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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王小明想着,鬼市那么神秘,古必才一定是要三步一烧香五步一做法,走到人迹罕至的郊外——比如坟地之类,然后扳一扳左数第三个坟头的墓碑,就会出现通往新世界的大门什么的。
结果古必才就带了个小包,领着他们做了两个小时的破巴士,来到隔壁市的一个县城里。
“总算到了。”古必才带头下车,松了一口气。
“就这,”陆小鲁环顾四周,县汽车站里人声鼎沸,还有一股鸡毛和檀香混合的味道。
“还早。”古必才说,“下了车要走路。大坛屯现在淹水车不通,我们走路进去,进扶河山。”
扶河山更靠近边境,大坛屯所在的市和越南只隔了一条河,而扶河山就在河边上。
根据古必才的说法,广西鬼市三年一开,每次十天到半个月不一定,但山川地貌都会被岁月改变,因此受地理风水的影响,鬼市的地点并不是总在一个地方。
根据当地懂行的人口耳相传,两百年来广西鬼市开在三个地方最多,其中一个就是扶河山。
其中偶尔也有开在不知名的角落的,所以也常常有人会错过鬼市。
古必才说这个也是有一套独特算法的,就跟演算天相一样,掌握了规律之后就可以推算出下一次地点。这次鬼市开在扶河山,就是他算出来的。
但是算法是什么,他却死都不肯说了,只说他有超过七成把握会开在扶河山。
见几人都将信将疑,这老头又向他们保证,以前古人会错过鬼市是因为信息不畅通,鬼市又不是只开一天,只要开市了,去了的人自然会散出消息。现在交通也发达,只要不出广西,又有什么地方是坐个一两天的车还到不了的?
广西夏天多有暴雨洪灾,很多渡轮这个时候都不能过江过河,进了山区之后车的行进也渐渐开始变得艰难起来。
敞着胸膛的胖司机把方向盘玩得像杂耍,破大巴勉勉强强在山路上滑了近一个小时,终于陷泥坑里了。
胖司机叼着牙签下车去看,过了一会儿回来上车嚷嚷叫大家都下车。
“前面就是百银村!到那里再找车!过不去了,前面都是水坑,拔起来这个有两步又掉一个!车不开了!”
口气十分任性。
但叫人目瞪口呆的是,车上的人似乎都习以为常开始纷纷下车,找行李的找行李,结伴的结伴,照样说说笑笑就下车,一点闹情绪的意思都没有。
“他都没打算试一试吗?”陆小鲁说:“卧槽——刚才的司机大哥说话真含蓄,什么叫前面都是水坑?沼泽还差不多!”
路上被大车碾出来的水坑一个比一个深,积满了黄色泥水,深的地方一脚踩下去能没过小腿。
难怪那个司机不肯走了。
几人都是城市长大的,就算钟易和陆小鲁体力再好也走不惯这样的路,王小明就更不用提。
只有古必才似乎相当轻松,他总是能判断那块路面稍微干一点,踩下去不会陷,于是三人排队跟着他的脚印走。
车上的都是当地人,对这种路况熟得很,有些人负重比钟易他们还多,但说说笑笑,不一会儿就走得没了影。
白大人很懂事,似乎知道这个时候不要给主人增添负担,于是选择了王小明当坐骑,挂在王小明的后脖子上让他扛着走,悠闲得很。
王小明却苦不堪言,他的体力本来就不如他们两个,再加上现在是夏天,白大人一个毛茸茸热乎乎的活物贴在他脖子上,简直要让他窒息了。
亏得走了半个小时果然就见了个村子,钟易把白大人捞到自己肩上,跟古必才两人到路边支起的摊子里问路。
王小明和陆小鲁都很累得很,在一个西瓜摊前蹲着不走了。
卖瓜大概觉得他们俩半死不活的样子很好玩,问他们要不要买瓜。
王小明摸出一把零钱让他切了半个,陆小鲁看到摊子边上还有个架在炉子上的破电饭锅。
“那是什么?”陆小鲁凑过去。
卖瓜的招呼一个小孩儿过去:“号子,开锅。”
那小孩蹬蹬蹬跑过来,揭开锅盖,里面煮的有茶叶蛋和玉米,想来也是要卖给过路的人的。
这时钟易他们回来了,说刚好碰到有人要回扶河山的,车空了,可以顺路带他们一起走。
王小明他们连忙买了几个茶叶蛋,拎着西瓜就要去坐车。
钟易他们找到的其实只是一辆半旧没车斗的小货车,是拉货出山的要回去过节,正好卸了货,空出车厢。
车厢没有座位,几人只好蹲在一起看风景。
古必才不吃西瓜,自己摸出一根烟杆开始抽起来,一边抽一边看天色。
“是今晚吧?”钟易也看天色。
古必才又吸了一口:“肯定头三天。”
火车把他们拉到扶河山脚就放下了,钟易给了司机三十块钱,司机笑嘻嘻地接了,又摸了个香瓜给他们。
于是王小明和陆小鲁就把香瓜分了,两人边走边吃,吃完就要找地方尿尿。
古必才看了,就警告他们:“马上就要到了,再往里走就不能脱裤子了。”
意思是有尿就撒有shi快放。
进了鬼市不能吃喝拉撒,这也是规矩。
扶河山其实并不算十分偏僻,沿路都还有村庄田地房子,也有行人,和王小明想象的要在原始森林跋涉不太一样。
甚至这里的路修得还比大坛屯好一些,更宽敞,有些大道还压了砂石,偶尔能看到老汉跟着牛车慢悠悠地经过,牛车上一股被暴晒过的干草味。
古必才一边抽烟一边领着他们不紧不慢地走,每每遇到路边有长得大一些的树,就停下磕磕烟灰。
走到临近傍晚的时候,路上的人渐渐多了起来,半数都拿着农具或挎着篮子,也有人还在田里抢日光干活。
古必才带他们东转西转,穿过很大一片田地来到一个像是菜市的地方,转过菜市就是一个码头。
近几年广西也在建设新农村,修路修桥的力度很大,这样的老式码头已经很少见了,只有往里走这么深才能看到。
青砖码头上湿漉漉的,夕阳的最后一点余晖洒在上面的青苔上,陆续有人担着扁担从码头上下,水桶吱呀吱呀的声音让人恍若走进了电视里。
古必才把烟杆插在他的腰带上,开始背着手慢慢从码头往下走。
广西多洪涝,所以很多码头都修得很高,台阶修得又小又陡,不习惯的人猛地一眼望下去还会头晕。
一时间三人也都不说话了,专心地盯着脚下的青砖台阶往下走,生怕一个打滑就一路骨碌滚下去。
这些台阶都被岁月踩的发亮,偶尔还有几张零食附送的小画片和几个烟头被夹在砖缝里,因为时间久远,几乎都变成了和砖块一样的颜色。
王小明有点恐高,也不怎么愿意往下看,就只盯着眼前古必才系着蓝腰带的背影闷头往下走,直到陆小鲁捅捅他。
“做什么?”王小明被他一捅,差点打滑。
“天快黑了。”陆小鲁答非所问:“你觉不觉得有点凉了?”
除了古必才,三人都是穿着短袖,被陆小鲁这么一说,王小明才发现自己胳膊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被凉风一吹,粒粒分明。
一直闷不吭声的走在最后的钟易突然咳了一声:“眼镜。”
王小明和陆小鲁都是一愣,然后立刻对视了一眼。
这时候王小明才发觉,他们跟着古必才走下码头,不知不觉已经走了很久——恐怕快二十分钟了。
这又不是下山,刚才站在码头上还能远远看到河边的菜贩子和渡船,不可能走了这么久还没走到下面。
而且不是一直有人和他们一样下码头吗?
想到这里,王小明连忙向左右看去,这才发现码头上确实不只他们四人在走,不断有人从他们身边经过,或上或下,但气氛却有一种严重的违合感。
陆小鲁摸出眼镜戴上,然后情不自禁地“嚯”了一声。
王小明心里一惊,下意识想去捂他的嘴,陆小鲁却不作声了,只用眼神向王小明表达自己的震惊。
王小明松了口气。
陆小鲁本来就不傻,一直跟着他们开店,现在多少也培养出了默契——这家伙已经能判断什么场合不能说什么话了。
王小明终于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觉得身边的环境违合了。
因为太安静了。
一直埋头走台阶,他竟然没有注意到,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水桶的吱呀声和零碎的说话声都消失了。
这么多人来来去去,但整个码头上却一点声音都没有,就连刚才钟易那声咳嗽,都显得有些突兀。
再来就是那些人的面目都看不清,因为在不知不觉间起雾了。
现在夏天的傍晚,按理来说不会起这么大的雾的,可是眼下他们的视野确实越来越小——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前面的古必才背影也不清晰了,王小明一直下意识看着他深蓝色的腰带才能跟紧他。
看来他们已经走了很远了——按照几人的正常速度,都足够把这么码头爬两个来回了。
王小明有点判断不出来,身边那些和他们一起沉默地走在码头上的到底是不是人。
也许还是有活人,和他们一样目的地是鬼市,但恐怕还有一部分——或者大部分都不是人。
这就能解释陆小鲁刚才的反应了。
因为天气太热会出汗,所以陆小鲁不会总是把眼镜架在脸上。恐怕他刚才一直以为码头上只有他们四个人,被钟易提醒戴上眼镜之后,那些行人突然出现,才吓了他一跳。
但是关于说话的禁忌,王小明和钟易都教过他好几次,所以尽管震惊,但陆小鲁最后还是忍住了。
越是在这种时候,就越不能大声喧哗。
不管身边的是不是人,照刚才的的情况来开,他们并没有引起什么注意——但如果陆小鲁刚才下意识喊一声:“怎么这么多人?”的话,情况就不一定了。
古必才似乎一点都没有察觉到身后的小插曲,依旧背着手慢慢往下走。
三人交换了个眼色不再说话,也默默往下走。
越往下走,经过身边的人就越多是和他们一样往下走的,往上走的人已经渐渐没有几个了。
那些因为雾气显得面目模糊的人沉默地走在码头上,粗粗看去,和每一个普通傍晚走在这个马路上的老百姓没有什么不同。
但要是用余光稍微注意一下,就会发现很多微妙之处。
有些人还穿着考究的长褂,提着旧上海式的手提藤箱匆匆拾级而上,仿佛身后轮船离岗的汽笛还在空气里缭绕;有些人大包小包,脚步却宛如过年回乡般轻快,仿佛码头上面站着来接他的人;但更多的人都和古必才一样,沉默地慢慢往下走,既不开口,也不东张西望,仿佛他们生命里只剩下了这么一件重要的事,就是要一直走下去,直到把脚下的台阶走完。
这个时候王小明三人都明白了。
码头的尽头,就是他们此行的目的地。
作者有话要说:进鬼市。
大家是不是不太喜欢前两章那种背景交待?感觉重口场景你们比较投入的样子……
鬼市相对温和一点,但是是必经地图呀……我删减一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