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炉正传 第四十七章 祸宴(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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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将解关瓮归置原地过后,凌飞重新启动燃灯典礼,令宋必固和祝文杰合力将瓮击碎。而后敲磨难钟,握正气旗,宏愿法师和叶蘅考教指点功夫,几个环节总算不再出现意外,这套繁栾冗长的出道程序到底算是完成了。

    凌飞领着两个得意弟子来到前厅,各派掌门登时蜂拥上前道贺。一时台阶上挤满了人,颂声鼎沸。

    “宋少侠好手段!祝少侠了不起!象山派举派给两位道喜了,哈哈!从今后我大宋就有两位豢龙师,这是何等幸事!假以时日,祝少侠定会象青龙士一样名传天下。”

    “道长,在下东京府鸣春坊掌门贺个祝贺宋少侠和祝少侠出道。以后众位路过东京时,一定要到敝派盘桓几日,让在下尽一尽心意。”

    “在下是真定府截纹刀樊禹平。恭祝两位少侠出道。两位少侠在外行侠时,一定要来真定府看看。他娘的!现在契丹狗子实在太猖獗了,时不时就派遣术客到真定府来侵扰百姓。若不让他们见识一下厉害手段,他们只道我大宋没人!”

    “蜀山派历来藏龙卧虎,人杰辈出,咱们早有耳闻,到今日又培养出祝少侠和宋少侠两位惊世之才,当真可喜可贺,这不但是我中原术界的骄傲,也是大宋百万子民的福祉。老夫能亲眼见着两位英雄出道,死也瞑目了。”

    凌飞喜气满面。客气地一一拱手回应:“多谢多谢,过奖过奖,大伙儿可别夸坏了小孩子。两个顽徒刚刚出道。见识太浅。实在称不上什么人才,以后就劳烦各位长辈同道多多费心了,大伙儿多多提点。”

    “那是应该的。日后但有所遣,我们射鹿院决不敢辞!”

    “道长不必客气。中原术界原本一家,同道相助乃是本分。”在渭水一带称雄的飞鱼帮当家魏止也豪迈的说。

    这时人群里挤出一个瘦小地老头儿。径直走到凌飞面前拱手:“恭喜恭喜,恭喜道长。”凌飞笑道:“多谢了。”

    那老头道:“蜀山派不愧是蜀山派,教得如此好徒弟。十余岁年纪便有这般成就,唉!实在让人难以置信。这身功力与当年地江寒相比。只怕已不遑多让了。”凌飞听他提到江寒,不禁微微留了心,看这人年过七旬,头发稀疏斑白,说话有气无力的。穿一身半旧灰袍,在人群中毫不显眼,只是当他混浊的双眼看人时。偶尔才会闪过迫人的凌厉。蜀山掌门忽然想起了一个人来。登时面容一肃,谢道:“客气了。那是前辈抬爱!”

    “今日见到宋少侠的法术。老夫总算知道,咱们这些老家伙是过时了,现在的天下,该是年轻人的天下!哈哈!枯树前头万木春啊,两位少侠少年严谨,有宗师气度,前途不可限量。”老人在笑容满面地说话,但众人却从他话中听出了一丝落寞地意味。

    凌飞此时已经断定,此老定是“一指回风”无疑。

    江陵府名宿,“一指回风”焦韦。拳术师里面顶尖的高手。别人的称赞或可以当成是客气和应景之辞,但从此老口中听到的称赞。那几乎就是中肯的判定,不折不扣的评语了。焦韦惜言如金,从不说假话废话,这在老一辈人物中传名已久,虽然此人无门无派,但却天资极高,在二十二年前自行悟通了第四重玄关,进入大修为者之境,天下罕有敌手,据闻焦韦近来就要打通第五重会阴关了,一旦他进入“悬、虚、怒、定、破、离”的五层破境,凌飞自忖自己的天罡剑将难与之一较短长。不过焦韦向来行事低调,不与其他门派交往,从今晚宴席的贵客名单上找不到他的名字就可见一斑。赵家庄上下无一人知道他也来参加。傅光远等人在列席时,把重要地客人梳理了一遍又一遍,竟然还把他名字漏过去,唯一的可能便是焦韦用了化名,显见老头儿隐匿之深。

    凌飞拱了拱手,不再多言,伸手拉过宋必图,道:“必图,这位焦老前辈是武术的大家,你们以后有机会要跟他老人家多请教。”宋必图地功法中有一些与武术相关地窍门,如果有此老提携,日后好处自不待言。宋必图道:“宋必图拜见老前辈。”当下就要跪下行礼,焦韦出手如电。迅速托住了他地双肘,阻止了他。

    就在两人四臂相交的一刹那。宋必图浑身一震,眼中闪过一丝奇异之色。

    “不必多礼。”焦韦微笑道。

    “嗯,金气过旺。木气过旺……这可不大妙”,焦韦看着宋必图说话,宋必图见他双目中精气勃勃,说话时豪气隐生,哪里还是先前垂垂半死地模样。“这样吧,我这次来的仓促,也没备上什么礼,就送你两句口诀,当成是贺礼了。”他抓住宋必图的手腕,微吟片刻,道:“巧列三星天已明,火落重楼神气清。你明白么?”说完,掌吐热劲,一条火线从宋必图的臂弯转过肩关,直入喉结,在十二重楼位置张放开来,宋必图只觉得在人迎和水突两穴中间某处倏然一炽。“这里,是你寒气纠结所在。”

    焦韦所说的这个地方在手少阳大肠经线上。本不是穴位所在,然而说来奇怪,那股热气一放之后,宋必图登觉肩上说不出的轻松,两颊温暖,长期以来堆积在肩关上的郁寒消解了大半。焦韦不再说话,大力托拍宋必图的肩膀,微笑着走开了。凌飞谢道:“多谢前辈指点。”

    宋必图站在原地,心头一片迷惘,然而他毕竟天资过人,回想自己过去练功时众多不解之处,再对照焦韦的口诀。瞬间便明白了“金气过旺木气过旺”地意指之向。“顶列三星,火落重楼”八字更撞入脑海,即如天上忽然布上八盏圆月,将他内心照得空明。“多谢老前辈指点!”他内心涌出狂喜。恭恭敬敬的跪下来。不折不扣地磕了三个响头,咚咚作响。

    意守上星、卤会、前顶三星,单引阳气急落喉头,而不是五星尽守,水火相济沿着面部诸穴缓慢散布下行通关。这才是圆融他第一重玄关术的正法!三师叔教授他的是正宗地武学开关。虽然几位授业师傅已考虑到宋必图因炼器而致金气过旺地体质。相应加强阳火气息的灌入。以抑金旺木,然而众师还是百密一疏了,忘了开启顶门玄关后。头面诸穴即贯通奇经八脉,唇鼻位置的素语、承浆二穴成为手少阴心经、足太阴脾经的上感穴,而原属手阳明大肠经的鼻下水沟穴,更是由阳转阴。下感手厥阴包心经。三阴经似断实连,水气充盈,不惟完全抵消阳火之气。而充沛的水气更透上颅顶神庭、百会,使两穴木气蓬勃,最终金木水三旺。火土气不足。五行失衡。焦韦不愧是武学的大行家。只伸手一试,便察觉出了宋必图功法地不足。给出的两句口诀,于宋必图而言,不啻于断崖架飞桥,幽夜指路灯。

    阶上群客簇簇,满院笑语飞喧。凌飞师徒三人未敢免俗,不辞劳烦的应酬谢客。赵家庄众仆役则趁此间歇,在傅光远的指派下重新布置了庭院,摆上圆桌,列上茶点。近一刻钟以后,致贺的一条长长人龙终于见尾,大部分客人又都重新落座了,凌飞在胸中长舒一口气,深觉这繁偏礼节的可怖。这般软刀子似的宰割人的精神,还教你逃无可逃,可比什么妖魔鬼怪都难对付得多。

    正暗叹之际。忽听旁边有人说道:“恭喜,宋少侠,祝少侠,顺利。二位不同凡响。出道了不起!”这句生硬蹩脚的贺词登时吸引了凌飞的注意,转目一看,见两个高鼻深目地胡人正站在左边人群里,抚胸为礼,满面恭敬之色。凌飞不由得微微有些愣神。先前穆穆帖和坎察扰乱寿席时蜀山一行人还没入庄。因此并不知道此二人的来历,突兀下看见两个形貌古怪的异族人出现,由不得道人不感到意外。不过凌飞毕竟走南闯北,见地人多了,奇形怪状地妖魔都不知斩杀了多少,更遑论这二个形貌稍异地西域人。心中的惊异也仅仅维持片刻,便如雪落湖面一般顷刻无痕。师徒三人只道这是哪个门派地访客,随来赴宴的,当下便回应道:“多谢两位吉言,谬赞了。多谢,多谢。”哪知话音刚落,看见穆穆帖拽着坎察一齐伏身下来,一番动作,令在场众人都大惑不解。

    两个胡人四膝跪地,向凌飞端端正正的磕了一个响头。

    “你们这是……两位快起来!”凌飞吃了一惊。眼见着二人还要再拜,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穆穆帖,宋必图也一手挽住坎察的左膀,不令他再下跪。不论番外习俗如何异于中土,这跪地叩拜都是礼敬之极致,虔之重之的,决不可能用来表示致贺。师徒三人都明白事情有些不寻常了,这胡番二人定然有求而来。

    “求道长救命!”果然,穆穆帖刚一离地便悲声说道。一边奋力沉息入腹,还想再强行跪拜,哪知却被凌飞钳住了动弹不得。坎察也在一旁说话:“道长,功力深厚,一定可以帮助的,救我的命!要不然,我就死了。”

    群客有些骚动,庭院中安静了下来,一众人都是满头雾水。这两人看起来好端端的,不象性命受胁的样子,怎么会突然大喊救命?尤其是赵家庄的弟子们,先前看到两个胡人不讲礼数,恃着法力高强逼人较艺,只道是受人指使故意跑来搅席捣乱的。却没想到原来二人还怀有这个隐情,一时都在肚里猜测,不知他们惹上了什么样的麻烦。以他们那身奇怪术法都解决不了。

    凌飞喝道:“起来再说!”掌上微一使力,穆穆帖便觉得双臂如被铁箍勒住,整个身体被大力提离地面。不得不就势站了起来。“求道长,救我的,师弟。”他说道,“我们知道道长,是中原最厉害的人,我师弟,有麻烦,没有人可以救……”说着黯然神伤,一旁的坎察也在宋必图的托举下站直身体,当着众人,默默不言的解开了衣襟,向左右一拉,霎时,一阵浓烈的冰麝气息弥漫开来,众人嗅到香气中暗藏的枯腐气味,不禁暗暗掩鼻。凌飞皱着眉头扫去一眼,待看见坎察胸腹部蜓状况,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冷气。

    那已经不能称为人皮了。

    从双乳至中腹,一大块皮肤上,黄白的肤色被一片水纹状的灰褐所取代。如同老树深浅不一的年轮。一片一片的茧痂块块垒垒层层叠叠,象松皮一样粗糙开裂,茧皮间的沟壑内生长着黄白两色的菌丝,几点微绿的草叶杂在小蘑菇中间,使这面肚皮看起来怪异而可怕。病变的边缘,如同被刀剜过一般。处处结着血痂,正常的皮肉被坚硬的皮角挤压割裂,无法愈合,当真是血肉模糊,惨不忍睹。

    而这还不是最可怖的,随着众人眼光下落。看见胡人肚脐眼上,正茁突着指头大小的一个绿芽,不由得浑身发麻,那就像一枚小小的蛇头,还是鲜活的,含苞欲放。此物是从腹中生长出来,尖锥状的前端被细密的白色绒毛所覆盖,高出腹面一寸,芽尖数叶勾合。互相交拢,随着坎察缓慢的呼吸,那支绿芽便慢慢颤动,看起来便象一只缩在洞中的尖吻毒蛇,只待盯准猎物,便会暴蹿出来。张开大口将之吞噬。

    “你们是谁?怎么会变成这样?”凌飞问道。语气里掩饰不住的吃惊。他见识虽广,但像眼前这样奇诡骇人的情况,却还是头一次遇见。

    “我身上,有木妖。”坎察苦着脸说,“我们是花剌子模,通天法师座下弟子。我是坎察师弟,他是师兄,穆穆帖。”说着又抬起左臂,高高的撸起袖子,众人看见,从胡人的上臂到掌腕关节,中线位置,正笔直的延下一道绿线,象一条粗壮的血管一般,而在这道绿线左右,卷曲的触须,菱形的叶片,正暗隐在皮肤下,现出淡淡的轮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