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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着独孤染澈的过去,我一度默然。
难怪独孤染澈的脾性一向古怪且难以接近,原来他还经历过如此变故。
凌碧瑶依旧在娓娓道来:“但当时,王爷手上却依旧掌握着秋芫的大部分兵权。先皇到底顾念旧情,并没有剥夺王爷的兵权,只当是一个臣子一般对待王爷。直到大半年前,先皇过世,当今圣上继位,王爷似乎就成了皇上心中的一根刺,不得不拔,却又极为棘手。”
我没想到,独孤染澈的姓氏由来竟然这样古怪。不过,细细想来,孤染澈……独孤染澈……只差一字,却带着浓浓的决裂意味……
还真有他的!
“但是,究竟是什么样的变故,让王爷连自己的姓氏都要改掉?”
凌碧瑶抿嘴,用一种“你一定懂得”的眼神看着我。
“你可听过,英雄难过美人关?”
我默然,不敢想象,如此冷魅且霸道无礼的妖孽,难道还能为一个女子付出真心?他不是从来都无心的吗?
凌碧瑶看出我的惊讶:“你以为王爷从来都是这般冷血的吗?曾经,他也是一个情深意重的热血男儿。”
“那么究竟是怎样的纠葛令王爷最终死了心呢?”我不解。
“这个……我也并不了然,我来到王爷身边的时候,王爷已经是这样性子的人了。从前他的一切,我也是断断续续从我师兄口中得知。你也知道,我师兄这个人,最为谨慎。一个字都不肯与我多说的。”
我倒是愿意相信这是凌碧瑶知道的全部。只是,为了一个女人不要皇位,这似乎不是妖孽的作风。可是,既然为情不要江山,那么此刻,为何又要咄咄逼人令孤云庭如鲠在喉呢?岂不矛盾?
“我知道的,我已事无巨细。希望你信守承诺,不要把今天的事情告诉任何人。”
我回过神,点头称好。方才凌碧瑶提起鹣然时,口口生生称“师兄”,且她的语气明显与平常明显不同,带着些许娇羞。如此我便了然,这个把柄,对我倒也不是坏事。
“放心,我不是那样的人。我会替你保守秘密。”
“多谢。”凌碧瑶将最后一条纱布缠好,“我算是明白王爷为何对你如此宠爱。你的聪慧与自信,是别的女人都没有的。”
“聪慧与自信?你说的是冷血吧?”我无奈地将被子盖好。
凌碧瑶又从药箱里拿出几瓶药丸。
“你自己觉得自己冷血,旁人也觉得你冷血。但我却觉得不尽然。没有人能真正做到’冷血’。自称冷血的人,定是心中有执念的人。有执念的人,必然不会是一个与尘世隔绝的人。所以你不冷血。”
“或许吧。或许直到有一天我完成了我的执念,我才能做一个正常人……”
凌碧瑶将几瓶药丸放在我床头。
“这几个药丸分别是一日一次和一日三次的,具体的用法用量我会交代昔人。”
“多谢。”
“不必了。与你这一场谈话,我有所受益,这就够了。”凌碧瑶从袖子里又拿出一瓶十分小巧的药瓶,“这个,给你。”
“这是什么?”我拿起精致的瓶身。
凌碧瑶突然抓住我的手腕,神色严肃:“这是救命的药。若有性命之忧,事先吃一粒便可无事。但若无事之时服用,则是一剂毒药……”
“世间果真有如此神药?”我不解。
“信不信由你。”凌碧瑶扔下这一句,便起身离去,再没给我询问的机会。
我又拿起这药瓶细细看了看,除了精致些,并无任何特别之处。再拔出瓶塞,细细一闻。一股浓重的香味扑面而来,令人迷惑。
我有点不解凌碧瑶的意图,但既然是神药,不妨放在身边防身。
凌碧瑶前脚刚走,昔人就从风华院回来了。
不待她说话,我开口就问:“王爷如何?”
昔人脸色严肃:“王爷身上的皮外伤倒是没事,只是方才为了救您,他在负伤的情况下用力过猛,恐怕伤了元气。”
以我判断,独孤染澈的修为应该已经在第六层的分神之上,甚至有可能已至第七层合体。那么照理说,运气调节尺度的把握对他来说,应该不在话下。可是他却在关键时刻,用力过猛伤了自己,这的确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
昔人见我不语,又说道:“王爷向来体健,此刻太医们正围着王爷进行诊治,想必……不会有大事。”
“连你都说得那么犹豫……”我反问,“武功修为,哪里是几个太医能医治好的……”
“娘娘说得对……那么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办?”昔人也意识到方才自己乱了方寸。
“王爷现在神志还清明吗?”我思考着解决的方法。
“最初王爷是清醒的,可太医们用药过后,加上王爷他失血过多,现下正昏睡着。”
“昔人,现在恐怕只有找一个修为与王爷相当的人,为他运功调息,才能救王爷!”
“对……昔人真是急糊涂了,怎么没有想到呢。王爷修为极高,我等是万万不能知道他现下究竟伤得如何的,唯有与他修为相似的人,才能看出王爷究竟伤在何处!”
“是啊。你可知,这里谁的修为层级与王爷相似?”我试探着问。
可昔人却很警惕,并没有说出独孤染澈的修为层级。她思索片刻,突然脸上有了笑容:“奴婢知道了!有一个人可以救王爷,且离这儿不远!奴婢这就去请!”
“……”我还想问一句,昔人却已转身,以极快的身法消失在了倾城院。
我倒也好奇,究竟是什么样的人,藏在附近我却不知。
可是,我来不及细想,身上的伤口已让我不堪重负,不得不又重新躺回床上。
外头,时不时有下人们匆匆走过的脚步声,想必整个王府都在围着风华院转,自然没有人会想到我这个本就惹人讨厌的侧妃。
我倒也乐得清净,闭目养神,只是身上伤口时不时还是会传来疼痛,而心里,也少不了对那妖孽的记挂。
正在我半梦半醒之时,外头突然传来了隐隐约约的异响。
我睁眼时,床边早已坐了一个人,正用无比温柔的眼神看着我。
我想要起身,但碍于身上的伤口和来人无比精致的面庞与如水的眼神,我并没有动。
来人伸出手,轻轻将我额前的碎发整理好,眼睛里尽是温柔的神色,一只柔软的大手缓缓将手心贴上我略显苍白的脸颊。
此时此刻,我想我应该明确表明自己的态度了。于是侧了脸,以示不情愿。
来人的手在我耳畔顿了顿,终究收回手。
“皇上恕罪,臣妾身子不适不能起身请安了。”一句话拉出我与他叔嫂之间的距离。
他明亮的眸子里,闪烁着一种我看不懂的情绪:“无妨。倾夜,朕是来接你的。”
“去哪?”我不解。
“跟朕回宫!”孤云庭的眼神坚定。
“回宫?”我含着他的一字一句,缓缓反击,“皇上可能弄错了。臣妾的家在这里,在这睿王府内,要回也是回王爷的风华院,怎能回宫中呢?”
“此时此刻,你还要与朕咬文嚼字吗?”孤云庭的眼睛里皆是失望。
我回答地决绝:“臣妾不知道与皇上孤男寡女独处一室时,还能做什么。”
“你还可以与朕谈……”孤云庭激动地开口,却将话停在了半空中,“朕只是想为你好好治伤……”
“皇上今日趁乱前来,定是下定了决心要带臣妾走的。臣妾此时此刻,也已经没有了反抗的能力。可皇上要想清楚,带走臣妾,一定会惹怒王爷。”
“朕从来都不在乎他的喜怒,即便他拥有秋芫最强大的军队!”孤云庭的脸上露出坚定的神情,“朕对他的姑息,不过是因为念着他对秋芫有保家卫国的功劳。否则你凭什么以为朕是如此软弱无能的人?”
“是吗?恐怕没有那么简单吧?”我敏感地捕捉着他话语里的关键词。
孤云庭收回自己的表情:“既然你说你知道朕的来意,那么朕也无需隐藏了。朕今日就是要带你走。你放心,朕这么做暂时不会惹怒他,因为他正缠绵病榻,等他醒来已不知是何时。你无需反抗,朕无论如何都要带你走。”
我冷笑:“既然皇上执意如此,臣妾自然不会反抗。臣妾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侧妃,而您是皇上,臣妾没有办法拒绝您。”
“倾夜,非要与朕如此生疏吗?”
“皇上错了,臣妾什么时候与皇上热络过?”我将手放到他面前,“皇上明知道臣妾一定是不愿意的,但还是执意要带走臣妾,那么臣妾自是无话可说的。但皇上的意图,在臣妾这里恐怕没有那么容易实现了。”
“你怎知朕的意图?”孤云庭的眼睛里有愤怒的血丝,“倾夜,没有到最后,谁都不会知道结果?对么?”
“对。”我点头,邪笑,“没有到最后一天,谁都不会知道结果。”
话刚落地,我人已经被孤云庭打横抱起。
“跟朕走!”孤云庭没有一丝犹豫,抱着我至门口,轻功一起便带我向皇宫方向走。
我能感觉到,睿王府内的隐卫也跟着他离开了睿王府,在我与他周围合成一个严密的保护圈,一道回宫。我能够感觉到他们强大的气场,修为皆不低。
也对,他是秋芫的皇上,自然应该有绝世高手保护在身边。只是我不明白,他虽然为皇上,可在独孤染澈面前却是百般隐忍,锋芒不露。甚至我在的几次,他都向独孤染澈示弱了,忍着怒意没有动他。
倒是独孤染澈,在秋芫声名显赫,又拥有最精锐的铁骑,令人侧目。
我们一队人稳稳落在太和殿屋顶的时候,整个皇宫一片寂静,没有一个人发现我们的到来。
孤云庭的隐卫将太和殿前的人都引开,孤云庭方才抱着我降在大殿后门前,然后一个身法,眼前的事物就迅速地在我眼前闪过,等他停下来,我已在他的内室。
从前……我竟然没有看出来他还有这样厉害的身法……
之前的他果然是有所收敛的。
我没有说话,只见他从腰间摸出一粒小小的铁球,揉到中指的指腹处,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弹向墙壁的一处装饰物。
霍地,墙壁缓缓凹进一块,再移向旁边……
一间隐秘至极的密室就展现在眼前。
我被孤云庭抱进密室,这是一间极其华丽的密室,如同一座宫殿,与皇上该有的置办一样,应有尽有。
华丽的床榻、紫檀的书桌,还有喝茶的茶桌,当然还有桌上放着的新鲜水果。一切都像是被安排好的。
孤云庭轻缓地将我放在绵软的床榻上,将枕头调整到最舒服的姿势,又掀开锦被替我盖好,每一个动作都小心翼翼,深怕弄疼了我,最后还不忘替我整理稍显凌乱的发丝。最后再用同样的手法将密室门关上。
我不禁想,如果我真的被他就此囚禁一生,恐怕也没有人知道吧?
可此刻,我却开始担心独孤染澈。并不是担心他的伤势,他身边有的是好的太医和武功高强且对他忠心不二的人,自然能够痊愈无碍。可是,我被囚禁在这密室当中,会不会,就此与他分离?他会不会就此再也找不到我?
胡思乱想之际,胸口开始有一点疼痛,我伸手按住,不知这疼痛究竟是因为伤口,还是因为胸口的不安与害怕……
“你怎么了?”孤云庭抓住我的手,捏在手心里。
我清醒过来,猛地抽出手。
“皇上可能误会了,臣妾一路上一言不发,那是因为臣妾知道自己无力反抗,若是硬来恐伤了性命,故而只能顺从。皇上千万不要以为臣妾……”
“以为你什么?”孤云庭接了我的话茬,“以为你会不讨厌朕?真心的愿意跟朕走?”
“……”看到他脸上隐忍的伤心,我竟一时语塞不知说什么好。
“从第一次见你,你脸上的倔强就让朕难忘。这么多年,朕身边尽是趋炎附势的顺从面孔,更不用说朕当年成为太子之后,那些花朵一般的女人设下的甜蜜圈套。到如今,朕也不会天真的以为,你会这么容易就相信朕。”孤云庭将我的手重新放回锦被内。
“皇上的口味还真奇怪,不喜欢顺从的女人,反倒喜欢反叛的。”
孤云庭笑了笑:“朕对你的喜欢……很明显,对么?”
我却一时尴尬,因为在他脸上看到了从未有过的虚弱。感情这种事情,本就是无解的,就好像前世我那么喜欢薛仪,而他却视我如草芥……
“你和别人不同,你身上有一种特别的气质。”孤云庭又絮絮道。
一柄蜡烛安详地照耀着孤云庭利落的轮廓下柔美的脸庞,他闪烁的深色眼球令我不忍拒绝,嘴里不自觉就跑出四个字:“愿闻其详。”
“当日,摘星阁的帘子外头,朕第一次听到你的琴声,只知比宫中的琴师好一万倍。后来仔细想来,宫中的琴师总是千篇一律地为了热闹而生,可你的琴声里,更多的是孤独与倔强。那时,朕的心弦就已经被拨动了。而后你又不肯相见,哪怕朕掷重金听你弹奏,你依旧是一副不冷不热的样子。在青楼里,是难得的出淤泥而不染。回到宫中,朕辗转难眠,发现你对朕的吸引,是在容貌之外的,你吸引朕的是你的才情与身上的气质,那种不服输的气质。彼时,朕就想着要将你带回宫中。只可惜……唉……不说了,总之宫中变故让朕不得不暂且将你放在摘星阁。之后的事情,你也知道了……”
“之后的事情?”我不解。
“之后朕派人去摘星阁赎你,却被另一个人以千年玉杯得手。朕的人想要追,却发现,来人是一等一的高手,根本就没有打算给朕留下任何机会。朕通过各方力量寻找你,可却偏偏遍寻不得。直到……”
“直到那日王爷带着臣妾进宫,走出朝堂的时候,掀了臣妾的面纱……”
我竟不知道,独孤染澈的计划,周密到令人不寒而栗。如此说来,自从我与孤云庭相遇的那一晚,我就已经被独孤染澈盯上了……
“在想什么?”孤云庭发现了我眼神中的慌张,将手放在了我的肩上,像哄孩子似得拍了起来,缓缓起伏,令人安神。
但还是稀释不了我心中莫名其妙的难过。对于妖孽这个人,我从一开始就知道是危险的。他暴戾无情,且善用他强大的个人魅力迷惑人,他邪魅多情却诡计多端;他绝顶聪明却冷血至极;他气场强大却善变狠毒……这样一个男人,我从一开始就知道是不可依靠的。可是,为什么我还要相信他,相信他能替我复仇,相信到将自己全权托付?我想正是因为他的强大,因为他非凡的计谋。可是,到了这一刻,我才发现,我从来都只是他计谋当中的一颗棋子,在他遇到我之前,亲眼看到我,亲耳听到我,亲自触碰到我之前,我就已经是他计划中的一颗棋子了。我只是他生命中同其他人一样的棋子,并不是非我不可,只是在那个时间点,刚好是我罢了。
想起这个,我不禁冷笑。他恐怕早就已经派人跟踪孤云庭,监视他的一举一动,当然就会知道我的存在,可能连孤云庭自己都没有发现他自己的情感时,独孤染澈就已经知道了。所以,占有我,是必然……我是他伤害孤云庭的筹码。
“扶我起来。”我抽出手,向着孤云庭。也是我头一次没有用“臣妾”来区分我与他的距离。
孤云庭愣了一下,继而迅速地接住了我的手,再然后将我扶起,坐靠在床背上。
“今天的事情,我想知道是怎么回事。”我虽带着伤痛,但我知道,我还有眼神,可以用来做武器。
“咳咳……”孤云庭起身,“说了这么多话一定渴了。朕先给你倒杯水吧。”
“皇上这是在回避么?”我盯着他的后背,冷冷问道。
孤云庭深深地叹息,接着才转过身:“今日之事,是个意外。”
“我知道是意外,我能感觉到,这件事是冲着王爷去的。而我的受伤并不是始作俑者想要的。否则我想要去找王爷时,不会受到侍卫的阻拦,且一切都如此凑巧……更何况,皇家草场,怎么会有豹子?”
“你分析地都对。”孤云庭还是走到茶桌前,倒了一杯温水,放到我手中,“因为整件事情,朕都没有想过要将你牵扯进来。”
“果真是你?”我早就有此猜想,我觉得能够将一切都安排妥当,且能调动皇家护卫的人,也只有皇帝本人了。
“为什么要这么做?”我的声音里带着低吼。
要知道,他的计划差点要了我跟独孤染澈的命!
“因为朕想要将你接到身边,不想再看到你夜夜躺在别的男人怀里,朕想要成为你的男人!”
我有些不解地看着面前这个从来温文尔雅的男人,他往昔的隐忍全都不见了,他的脸上,赤luo裸地写着**,一种占有的**。
“可是……你分明说过他对你有恩……”
“所以这次朕并没有打算将他置之死地,只想让他受伤而已。你可知那些大猫都是经过训练的,他们对气味特别敏感,而朕在独孤染澈的马匹上动了手脚,所以大猫只会攻击独孤染澈,但是朕已安排人手在外围,独孤染澈是绝对不会死的。谁知道你……你居然突然出现在那里,那些大猫正在准备攻击,所以你才会陷入如此危险的境地,也正是你乱了朕的计划。”
原来事情的原委竟是如此……我万万没想到孤云庭会如此明目张胆地加害独孤染澈。原以为是独孤染澈的其他死敌想要置他于死地,却没想到答案竟然如此简单,就是孤云庭!
我冷笑:“皇上可知,你这样做,极易惹人讨厌。如果我为独孤染澈的伤势记恨于你,你该如何自处?”
“这么说,你并没有因为独孤染澈的伤势记恨朕?”孤云庭的脸上露出高兴的表情。
我一愣,自己方才的话语竟然露出了破绽……
“皇上恐怕放错了重点,我的意思是……”
“朕不管你的意思是什么,至少,方才的话让朕很高兴。”孤云庭拉住我的手,放在手心里,轻轻摩挲着,“倾夜,你可知道,对于朕来说,你的一颦一笑都是那么珍贵,哪怕是一点点的肯定对朕来说都是恩赐了。”
“皇上在说什么笑话,”我抽出手,“皇上身边美女如云,何必为一个小小的倾夜劳心伤神。就算我有别人没有的特别气质,但若皇上想要,天下必定有比倾夜更好的女子投怀送抱,何必为一个女子失了君王气度。”
“倾夜,这就是命。你知道吗?每个人在感情上都有死穴,你就是朕的死穴。或许你不是常人眼中的最好,但却轻而易举占据了朕的全世界。”
听着孤云庭细细密密的言语,有时候前言不搭后语,我心中,竟然也生出一些柔软,即便我知道这是不该有的。
“全世界?倾夜可担不起这个。皇上肩负着江山社稷,我不过是个女子,怎敢成为一代帝王的全世界……”
“不,你不会明白朕的痛苦。对,朕是帝王,帝王不该有情感,帝王该有的,是铁腕和决断。但是,你是一个例外,你是朕心头最柔软的存在,却也是一根深深的刺。”孤云庭突然起来,背过身去,深深地叹息,“再见你时,你已经是别人的女人,这个人居然还是朕的皇兄。你该知道这对朕来说,有多么讽刺,你越是对朕冷淡,朕越是希望从你眼中得到肯定。每次你冷眼相待,朕就会不禁在想,若初见时,就。无反顾地带你走,那么现在,朕与你,会不会就不是这样的局面。”
他的拳头,捏地极紧,白希的皮肤下,青筋尽显。他就那样直直地站在那里,宽阔的背脊正在微微颤抖,不仔细看的话,一点也看不出。
此刻,我又看到了他的隐忍。
对比独孤染澈的“豪放”,孤云庭在我面前总像是隔着一层迷雾,似乎总是有所保留。
也对,只有在自己喜欢的人面前才会手足无措,有所保留,显示出与平常不一样的拘谨样子。若是在不喜欢的人面前,哪来那么多拘束,还不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倾夜,幸好你没事,否则朕真的不知道该如此自处了……”
“是啊……幸好,谁都没有死。”我开口结束了这个话题,“独孤染澈依旧是睿王爷,我依旧是他的侧妃。您依旧是皇上。什么都没有改变。”
“倾夜……”
孤云庭转过身,还想要说什么,我赶紧用话堵住了他的嘴。
“只是,皇上将我接来此处,打算何时送我回去?”
孤云庭的眉头紧锁,两片漂亮的嘴唇也用力到变形。
“朕不会让你走了。”说完,从腰间取出小球,开了密室的门。
一个奴婢便端着一些吃食走了进来。
我还想再问些什么,却被他的话堵回去。
“这是专门伺候你的奴婢,有什么需要都告诉她,朕会安排。”
密室的门一关,我知道,就算我再喊再叫都也没有用了。
四下观察了一下,这个密室十分严密,如果没有孤云庭的暗器,是根本出不去的。
“倾夜姑娘,奴婢是皇上专门派来伺候您的,奴婢叫绿影。听候姑娘差遣。”
我的思绪根本就没有停留在这个奴婢身上,哪怕她长得十分标致,超过了一般奴婢的容貌。
“姑娘?谁允许你叫我姑娘的?我依旧是睿王爷的侧妃。”我嘴上说着最后一点忠诚,可心里此刻却已是百转千回。
绿影福身,轻声道:“回姑娘的话,皇上吩咐了,您在宫中时,就不是睿王爷的侧妃了,而只是倾夜姑娘。”
“他连这个都告诉你了?”我觉得奇怪,这种宫闱秘事,孤云庭竟然弄得人尽皆知。
“姑娘放心,这件事情只有奴婢知道。奴婢是自小服侍在皇上身边的人,定也能服侍姑娘妥帖。”
说着,将手里的托盘端到我面前。一碗清淡浓稠的白米粥,两碟小菜,还有一碗汤药。
“姑娘的病得好好养着,太医吩咐要清淡为主,所以奴婢准备了这些,等会儿姑娘用完粥,过半个时辰,服了这舒缓的汤药正好入眠。”
这个绿影倒是细心,我不得不用余光打量了她上下。
约莫二十岁的年纪,做事稳重老成,脸上总是挂着微笑……
罢了。此刻我武功尽失,又被困在宫中,不如韬光养晦,以求后报。与孤云庭说了这许多话,我也确实疲累了。
由绿影伺候着用膳喝药,确实妥帖。孤云庭的安排想必用了心思。
待到我喝下药,漱了口,绿影便福身退下到了隔壁的房间。
整个屋子只剩下了我一人。
身体已是万分疲累,可真的躺下了,却始终比不上眼。
今日之事,孤云庭的话,一直在我耳边回旋。
而独孤染澈的伤势,却又是我心里挥之不去的记挂,即便在孤云庭告诉了我当初摘星阁的变故,我对独孤染澈的恨意又增加了几分。
我当然知道独孤染澈是一个心机深重的人,我从来都是防着他的,对他的感觉是“又爱又恨”,他可以帮我报仇,却也夺走了我作为女人的尊严。可即便如此,不知道从何时开始,他的邪魅竟也入侵到了我的心里,让我开始担心他的死活,在意他的过去……这份潜移默化,令我害怕。
密室里不见天日,我也不知过了多少日夜,大约是半个月吧。这期间,绿影的照顾固然好,可孤云庭只要一下朝,就到密室里来看我。哪怕国事再繁忙,他也将折子带进密室。
用他的话说,是不想离开我哪怕一刻。
他在的时候,一切照顾皆由他亲力亲为。
我的手臂还不能抬,他便亲自喂饭。我的伤口愈合时不免痛痒,又不能用手碰,他便用扇子轻轻对着伤口扇,减轻我的痛苦。夜夜在我入眠之后才在边上的躺椅上休憩……
一个帝王能做到如此无微不至,也渐渐让我对他有了改观。
或许,我不该苛刻地要求一个人要在我认为对的时刻出现,即便他没有出现,也只是命运的安排。并不能责怪他什么。
如此心平气和之后,我与孤云庭也能适时地聊上两句了。
“在想什么?”孤云庭的案几就摆在我的床边,他一边批奏折一边就能看着我,“想什么如此出神?”
我缓过神,回答道:“没什么,不过是以前的事情。”
“是吗?哪一段?”孤云庭放下笔,直起身子,动了动脖颈。
我试图扯开话题,便道:“案牍劳形,适可而止。”
“你这是在关心朕吗?”孤云庭的脸上略露喜意。
我却回答地干脆:“不是。”
“还没有告诉朕你在想什么。”孤云庭不依不饶。
“在想摘星阁。”我随口答道。
“摘星阁?对了,朕最近知道一件事,应该与你说起一声。”
“什么事?”
“之前摘星阁的霜姨你还记得吗?”
“当然记得。”
“她得罪了人,连同摘星阁也被人盯上了,她在秋芫待不下去,便带着一些家财逃到了夏禹,又重新开了一家妓院。”
“逃到了夏禹?”我惊讶不已,在王府这许久,我竟然也孤陋寡闻了。
“是啊,跟她一起走的,还有一些姑娘,连同你师父修凡,也跟着一起走了。”
孤云庭的话一出,我心里仅剩的柔软之处便被猛击了一下。
“修凡的事情,朕派人打听了,他有仇家在外,一直躲在摘星阁避难,摘星阁没了,他自然要另找安身之所。自然的,收敛锋芒,继续假扮乐师,跟着霜姨去夏禹是最安全的选择。”孤云庭显然是在安慰。
我迅速收敛了情绪,不想被他看出我软弱的一面。
“这是自然,对他来说也是个好去处。”
“是啊……毕竟……”
孤云庭还想再说下去,我却不愿再听。
“这么多日了,皇上还未告诉我,王爷现在伤势如何?”
“你非要在此时此刻提到那个人吗?你就这样放不下他?”孤云庭愤怒的神经瞬间被挑起。
“我并非关心,只是好奇。”我不想与他理论,因为知道没有意义。
但幸好他一向是柔韧的人,所以只一句之后便收敛了。
“他很好,有高手为他疗伤,想必无大碍。”
“那个高手是谁?”我不禁好奇。
“是凌碧瑶的父亲。”
孤云庭与我一问一答起来。
“他父亲究竟是谁?她们一家子竟然如此神通广大?”
凌碧瑶拥有绝世医术,而他父亲竟然还会绝世武功,未免太强大了。
“你不知道吗?”孤云庭觉得奇怪,“她父亲是紫英派的掌门,声名显赫。”
“我……”我来到秋芫不过一年,重生到叶倾夜这具躯体上不过三年,又怎会知道这许多前因后果……但我却不能说出来。
“凌碧瑶的父亲是紫英派掌门凌雪雁,紫英派以超高的医术和超强的内功著称。创始人有二,凌紫风与何元英两夫妇,他们一个擅长内功,一个擅长医术,行侠仗义的同时又救治江湖杂症,又与世无争,令这个门派在江湖上颇有名声地位。紫英派有规矩,掌门之子则习武,掌门之女则学医,轻易不收徒,门徒极少,这个规矩一直延续至今。凌碧瑶是凌雪雁的小女儿,自小浸在药罐子里长大,医术超群。”
难怪之前她能够轻易就治好我的伤,对她来说,不过是小菜一碟罢了。
“不知道王爷现在如何……”在经历诸多变故之后,我却还是管不住自己的思绪,不禁要想……
*
天已微亮,睿王府内,一切皆已恢复平静。安静地就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
风华院内,内室里头,蒲垫上,独孤染澈盘腿坐着,额上全是汗水。他的背后,凌雪雁正双手运气,将真气输送到独孤染澈的体内。
独孤染澈的脸色青白,嘴唇紧闭,原本妖魅的嘴唇此刻却惨白干裂。
背后的凌雪雁亦是一脸严肃,眉头紧锁。
又过了半个时辰,凌雪雁突然收手,独孤染澈的口里便立刻喷出一口鲜血。
“王爷万安了。”凌雪雁喘着粗气,瘫坐在地上拭去额上的汗水。
独孤染澈紧闭的双眼缓缓睁开,里面全是恐怖的红血丝。
“多谢掌门……”独孤染澈擦去嘴唇上的血水,转身道谢。
“不必了。王爷是老身的女婿,老身本该帮你。”
“但毕竟耗了这许多真气,想必需要一段时间方能恢复,这份情,我独孤染澈领了。他日定会报答。”
“王爷多虑了,老身回去服七日的药,再闭关一个月便是了,无碍的。”凌雪雁缓过气来,“倒是王爷的修为,短时间内已精进至此,令老身佩服。往后若再有事,恐怕连老身也无能力帮王爷了。”
“掌门无需担心,”独孤染澈的眼里似要冒出火星,带血的牙齿紧紧咬在一起,“本王绝不会让自己再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