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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父是陈家幺子,上头有三个哥哥,陈家二老本来是跟着大儿子住,大儿子在省城当公务员,官还不小,手里有实权,各方面条件都比陈父这个小县城要好,陈奶奶是为了照顾小孙子才回的县城。陈父和陈母都得上班,陈父刚评上副科级,陈母还是个普通教师,一家人收入并不高,而且那个年代还没有请保姆照顾孩子一说,陈奶奶和陈爷爷就从省城搬了回来,等陈恪之大一些,不用怎么操心了再回去。
陈爷爷今年六十八了,前几年得了脑淤血成了半瘫,后来复健做得不错,拄着拐杖也能扶墙慢慢走,情况慢慢地在好转。可这天一家人在吃着饭,陈爷爷走着走着摔了一跤,送到医院急救,医生说情况不容乐观。陈家一时兵荒马乱。
陈家大哥一听消息,立马让陈父去办转院手续,赶紧把老爷子送到省城来。
老爷子都去了省城,老太太能不跟着去吗?
老太太一边抹着眼泪,一边收拾东西准备走。
覃松雪趴在床边,大眼睛眨巴眨巴的,奶声奶气地问老太太:“奶奶,你要走啦?”
老太太带陈恪之的时候也没少带这小崽子,朝夕相处早就有了祖孙情,覃松雪无意的询问更是增添了离别的伤感,老太太心里难受,用粗糙的手摸摸覃松雪的小脸:“是咧,奶奶要走咯,你会不会想奶奶啊?”
“奶奶,你莫走嘛!”覃松雪撒娇的功夫无人能敌,配合着方言说出来更是软糯。
老太太舍不得两个小孙子,只叹了口气,道:“爷爷得病啦,奶奶要去照顾他,乖仔听话啊。”
中国的老人家都有些溺爱孩子,平时覃父和覃母生起气来会揍他,但老太太从来都不会,覃松雪很明白这一点,自然和老太太亲一些。如今老太太要走了,他靠山没了,被覃父和覃母揍的时候往哪里躲?
他才不想老太太走呢!
但老太太走是板上钉钉的事儿。
老太太上车之前,覃松雪还依依不舍地亲了老太太两口:“奶奶,你要记得回来嘞!”
老太太满口答应。
老爷子到了省城最好的医院,病情逐渐稳定下来,脱离了生命危险。陈家的事儿是解决了,可覃松雪还没人照顾啊。
覃父和覃母躺在床上商量着覃松雪入学的问题。覃松雪在一旁的折叠小床里睡得正香。
“我这都带着球球上了两天班了,时间长了不行啊。”覃父道。覃松雪因为从小吃得多,胖嘟嘟的,个子还比一般孩子矮一些,没满月的时候就像个小肉球一样,覃父就给他取小名叫球球。
覃母叹口气,道:“实在没办法的话就让他去幼儿园吧。”
覃父是老来子,覃家二老已经入土为安。覃母有个弟弟,覃母家的二老在儿子家照顾孙子,顾不上他们这边,覃母弟弟结婚比覃母要早,孩子也比覃松雪大一岁多,按理说老人家可以不必再带着了。
可覃母家的情况,说难听点儿就是重男轻女,即使覃母社会地位比小儿子高很多,他们心里还是偏向小儿子的,顺带着对孙子的照顾也多些,再加上覃父在他们看来就是个吃软饭的无业游民,对覃母一家更是看不上眼,只在缺钱花的时候问覃母要,也不管覃母经济情况是否拮据。
“球球是不是太小了点?”
“球球满两岁了,也差不多够了。陈恪之不是两岁就去了吗?”
覃父心道,这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啊,他们家那小王八蛋和陈恪之能是一个档次的么。
“对了,过段时间我得去党校学习,没时间看孩子了。”
覃父知道覃母这是又要升了。
两人分别在不同的领域,覃父搞艺术,不太在乎社会上这乱七八糟的问题,他在市书协有着一席之地,他再入一次省展就能申请进省书协,混得不算太差。覃母从政,比陈父更早得评了副科级,之前已经在基层当过一把手,这次党校学习之后,升正科妥妥的,县里的正科级干部并不多,覃母今年二十七,像她这种年纪的正科只有她一个,前途不可估量。很多人私底下都说覃父配不上覃母,但覃父不以为意,他从未觉得覃母压他一头,夫妻俩感情一直很不错。
覃父思量再三还是把覃松雪扔进了幼儿园小班。
现在已经过了幼儿园招生的时间,但在小县城里,基本上都是熟人好办事,覃母人脉广,把覃松雪硬塞了进去。
别的小孩儿上幼儿园都得哭,而且一哭会起连锁效应,每天幼儿园小班都会在一片哭声中度过。
但覃松雪是个奇葩。
覃父抱着他去幼儿园,跟他说:“晚点爸爸来接你,别哭啊,听老师话,晓得不?”
覃松雪兴奋得不得了,完全没有其他孩子那种对未知环境该有的恐惧,听到覃父的话忙不迭点头。
覃父还想这小子怎么突然间那么乖了,不太放心,对老师再三嘱咐说他们家孩子特别调皮捣蛋,得好生看着,不能让他惹是生非。
幼儿园老师是个刚参加工作的小姑娘,见到覃父先红了脸。覃父个子不算特别高,中等偏上,戴着一副度数不算高的眼镜,九十年代初期服装样式和色彩都很简单,一身普通的深色夏装愣是被覃父穿出了风流倜傥的韵味,俨然一个雅痞的知识分子。
再看看他抱着的那孩子,胖乎乎干干净净的,剪了个圆圆的西瓜头,别的孩子还老挂着两行清鼻涕呢。老师一般都会对长得可爱的孩子有好感,下意识地觉得这孩子应该好带,对覃父的话也只当是客套而已,便没有太在意。
然而覃父走了之后幼儿园老师算是彻底领教了覃松雪的本事。
幼儿园每个班都有个矮矮的大木桌,旁边放着一排的小凳子,小朋友们都坐在上面听老师上课。覃松雪第一回见到那么多和他同龄的小朋友,踩在凳子上小短腿一蹬就爬上了桌子。其他小朋友都哭得不亦乐乎呢,谁还注意这小子在桌上爬啊。
覃松雪一路畅行无阻,好奇地打量着每一个新同学。小朋友们都入学几天了,有些已经适应了幼儿园的生活,所以并没有哭,只是不安地在凳子上坐着。
覃松雪爬着爬着就发现一个特别安静的小朋友,觉得奇怪。别人都在哭呢,他凭什么不哭啊。覃小王八蛋一想,别人都哭,这小子不哭,整体多不好看呐,真是太不合群了!于是爬过去,揪住那个小朋友的衣领把人揍了一顿。
小朋友们都是独生子女,个个都是家里的小宝贝啊,哪受过这委屈,被覃小王八蛋这么一打,哇哇地就哭了。小王八蛋很满意,慢悠悠地爬走搜寻下一个目标。
等老师发现他的时候,整个班没哭的孩子都被他给揍哭了,这天幼儿园的哭声分外壮观,甚至惊动了在楼上办公的园长,简直可以载入幼儿园的史册。
覃小王八蛋被幼儿园老师给教训了。可覃母在组织部上班呢,中国的老百姓对于当官的都有一种天然的敬畏,对于覃小王八蛋的这种行为,老师也不敢下手体罚,只是口头警告几次,后来屡教不改才拿着小尺子打他手心。
覃小王八蛋的认错态度极好,但仅限于承认错误,改是坚决不改的,趁老师不注意又跑去打别人家孩子。老师再怎么教育他都没用,打手心就打手心呗,反正那点疼他能忍,他又不在乎。你打你的,他打他的。
老师被覃小王八蛋气得没话说,总算是感受到了覃父第一天送他来说的那句话毫不夸张。这孩子叫什么覃松雪啊,文绉绉的像个小姑娘,改成覃咬金得了。
可老师为这事儿也仅仅头疼了几天,覃小王八蛋主动放弃打别人家孩子了。
为什么啊?
小朋友们适应了幼儿园生活,没哭鼻子的了呗。
都不哭了,覃小王八蛋失去了战斗目标,他总不能把一个班几十个小朋友挨个打一遍啊,他还算是整个班年龄最小的呢,年纪小,个子小,体力也跟不上。他倒是想把别人打哭了,硬件设施不允许啊。
覃小王八蛋失去了往日的乐趣,小嘴一撅,开始哭了。
这是覃松雪在幼儿园的第一哭。如果说陈恪之在幼儿园是以聪明出名,覃松雪就是以他这回哭。覃松雪有个大嗓门,哭起来极其响亮,据当时上班的老师回忆,当时那声音响起来震得整个幼儿园都抖了三抖,几个班的老师全跑过来看热闹,直到覃松雪毕业,还有老师对他这回哭津津乐道。
例如——
“覃松雪你知道吧?就是那回哭的孩子!”
“哦,哦,哦,他啊!”
再例如——“这就是覃松雪。”
“啊,就嗓门特大那个是吧!”
诸如此类的对话数不胜数,覃父和覃母的脸都被他丢尽了。
多年后两家在一起吃饭,覃家父母无意间提起这一段,被陈恪之记下,嘲笑并讽刺了了覃松雪十几年。
覃松雪虽然没人可以揍了,可他是消停的人吗?这小王八蛋从小就不是省油的灯,不是今天骗小朋友吃蜡笔,就是明天怂恿小朋友在地上打滚。陈恪之上幼儿园得了多少朵小红花,覃松雪就罚了多少回站。刚开始覃松雪还老实点,一动不动的多难受啊,到最后次数多了都麻木了,还没等老师发话,他干了坏事儿后就自动站墙角去了,自觉得不得了。幼儿园老师觉得她再教覃松雪迟早短寿。
年底开完会,覃母升了正科级,去了人大当秘书长。算着陈父也是下一批了。覃母还特地请了几个朋友吃饭,覃父并没有参加,他不太喜欢和官场上的人打交道,借着拍雪景的理由拿相机扛着儿子出去拍照了。
覃松雪就这样度过了他闹腾的两岁,迈进了三岁的生活,而陈恪之也六岁,准备上小学一年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