绕在其中。谢云臻家住的地方在谢家的右手边,靠近谢家祠堂的地方。这些房子自分出来之后,就又各家自行打理,这么多年下来,早已经年久失修。
谢云臻的父亲早年在族中也有些威望,但是没有二老太爷跟谢家关系近,因此并没有当上族长,后来送了谢云臻上京之后,便去世了。当时谢云臻回来过一次,想带了老母亲一起去京城,被回绝了,因此这十几年她的老母亲就一直住在谢家宅。大约也是因为时运实在不济,看着这次科举又无望了,所以去年秋天就带着妻儿回来了。
刘福根领着谢玉娇到了一处残破的院子外头,这院子虽然旧,但是上头的春联倒是簇新的,联上的字体苍劲有力,到有几分名家之手的感觉。刘福根喊了门之后,便有一个六十出头的婆子过来开门,刘福根称她一声五婶,大约是因为谢云臻父亲那一辈她排行第五的原因。
谢玉娇朝着她福了福身子,喊了一句五婶婆,那老婆子便抬起头盯着谢玉娇看了半天,才辨认了出来,只开口道;“这不是谢家大小姐吗?怎么到我们家来了呢?”那婆子说完了话,只转身对着里头喊道:“臻儿,臻儿媳妇,谢家大小姐来了。”
先跑出来的是两个娃儿,一男一女居然长得一模一样,原是一对龙凤胎。谢玉娇见了就觉得可爱,从袖中掏了两个荷包出来,递给他们两人玩去。
这时候谢云臻和他媳妇也迎了出来,见谢玉娇就在门口,只亲自上前迎了进去,又吩咐他媳妇道:“你去沏一壶好茶来。”
谢玉娇跟着谢云臻进去,就让刘福根把那匣子放在了茶几上。那匣子虽然长的古朴,也没有什么特别的装饰,可谢云臻还是一眼认了出来,正打算开口,却被谢玉娇抢先了道:“七叔,当初这银子,我父亲本就是资助您的,您虽然送了借条过来,但是我父亲一早就撕了,因此我也找不出借条来,这银子便不能收下。”
谢玉娇说着,将那匣子推到了谢云臻的面前,又看了一眼他如今住着的房子,墙面斑驳,好些地方已经需要修葺了,如今他回来也有半年了,要是手上有多余的银子,这事情必定是不会拖延的。谢玉娇又想起他们去城里之前,曾拨了一批银子,用作祠堂的修葺和香油钱。这次她回来的时候,就瞧着祠堂已经修葺一新了,可见他并没有私藏什么银子。
谢云臻见谢玉娇这么说,面上倒是微微有些难色,他是读书人,最终气节,钱财是小,气节是大。若是这银子又收了回来,到底过不了自己这一关。
这时候谢云臻的媳妇已经沏了茶上来,一眼就瞧见放在茶几中间的那钱匣子,她原本一双有些暗淡的眸子忽然就亮了起来,可在瞧见谢云臻脸色的时候,还是低下了头去,缓步送了茶上去。
“大小姐请喝茶。”谢玉娇听她说话的声音,清脆清晰,想来并不是一般人家的闺女,倒是有几分体面的样子,又瞧见她视线的余光扫过了那匣子,似乎有些不舍,便笑着接过了茶,抿了一口,又放在了一旁的茶几上,开口道:“二管家,把这钱匣子给七婶拿进去收着吧。”
谢云臻一心不要这个银子,可是毕竟手头拮据,见谢玉娇这样吩咐了,便也没说什么,只对朝着他媳妇看了一眼,点了点头,他媳妇这才敢接了过来,只往怀里一掂,便疑惑道:“老爷,这银子怎么变重了?”
谢玉娇一听这话,也奇怪了,她方才确实让刘福根又放了两锭银子进来,不过做个意思意思,也没想着他们会发现的,可谁知道这七婶子才一接过去,就瞧出来了。
谢云臻听了这话,便亲自起身,接过他媳妇怀中的匣子,打开了一看,见里头果然多了两锭银子,这才疑惑的往谢玉娇这边看了一眼。
谢玉娇见自己的小聪明被识破了,反倒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了,只扑哧一声笑了起来,这才道:“我原是有事来求七叔的,二管家,让外头小厮把东西都送进来吧。”
刘福根点了点头,走到门口一声令下,两三个在门外候着的小厮就进来了,把东西放在院子里一张擦得干干净净的石桌上头。
“大小姐这是什么意思呢?”谢云臻这下也奇怪了,只开口问道。
谢玉娇便抬起头瞧了他一眼,见他虽然有几分文人的迂腐,但是一看就为人正派的很,这才开口道:“我父亲从小就告诉我,我有个七叔将来必是出息的,我虽然没见过您,但我父亲既然这样说,我必定是相信的,如今您回来了,好歹帮我一把。”
谢云臻这十几年在京城苦读,功名没考上,又屡次被同僚迫害,早已经有了点心灰意冷的意思,不然的话,按他现在举人的身份,若是去江宁知县那边报备一下,等当地有官绅蹬腿去了,运气好一些的,也能论上一个九品的芝麻官。只是在京城沉浮多年,年过而立之后,这样的想法就越发淡了,所以才心甘情愿的回家务农起来了。
“大小姐谬赞了,我不过就是一个穷书生而已,当不得有出息三个字。”想一想这些年来的遭遇,谢云臻只觉得官场黑暗,这十几年的岁月都蹉跎在这上头,似乎有些郁郁。
谢玉娇听了这话,知是他自谦,便开口道:“你是正儿八经的举人老爷,算什么穷书生,其实我也想过了,你若是不想帮我,那明儿我就给康大人休书一封,让他举荐你一番,看看朝廷什么地方或是有缺待补的,请了你过去罢了。谢家虽然小门小户,但是这一点还是能做到的。”
谢云臻闻言,岂有不信之礼,况且他一早也听说当今睿王还在谢家住着呢,他若真是那起子想抱大腿走后门的人,只怕一早就扑上去了,只是不想而已,如今见谢玉娇这么说,早就有些面皮挂不住了,正打算回驳几句,却听谢玉娇话锋一转,继续道:“我知道七叔必定是不屑如此的,可一个人再清高,自己挨饿受冻不打紧,但若是连累着一家老小都跟着你受苦,那就有违一个男子的尊严。”
谢云臻听了这话,顿时如遭重击,就连他媳妇都抬起头来,忍不住看了他一眼,谢玉娇只继续道:“我舅舅也是十几年前的举人,如今也是从了商,虽说士农工商,商字排在最后一位,但这世上能有几样东西,比银子还贵重的?”
比银子还贵重的自然有,只是……你更加得不到而已。
谢云臻叹了一口气,抬起头来,眉宇略略蹙起,问谢玉娇道:“也不知道大小姐有什么地方能用得着我的,就尽管开口吧。”
谢玉娇一早就想好了用谢云臻的地方,见他终于答应了下来,这才开口道:“前几日我在兵部接了一个生意,做六万件冬天的棉袄,要在八月底的时候交货,现在我总共只有两百多个女工,这件事情就交给你去办。”
六个月的时间,做六万件棉袄,等于每天要做三百来件,却只有两百多个女工,那每人每天要做超过一件。这对于完全是用针线缝出来的古代人来说,确实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谢云臻拧着眉头想了好久,指尖蘸了水在茶几上写写画画了半天,忽然抬起头来,对谢玉娇道:“既然大小姐信得过我,那这生意,我接了。”
谢玉娇闻言,只松了一口气,笑着道:“既然七叔接了这活,那这多下的四十两银子,就先算是您后头的工钱,等着事情完了,我还有重谢。”
请人的事情解决之后,刘福根和谢玉娇一起回谢家去,刘福根想起前年他们赶制的那棉袄,只忍不住问道:“大小姐,前年五千件棉袄,一百来人足足做了两个月,这眼下六万件,大小姐才给六个月,这能行吗?”
谢玉娇瞧了刘福根一眼,最实在不过的老实人,说话也够圆滑,脑子还差了一些,便笑着道:“所以说,你不行,我才要另外请人呀。”
刘福根听了这话,只蹙着眉头,一幅吃瘪的模样。
谢玉娇才到门口的时候,遇见云松赶着车,正巧也从衙门回来了,周天昊为江宁县争取了这么大一个生意,一下子安顿了两三百的难民,康广寿恨不得把他当爷爷一样的供起来,因此请了他去县衙吃酒去。
周天昊别的都还挺好的,唯独有一个缺点,不胜酒力。当初徐禹行大婚的时候,大家因知道他的身份,并不敢给他灌酒,因而他逃过了一截。今儿他和康广寿两人,这兄弟两人一高兴,就多喝了几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