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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藏玉枕雷藏顶,满蓄真功莫显影,六周去来脘上下,挟势推山举若轻。这是‘冲山势’!”
万千石片如同归巢的青鸦,挟着厉风急飞,一条直线撞向檀木椅子,震耳欲聋的声响过后,尘烟弥漫。那张坚硬的檀木椅子早给掸塌了,连背靠的隔墙也被撞开一个大破洞。
一群弟子俱是心怀敬佩,看向张白陶的眼色中,敬畏如见天神。
“这是九分刚劲的‘冲山’势,是‘啸岗’的下一招。”张白陶板着脸说,“召儿,师傅今天就把这一招传给你。不过你要记住,书上虽说冲山和啸岗以刚力为主,但你切不可拘泥于成法。在对敌之际,纯刚的气势自然有其好处,但若说破坏之力,这九分刚劲,却远远不及一分刚劲。”
一干弟子都感奇怪,不知师傅为何这么说,难道一分之力还比九分之力厉害不成?
“我说的一分刚劲,并非以一分刚去迎敌,而是九分阴力……”正解说之际,猛听见前门‘咣当!’一声响,两扇木门脱枢飞起,如两片风筝般高飞十余丈,重重拍落在大堂之前。
“张师傅好功夫!好口诀!哈哈哈哈,受教受教。”随着大笑声,四名披着黑色大氅的男子在门口慢慢显身,一步步踱进院来。他们都带着斗笠,遮住面目,看不见长相如何。
张白陶心中微惊,知道有仇家找上门来了。面上一点声色不动,缓缓转身,盯着踏步进来的不速之客。
“张某功夫粗浅。原本不值江湖同道一笑。只是几位尊客光顾敝府,却不知有何见教。”
“哪里哪里,张师傅的兽拳炉火纯青。当真是实至名归,我们是久仰大名,如雷贯耳啊。哈哈哈哈,你看,‘风藏玉枕雷藏顶,满蓄真功莫显影,六周来去脘上下,挟势推山举若轻。’这口诀太精深了,我们想破脑袋也作不来。张师傅就不必过谦了。”
张白陶瞳孔微缩。立时便知道了这几个敌人扎手之极。
原来适才他传功时,控制声息。不让这些口诀密法传漏出五丈方圆。却不料这些人远在数十丈的院门之外,竟然能够透破壁障,将这几句话听得一清二楚。其间功力差距,当知一斑。
心中既起提防,便不由地慢慢在丹田聚气。
“一月之前,我们曾给张师傅送来书信,传达了敝教主对贵派的恳切之意。只是……我好象听说张师傅没太明白道理,误会了教主的意思,竟然把话说错了。你看,我们教主多看重张师傅,马上让我们四人过来,再与张师傅商议大计,定要促成这样的千古美事,不知道张师傅现在想的怎么样了?”
“或者……”那说话的黑衣人微微抬起头来,“当师傅的想不明白,却有徒弟想明白了?我们不会嫌麻烦,反正兽形门人人都是精英,谁来当掌门都会让门派发扬光大的。”
“你们是罗门教的!”张白陶面色陡然一白。
“呵呵。是啊!张师傅还算没太健忘,罗门教声威日壮,一统南方,与我们共同携手造福江湖,定然不会辱没贵门的声望的……”
“住口!妖魔邪道,我堂堂正派,岂可与你们这些贼子同流合污!上个月我回信骂了你们,这个月答案仍然一样,罗门妖教贼子,天下人人得而诛之!”
“骂得痛快!张师傅真是性情中人!”黑衣人话中竟然还有一丝笑意。“只不过,兽形门让你当掌门,实在是大大的失策了。你光图着自己嘴上痛快,却全不考虑这么多弟子的性命,这也太说不过去。”他‘嗤嗤’冷笑,目光从一干弟子面上逐一扫过。“弟子中间,有没有一个明事理的?只要愿意合作,我们就帮你当上掌门,放过你们的性命。”
“兽形门弟子听令,化形迎敌!”张白陶语气严峻,不容敌人再离间中伤。
众弟子早知来的是敌人了,当下听了师傅命令,没人有丝毫迟疑,迅速蓄气贯体,一时堂中衣衫撕裂的‘嗤嗤’之声响之不绝,满堂三十多名弟子尽数化形,狼熊虎豹,猴马鹰隼,或趴或蹲,济济推满一堂。
兽形门的功法大有特异之处,独辟蹊径,立基于武功,却又旁涉到法术,拳养两域。每一个弟子正式入门后,兽形门的长者们就会按其资质禀赋,为其选择适合的兽拳教授。等弟子长到十五六岁,筋骨渐壮,气血方刚之时,便开始进行融魄。
所谓融魄,便是参照豢养师的人兽同体之法,生取飞禽走兽的精气融合入体。其间经历许多仪式法术咒语,那是兽形门的不传之秘,外人便无从得知了。待得融魄完成后,弟子们方可修习更深层的功法,随着功力日深,便渐渐可以变化成七分肖似的野兽形状。
“好!好!好多野兽!真精彩。”那黑衣人连连鼓掌,见满堂弟子虎视眈眈看着他,丝毫不以为意。“只可惜,这么多野兽,却没一个能听懂人话的,唉,真辜负了我一番苦心。张师傅,你很让我失望啊。”
张白陶再不答话,劲气急提,一层油黑之色从胸腹处蔓延开,瞬间把他的四肢,颈脖,面目都染遍了,刚硬的细毛从毛孔窜生,贴着肌肤层层覆盖,尖利地钩爪也从足掌之间伸展出来。等到那罗门教黑衣人说完话,他已化形完毕,瞳孔变成金黄之色,口鼻探出,犬牙尖突,宛然便是一头巨大的黑豹。
“兽形门绝不会与你罗门妖教沆瀣一气,正邪之壁垒,如天地之差别,你们如想要硬来,兽形门上下,誓死相抗。”张白陶说完,咆哮一声,先发制人,向着前庭飞窜,化作一道黑线直冲那罗门教徒。
众弟子们见掌门动手,齐声呼喊,各种嚎叫尖鸣之声响彻庭院。后院的警钟也‘宕宕’地震响起来了。
二十丈的距离。五步跳跃就可以袭击到了。张白陶周身百骸蓄满劲气,只待最后一扑作佯攻时,在空中施展鹞鹰化形,用‘千均爪’柔劲绞杀敌人。
‘咻’地一声急响,黑豹快如电火。第四步落地后极力一蹬,腾空而起,两手十指快速转换手剑,要把拟态换成鹞鹰,然而就在此时,他发现了一点不对。
门边的四个黑衣人仍然立在原地,如四支乌黑的钉子般动也不动,他们的影子,被长长的向前拉开了,象四把尖锐的长矛一般指向大堂。这本来也没什么不对,晨昏之时,阳光原来可以把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只是,现在既不是早晨,也不是黄昏,是正午时分。
张白陶从空中掠过。他俯视地面时,正看到自己缩成一团的影了,如一只无助的飞鸟般投向四把直立的枪戢。
两丈。一丈。“刷!”张白陶咬牙下足,脚下激出凌厉的气芒,挟着奔腾之势,斫向那为首的黑衣人。虽然已知道情况不妥,然而,势如箭之在弦,他满绷了劲气,却已不能不发。
四条影子都活起来了,原本细长的投影瞬间聚拢,环成一个四尺见方的圆圈,围在四人周围。这个时候,张白陶才看到了点点细碎的波动。
那是无数只乌黑的甲虫。甲壳沉黑,看来竟然不反射光线。张白陶还在骇然,猛觉足心一阵麻痒,似乎数十只蚊蚋齐力叮咬一般,心头大震之下,满身的劲气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了。然后,他便觉得右小腿的皮肉之下,宛如生生被人插进了一把利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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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师叔请留步,我一定将话带给师傅她老人家。师傅性子急,我想,说不定过几天,她就会来庄上作客地。”白娴含笑和几名白衣女子辞别。
从扬箭庄里出来,她便收了温婉的笑容,深深吐了口气。回头看看庄院门首牌匾上三个虬劲的镏金大字,面上露出了讥潮的微笑。“第十六家。秦师妹,你真有能耐啊,走都走了,还能让我这么不安生。”
“啪!”她紧紧握住了拳头,纤细的指上,一只银戒从中断开,掉落在地上。
“贱人!别让我等到那一天。到时候我要让你这婊子臭名扬满天下!”白娴‘格’地咬了一下牙,慢慢低下头去。等到她再抬起头来的时候,一贯的笑容又已回到了她的脸上,甜美,恭顺。单从表情看,谁都不会想到她心里正在骂的话。她轻轻从怀里抽出一张纸来,优雅地翻开,匆匆看了一眼,对着面前微笑道:“下一个,兽形门。可爱的秦师妹,你不会异想天开,喜欢上老虎狮子了罢?你要是藏在这里,我可害怕,不敢来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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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圣今天总算吃饱了。”一名黑衣人轻轻笑道。眼光投落,在洒满血水的青石地面上,许多米粒大小的黑虫子蠕蠕而动,尽向尸体倒伏处聚拢。
兽形门已经成了修罗地狱。尸横遍地,处处是一小洼一小洼的血水,许多脏器肢体散落在地上,浓重的血腥气味被高温烘晒掀扬,愈发的难闻。张白陶分成了七份,手足四肢被尽数撕碎。一条腿连着半块胯骨,弯曲蜷在大门处。他的头颅,很完整,仰面朝上,眼睛大睁着,两行血泪顺着面庞淌落。
他的目中充满了愤怒和不解。
也许,还有不甘吧。
他方当盛年,功力正在飞速上扬之期,而门派整顿得宜,弟子争气,兽形门好久都没有这样昌盛蓬勃的景象了。满门老少原本都满怀期望,趁此机遇,要在江湖上闯出大大的名堂来。可是,谁又能想到,雄心未酬,却先等到这样的覆巢的结局?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悠悠千古之叹,又岂是字面上这寥寥笔黑如此简单。
前有无数人,后将有来者。为刍为狗,成鱼成肉,被天地造化置到了砧板上,全无抗拒的能力。
而,这可怕的造化,可憎的命运,究竟从何而来?张白陶到死都没有明白。
“师……傅……”一个垂死的弟子暗哑着嗓子叫道,他伏在地上,哀伤地看着他敬爱的师傅的头颅,圆睁的眼睛里蓄满了泪水。他是那中使虎拳的弟子,此时已经全化成虎形了,额上黑纹成王,脸颊两边,有黄褐的粗毛覆盖,上面同样有黑色的纹路。只不过,他的腰已经断了,左侧腰间被豁开了手掌大的一个缺口,血正从开合处涌出。凝成块的紫红的血堆里,是成团的黑虫子在钻挤争抢。
他的目光一点点暗淡下去,就在濒死的刹那,他看见一只脚,重重地踩上了师傅的头颅,骨血四溅开来。
“不识好歹的东西,敢跟我动手,我让你满门都不留全尸。”
“蒋堂主,我们下一步要去哪?”一个黑衣人问。
那姓蒋的堂主将脚慢慢收回,在地上蹭掉了肉屑和头发,道:“不用着急,我们先到客栈住上两天。兽形门被灭了,江宁府定然要起一场大波。我们就在旁边看着,看看这些名门正派到底怎样反应,另一方面,等等云堂主和洛堂主他们,等外十八堂的人都来齐了,我们再动手不迟。”
“是,堂主。”三个下属巷声回答。
蒋堂主不说话了,抬起头来,深深的吸了口气,迷醉地叹道:“你们不觉得好闻么?天下气味万千,但我就觉得,这么多味道当中,还是血的味道最美。”
阳光照落,兽形门院落上空,蒸发的血气氲氤一片。而地下,醒目的满堂红。
四人前堂后堂细细察看了一遍,确认再没有漏网的生还者了,才又慢慢踱步走回前院去。
“好了,把万圣都请回来吧,我们呆的时间也不短了,这里虽然偏僻,但血腥味道传得远,只怕已经有人发觉到了。”蒋堂主压低了斗笠说道,迈步便向门口慢行。
‘踏,踏’两声轻响。
院门外的石街上,忽然传来了轻微的声息。似乎有人慢慢走路,正在向大门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