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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番惊扰过去,到底没生出什么意外。等到日头渐渐移至天中,时将近午,茶馆的客人也差不多散走一空了。
看看外面街上,天色却明朗了些,风雪已比早上弱减许多了,开始有零星的商贩出来站道。买药膏的,卖布帛的,卖纸剪的,卖汤饼酥蜜食的,转着***行走,拖着长长的喊声叫卖。行人也不少,只是迫于寒冷,都没什么心思在街上溜达,许多人窝着头,拢着手0,采办完所需物事便匆匆回返。
茶馆里,说书先生刚把物什都收拾完毕,打发完小童,便在大门正对的茶桌边上占了个位置,看着门外,慢慢缀饮茶水歇息。早上一番变故,险些便要将身涉祸,让他的心情差到了极点,经过两个时辰调息,到此时还未宁定。
说书者,以口舌娱人,为使听客掏钱,自然要想尽办法把故事编的离奇惊险,同时,要俘获众人之心,必须调动悬念使之惊、奇、恐、又须在适当的时候,引人发笑,逗人骄傲。在用这些技巧之时,自然免不了要抬高某人,贬低某人。但一般聪明的说书匠,是决不会将矛头针对具体之人的,怕生灾祸。
说书先生一向也是如此说话,只可惜,今日运道极差,在嘲笑番邦蛮夷取悦众人时,恰有两个胡人也在场听着,差点就要生出变故。
亏得两个胡人气量还不算低,没有出手惩戒,若碰上脾气暴躁的,一言不合,直接把那法术用在人身上,那后果如何……可是当真不知道了。说书先生想到这节,不自觉地打了个寒噤。
“看来以后得注意些言辞了。”他暗暗的想,“最不济,也要把馆里的客人都清点一下……”
现天下不是太平盛世,这些武人术客东行西往的。随时都能遇见,他们又不在乎王法,惹得火起,杀个人真比杀只鸡都简单。
门前一阵雷鸣般的马蹄声,将先生从沉思中惊醒了过来,雷声越来越近,须臾,十余骑衔尾相接。一股旋风般从门前急掠过去。先生见马上乘客都清一色的玄色头巾,暗褐长袍,背上负着长长的弯刀。不由得心中一动。当真是心想什么便看到什么,这些煞星瘟神真禁不起念叨。
“……师哥,师傅他老人家明天能赶到么?咱们带着贺礼……”
“……午时三刻……回燕楼……碰面……后天……寿诞……”
遥遥的听见乘者如此对答。
“又是祝寿地么?”先生偏着头想,心中暗暗纳罕。也不知道是谁有这么大的能耐,竟能引动这许多江湖豪客前往祝寿。连日过来,也不知有多少行色匆匆的武人经过济源县了。济源县是个小地方,位置也偏僻,往常面生之人也见不着几个可是从上月末至今。十几天时间,每天多则十余拨,少则六七拨,总见到许多背负兵刃,或是着装古怪的术界中人穿街过巷踏雪前行。听他们的言谈对答,似乎是要给一个叫“碎玉刀”的老头儿庆祝七十大寿。
“也不知这‘碎玉刀’是什么来历。名头很大么?这么些人给他祝寿。却为什么要带着兵刃去……”先生想了想,实在无法理解,便摇摇头,对自己说:“这些瘟神的事,还是不知道的为妙。多知道一事,便多一分凶险。谁知到什么时候会听到别人地隐私之事?引得别人前来灭口,那就糟之大糕了。”一口饮尽杯中茶水。放开这事,专心的看门前人来人往。
到午时刻半,天居然难得的透出了一丝晴意。雪是自始至终没有停过地,可是灰红的重云堆里却裂开了一道缝隙,金色的阳光穿透下来,给这个冬寒包裹的城镇带来一点生机。茶馆里又开始陆续进人,喧闹声也重了起来,说书先生的一壶茶堪堪饮完,回头看看已有十数人坐在堂上,叹息一声,一口将杯中茶水都倒入了口中,收拾起茶盏就要从桌边离开,哪知便在这时,听到离店门不远,八九丈开外的地方,一个凄厉的声音大喊道:“杀人啦!杀人啦!救命啊!”
这一下变生突兀,谁又来得及提防,先生正是惊弓之鸟,当时心中剧震,手一抖,茶壶便“帮!”的一声落到地面,摔成碎片。
午间饭后,昏昏欲睡百无聊赖之时,这一声叫喊,何其提神!一时间,茶馆里的客人们全都来了兴趣,“哗!”地簇拥到门口张望,左近的闲人们也都给惊动起来了,整条街上“啪啪!”的声响不绝,门窗接二连三地打开,许多头颅都探出来看。做买卖的也顾不上生意,买者卖者,一路小跑,聚拢过,似乎生怕比别人少看上了一眼。
“杀人啦!矮道士抢东西杀人啦!官爷们快来抓人啊!”叫的是个少年,声音尖利,如刺针一般刺激人的精神。便是饱后嗜睡地懒汉,也立时让这叫声给扎得精神百倍。
“放手!你给我放手!再拉着我……我真动手啦!”是个惊慌地声音,听来年纪也有三四十了,说话声音底气不足,想来正是那杀人被捉的矮道士。
“杀人啦!杀人啦!呜呜!你陪我蛇儿!杀人啦!快来看啊!”
人群越聚越多,里三层外三层,顷刻便围了近百人。
茶馆正门斜对的,原是大宅的侧墙,高愈十尺。此时墙下二个人正在扭打。一个是面黑须的中年道人,满面怒容,一个是衣衫褴褛的少年。那少年身子瘦弱,年纪约有十二三岁,此刻挂在道人的右腿上,双手双脚紧紧缠住,挣命不放。
“你赔我蛇儿!你赔我蛇儿!你不赔我,我到衙门告你去!”
“赔什么赔!你自己不小心摔倒,把蛇儿弄伤了,干我屁事!”那道人震声喝道,一边登动右腿,想要摆脱那少年,只是少年象只八爪章鱼一般紧紧依附。半分也松动不得。
众人见脚边一个尺长地木盒翻倒了,一条通身红色的小小蛇儿正在痛苦的辗转着身子,显然正是二人纠纷的起源。现场没有尸首血迹,想来那“杀人啦”的言辞,不过是那少年为吸引行人围观的叫唤罢了。
当下听见道士否认,那少年哭道:“就是你!就是你!我说蛇儿怕冷不能见风,不让看,你偏要看。把我盒子打翻了……呜呜,你赔我!不赔我一千金,我同你见官去!”
“胡说八道!什么一千金!你穷疯了么?”那道人怒道。见围观众人越来越多,已经脱身不得,便软化下来,说道:“你叫卖这蛇儿,我存心要买,钱货两清,自然要让我验辨真假,岂有不让人看的道理?道爷我大名鼎鼎,江湖上无人不晓。难道会硬抢你的蛇儿不成?总是你太过固执,放着好好银钱不挣,自己跑到这里摔倒了,却又赖我!”
“你撒谎!你强要看我地蛇儿……”少年哭道,可是道人不给他说话的机会,喝了一声打断他。说道:“不过我出家人不与你一般计较。这样好了,我给你十两银子,你拿去抓药,给蛇儿治好伤便是。”说完,从怀里摸出一锭银子,也不顾少年反抗,塞到他怀中。然后伸手一捏,将那少年捏得直翻白眼,终于扯脱,返身要钻出人群。
“杀人啦!杀人啦!救命啊,凶手要跑了!”少年疼得在地上直翻滚,叫喊的声音都嘶哑了,白雪沾了满身满脸。他的两只手腕,已经让道人给捏成了青紫之色。
“烈阳道长,你老人家的工夫越来越俊了!只是为何不用在妖怪身上,却来跟小孩子一般见识?火云观的行径,当真叫人佩服啊。”旁观人中有识得道士的,见他出手狠辣,终于忍不住出声讥嘲。
原来这道人,正是火云观的观主烈阳真人。
烈阳被人喝破行藏,登时勃然大怒,飞快地回过身来,想要看看是谁这么大胆出言,来玷污他老人家地令誉。“那个野鬼在说话?”
“他***,刚才是谁说话?跳出来让道爷看一看!”
看客上百,绝无一人应声,几百只眼睛都睁得炯炯放光,眨也不眨的看着道人。烈阳窝了一肚子火,决不回避,瞪着眼
睛挨个搜寻。可惜一百多人里,每一张面孔看起来是认识地模样。
“没胆子么?乌龟王八蛋!”道人跳着脚查了半天,到底找不到说话之人,无奈之下,只得又转向那少年发泄怒火:“你这小孩好不缺德!道爷我只想借你的蛇儿看一下,好言相商,你偏不听,跑什么跑?!到这里摔了一跤,把蛇儿摔到了,却把账算到我头上!***,算我倒霉,一百两!算我赔你的!”说完,怒冲冲的从怀里摸出两锭大银,掷到地上。“嗤!”的直没入雪。
“这是流焰鞭尾蛇,卖起来可不止一百金。”旁边者有人识货,看看蛇儿的情状,便说道。“这蛇天生异种,身子带火的,长大后还会喷吐火砂,卖给豢养师,怕是五千金都不止。”众人低头去看,见那蛇儿果然生的奇怪,全身如若透明,表皮上那层红色,原来竟是若有若无地裹着一层火,翻滚之间,身体的热气已经把地面上厚厚的积雪都烤化了。
烈阳大怒,喝道:“放屁!放屁!什么鞭什么蛇!那个混账王八蛋在乱说话?!”
那少年听见如此说,哭得更是伤心。见地面上小蛇鳞甲分散,痛苦的翻着肚皮,不住扭曲,身子的后半段血肉模糊,想来已不能成活了,当时泪水坨然:“这是我千辛万苦从山里带出来的,有人出五百金我都没卖,你赔我蛇儿!呜呜!你不赔我,我就跟你拼了!”
烈阳又气又急,这蛇儿价值不菲,一千金!怎么甘心赔偿?可是不赔吧,那失了蛇儿地少年如若疯狂,伏在地上,两只手如老藤般紧紧地抱住他地双腿,休想动弹半分。本来最好的法子便是将之敲昏,溜之大吉,可是天杀的!谁知道在这破落小镇上居然还有人知道他老人家的大名。身分既露,怎敢用强?奶奶大西瓜,香蕉煮巴拉,流年不利,无可奈何。
左思右想,总寻不出一个好计策来,见那少年闹得不可开交,围观者也愈来愈众。密匝匝的围了个大圈。再耽搁得一会,只怕连官府也惊动了,那时更是麻烦。一急之下。不由得恶从胆边生,目中现出凶光。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烈阳老人家的清名已经受玷污了,围观这许多人都看见自己在欺负小孩,人人都露出鄙夷之色,莫不如将他们全都杀掉……想着,这个恶毒的念头便像蛇一般钻入脑海,怎么也挥不掉了,他快意地想:“只需一招‘烈火燎原’。然后一招‘赤地千里’,方圆司丈之内,这些恶民就该死掉九成。便有几个学过法术地,受此重创,也逃不了多远,那时再一一解决……”
“呦!捏手诀啦!想杀人灭口么?”人群中又有人尖声道。听不出所传方向。烈阳吃了一惊。低头看见自己的右手,果真不知不觉地已经开始捏起“焦火盛”的指诀。
“妈拉巴子的,这都让人看穿了……”烈阳大感泄气,只是气势上决不能输给人的,更起脖子怒道:“我火云观乃堂堂名门,怎会杀人灭口!你休得胡言乱语!不就是一千金么,道爷我给!虽然这蛇儿跟我没半点干系。可是既然死在我脚下,便是宿缘。”说完,低头对那少年说:“我赔你钱!只是今天身上没带这么多,你下月十五到泸州火云观来,我一分不少的还给你!”说完摔腿,想要挣脱。
那少年哪里肯依,双臂抱得更紧,哭道:“你休想!近日不赔我钱,你别想走!”
“咦!你这小孩好不通情理!”烈阳喝道,“告诉你身上没这么多钱,你抱住不放有什么用?我烈阳真人江湖闻名,难道会骗你不成?就这样了!下月十五你到我观里来,我给你银子!”说完,俯身又捏那少年的手臂,登时又是一阵杀猪般的惨叫。
“你欺负我!”少年地手腕肿起老高,成了墨色,号啕大哭起来,“我去告官!我现在就去!你不是叫烈阳真人吗?这么多人都是见证,我到大堂告你去!”说完挣扎起来,就向人群冲去。
烈阳心头火起,哪里还忍耐得住,脸色一沉,回身狠狠一脚踹在少年的胸口之上,恨道:“我让你告!”那少年身子单弱,怎么禁得住这一脚,登时口吐鲜血仰天飞出,撞到了土墙之上,萎顿不动了。
围观众客霎时哗然,人人神情激愤,这恶道人当着数百人之面当街行凶,当真是无法无天了。
烈阳毫不惧怕,见指责声不断传来,怒目环视众人,捏着拳头喝道:“谁不服气?!出来!出来!老子给你一拳!”说完一肩膀,将靠得近的一个观众顶翻了,喝道:“让开!挡道了!”闪身便要脱离而去,可谁知,天道恢恢,疏而不漏,恶人总有天来报。愤怒之下没注意脚底,正好踩在那条流焰鞭尾蛇细尾之上,蛇儿受痛,立时弹起,张开细细地小牙,照着烈阳的足趾咬了下去。
“啊---!”道人双目尽赤,发出惊天动地的叫喊,捧着脚高跳起来,只见一只银线对凤灰布长靴上,迅速的蒙上了一层暗红之色,足趾部迅速肿大,顷刻鼓得比脚背还要高。
流焰鞭尾蛇本是天生奇物,性子带火的,毒性何其猛烈,虽然这蛇儿有幼小毒液有限,可是就这一口,烈阳便已抵受不住。
烈阳眉须具张,脸上愤怒的都扭曲了。疼痛入心,这怒火如何宣泄?咆哮一声,低头重重一踏,登时将那蛇儿踩死,亮红色的火液纷飞。“我叫你咬!我叫你咬!”道人狠狠的踩踏着,旋动脚跟,靴底下“嗤嗤”的冒出青烟。可怜的小蛇在他靴底下早就碎成肉泥了,可是烈阳仍觉不觉解恨,踩了十来脚,又一轮旋风狂扫,连蛇带血给向外踢飞出去,霎时间,又有数人烈声惨叫。
蛇血上带有火毒,虽不如毒液那般猛烈,但普通人沾染上,依然禁受不住,当下便有六七人被蛇血溅中灼伤。一个卖萝卜地庄稼汉子离得最近,让蛇尸拍中前胸,衣衫登时被烧蚀开一个大洞,肌肤点点,尽成焦黑,人也立即昏了过去。
这下观看出祸,众人都哗然散开了,远远的再围成一个大圈。场地中就剩下满面怒色的烈阳道人和伏地痛呼的几个倒霉蛋。
“疼啊!啊!啊!”
“有没有郎中!快来救命!”
呼痛声此起彼伏,几个伤者的中毒部委迅速鼓起变色,触目惊心,有疼得受不住的,开始长声呻吟。
便在此时,人群中有人喊道:“定神符!卖定神符。治疗刀伤毒伤,一应疑难病例,符到病除,无效不收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