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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四章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向后疾退的贺兰敏之却泛起一抹笑容,他左手一松,顺应师妃暄心意地将徐书颐扔在地上,随即直击李令月的心口。
面对这样甜蜜、欢悦而惑人的俊美笑颜,师妃暄不免一震:这像是罂粟之花,充满着死亡独有的魅力。这个年轻人,他竟是如此发自内心地喜爱死亡!
像是魔鬼一样……俊美似魔鬼,邪恶也似魔鬼。要死在他掌下的人不过是一名五岁小女孩,懵然天真不知世事,大多数武林中人面对此类妇孺总会有些许手软,他却毫无此类障碍。
小小的心脏,在掌心“砰砰”跃动,内劲一吐便会碎裂开来……不知怎的贺兰敏之察觉异样,明明是生死关头,这女孩的心跳依然平静舒缓,一如沉睡时。他留神她鼻息,这孩子呼吸深深,一呼一吸之间竟似混无界限。敏之心头一惊,他想起师父的告知:唯有内力浑厚入宗师境界的人,方可有此成就。
“圣人之道与圣人之才,唯有这些是学不来的,哪怕全天下的学问武功你全学了到手,这些你也学不来,天授之!哈哈,真正的‘道’,唯有天授之……”他想起师父那些难以理解的言词,“敏之,你的喜恶、**都太深重,你太聪敏,所以你反而不能取得真正的成就。当心啊,机关算尽太聪明,反算了自己性命。”
致命的真气侵入心脉,贺兰敏之有片刻失神。他找不到平时杀人的那种喜悦,仿佛毁灭了什么、又仿佛创造了什么的那种喜悦。
明明该高兴的,太平公主是武后唯一的女儿,也是她最心爱的孩子。当年为了争□□势亲手掐死的长女早已成为心魔,如今太平公主再次猝亡,运作得当便可在武后道心中留下破绽,数十年后或许能借此契机杀死她。
女孩沉黑的眸子睁开了,寂静的、冷漠的、含讽带刺的眼光,扫在面上,让人觉得肌骨刺痛。敏之的笑容僵住。
像是时光片刻凝滞,她小手缓缓抬起,像是十分费力地一寸寸挪开他抵在心口的左手。贺兰敏之倒在地上,巨大力量压得他口鼻出血,他不可置信地抬起左手:手腕上一圈可怕乌青,手指以奇怪的形状耷拉着,结实腕骨寸寸碎裂。
“噫!”惊疑一声娇呼来自身法诡异莫测的婠婠,她已逼至近前。梦昙沉默地看她,这次是真正陷入绝境,身躯这么幼小,打倒一个贺兰敏之已是作弊的结果;哪怕能用幻术迷倒婠婠,不远处还站着个武功高绝的静斋斋主。
她们若下定决心一齐人道毁灭她,曾经在数个世界呼风唤雨的王梦昙也只能束手待毙。怎么也没想到,太平公主这一世会在这么小的时候就葬身在荒郊野地里吧?从出生起就强敌环伺……这样的命运,不能说不辛苦。
梦昙不自觉微笑:这种时候,真会觉得生无所喜,死无可悲。万古星辰永恒照耀,而她之一心一身全然自由,哪怕身处枷锁镣铐之中、身处危机陷阱之中也一样。无论外界环境如何变化,那一点灵魂之光永不熄灭,与明月、星辰、松石、溪流长存。
所有的畏惧、恐怖、压抑、执念,皆如清风扑面,倏忽尽散。
婠婠一双凄迷美目眨也不眨地凝视小令月:这孩子出生在明空腹中,她一举一动都在自己耳目之下,但闻名不如目见,这一双与明空相似的沉黑眼睛,竟叫她生出深浅莫测的感觉。这双眼中,像藏着某种宇宙洪荒内永存的真理。
到底是何方高人,神不知鬼不觉地夺舍了大唐最尊荣的小公主?
师妃暄抱起徐书颐,回头疑惑道:“婠儿,怎么回事?”
“呵,敏之,你竟在我面前班门弄斧?”婠婠嘻地一声娇笑,“知错了没有?若不是我救得快,我们小太平岂不是要死在你手上?到时候抄家灭族的追究起来,你担当得起么?”
她竟把李令月的异常瞒了下来。
贺兰敏之也是聪明,将骨折筋断的左手藏入袖中,立时翻身跪倒,“砰砰砰砰”直磕了十几个响头,额头皮肉绽裂,鲜血涌出:“徒儿一时狂悖,求师尊饶我这一回!饶我这一回!”他偷觑婠婠一眼,膝行上前把额头抵在她纤足上:“师尊,弟子再不敢了,真的再不敢了!以后只要有一句半句悖逆师尊,您只管拍碎我的天灵盖。不不,用不着师尊动手,只要您发句话,弟子就自绝经脉,死在您面前。”
太平公主呆了:这人明明是个风流佻达的贵公子,居然这么能屈能伸,跪在婠婠面前做一只狗。这样的人,不为万万人之上,则为万万人之下。
师妃暄注意力完全被他这番作态吸引过去:“这人狼子野心,你……”
婠婠咯咯笑道:“你这话说的可笑,我圣门中人谁无野心呢?”
徐书颐自昏睡中惊醒忽然见到如此景象,又被冷飕飕夜风一吹,已经吓得大声啼哭,师妃暄神色转黯,轻叹道:“这是你们魔门内部事宜,我也不便插手,等你回来,我……唉,我……先带阿颐回去。”
话音未落,她芳踪已渺。婠婠难以自制地回头去看,一双永远迷离如雾的美目忽然闪烁如星,那神情说不出的无奈和惆怅。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的惆怅。
而另一边,跪着的贺兰敏之悄然抬头,直盯着太平公主:他实在想不通这小小女童有什么神秘的魔力,他打破了脑袋也想不出,她到底怎样将自己打倒在地,成功逃脱。
血从他额头上不住流下,覆盖了他半张面容,而贺兰敏之一对明眸亮如妖鬼,这血色中的明湛越发妖艳和邪性,李令月忍不住要避开他目光。
有被什么黑暗生物盯上的感觉……
婠婠雪白的纤足抬起,非常嫌弃地踩上了贺兰敏之的肩膀,压得他又伏在泥土中:“你当真要拜我为师?”
“弟子忠心,可鉴日月!”贺兰敏之的声音很闷,李令月黑线,这家伙明显是记恨上自己了吧,瞧这杀气明显的。
“我知道你是个孝顺孩子,”婠婠的声音忽而变得甜蜜温柔,贺兰敏之眉心突突跳动,他下意识握紧双拳,剧烈痛楚立刻袭来。“但你母亲私心太重,竟胆敢不经圣门允可私自怀了皇嗣……你知道该怎么做的。”
贺兰敏之强笑道:“让我这做儿子的去打掉母亲的胎么?这可真是闻所未闻……嘶!”
婠婠直踩得贺兰敏之一头扎在土里,冷道:“我最讨厌你这样故作风流倜傥的样子,这教我想起一个平生最为讨厌的人。”
贺兰敏之顿时收声,老老实实道:“弟子再不敢。”
“你取了顺儿的命,再来洛阳南郊找我。”她好像不愿再看狼狈的贺兰敏之一眼,只是扔下这道“弑母”的命令,随即拉起小令月的手,两人翩翩往上阳宫中而去。
月色如同水银泄地,洒在细沙上如同新雪一般。芦苇丛中风声呜咽,水声脉脉,一泓又一泓微光随着水面波纹在眼前流过。婠婠竟带她来到御河边上。
太平公主苦笑着想:在这里毁尸灭迹倒是方便。
婠婠的语声却是极为柔和,没有心机、没有杀意、没有诡艳,那样的平和从容仿佛一个长辈蔼蔼垂询:“你是谁?”
梦昙一时无语,她是谁?柳梦璃、白璘、宋甜儿、陈阿娇、李令月。
梦、甜、娇、令,字字道尽女性之美。而这些灿烂辉煌的生命,终究却如梦中昙花,只是一现便即凋零。
“我是太平公主李令月。”最后她实事求是的说,十月怀胎被武后生下,幼童时期小心翼翼被李治捧在怀中,她称呼他们做爹娘,她自然是李令月。
“好。”婠婠轻笑,忽然话题一转,“你觉得师妃暄怎样?”
大美女。有权势。六十多……太平公主差点把关键词冲口说出,想想说出第三个词所能引发的可怕后果她也不禁颤抖了一下,勉强笑道:“静斋斋主么。我不了解。”
“谎话。我修习天魔**已至十八重境,完全能分辨人言真假,你不信么?”
“啊,这个……”太平公主黑线,人形测谎机功能不要太强大,“她是个很任性的人。”
“这话怎么说?”婠婠颦眉。
“只是一种感觉。”太平公主不负责任地说,好歹也是明空的女儿,身边大大小小一众魔门喽啰,自然经常听她们提静斋的种种八卦。按她们透露的种种细节来看,师妃暄任性,碧秀心多情,这都是静斋心法塑造的“悲悯圣洁心怀天下”模子下不能更改的本性。
就像婠婠的坚毅,其外表再妩媚娇娆也掩盖不了。正是继承自乃师的这一品质支撑明空一路高歌凯进登上后位,以后更会执掌天下。
“你眼光倒利……”婠婠低喃,忽然一笑,美丽面庞晶光四射,“那为何男人都喜欢她哩?”
女人啊女人。或者说一个女人就是一个女人,总忘不了相互比较。刚才还夸你坚毅来着……
“因为她要男人喜欢她。或者说,静斋的女子都是这样,要男人倾慕她们,却又得不到她们。太远了她们会主动去勾搭,太近了她们会冷淡地推开,所以永远维持一个求而不得、高处不胜寒的距离。”太平跟她八卦,“而你们魔门的女孩子呢?你们几时要男人喜欢你们啦?你们不过要利用他们,杀掉他们……你们不爱自己,也不要外人来爱你。求仁得仁,又何怨?”
“求仁得仁?”婠婠一字字咀嚼,忽然大笑,“你说的对,我要的,本来就不是得到他啊!真嫁了他,我怎么掌管阴癸派,我怎么争天下?”
“求仁得仁又何怨,哈哈哈哈,孔夫子是真有大智慧!”
李令月很温柔地看她:月光下的婠婠还是少女模样,她在爱情中也一如少女,把暗恋当做终身的事业。其实不怕,情关难过,情关难闯,古今多少痴儿女,谁又敢说自己能毫发无伤过此一劫?
她自己不也历经三世,多少年心心念念之余才终于淡去。
心口上留下乌溜溜一个伤疤,作为永劫的标志,再不可能恢复。
婠婠神情已经亲近:“我再问你最后一个问题。”
太平公主颔首。
“你要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