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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嚏!’胡不为打了个喷嚏。引得身前走着的一个胖村妇侧目相看。
“怎么了?”苦榕转脸来问他, “昨夜里着凉了么?”
“不知道。打一早上喷嚏了。”胡不为闷声说道,鼻子确实有点堵了。想到昨晚上铁令甫出时那股冰寒之意,止不住浑身长满鸡皮疙瘩。那比冬天刮朔风时都要冷,是钻入骨髓的冰冷。 “这片刑兵铁令定然有古怪,怎么能这么冷!”说着,又打了个喷嚏。
“这个东西怨气很重,似乎跟冤鬼冤魂有关系。”苦榕慢慢说道。昨夜里铁令起出时群鬼喧哗的情景出现在脑中。 “能把煞气和怨气凝成冰冷实质的东西,我也从来没见过。”
这片铁令,来历定然不凡。
昨夜里群鬼哭叫了一夜,但却只是围在屋前五六丈,没有一只敢向前走半步。苦榕想不明白其中的原因。后来问了那对老夫妇,都说以前没听见过鬼哭。
昨夜也不是什么特别的日子,也没什么特别的人经过呀?难道,竟是这片铁令把它们引来的么?那它们为什么又不进屋?
苦榕不知道。这片铁令秘密太多了。
听身后 ‘唔—’的一声,猴子又叫了。胡不为缩了缩肩膀,看看它。现下是大白天,猴子看起来更瘦,几乎是个用皮毛包裹起来的髑髅,眼窝深陷,尖嘴突唇。刑兵铁令封在它的血肉中,煞气没有泄露出来,但猴子就遭殃了,气血剧耗,只不过数天时间就瘦成这样。
“须得想个法子,怎么把铁令给起出来。”胡不为心道, “要不然猴子就要死了。”他不敢看猴子那双似乎含着无数哀怨和悲伤的眼睛。
“为什么铁令藏在猴子身上,我们就不觉得冷呢?”
“这是至阴之物,而血肉是正阳,两相抵消就不觉得冷了。”
胡不为 ‘哦’的一声,又问:“那……有没有什么至阳的东西,可以把铁令装起来?”
“至阳的东西?”苦榕努力在脑中搜寻,他当然知道至阳之物。不过那些多是名剑武器,象越州大光寺净缘和尚的大日飞轮,蜀山凌飞老道的天罡剑,疯禅师的啸魔杖……可惜就没有一个容器。
“不必找至阳的东西。只需要阳气旺盛就足够了。”苦榕到底有过数十年的江湖阅历,念头一转,登时想到这节。 “只须有个阳刚的东西来中和阴煞之气,冷气就不会有了。”
“那什么东西是阳刚的?”胡不为巴巴问道,他对阴阳知识的了解实在太少。虽然曾经冒充过风水先生,跟被骗的凯子们说些南阳北阴的玄妙,可那也是无师自通加胡思乱想捏出来的,说不上当真知晓。
当下苦榕对他讲了些阴阳道理,大抵而言,举凡天下之物,莫不分为阴阳。天时、地势、人物、器件,有阴必有阳,相生又相克。阴阳之道,分之又合,合而又分,此消则彼长,一衰则一盛。
“单从人来分,男人是阳,女人是阴,这你是知道的了。”苦榕道, “再往大里说,死人的魂魄为阴,而活着的人,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又都是属阳的。”
胡不为点头,心中颇有明悟。
“世间之阴阳,只有相对,没有绝对。正如这片铁令,虽然冤气依附,属于至阴之物,但往远里来说,相对于虚无飘渺的东西,它又是属阳的。”
两人边走边行,一人教得起劲,一人听得高兴,一个早上走了十六七里,苦榕的一番阴阳知识却全进到胡不为脑中了。胡不为情知前路艰难,凶险正多,也打叠精神虚心求教,把往时一知半解的东西都提问出来,让苦榕解答。
长路寂寞,两人便这样说说谈谈打发时日。苦榕腹笥颇广,对一些法术武艺颇有独到见解,一一指教给胡不为,让胡不为一个睁眼瞎子渐窥堂奥之境,欢喜得不得了。
苦榕多年独行江湖,难得碰上一个说话的人。哪知才一见到胡不为,先为他的痴情心折,再又为他的悲惨遭遇扼腕,深觉天下有情人多遭磨难,对他怀有了一份惺惺相惜之意。更兼胡不为出身偏门,言语活泼,善于观颜察色,把老头子一路捧得酣然大畅,谈兴大开,直欲将一身本事见识倾授而后快。
待得一个月后两人踏进光州境内,胡不为已经明了许多五行术的出诀方法,先前学会的火球术、控土术大有进展,连以前百思不得其解的飞刃符、风雷之术也已明晰其理,虽然灵气不能速进,依然微弱无法施展,但较之以前,已算是大大跨上一步台阶。
此时刑兵铁令已经起出来了。照苦榕的想法,两人在途经一处城镇时便找了一家珠宝店,挑一块向阳而生的璞玉让掌柜雕琢,做成一片长生锁,内部中空,正好容得下刑兵铁令。因那块玉石多年吸取阳光,阳气极盛,正好抵得消铁令散发的阴森之意。
前后花了五十两银子,加上先前留给那两个老人的五十两,一锭金子已经没了。胡不为心疼得很,差幸那家珠宝店手工还不错,将一枚双麒衔芝长生锁雕得精致非常。胡不为将玉锁挂在胸前了,果然感觉不到冰冷。
一路上倒还平安,只在行经密林之时偶尔遇见过几只不开眼的妖兽,全让青龙给杀灭了。有时静夜之中,也会有荒葬山林的孤魂远远跟随。这更让苦榕坚信了刑兵铁令的引鬼之能。等胡不为用玉锁封住铁令之后,夜间再没有那些惨白的影子在身后漂浮。
这一日午间,两人穿过百岐镇,已经进入光州境内。这里树林依然极多,只是道路却比蔡州平整宽阔,村镇的规模气象也略略有了些起色。
“存神提气,祖气运于肝宫,抽铅添汞而金精炼顶,气九周而归元,铅汞交会于坎离,升上山岳,透出神庐则云生,升顶门,吸喝出,则雷成。”胡不为边走边喃喃念颂,这是苦榕教给他的起雷诀。
“老前辈,我试过这个,可是气息提到人中就再也上不去了,那是怎么回事?”胡不为记得以前按《大元炼真经》里的祈雷符口诀念颂,欲升灵气聚于顶门,可惜灵气始终徘徊在眉下三分,一直便没召出过雷电。
苦榕道:“雷法是五行术中最精深的法术,需要的灵气也高。你现在连控风之术都难以施展,更不要说使用雷诀了。”
“又是灵气不足……”胡不为心中有些失望。若是别的原因也还罢了,可法力灵气乃是施术的最根基,半分取巧不得,灵气不够,就只能干记着许多精妙的法术口诀,一点也放不出来。
“不过这个起雷诀,我倒有办法。”苦榕忽道。
“九年前我在大理遇上一个异人,灵气和你一样微弱,但却精通五雷召动大法,甚至许多法师都及不上他。”
“啊?!是吗?那又是怎么回事?”胡不为心中一喜,赶紧问道。
“其实说难不难,说容易也不容易。”苦榕哈哈大笑,道:“这里面有个诀窍,只要说穿了,放出雷术就简单了。”
“你看看我。”苦榕平伸出右手来,掌心向着地面。胡不为瞪大了眼睛,仔细看他的每一个动作。
“劈。”也不见苦榕如何捏出指诀,只听他口中轻轻吐出一个字,平地里寒风骤生,前方的半空中突然聚起一团墨黑的雾气,如一个硕大的黑球悬在空中。未已,只 ‘豁啦!’一声大响,一道雪白的电闪当空劈落,斩在道边的一株老树上,四面映得惨白。
瞧着那株大木从中劈开,枝桠尽断,胡不为简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早就知道了苦榕是个习武者,灵气并不算太深厚,但老头子竟然仅凭一点灵气就召出了这样骇人的电闪,怎不让人惊奇万分?
“好!老前辈,这一手太漂亮了!”胡不为拍手喝彩,眼热不已,心中盘算道:“怎么让他把这个诀窍教给我?”
“哈哈哈,这还差得远呢。要是我灵气再多一些,只怕前面那八九株树木都要被劈倒。”苦榕陶然自得,捋须笑道。
胡不为笑道:“想不到了老前辈单习武功,法术竟然也这样高明,两头兼而得之,天下只怕再没有第二人也这样了吧?”苦榕摇头笑道:“那就不知道了,不过天下间藏龙卧虎,真有也说不定。”
“啧!啧!太让人意外了。”胡不为赞叹,从面上看来,他的确是发自内心的钦佩和惊奇。 “要是跟人对阵之时,出其不意的打出这么个雷电,那人定然来不及防备,那就稳赢了!”
苦榕向他投来赞赏的一瞥。胡不为的说法虽然未免异想天开,高手对敌,容不得半点疏忽,双方都是全力以赴,哪有余力再使出电闪术来?但他顷刻之间知一而推三,想到如何在实战中使用这支奇兵,的确心思灵敏得很。
“这么厉害的法术,柔儿会不会?”胡不为恭维过后,找到了突破的口子,转向前面蹦跳着的小姑娘笑问道。
柔儿摇摇头,答:“不会。爷爷怕我乱用伤到人,不让我学。”
胡不为哈哈大笑,道:“那是爷爷想得太多了,柔儿这么乖,怎么会乱伤人呢。”眼珠转了转,又道:“等柔儿长大了,跟爷爷学会这个法术,再教给小炭弟弟好不好?”
柔儿仰头道:“好,我教给小炭弟弟,让他打坏人。”
胡不为道:“是啊,小炭弟弟没有妈妈了,叔叔法力也不高,只怕会有很多恶人要来欺负他,柔儿以后学好了,可要好好保护他喔。”柔儿扑闪着两只大大的眼睛,坚定的点点头,似乎当真看到了胡炭被许多人殴打的场面,仰头道:“柔儿一定保护好小炭弟弟的。”
胡不为抚着她的脑袋,赞道:“柔儿真乖。”
一番旁侧敲击,果然收到了效果。听苦榕笑道:“不用她教了,我现在就教给你。”
胡不为心中狂喜,猛转身来,声音都颤了:“当……当真?!”
这个方法果然简单得很。
江湖上历传的雷术,无一例外都要求施术者灵气提聚至肝宫,从胸口上行到人中,突破额上神庭,再行顶门而出。这原是循序渐进水到渠成的法子。但苦榕的雷术另得巧妙,灵气不足,到人中时冲不过印堂,便横绕两侧颞颥,重会于玉枕。此时玉枕离脑颅更近于人中,气息不受阻滞,升上顶门便成云雷。
这方法说来简单,其实却是冒了极大风险。变线行气历来是施术大忌,稍有不慎便会精元剧损,乃至殒命。江湖人物向来都是传习师授,无人敢近雷池。这巧妙行雷法的始出者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冒了生命之险,竟然变线成功了,也算他福大命大。
当下胡不为听了苦榕的传授,喜不自禁,便照着方法运行灵气。片刻,一股暖流从胸口紫宫冲上,穿天突,过唇下承浆,涌到脑海,意守之下,热气只到人中高度停住了。胡不为先正面强冲泥丸,然而不管他再怎么努力提升,热气始终蹿不上印堂,但觉眼眶上下的四白、睛明、承泣诸穴酸麻热涨,丝丝气息透穴而出,但额间却是冰冷。
胡不为情知这是自己灵气不足,无法冲关的缘故,只得缓缓降了下来,意守之下,横向绕开,斜转颊车,到玉枕,再上行到百会。灵气毫无阻隔,一一融了过来,到顶门聚集。
“劈!”
一条小雷柱从天劈落,眨眼又消失无踪。
但那顷刻间的闪光,已经印到胡不为的瞳孔中了。他已经看到了那条虽然细微,但却真实无比的叉状闪电。
“哈哈哈哈哈!我会用雷术了!我会用雷术了!”胡不为欣喜若狂,转脸过来跟苦榕叫道,两只眼睛炯炯放光。
“哈哈哈哈,太棒了!妙极了!我会用雷术了!”
胡不为仰头大笑。这时的心情,也只有当日得知妻子怀孕时那番兴奋欲颠才能比得上。
苦榕只微笑看着,并不说话。
胡不为激动过后,兴致勃勃,又提聚灵气劈雷。他对灵气的运用还不熟练,只劈了六道,便将全身的法力都耗尽了,周身疲乏欲废。但见空中的雷光一道比一道明亮,形状也由先前的小牙签变成筷子粗细,他心中欣喜无尽。
“一天工夫,能练到这样的就不错了。”苦榕笑道, “我刚学会那时候,灵气比你现在还要低,练了六天才……”话说到这,苦榕忽有警觉,眼光如电向前扫去。
在两人前面八九丈外,道路右边的一株大树上,树叶难以察觉的抖动了一下。
“胆子不小啊!”苦榕心中冷笑道。抬头上望,一头兀鹰在灰白的天幕下盘旋,如果他记得不错的话,这鹰在空中已经飞了三个多时辰了。
“我倒要看看,是什么人这么看得起老头子。”苦榕不动声色,转头仍与胡不为说笑。
“雷法你先不用着急练,先知道方法就好了,来,胡兄弟,我教你两样有用的法术,疾捷术和蚁甲护身咒,学会这两样,以后遇到凶险时更有把握逃脱。”
两人边走边谈,渐行渐远,转过树林看不不见了。这时,两人先前走过的地面上,慢慢拱起了一个小小的土包,一只蟾蜍从泥中钻了出来,瞪着两人离去的方向,缓缓鼓息。
“将军,马儿已经受不了啦,咱们要不要停一下?”
西京通向蔡州的道路上,震山关三人正策马狂奔。他们已经奔波多日了,昼夜不停,胯下的健马都已累得口吐白沫。
“再望前赶四十里,就有驿站,到前面再换马吧,咱们在西京耽搁得太久了。”震山关骑在马上,头也不回。
两名部将不再说话了,扬起鞭来,再次激励坐骑赶路。一时间道路上只有 ‘驾!’ ‘驾驾!’的策马之声和得得的蹄响。
“将军这次也太奇怪了,既然着急,为什么不用缩地法术?却要骑这样劳神劳力又麻烦费时的破马。”两名部将对望一眼,心头都存了这样的疑惑。
“七天之内,咱们一定要赶到光州。”
三匹马风驰电掣,奋蹄扬鬣,带着团团黄尘奔入树阴之中。
南方,洞庭湖畔。
许多渔人此时正在岸边收拾渔具。鱼网、鱼篓,都摆放齐整了,放到船上。时不时有年轻人吼上两嗓子。满脸沧桑的老渔民,坐在船头端着大瓷碗饮酒。
在他们看不到的君山山颠,一群黑袍人正坐在山石上,看一个教徒在白帛上作画。那人手法极快,毛笔几处勾勒,便将一个面目清雅的中年汉子画得形貌毕现。图中那汉子约摸三十岁年纪,着文士衫,戴一顶直板方巾,身前吊着一个布兜子,里面一个婴儿正在沉睡。
“颜坛主,你过来看看,是这人么?”一个声音冷冷说话。
教众中一人躬身走上前来,伸手拿过画帛。他的手腕上有几道伤疤。
“不错,就是他。”那颜坛主仔细端详了画上之人,恭声答道。
先前说话那人 ‘嗯’的一声,道:“你没看差么?”
“属下确信就是此人。”
那首领点了点头,道:“木坛主被这人打重伤了。我们好几名教徒也已经死在他的手上。”
“啊?!”颜坛主大吃了一惊,抬起头来,眼光里充满了讶色:“木坛主这么好的身手,怎么会被他伤害?这人虽然有一个宝物,但也没这么厉害啊?属下去年差点就把宝贝抢过来了,若不是……出了变故,他早就该死了。”
这个颜坛主,正是去年除夕时杀害胡不为一家的黑衣老者。当日单嫣将他击伤,却放过了他的性命。他的手臂上至今还留着狐狸精发丝绞下的伤痕。
听那首领冷冷说话:“木坛主传来讯息,玄黄双翅在他的青龙下抗不住两下冲击。木坛主全身经脉受损严重,你说厉不厉害?”
颜坛主眼中尽是疑惑,道:“他用的就是青龙,可是……啊!难道他吃了很多妖怪内丹快速增加功力么?”黑袍首领却不理会他了,转头去问作画之人:“他们什么时候到光州?”
“禀堂主,若按他们的脚程,七天之后就该进入光州了。”作画者毕恭毕敬的回答。
“好!我们下山。”那堂主挥手道, “今夜开始向光州进发,一定要把宝物给抢过来。”
一行人从山后下坡,十余个黑袍人中,杂着三名红袍之人,看来极为醒目。
胡不为两人浑然不觉风云正向前路滚涌,依旧谈谈说说,叙些不干紧要的故事。但每日早晚,苦榕却比往日督促得更勤了,也不说明原因,只让柔儿和胡不为努力习练疾捷术和蚁甲护身咒。
胡不为正得趣其中,全然不以为苦,提气,聚气,外放,在苦榕的指点下倒学得有板有眼。两样法术都是容易上手,学得三两日,连胡不为这样的草包都渐得其法,聚气起来,已隐约有黑色的颗粒依附在肌肤衣物之上。
如此缓慢行走,到第七日凌晨,一行人终于来到光州郊外。
天时尚早,才刚寅时过三刻,然而光州的城门早就打开了。胡不为和苦榕行在城外的大道上,身边许多车马飞驰而过。苦榕留神每一个匆匆经过的江湖客,然而这些人对他们并无兴趣,背负刀剑,头也不回的向南面城门方向疾行。
夏季昼长,此刻天色已经大亮了。许多商贩百姓赶着牛马驴车慢慢前进。光州是方圆数百里范围内最大的城镇,这些邻近的百姓们每日里源源不断向城里运送菜果柴薪。
“大叔,前面到光州还有多少路程?”胡不为拉住一个走在身边的老汉问道。
“还有二十多里就到了。”老汉答。
“只有二十多里了。”看着前面一条大道,胡不为心里安定了些,寻思着到城里该买些什么东西。衣衫才买了不多长时间,不用再买新的。干粮吃完了,要置办一些。还有,记得给柔儿打一个银项圈。
“老前辈,你们有什么东西要买的么?”他问苦榕。
苦榕摇摇头:“没什么要买的,咱们吃完饭就上路吧。”他看了看胡不为身前的胡炭,又道:“咱们这么行路实在太慢了,到城里买两匹马代步,你看怎么样?炭儿我来抱,不用怕颠簸。”
胡不为点点头,道:“好。”心想有匹健马代步,前路就好走多了。
“对了。”苦榕转过脸来,说:“你的定神符快用完了,回头帮我再画些,路上好用。”此时柔儿的伤势好得差不多了,臂上的虫斑几不可辨。定神符原本治伤极快,但这毒虫不在腠理骨肉,却深入膏肓,药效难达,是以以定神符的神效,仍然只能抽丝般疗伤。
但便是如此,也已将柔儿身上的毒虫都清去了十之八九,料想再服下几十张符咒,就该彻底拔除毒患。
胡不为点头应了。两人随着大群乡民,慢慢向前走去。
此时的光州城热闹非凡,人头熙攘,杂声鼎沸,一条铺着宽阔石条的主城道上站满了人。商贩们声嘶力竭的叫卖,艺人们敲着锣鼓吆喝吸引路人。走方的郎中和相面先生都挑着白旗招子,在人群中寻找各自的主顾。
离城门一射距离,绣着 “赐福酒楼”四个大字的酒旗在栉比的屋檐中高高竖起,迎着朝阳炫示富贵之气。这是光州城最负盛名的酒楼,做的 ‘卤水九式’堪称天下一绝。
才刚开张不久,酒楼内已经有很多富贵闲人上门光顾了,遛鸟的,架鹰的,许多人在大堂上笑闹吃茶。小二提着香茶壶在人群间穿梭。
酒楼二楼也坐满了人,但比楼下要安静文雅得多了。这里用八九扇檀木屏风分成十余间隔断,客人相互之间都见不着面。许多隔断中不时传来女子的嘤嘤娇笑和清脆的琵琶声响。
此时,临街的一间隔断内,聚满了身穿黑袍的罗门教徒。那堂主居中坐着,三名红袍客分列周围,余人都是靠墙站立。
“堂主,他们进来了。”趴在窗台边打探的一名教徒在人群中发现了苦榕和胡不为,立刻向首领报告。两名被窥视者浑然不觉远处楼房投去的冷电般的目光,杂在人群中慢慢走进城来。胡不为面上还带着喜色,探头探脑,四处观望。他最喜欢这样繁华太平的景致了。
“老家伙还跟在他身边?”那堂主皱眉问道。
“是,堂主。”窥视者恭声答完,转身继续履行职责,看胡不为领着苦榕从一个人堆中钻入另一个人堆,奋力抢占位置,神采飞扬的采购物品。面人儿摊,杂货摊,但凡有人聚集的地方,胡不为都要停上片刻。待了半晌,等两人终于走到赐福酒楼楼下,柔儿和胡炭手上已拿满了糖人儿、粘糕、豆饼,还有一些花花绿绿的吃食。连无可奈何的苦榕手上,也多了两只色彩斑斓的大风筝。
“高堂主,这两个人……很厉害?怎么,我,看不出来?”看着胡不为带着一老两小眉飞色舞走向街道另一端,一名红袍之人满脸疑惑之色问道。他似乎不经常说话,舌头发僵,语调生硬得很。高堂主默不作声,冷冷看着猎物渐渐走开,才压低声音回答:“尊使不要小看他们,这两个人绝不是容易对付的。”
转过脸来,向下属吩咐:“就按先前的计划来做。刘兆兄弟,你到前面阻击他们,把老家伙引开。记住了,只打那个小姑娘,不用管她死活,得手后快点跑开。”一个身材瘦弱的教众出列应了。
“颜坛主,还有你。”
颜坛主闻声上前踏了一步,仍是躬身,眼睛望向地面。
“能不能将功赎罪,就看你这次的表现了。”高堂主冷冷说道, “若是再办砸了,你自己知道后果。”
颜坛主身子一颤,低声道:“属下一定尽力而为,不辱堂主的期望。”
“你接应刘兆兄弟,等苦榕去追他的时候,你马上把小姑娘的尸体抢过来,向城门逃跑。”高堂主说完,不再看他。
“曾兄弟,你上到房顶,跟着颜坛主走。然后用请出毛祖阻断老家伙的去路。只要能把他拖住片刻就行。”
他正指派间,猛听窗台前探视行踪的教徒 ‘咦!’的一声。
“堂主,事情有变化!你快来看!”
一个衣衫褴褛的小叫化面带微笑,在人群中飞快奔跑。他手上拿着一块鲜红之物。人山人海,许多男人女人老人闲人堵在他的面前,堆成一道又一道不可逾越的障碍。但这难不倒他,做小叫化久了,他知道有许多方法可以让他轻松走出藩篱。
“让了让了!跳蚤来了!臭虫来了!”小叫化得意的高声大叫。染满黑泥的脸上,隐隐还有兴奋之色。
“臭虫来了!不怕脏的就站着!”在他充满稚气的欢快的脸上,全然看不到这几句话给他带来的屈辱和自卑。也许,他年纪还小吧,还不知道这些字眼背后所隐含的辛酸意味。又抑或,流浪过多年以后,尝尽了人情冷暖,他早已不在乎别人的眼光?
但不管怎么说,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群人嫌恶的皱眉,极快的让出一条道来。小叫化毫无阻碍,撒开光脚丫飞跑。在人缝中几个转折,他已经看到了他要找的人。
“大爷多福多寿多子多孙,大爷善心得善报。”小叫化到苦榕面前停住了,深深的鞠了一躬,立直身子笑道。
“有人让我交给你这个东西。”他把手上的鲜红之物递了上去。
那是一块沉丝锦帕,鲜红如新。绸面正中,绣着三朵素梅花,花蕊用金线挑织。
“他说,在城东青关渡等你。”
苦榕面色大变,一把将锦帕抢了过来,胡不为但闻鼻端送来一股馥郁的清香。这锦帕似乎是女子所用之物,却不知苦榕为何一见便这么紧张。听他颤声说道:“这……这……是什么人给你的?”
小叫化摇摇头,道:“他不让我告诉你,说你一见到他,就知道原因了。”
苦榕面上现出又欢喜又苦恼的神情,更不答话,心念一转,疾捷术立时展开,足下的白光如若莲花绽放。 “胡兄弟,你在这里等我,自己小心!”这话说完,他已带着孙女跑到十余丈外。
小叫化哪知老头儿行动如此迅捷,一晃眼便失了的踪影,心头大跳之下,还当自己眼花了,揉了揉眼睛,但见晴日朗朗,路人都是面露惊骇之色,老头儿却是当真不见了。
“啊!啊!”他指着苦榕先前站立的空地,眼睛瞪得溜圆,只会发出这句叫喊。
“小兄弟,来,这些银子你拿去,买些吃的。”胡不为可不象苦榕那样不通世故,从怀里掏了一小锭银子给了小叫化。便在这时,听到周围的人群齐声喧哗,似乎是看到了什么极其惊讶之事。
立时,空中飒然风响,几团黑影从上空扑落。
六个气度稳重的中年汉子,分在六个方位围住了他。胡不为吃惊之下扫一眼过去,却是谁也不识。
“阁下就是圣手小青龙胡先生吧。”立在他正面的着蓝衫文士拱手问道。
“你应该知道咱们为了什么事而来。”
“我不知道你们要干什么。”胡不为摇头道,抱紧了儿子:“我也不认识你们。”
“在下是龙爪门的江平鉴。”那蓝衫文士道,伸手一指站在右边的汉子:“他是灵霄派的孙重进大师。”孙重进拱了拱手,却不说话。
“密州万泉门,我是鲁开。”身后一个瓮声瓮气的声音说道。那是个粗豪的汉子,眉目间颇有威色。
“江宁府,程半轩。”
听六个人一一报上姓名,胡不为全然不知所措。这些人他从未见过,也从未听说过,为什么会在这里堵截自己?瞧他们流露出的愤然神色,定然不是敬仰他胡法师医术高明而专程来请他吃饭的。
“海洲派。”最后一人道出了自己的来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