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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将瞑将灭之时,胡不为脑中艰难的挤出了这个念头。当时在西京被那个高师爷如此镇服过一次,也是一般的被恐惧之海吞噬,他的印象深刻至极。后来与苦榕一路同行,听他讲解,方知天下还有巫者这一习术流派。
伏心术以精魂之力扰人,蛊惑,狂乱,制人于无形,天下有多少了不得的英雄好汉都曾束手于此术之前,胡不为一个粗通法术的门外看客,又岂能抵挡得住?
被这一股强烈的慌惧之意肆意冲刷,胡不为再无法作出其他动作了,拼着命只收束思绪,努力要维持一线清明,不要被这滔滔巨潮吞噬掉。
身子仿佛是在向下急坠,又似乎是自己振动翅膀飞上天去。胡不为在飘摇之间,眼角忽然看见了那个攻击之人。那是个高瘦的黑衣捕快,就站在六七丈外的芦苇丛里,单手捏诀扣在胸间,另一只手却箕张五指对着自己。
“砰!”又是一次冲击,这一波浪潮比先前那一次更要巨大,那股前所未遇的灵觉之痛,变得更加剧烈了,胡不为忍不住仰头长号,感觉自己的神志就如暴雨骇浪中的一叶小舟,顿时倾覆到了水底。
沉重至极的浪潮,无休无止,劈头盖脑尽数涌上,淹没了他的眼目口鼻。胡不为眼前一片昏黑。额头正中,仿佛被人用千斤重物一次又一次猛力劈开,接着,他便窒息了。浩浩然无法形容的万千杂想,无数情绪在一瞬间尽入意识之中,他无法再存有一丝完整的想法,便如有人强行抽取沧海之水,硬生生灌进了他们脑仁,疼痛不可忍。恐惧难当,神魂一时迸散,他自己整个人碎成了亿万之数!
地面上秦苏和范同酉刚刚化形完毕,同时听见了空中胡不为的叫喊。抬头望时,正见四头大鹰从高空急速飞至,前后左右围着,将胡不为当空攫住,提离上天,八只巨翅扑扇,不住地抓啄他的头面。而胡不为些时却像僵住了一般,弓着身子一动也不动。
“胡大哥!”秦苏慌得大喊。许多血点洒到她的身上来,温热尤存。
“畜牲!给我滚开!”范同酉舌绽春雷,振声大喝。甩手挥上一条长物。那是一条刚被捉住的小草蛇,飞上半空,形体便骤然膨化,滚滚然竟成巨蟒,而锃亮地鳞甲中间。又生出许多青绿的疣粒和褐色斑纹。
这是岩蜥之魄。岩晰身体巨大,生长在高崖上,专以毒汁喷杀飞鸟取食。范同酉盼望籍此天敌之威来震走恶鹰。却不料想,老鹰天生便是捕猎蟒蛇的好手,那蛇虽然重经塑魄,到底还是蛇身。张口刚出了一泡绿色毒液,便让一头鹰从后绕上,利爪钩住,尖喙连珠般只啄在七寸,顿时碎鳞蛇血纷飞。
这时那学巫的捕快也发觉到空中局势变化了,他们意在夺回刑兵铁令,在未知铁令下落之前,还不能伤害胡不为地性命。看见四头恶鹰围着被制的胡不为攻击,便停下手来。
伏心术一时解去,胡不为脑子便骤然清醒,然而顷刻,头面和两边肩膀上的剧痛又差点让他昏死过去。这些老鹰经过九蜕驯养,专司攻击之责,性情岂是一般凶恶猛禽可堪相比?更兼钢喙铁爪,一意取人性命,啄在身上自然不会只是轻伤。若非胡不为此时多得飞雀之魄护身,体质比往常强健,又恰好记得施展护身咒,只怕早就颅破脑穿死于非命了。
“啊!疼!”胡不为大声惨叫,感觉脸上热血涔涔,脑袋上已被啄出大口。以前连猛虎都咬不穿的蚁甲,此时竟然抵挡不住恶鹰的啄击,这让胡不为心胆俱丧。
肩膀锁骨两处,便似被几柄利剑插着一般,稍动一下便疼不可当,而周身各处,抓挠之伤多不可计。胡不为快速眨动双睫,努力睁开被血水糊住的眼睛,突然见勾着自己双肩的老鹰疾如闪电,一甩头又啄向双目,只惊得魂飞魄散,求生念切之下,再顾不上肩膀疼痛,两只手自然而然往前一档,灵气从心宫急涌。
“破!”胸中热气如潮,迅速传上手臂,一团煌煌烈焰便从十指间喷薄而出,大如铁镬。这下距离既近,又事起突兀,那恶鹰哪里还能闪避,只听‘噗伏!’一声,正中其躯!
“嗤嗤”声中,焦烟顿起,当空暴亮了一下。那头老鹰厉声尖鸣,前半身的翎毛几乎要被焚净了。松开了勾爪飞上空去。只是豢兽性情凶猛悍恶,虽然受伤,却还不肯就此离开,在胡不为头顶绕大***盘旋,不住声的长鸣。胡不为两肩刚回复轻松,听见脑后风响,另一头鹰又啄向了风府之穴。这是人身藏血聚精之所,薄弱之极,若让它啄正了,那可当真生死不知。仓促间缩头一避,让了过去。
不期然,听得耳旁扑扑连声,几片铁铸一般的翅膀直扑到他后背上去,竟疼如棒击,胡不为尚未转头,突然间便感到腰间一阵锐痛。原来又有第三头鹰从顶上飞落,两只利爪已勾入他后背肌肤。
“糟了!”这下胡不为地心变得冰凉了。
几头老鹰进退趋避,一闪一攻,配合娴熟之极,显然经过多日训练。漫说胡老爷子只是一个手无寸铁的庄汉,便是行走江湖有日的普通豪客,当此铁帘刀幕,又有几人可以抵挡得住?四头老鹰便如四个江湖好手,配合无间,教人无法防范。
背部受制于敌,又当空中无法转身,这该如何是好?
盘算未得良计,蓦感一股拉力传来,当时只听‘嘶’的一声响,腰带竟然挣断了,接着,身上大幅青衫也被撕裂,变成几块碎布四处飞散。原来胡不为身材极瘦,背后腰间几无一丝贅肉。后面那头鹰抓拿之下,爪子只浅浅勾入了他肌肤。却未能深刺入肉中。一旦振翅往高空上提,体重与拉力相扯,那层表皮登时被抓破了。老鹰爪上还勾着衣裳,一撕之下。长衫便被扯碎。
骗子赤条条脱落下来,几乎一丝不挂。而怀中所藏之物,也都叮叮当当往下掉落,几绽银子,数张黄符,还有包着灵龙煞钉的包裹,落到了芦苇荡里。
“范老哥!救我!”胡不为拼尽全力大喊。听闻头顶扑风声急,那些老鹰又要开始攻击。再让他们拿实一次,那时便有大罗神仙相助也逃脱不了性命了。
范同酉抱着胡炭,满地疾走。他想要找一只合意地小兽,塑魄去解救胡不为。然而这芦苇地里,除了爬虫就是飞虫,哪有一只长有尖爪或者利齿地野兽?范同酉心急如焚,却又无可奈何,怀一腔愤怒只在荡子里四处进出奔跑。
屋漏偏逢连夜雨,虎落平阳被犬欺。便是他此时的心境。
秦苏在地上也听见胡不为的叫喊。和范同酉一样,心中空自焦急,却又无法可施。她此时被塑入山獐之魄,行动极为敏捷。再施展开疾捷术,那些捕快便是用了行军符也追赶不得。可是她惦念着胡不为,哪肯自己逃命?口中喊着。在胡不为下方只围着***跑。胡不为被四头鹰抓到六丈高处,这个高度可不是纵越法术所能跳到的,更何况,塑完山獐之魄后,她地一半身子已成兽形十指退缩入掌,长出了黑蹄,就算能跳到空中也无法捏决施放法术。
“打!打!快走开!”秦苏哭着叱喝。奋力跳上天去,想要干扰老鹰的攻击,然而才跃起两丈不到便力尽落下了。秦苏泪落如雨,心中只想:“天老爷!你有什么苦难只冲我来!干什么只欺负胡大哥?!”
“啪!”包着镇煞钉地青布包裹就落在她身前。秦苏知道这是胡不为赖以救命的法宝,当即上前捡起了。刚收拾入怀中,听见上方胡不为“啊唷!”一声痛叫,接着“嘶!”地一声微响,空中如爆开了一团寒雪,一阵冷风刺过后脑,竟然锐如针刺!
秦苏吃了一惊,抬目上看,不意万千寒气撞面而来,她竟然无法睁开眼睛,脸上一瞬间竟如被刀锋割过一般,热辣辣的疼痛。
“这是铁令的煞气……”秦苏心中念头还没转完,身子倏忽便要被寒冷冻僵了。空中朔风扫荡,号声震耳,就在这顷刻工夫,季节瞬换,艳阳高照的秋时变成了三九隆冬,四周的气温急剧下降,空气中的水汽尽结成细密地白色冰晶,纷纷扬扬从空中飘落下来。
与寒气同时而来的还有许多混乱情绪。恐惧,绝望,愤怒,悲哀。
这已是秦苏第三次感受刑兵铁令的威压了,然而这一次再遇,心中的感觉仍然和初遇时一般无二。她绝望之极,这一股绝望和惧怕,让她忍不住全身抖战,只想高跳起来呼号,然后拼尽全身力气逃离开,而胸中那一股愤怒更是无法遏抑,那是对一切有形有质之物地切骨憎恨,秦苏紧咬牙关跪倒,两只手已经深深抓进地面里去了,抓到了瘤状的芦根,便狠狠的绞着,在她劲力之下,坚硬的草根化成碎末。
“咔咔咔咔咔!”四周的水洼快速结冰,干燥地芦苇叶如遭霜打,迅速变软垂落。刑兵铁令地煞气何等厉害,方圆十余丈尽入冬寒,一应蛇虫刚来得及蹦一下,当时立毙。
那会使伏心术的捕快万万没有料到,他竟会在这样毫无预兆的当口触上刑兵铁令之威。原本他们离开西京时,高师爷已经交待过刑兵铁令,一再叮咛,习巫者修精魂而伤神魂,最忌此物。无论情形如何,切不可直当刑兵铁令之害,否则,伤损远比一般人更要巨大。为防万一,还特意给了防护之符让他们带着,只防胡不为被围困时拼死一搏,会开启刑兵铁令驱走他们。
千算万算,算不尽的变数。他怎么也算不到骗子会有别的敌人,在他偷袭成功地时候,四头老鹰竟然凭空飞下,要将骗子提走,让他们不得不停了自已的伏心术。
更算不到,在自己一群捕快尚未将姓胡的合围,只有四头老鹰攻击的情况下。刑兵铁令也会突然开启。圣手小青龙如此不济,这谁又能想象得到?当冷气突兀卷来时,他已察觉到不对了,再想使用符咒。哪里还来得及?脸上震骇莫名,刚想掉头逃离,铁令上滔滔的绝望和恐惧却已经灌入他地心海。
伏心术刚刚使完,神魂尚未安定,正是精神大虚之时,这时候碰上专门攻杀心智的铁令煞气,焉得安存?
正在拼命与心潮相抗的秦苏和范同酉耳中只听见一声惨绝人寰地长长嘶号,几乎不类人声。就如同山林中地野兽负伤后垂死的哀鸣,凄厉不忍卒闻。末了,一切归于宁静。四周刷刷草响。只剩芦叶快速蔫落的声息。
在与心魔搏斗之时,谁也记不住时间流逝的。似乎是苦苦抗衡了好久,就在秦苏觉得自己魂魄尽撼,直要脱离躯体飞出外去的时候,冷气陡然间便消失了,所有的负面情绪一时散空。眼目恢复清明,秋日的热气洒在冰冷肌肤之上,热热的生疼。
刚清醒来,她就听见了胡不为嘶哑的叫嚷:“不好啦!刑兵铁令!范老哥!刑兵铁令被他们抢走了!老鹰抢走刑兵铁令了!”
胡不为已经落在地上,就在她的身前,正呼哧呼哧地喘息。身上一丝不挂,大片的羽毛被血迹染得乱糟糟的,看起来便似一头硕大鹌鹑被人用颜料胡乱涂染过一般。然而骗子此刻却没心思理会身上的伤处,半仰起身,翻着白眼只向前面的芦苇荡大嚷:“该死地扁毛老鹰!把铁令还回来!这是陈大人地东西!你们怎么能抢走!?”
胡不为竟然没事!秦苏满心欢喜,她可毫不在意什么金令铁令。只要胡大哥没事,就算再丢十个铁令,她也不会心疼。“胡大哥。你……你……怎么样?”秦苏怜惜的问,看到他头颅上一个大口子血肉模糊,心中难过无已。
“我们……快逃!”胡不为却说。看见不远处范同酉刚爬起来,便压低嗓门说道:“我栽赃给老鹰了……让他们两虎相争……咱们趁机快跑。”
范同酉和秦苏登时醒悟。时机一纵即逝,不容耽搁。翻身起来,范同酉问道:“那你的伤……你还能飞起来么?”
胡不为道:“我的伤不碍事,还能飞。我们快走!他们要来了!”说着,振翅一冲,又飞上半空。先前几头老鹰取意夺命,所以几轮攻击只向他要害抓啄,胡不为的翅膀幸得保全。
范同酉和秦苏再不犹豫,疾捷术加身,一前一后,把脚力放开十足,向着左边急奔。听见前后四周刷刷急响,衣袂破风之声不断,一众捕快此时也从后包围过来。
捕快们远远便听见了胡不为惶急的叫嚷,心中惊疑,一时都放缓了脚步。“是先捉姓胡还是先追刑兵铁令?这狗头骗子说地是真话么?难道铁令真的被老鹰夺走了?”人人心里都存了这个怀疑,展目向天空看,那四头老鹰飞去已远,不过目力好的捕快仍然可以看见,有两头鹰的爪下,的确是抓着青布,隐约像个包裹模样。
那张大人片刻后也追近来了,他心中也同样存着怀疑。刚才距离尚远,胡不为与老鹰的打斗他没有太看清,但刑兵铁令在空中突然出现他倒感觉到了。冷气一放而收,数十丈外都能感觉到砭骨的寒意。接着,胡不为掉落,群鹰飞离,这其中的关节他却弄不明白,也说不清到底是姓胡地放出铁令吓走老鹰,还是老鹰夺走刑兵铁令却放过骗子。
沉吟未决,见胡不为三人正拼了命直向左边空处逃跑,片刻已拉开数十丈距离,已不及多想,便吩咐道:“朴愈!你带兄弟们继续去追姓胡的,狗贼诡计多端,铁令说不定还在他身上。这次你们不用管他性命了。放手攻击!死活都有重赏。这边的事我来处置。”刑兵铁令一现迹,胡不为的性命便也失去了价值。
当下朴愈得令,带了三十余捕快向左追去。余下的二十多人跟随张大人,施符穿过火墙,到那头与江湖群豪交涉。
胡不为自然想不到,他的一番情急栽赃,竟然收到一石三鸟之奇效,不惟分解了众官差的包围之势。还让张大人心中生出疑虑,带同捕快去延阻另一拨敌人,使三人的逃生压力大大减小。
众捕快受到陈知府的嘱托已经有日,这一番追查刑兵铁令。动用了西京,江宁府和光州三地地奇案司精锐捕快,可说是志在必得的。因此上,他们决不能放脱任何一个与铁令有牵连的人与事。那张大人素知胡不为狡狯,骗子的一番叫喊,实在极不可信。然而不管他信与不信,碍于使命,他仍旧不得不前去交涉确认一番。
而这,正中胡骗子地下怀,三拨敌人变成一拨,另两拨互相揪扯。岂不爽哉?
三个人拼尽全身力气,朝着一个方向飞跑。两名从侧边包围过来的捕快因落了单,不敢硬阻,拿刀虚张声势拦了一下,便让三人从身旁跑过去了。三人在草丛中左穿右突。不多时便逃出了火焰包围。眼见着四周芦苇越来越稀疏,知道已经到了草荡的边缘,倶是心中暗喜。
后面仍然有脚步声响,还有捕快衔尾蹑着,只是听起动静来,已不像先前那样人数众多。范同酉把小胡炭单手抱在怀中。一边跑一边寻思:“该找几只小兽来阻一阻他们才好,这么不阴不阳的,拖着一条尾巴,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脱身?”此念一动。便不再刻意等待落在后面的胡不为二人。奋力奔出草荡,展目处已看见前方大片方整的农田。
要是田中放有牛羊,那是再好也没有了。范同酉想着。加大脚力,向前疾冲。
胡不为因受了伤,精神气力已不如先前。虽拼了命拍动翅膀,到底不像初塑魄时那样行动敏捷。矮矮的掠着草叶飞行,脑中杂想万端,一时间听见身下秦苏轻轻的落足之声,心中暗生感激。他知道,秦苏对他情意极深,就算在这样危急逃命的关头,也要伴在他的身边,不肯多跑一步。
“秦姑娘,你快些跑,不用这样等着我……我飞在上面,他们伤不到我地。”
秦苏听见他说话,仰起脸,却说:“不,你飞到哪,我就跟到哪,我不走。”看见胡不为一脸焦急模样,显然真在关心自己的安危。秦苏心中一甜,却又有些凄楚。胡不为身上负着伤,已飞不上高空去,秦苏如何看不出来?他这么说,只是希望自己脱离险地。
胡不为急道:“你在下面跑着危险,那些官差一会就追上来了!”
秦苏道:“他们爱追来便追来,我不怕。我就跟着你,大不了……大不了……”姑娘停下了话头,原来她想的是:“大不了我跟你死在一块,那也没什么。”话刚欲出口,想到此言太不吉利,便不肯说出来。秦苏身死可矣,胡大哥却是无论如何也要活下去的,他那么善良,竟连遭诽谤和磨难,日后正该多多享福才是,岂能轻易就死?
“万不得已的时候,秦苏当拼了这条性命,让胡大哥活下来。”秦苏暗暗下了决心。
日后胡大哥会伤愈,会再遇上一个好姑娘,结婚成亲,儿孙满堂,享受天伦之乐。他会坐在院子里,躺在藤椅上给孙子们讲故事,讲他年轻时节,所经历地种种遭遇。
“只不知,到那时候,他会不会还记得秦苏?”秦苏鼻中一酸,再也想不下去了。
空中地胡不为当然想不到秦苏此刻心中转的念头,不过他见识过这个姑娘的执拗性子,知道碰上她认准之事,便是一百头牛也拉不回来了。无可奈何,便想:“这些人目标在我,跟秦姑娘和范老哥却没有仇隙……只要我甘心受缚,把铁令交还回去,他们该当不会跟两人为难吧……”
“可是……被他们捉住之后,他们会拿刀子割人,拿竹签扎人,那很疼的。而且说不定会死……”胡不为心里一阵惧怕。死了之后,什么伶俐,什么智谋,一点用都没有了。他再也拿不到白花花的银子,再也看不到儿子长大……那多可怕!他还盼着小胡炭长大后光宗耀祖,让他这老子好好争一回脸呢。
可是……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那还有什么选择?“当真到了万一之时,你该怎么办才好?”胡不为心中烦乱之极。在他潜心里。是决不肯甘心束手就戮的,数年来几度生死流离,使他地求生愿望变得强烈之极。未到真正死地,他说什么也不会自弃挣扎。说不定在被擒拿之时,天降奇迹,会有人来救他也未可知。
两个人胡思乱想的,便没再说话。正奔跑间,听见前方一声痛楚的呼号,听声音正是范同酉。
“范前辈!”
“炭儿!”两人齐声叫喊。秦苏足下发力,径直向前奔去。小胡炭还在范同酉旁边呢,老酒鬼遭遇不测,那小娃怎么办?胡不为听见风里果然断断续续传来儿子的哭声,心中如被轰雷炸过。一时间哪还顾及什么生死苦楚,急振翅膀,拼了命般向前急掠。
“炭儿!炭儿!”胡不为惊惶大喊,飞上高处,一投眼。他便看见前方农田里发生地状况。
此时中秋过完。秋麦收割已毕,大片的麦田广阔而平整。然而就这刻间,这一幅平静的农庄风景已被打破了,一块巨大的田亩中间,地面上突兀鼓起十余条粗长地土线,正此起彼伏的激烈耸动。像十余条巨龙在互相纠缠交织。这些土线行动快极,也不知道什么怪物伏在底下动作,游弋之时,翻起的泥浪互相拍击堆叠,竟将老酒鬼身前身后围成几道半人高的土墙。
老酒鬼伤得不轻,却还没死,他化成了山魈之形,右腿似乎是被击断了。鲜血把裤管染得通红。小胡炭被他双臂抱着护在怀中,并没有受伤,但小娃娃受了惊吓,正在放声大哭。
“扑!”就在两人飞赶过去的时候,一条两尺长的细物又从土里穿刺出来,挥向范同酉的左腿。范同酉到底是久经江湖,虽然突遭伏击而受伤,但他的应变能力却没有失却,一见攻击又到,便抱着胡炭向侧边倾倒,翻滚躲了开去。
胡不为就在这惊鸿一瞥之下,已经看到了攻击范同酉之物,那似乎是条人的手臂。
“糟了!这是施足孝的僵尸!”
果不其然,就在胡不为得出结论地刹那,一个覆满湿泥的圆物便从范同酉刚滚过的地面的突兀冒出来。那是一个残破的头颅,鼻目俱无,一见范同酉地脚掌从头上划过,突然暴起,张开森然利牙,一口咬中了范同酉地脚尖。
又是一个出其不意,如何躲避得开!“啊!”范同酉疼得只大叫。
俗话说十指连心,脚趾尖受伤,这疼痛可比身上其他地方的伤损更要难捱十倍,如何忍得?饶是范同酉性情刚硬,这时候也禁不住面色发青,全身都绷硬了。坐起奋曲右臂,贯劲一拳,将那颗头颅击得粉碎。
“范老哥!我们来了!炭儿别怕!”胡不为着急的叫嚷,把两片翅膀扇得像滚风车一般。敌人是十余具死尸,这样古怪可怖的敌手他从来也没遇到过,胡不为实在没有丝毫胜算。然而形势如此,他还有什么办法?儿子正在险地呢,莫说敌人只是十具死尸,便是千具万具,他也只能飞蛾扑火,一去不回头。
秦苏在有前方十丈处,默不作声也正卯着劲急奔。
眼见着距离范同酉还有近百丈的时候,前过稀疏的芦苇丛里一阵铁器声响,竟然又钻出数十团黑影来,这是光州知府派来协助张大人地禁军兵士,接到讯息后从侧边包抄,竟然比捕快们提先到达。
眼见高高矮矮的兵勇提着武器冲出草围,看见老酒鬼后呼喊着包围过去。胡不为心是霎时冰凉。对付一群僵尸已经不知胜算几何,再多来一堆士兵,这哪还有个取胜的道理?铁定是要完蛋了。他心中绝望,一时前仇旧恨尽涌上心头,只想:“罢了!罢了!良善总遭天相弃,这天下人间,是恶人的人间,岂容我这样的善良百姓生存?!下辈子托生,我再作个大恶人吧,别教这贼老天再戏弄于我!”
怀着一腔愤恨,把手扣在了胸前玉牌上。只待飞到近处,便打开刑兵铁令,能吓跑几个算几个,实在吓不走的。父子俩和秦姑娘就只能把性命捐在这里了。
哪知此念未灭,形势却突然急转直下!十余具僵尸眼见着众军勇钻出苇丛,跑过来意欲对范同酉不利,竟然同时舍过老酒鬼疾冲上前,十余条土线并列齐驱,只不过片刻就鼓到了军士人的脚下。刹那间,泥涛翻卷,几十条手臂从土中探将出来,尸鸣声,拔刀声。呵斥声,唱咒声,惨叫声响成一片,残肢鲜血四处乱飞。
军士们哪里想到厄运来地如此突然,被尸群打了一个措手不及。站在前头的几个倒霉兵丁还没看清敌人长什么模样。就被抓得四分五裂。余人惊慌四散,有学会法术的,便匆忙喝咒给自己和同伴加上防护。
“这是什么东西!”
“死尸!这是死尸!”有人看到了从土里钻出来地可怖的头颅和手足,发出惊恐的叫喊。被这未明的恐惧感染,群情开始涣散了,有人奔逃。有人呼痛哀鸣。“啊!会咬人地!救我!快救我!”
“大家跑!快躲开!”
看到这一幕,不惟是胡不为秦苏大出意料之外,连范同酉都吃惊不小。他瞪着跟士兵们纠缠成一团的尸群,心中荒谬之感顿生。卑鄙无耻的施足孝竟然帮他抵御敌人,这可是万万料想不到的。江湖败类行事出人意表,实在难以用常理来忖度。只怕这人跟死尸呆的时间久了,脑筋出了问题也未可知。
田中乱成一团。兵士中一个首领模样的汉子正大声叱喝着调整队伍,稳定手下的情绪。在他的指挥之下。军士们慢慢从最初的混乱中恢复过来了,余人不再逃散,几十人聚在一起,开始列阵。那首领颇有军才,几个口令喊得清晰而威严,十余名提着长枪的士兵涌到前头,边低挡边有序后退,渐渐列成一线,然后半跪在地上,将长枪后端插在地面阻拒攻击,压住了阵脚,另一拨枪兵跟在他们身后,不住地虚刺攒击。后面学会法术地便给众人加持玄龟咒和大力咒。十余名提着朴刀的士兵显然学过武艺,趁得先前空隙,用过加力加捷的符咒后,分散守在枪兵的侧边掠击,不让僵尸从两翼绕过去。四名法师被众人护着,远远站在阵后,施展火术攻击。这样的安排避虚就实藏弱示强,相当高明。
此时群尸地全都从土里钻出来了。手劈足踢,来去如风,行动远比活人敏捷。这些死尸悍不畏死,全不理会劈刺到身上地兵器,着实难以应付。若非兵士们仗着人数众多,又有长兵之利,只怕早就抵御不住了。
不过,便是士兵们有长枪顶拒并指挥得宜,也仍旧落于下风,在这些力大无穷地僵尸面前,人力全然不足以抗。胡不为看得清楚,有几个刀兵挥刀砍入尸躯,稍稍起晚了一些,便让僵尸砸得兵器脱手,百炼钢锻成的朴刀被砸得弯曲一团,可见僵尸力量之大。尸群中还有一具身长白毛的僵尸,尤其凶恶,他的皮肤与其余僵尸颇有不同,油黑锃亮,有若铁甲,上面没有丝毫伤损。他顶在尸群最前头,硬抗着三名兵士们地刀枪不断挥击手臂,每一轮捶落,刀飞枪折,拳下总有人惨叫受伤。
秦苏没心思去看这一场活人与死人的战斗,震惊过后,心中记挂着小胡炭。便又继续前跑。见两方人马斗得不可开交,便想绕着圈跑地去,要救下范同酉和小胡炭。未料想,刚奔近战圈,猛然间听见一声尖锐清鸣,怀中骤然大热,青布包裹剧烈震荡,接着,一条青色长龙飞卷直出,瞬间一射一收,击破了离她最近的一具僵尸的脑袋!
这下变生不意,在场的众人又都惊呆了。军士们心胆俱裂,看见那条青龙飞动如影,杀敌只在瞬息。在空中绕***时,连形状都没太看清,何敢说与之相斗?“这下糟糕了,被人伏击合围了。”人人心中都想,惊惧之下,原来开始稳固起来的防线又渐有崩溃之兆。
他们只道胡不为三人定是与他们为难的。放出这青龙就为对付他们。一群僵尸本已难缠之极,再加上这条神出鬼没的青龙,焉能不死?人人心中都生了转身后逃地念头,可是惊慌了不过一会。他们便又开始察觉到不对。这条龙……似乎竟在帮他们解围,每一次攻击,都只向僵尸们袭击,却对军士们无害,这又是什么道理?
一时人人迷惑,呆看着青龙上下舞动,穿刺环绕,一只一只的将离得近的僵尸头颅击破。
秦苏看到这番情形,当真后悔莫及。两拨坏蛋反目相#,正是大快人心之事。她何苦地过干扰他们?让他们斗得两败俱伤岂不甚好?
然而青龙一出,便不再理会主人的心情了,这条镇邪灵物得了秦苏地法力牵引,身躯要比胡不为持有时巨大得多,在烈日照耀之下。荧荧然竟亮如明灯。将四周映得碧绿,冲折转绕,快如闪电,转瞬间又有四头僵尸倒在它的穿刺之下。
“秦姑娘!你快跑!离他们远些!”胡不为醒悟过来,赶紧大喊。灵龙镇煞钉感应妖物的杀机而物化,只要钉子离得远些。青龙该消失了。秦苏听说,忙不迭的提气向远处跑去。
灵龙镇煞钉何等威猛之物,专何辟邪守祟而造,正是死尸们地克星,而僵尸们与兵勇全力对敌,更无暇防备。便有胡不为与秦苏的对答之时,青龙飞快地曲折来去,只穿首脑。又将六具僵尸打得再无得动之能。这下兵士们的压力豁然顿减,待得秦苏跑远,青龙虚化隐没,便齐发呼喊,将剩下的几头僵尸围在正中,刀枪齐上,登时砍得粉碎。那具长白毛的古怪僵尸侥幸逃过劫难,见势不利,直接遁入土中,跑远去了。
这下场中便只剩下了三十多名兵士和胡不为三人。
一群兵稀里糊涂,搞不清状况,面面相觑说不出话来。那首领的也是一脸迷惑和为难,刚才一番搏斗和被救,搅乱了他的脑筋,实在搞不清与秦苏三人的敌友关系,此时也不知是该上前跟秦苏道谢,还是继续执行上意,下令将逃犯擒拿。
两拨人就这么各有所疑,僵有原地。有好一晌工夫,谁都没有动弹。直过了半盏茶以后,听得后面草丛追来脚步声,而前方田野上,同时又出现了一大拨蒙着面的江湖人物,胡不为的心里才又再次变得紧张。
他把玉牌摘在手中,决意等危机到来时便打开,全力相拼,拖到什么时候便算什么时候,若是胡家父子命不该绝,竟然挺到救兵到来,那是###,若不然,玉石俱焚而已。心中既存了死志,便不再有惧怕和顾忌,拍动翅膀,慢慢飞到范同酉身边。将儿子抱了过来,揩去他地泪水,柔声说:“炭儿乖,别哭,等会儿爹爹带你去找娘。”
朴愈领着三十多名捕快钻出草荡,一眼就看见与兵丁们隔田相峙的胡不为几人,大喜过望,当即唿哨一声,众捕快如狼似虎围将上去,蓄劲待发,就等长官令下合力将三人擒拿。
哪知就在这节骨眼上,听得破空声急,六七枚土粒带着尖利的风响急射过来,隐隐然竟有风雷之声,声势骇人。众捕快尽感震惊,不得不腾挪避让开。听一个苍老的声音说道:“穿上衣衫是官,脱下衣衫就是匪。欺压良善,无法无天,你们这些狗腿子真算是无耻之尤了。老夫生平最恨的,就是这样倚仗人势地狗东西,助纣为虐,比大奸大恶为害更甚,老天瞎了眼睛,容得你们存活,老夫可不容!”
一席话,听得众捕快又惊又怒,胡不为三人心生狂喜。
救兵终于来了!胡不为激动得都要淌下眼泪了,扭头看去,见近百个蒙面人物拥着两个老头杀气腾腾正向这边赶来,知道正是云木两个长老和外舵地贺家庄弟子。只恨不得飞扑过去,抱着两个老头儿的双腿亲吻,然后舌灿莲花。大赞大颂他十天半月。
朴愈听见来人出言不善,心中极感愤怒。只是现在目的未达。实在不愿在这当口另外树敌,当时忍了怒气,向走在前头的两个老人拱手道:“奇案司捕快奉朝廷之命拿钦犯。老先生,请你们回避!我不知众位英雄对官府有什么成见,但请暂时放过如何?我们所办之案案情重大,这几个恶贼滥杀无辜。已惊动朝廷,奉皇上口谕,我们要将三名恶贼押解回京。诸位当知此事的要紧,可不要自寻祸端!”
跑在右边的,穿一身灰布衫地老头说道:“哦!原来是奉有皇帝的命令,难怪这么气焰嚣张。不过你却错啦,拿窃国贼来压我,我会怕么?姓赵地两个乱臣欺主上年幼,巧取豪夺而得权称王,又是什么好东西了?!朝廷?皇上?!哼!哼!我‘复周会’的弟兄可不认这个皇上!”
“原上是一群反贼!”朴愈心想。面色变得难看之极。大宋立国,距今不过三十年,天下间有的是专跟朝廷唱反调的前朝遗民。太祖皇帝发动陈桥兵变,抢幼主之权而得天下,向是遗民们作逆檄文地第一条重罪。此人这么说。显然已爆出来历了。帮派自名“复周会”显然便是要反对宋政,复辟前周之治,主些人是决不会与自己和平共处的,这一仗避无可避。
“贼子众多,硬抗不是办法,”朴愈心想。“却该想个计策拖住他们,等张大人赶过来才好应付。”当下便道:“听老先生所言,想也是前朝忠义之士。两位老先生忠于恭帝,我辈忠于当今陛下,虽然所尊不同,然这‘忠心’二了,却不相异。
“谁与你不相异?”那灰衫老者笑道,脚步不见加速。然而片刻之间已经跨地数十丈距离,刹那就要迎上众捕快了。朴愈道:“为人臣子,便当尽忠,自古皆然,只是晚辈众人出生得晚了,没机会给恭帝当差。我们生来便是大宋子民,自当要为大宋尽忠,老先生岂不正也如此么?”
“啧啧!果然好口才。让你当狗腿子再合适也没有了。”那老者说道,“不地气味有些不过,与你们这些为虎作伥地东西谈忠心,岂不是比对牛弹琴还可笑?”说话间,一拳遥递,一点声息也未闻,然而当在他面前的四个捕快却突然一声不吭萎顿在地。
朴愈哪想到这人竟然不吃软招,说动手就动手,又惊又怒,赶紧喝令捕快们散开。那老都笑嘻嘻的,不在说话:“几个小狗腿子做我老人有的孙子都还嫌小,还想跟我谈什么道理。嘿嘿!可笑!简直是异想天开!”
朴愈怒道:“你……”哪知喉头刚吐出一个字,远远见那老儿轻描淡写向他照面一拳,胸口登时如受巨物压迫,呼吸不畅,剩下的话再也说不出来了。“这人好深的功力!”朴愈大惊,十余丈外出手,劲力却瞬息传到,这功夫何等了得!恐怕张大人来了也不是对手。
“我们撤!”见形势不利,他当机立断向捕快们喊道。遇着这样强硬的对物,今日抢回刑兵铁令已不可能了,只能先求自保,以后再徐图计划。
众捕快们也见形势不对,更不犹豫,纷纷抽身跳跃,哪知当空响起一声霹雳的震喝,那先前只说过一次话地青衣老者喝道:“想跑?跑哪里去?!”
“喀隆!”一声,大地震动,麦田似乎被一只巨拳当空砸中一般,快速龟裂开,裂口处泥水激溅,如同火山喷发时岩浆沸腾一般,未已,凭空便突然翻起数重土浪,前后堆叠,向着众捕快汹涌滚去。
高手用起五行土,岂是胡不为这样半桶水所能比的?胡不为既惊且羡,只听耳中隆隆不息,而大地的震抖更不少停,让人立足不稳。几重土墙带着麦茬草根,瞬间推移过十余丈距离,所经之处,旧土全被新泥覆盖。
那捕快朴愈大惊失色,眼见攻击瞬息就倒眼前,高高卷起的浪涛挟万钧之力从上空压落,直如千尺巨厦倾倒,遮得阳光都看不见了,心中哪还敢生起半点抵抗之念,足下白光一炽,飞身便向远处纵去。
“砰!”遥遥的一拳,正中背心,朴愈依稀听到了自己脊柱断裂地声响,五脏六腑几被震碎。喉头一甜,一口血直喷了出来。就在神智将要熄灭地瞬间,他听到了一个冷冷的声音:“给我杀!一个都别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