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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一
汤录纹和景细美谋划着想斗争他,傅攸声是听黄鹂媛亲口对他说的。那是一个秋风萧瑟的傍晚,黄鹂媛不知道从那里冒出来,恍如梦境的飘然而至。
那时那刻,傅攸声惊喜的不知所措。从那封信寄出以后,傅攸声就有些走火入魔。每天只要有空闲,都会站在一簇小树丛旁,望着那条通往她家自留地的羊肠小道。她记得,那就是他瞧见她穿着鹅黄色背心去自留地摘海椒的小路。
就是在那条小路上,他认识了她。她家搬来这里的时间并不长,以前一直住校读书,她和他几乎没朝过面。就是那次偶然的邂逅,她也才认识了他,双方没有交谈,只相互凝视了那么几秒,从对方的眸子里窥视出的是惊叹。
他心里想的她不知道,她自己感觉遇上的是一位奶油男孩,颀长的身材,一米八二的个头,白净的肌肤,精致的脸蛋,莞尔露出的笑靥,黄鹂媛惊叹世间竟有这么精致的男孩。
她从侧面打听出了他的姓名,也知道了他身上背负的罪恶。可她还是有些不明白,生在新中国长在红旗下的他,那莫名的罪恶从何而来?
后来终于明白了,那是一种不以她和他的能力和意志可以躲避的,海啸般呼啸而至的潮流。他是被潮流袭碎击毁后残留的产物,他无能力抗拒只有接受。没谁会去论就功过是非,强大的潮流还将无数次的对他洗心革面。就是人们常以之为借口的整顿你的思想,即使拿刀砍你,拿棍棒打你,直至枪毙了你。被枪毙了的也只是你的思想,而不是枪毙你这个人。这是整治你的逻辑理由。
你死了是活该的,因为只有你死了,你的思想才有可能灭亡。可不知道二十来岁的青年,他的坏思想是从哪里来的?为什么要接受再教育才可以变好?
他原来就很坏吗?从娘肚子里生出来的时候?就一直是个十恶不赦之徒?非要接受那些大字都不识几个的贫下中农,对他实行再教育,才有可能把他教育成好人?没谁告诉黄鹂媛,傅攸声为什么这么坏?他究竟做过和做了什么坏事?让贫下中农深恶痛绝?
父母只是告诫他不要和这种人走到一起,不要和这种人往来。这些人终究是无产阶级的敌人。
二
人都有爱美之心,二十来岁的少女还有叛逆之心。父母说的话她不一定全听,好奇心驱使她注意起了他。但残酷的现实隔绝了他们之间交往的大路小路。
她是家里的幺姑娘,头上三个姐姐早已出嫁,而且嫁的条件优越,姐姐姐夫都是当今社会的佼佼者,工作条件优越工资高,一个人的工资十个农民的收入也没恁么多。
她们家是怎么迁到这里来的她不知道,几个哥哥为什么当了农民她也不知道,因为有姐姐姐哥的帮衬她们家免去了吃糠咽菜的生活。耳熏目染她知道农村的生活艰辛,即使停课闹革命她也没有丢弃学业,姐姐姐哥在为她铺垫人生的道路,在混沌的尘世中她是幸运儿,她不可能对一个生活与她悬殊十万八千里的人去思考什么爱恋。而那非同寻常的容貌和摩登的称号,引起了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的好奇,好奇心驱使着她注意了他的行踪。
那日复一日的巴巴的站着观望的身影,不知道怎么就牵动了她的神经,鬼使神差的走了过去,她想在心里对他说:你长的真漂亮!如果你不是生长在农村,我一定嫁给你当老婆。如果面对面,也许说出口的是另外一番话:我们之间永远不可能有故事发生的!
黄鹂媛借着夜色,出现在傅攸声的眼前。他惊愕的愣怔了好一会,才结结巴巴的吐出了几个不连贯的词语。“你、怎、么、来了?”仓促急切的他见了姑娘不知道该说啥。
她不好说自己来这里也是想见他。因为好长时间都见你在这儿独自张望,那巴巴的眼神,令人心痛。她也不知道该说啥,嘴不由心的说出来的是询问:“你叫摩登?”傅攸声说:“别人瞎叫的。”
原本是专门来看他的,说出来的话是:“我去自留地摘点菜回家。”托词正当,因为顺路。傅攸声神情有些不自然,结结巴巴的说:“我……我……我……”半天沒有吐出第二个字。
黄鹂媛在心底笑,敢给我写信却不敢说话,只自己说:“你写的信我看了。”傅攸声傻瓜似的愣怔着,傻傻的说:“我知道。”黄鹂媛说:“可惜被景细美撕碎丢在了池塘里。”傅攸声接口说:“我晓得。”黄鹂媛用怪异的目光看着他,眼睛里流露着怀疑。
傅攸声说:“你妈妈来警告过我,不准再给你写纸条。那天在池塘边,我也是在远处看见的。我还去了池塘边,找到了点纸屑,证实了我的判断。”黄鹂媛说:“你有话可以当面对我说。”
傅攸声说:“我真的很喜欢你。”黄鹂媛说:“其实你人长的不错的,只是我不可能嫁给你。”傅攸声说:“我知道。”“知道你为什么还给我写信?”傅攸声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写,就那么鬼使神差,就那么天真幼稚。”黄鹂媛说:“你后悔了?”
傅攸声说:“没什么后悔的,喜欢一个人,对方永远也不知道,也许那才要后悔一辈子。”黄鹂媛说:“你喜欢我什么?”傅攸声不说话了,他也不知道喜欢她什么。
只有股心思在心中郁积,不说出来心里憋的慌,写了做了,心里就轻松了,没去想别人的感受,也没去考虑别人接受不接受。
黄鹂媛又说:“你是见我长的漂亮吧,其实男孩子喜欢漂亮的女孩子,那是十分正常的,我并不认为你有什么错。我们做朋友可以,只是我不可能嫁给你。”
傅攸声理解黄鹂媛的心思。人家能理解他,不认为他唐突,他也就该知足了,他和她之间难以逾越的,不只是城乡差别。还有那圈套在他脖子上的,承袭着罪恶的锁链。那锁链禁锢了他通往幸福的一切大路小路,连能挤身过去的缝隙都被封堵的严严实实。
谁跟了他,这辈子只有吃苦受累,而且殃及子孙后代。想起这些犹如醍醐灌顶,顿觉自己唐突幼稚,随即精神委顿哀叹不已。
黄鹂媛说:“其实你人长的真的很不错的,难怪人家喊你摩登。原本你不该受女孩冷落,人穷不可怕,即使是农民也不可怕。这两种身份通过自己的努力,命运会改变。可你的那可以教育好的子女的身份,有些骇人听闻。纵然你有天大的本事,这辈子也只有被人踩在脚下委曲求全的做人。谁也不敢超越这个禁区,进去了会连累自己的子孙后代。其实我也很喜欢你,只是我不能嫁给你……”
三
夜色越来越浓了,开始远处的景物依稀可见,后来连近处的景物也模糊了。两人沉默了好一会,傅攸声终于打破沉默说:“我理解你。”又沉默了许久,黄鹂媛说:“人家喊我瓷娃娃,喊你摩登,我们两人在别人的眼中,都是佼佼者。我曾不止一次的听许多人议论,说男娃儿长的最漂亮是你,女娃儿长得最漂亮是我,除了我俩就算景细美和林茂,许多人把我俩和她俩作过比较,都说我俩比他俩稍胜一筹。”
黄鹂媛说着叹了一口气,说:“可惜我们不能成为夫妻,如果你现在要,我可以给你,不枉人家议论我们是天生的一对。也难为你在这里苦苦的守望了许多天。”
许久无动静,只听黄鹂媛在问:“你要吗?”傅攸声的声音有些苦涩:“不。”黄鹂媛说:“为什么?”傅筱声答:“我不能害你。”黄鹂媛说:“我不管那些,你不想要可我想要……”朦胧中只见黄鹂媛扑上去抱住了傅筱声。
傅筱声惊讶的声音:“你怎么把衣服裤子都全脱了?”黄鹂媛说:“来吧,我把我自己给你,”傅攸声说:“我不该给你写信,真被鬼摸了头,我不能就这样要你!”黄鹂媛急声问:“为什么?”
傅筱声说:“如果有了孩子,那可是天大的罪恶。再说我喜欢你,并不是只想和你发生关系,我是真心真意的爱你。”黄鹂媛说:“那你什么时候可以要我?”傅筱声说:“你不愿意嫁给我,还愿意把自己给我,如果有可能,起码也要在你结婚以后。”黄鹂媛说:“结婚以前我一定先来找你。”
傅筱声说:“我爱你,喜欢你,不在乎你嫁不嫁给我。你有这份心,我已经知足了。只是我面临的处境,实在是无力挣脱。”
黄鹂媛说:“其实许多问题,我也想过。认为我们俩也般配,可我不敢深想,也不愿意深想,那会自寻烦恼。我不相信什么主义,也厌烦阶级斗争。如果大伙都是一样的人,那该多好。那样也许我就会嫁你,即使你不追求我,我也许都会主动来追求你。人都想得到美好的东西,所以我才愿意把我给你,但是我不会嫁给你。原因你自己知道,还是来吧!”
傅攸声的声音很小很小,稍远点就不易听见,只听他喃喃说:“别说了,我已经满足了,只怪我福薄命浅,你还是赶快把衣服穿上吧。”黄鹂媛说:“你不来我真有些不甘心。”傅筱声说“那我抱抱你吧。”
好一阵没有丁点声音传出。过了许久只听黄鹂媛说:“我想回去了,天黑了我害怕,你拉住我的手送我回去吧。”
脚步声响起来,显然是傅筱声和黄鹂媛离开了原地。黑夜并不是黑的伸手不见五指,朦胧中见两个人影在晃动,拉着手一前一后的往院子里走。
远处蓦然闪起两只明亮的手电筒光束,几个小青年闪现在光束中,为首的是汤录文和景细美。
四
俩人被押进魏家院子。人们问俩人天都黑了在干什么?黄鹂媛说去自留地摘海椒,遇上傅攸声说了几句话,天黑了回家害怕,叫他送她。景细美说:“为什么拉着手?”黄鹂媛回答说:“不小心碰上的。”景细美说:“这是坏分子乱搞男女关系。”汤录纹帮腔吼:“二流子!傅筱声是二流子!”景细美说:“女的是女流氓!”黄鹂媛愤然说:“真是一群乡巴佬!”
在大队当干部的景朝忠一耳光扇在了女儿脸上,说:“你打胡乱说什么?这也叫女流氓!”汤录文原本想说:“立秋后的海椒吃了拉肚子。”想说:“手拉手是坏份子!要开会斗争!”见景细美被当大队长的父亲扇了一耳光。那要说的话硬是咽了回去。
黄鹂媛也被父亲扇了一耳光,黄万兴骂说:“你才从你大姐家回来几天?就到处乱冲?天黑了也不落屋!还说人家是乡巴佬!”黄鹂媛哭着说:“封建!愚昧!就是一群乡巴佬!”
景细美和黄鹂媛被各自的父母推搡回了家,傅攸声很是悻悻然,只悄然往家走。
离开魏家院子有条暗黑的巷子,白天都伸手不见五指。
突然一个人在巷子里截住了傅攸声,耳朵对耳朵的悄声对他说:“你格老子和瓷娃娃打起光条条抱在一起,老子说出来没你的好果子吃,明天晚上十二点,在你今天和瓷娃娃约会的地方,老子在哪儿等你。如果你不来,你才晓得锅儿是啥子做的,”
说完话这人就走了,黑咕隆咚的,没挵清楚这人是谁?听声音是个女的,个头比他矮不了多少。
傅攸声明白,他和黄鹂媛的事情被人瞧见了,还知道黄鹂媛脱光了衣服裤子,那人应该是天还没有黑的时候,就跟上了他们。可这人是谁呢?她要自己去干什么呢?
这成了傅攸声心中的谜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