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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小丫鬟发丝散乱,脸上还带着血痕,十分狼狈凄惨,显然是受了刑的,她的头几乎埋在胸前,不敢看俞如薇,小药童也是一脸愧疚。
“你们……”事实已摆在眼前,俞如薇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她到底是手段嫩了些,终究棋差一招。
吕氏深深看了俞如薇一眼,唇角极快地闪过一丝轻蔑笑意,转头对俞大老爷道:“老爷,这两个人不知你可还记得?”
俞大老爷皱着眉扫了一圈,显然已经记不得这两人是什么来头。
吕氏朝宋春家的使了个眼色,宋春家的忙上前一步,道:“当日老太爷屋里那盘子被下了药,又被五姑娘误食的点心,都说是厨房里刘二嫂子和……陈管事一时失察以至于不慎弄混了药进去,实则是这丫头作证说那两人有私情才引出的事端。”
她这一说,俞大老爷自然也想起来来龙去脉,对俞如薇更多了几分怨恨,连带着对这小丫头自也没有好脸色:“这等贱奴,拉出去打杀了便是,还叫进来做甚?”
眼见俞大老爷这般发怒,宋春家的不由看了吕氏一眼,见她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这才道:“原本府里是让管事将她发卖了,小的也以为这事就这么了了,谁知前不久如夫人命小的去给两位小少爷小小姐买几个妥当称心的使唤人,竟听得牙婆说……”她吞吞吐吐,欲言又止,却拿眼睛去看俞如薇。
俞大老爷顿生疑窦,道:“有什么话直说就是。”
宋春家的这才一五一十都说了出来:“牙婆说,五姑娘屋里的小婵悄悄找了她要把这小丫头买下,牙婆虽觉得奇怪,但看着小婵许了五倍的银子也就应了,只是觉得既然都是咱们府里的人,要买人何必兜这么大一个圈子,她怕其中有什么不妥,就悄悄着人打听,后来就听说小婵把那丫头安排在她舅舅家住下。”
吕氏适时接过话头:“妾听得此事,深觉其中必有蹊跷,所以就让宋春家的去小婵舅舅家问一问这丫头。”
宋春家的忙点头,又道:“小的到了那里,还没说几句,不想她舅舅染了赌瘾,正愁没有赌资,以为小的是去买人,连问都不问就把这丫头给卖了,这丫头叫小莲子,在他家这些天也没得着好,被朝打暮骂的,身上一块好皮肉都没有,本就有一腔子忿恨,见了我问她,便竹筒倒豆子般全都说了。”
俞大老爷耐着性子听她们这絮絮绵绵的来龙去脉,已经有些烦躁,终于听到关键处,便问道:“到底有什么不妥,照实说来!”
宋春家的却不开口,只管在那小莲子身上推了一把,俞如薇在旁边看得分明,那手分明是在小莲子的胳膊上狠狠拧了一把。
小莲子被拧得一哆嗦,直接就跪在了地上,依旧垂着头盯着地面,吸了吸鼻子,才结结巴巴道:“小的……小的,是五姑娘吩咐的。”
她声音太低,俞大老爷没听清楚,问道:“什么?!”
小莲子全身颤了一下,腰间一软,几乎趴在地上,却像是破罐子破摔,既然已经开了这个口,自暴自弃下便都说了出来:“五姑娘对我有大恩,那次……那次,五姑娘叫了我去,给了我一包药粉,说是……让我悄悄下在老太爷的点心里……”
俞大老爷虽早有猜测,但事情一旦证实,仍是觉得心惊,他素来不大看重这顽劣的女儿,谁知她竟有这份算计来坑害亲生父亲。
他不由得将视线转向俞如薇,将这个许久不曾仔细看过一眼的女儿上下打量了几番,才沉声道:“五丫头,她说的可是真的?”
一时间,屋内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俞如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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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宪薇匆匆出了院子,却转头去了闵氏屋子,打听得因俞大老爷回了后宅,前头无人,故而闵氏仍在灵堂主持大局,便奋力往前头赶去,想通知大太太闵氏俞如薇的状况,过一道窄门时却遇上两个膀大腰圆的婆子挡道。
俞宪薇焦急不已,照水上前喝道:“不长眼的,还不快让开!”
当头一个婆子皮笑肉不笑道:“六姑娘要去哪里?今日来的客人多,姑娘还是不要去前头,免得被冲撞了,对姑娘名声不好。”
照水眉毛一竖,道:“你算什么东西,也敢对六姑娘说三道四?仔细我告诉管事妈妈,让你好看。”
那婆子却嘿嘿一笑:“照水姑娘要告诉只管去告诉,且看你指使得动谁。再说了,五姑娘是三房老爷家的,大房的事与你何干,还是少操心这些闲事,多操心操心自己家的事吧。不然引火烧身,到时候又能找谁去?”
这婆子分明指桑骂槐,俞宪薇眼一沉,拨开照水,道:“你威胁我?”
那婆子笑道:“小的可不敢,姑娘可别冤枉我。”
这人必定是吕氏手下的,今日这架势,是准备撕破脸了,只是俞如薇才刚回府,什么准备都没有便遭遇此事,大大不妙。但偏偏这时候闹开,对吕氏却又有什么好处?俞宪薇心头飞快闪过一个模糊的念头,但却转瞬即逝,一时也辨不分明。她索性咬一咬牙,先不想其他,此刻最要紧的是找闵氏,俞大老爷跟前,唯有闵氏或许还能救出俞如薇。
“你还说不敢,我看你敢得很。”俞宪薇冷冷道。
虽然往前头去的门不止一道,但看这情形,其他门前只怕也都有吕氏的人,此刻闵氏、小古氏和她们得力的下人都在前院,后院便只有俞老太太和王氏,她二人近几日也并不怎么往前院去,如此一来,这道门被吕氏掌握住的事只怕一时也无人会觉察,而其他下人就算知道,却也不敢多嘴,所以这两个婆子才这般有恃无恐。
但时间紧迫,过了这一时,却不知俞如薇会被如何惩罚。杀弟的罪名,一旦坐实,俞如薇即便能留下命,一辈子也都毁了,她如何能让这事情发生,只是此刻情势比人强,她和照水势单力孤,虽和前院只有一墙之隔,却奈何不了这两个婆子。且前院水陆道场不歇,铙鼓震天,又有哭灵声交杂,即便她在这里喊,只怕喊破了喉咙也未必有人能听到。俞宪薇狠狠咬了咬牙,“照水,我们走!”
照水一愣,却看自家姑娘已经大步离开,不由得忙忙赶上去:“姑娘,你不去找大太太了?”
俞宪薇却是脚步一转,往旁边一座小后罩房走去,那里离后院花厅近,是单独辟的一处小茶房,往日用得多,因俞老太太说伤心听不得丧音,将丧事放在前院两进院子里办,后院便少了许多人,这处小茶房一时也闲置了。
照管小茶坊的婆子是个惫懒人,素来爱监守自盗偷吃东西,但因她做茶点手艺尚可,得主子赞赏,便没人多事计较。那婆子记性差,丢过好几次钥匙,便索性在门前盆栽下藏了一把,前世曾被俞宪薇无意中看见了,现下她走过去,果然在门前一盆杜鹃花下摸出了钥匙,将门打开了。
虽是茶房,因要准备茶点,故而猪油菜油也是不少,柴火火折自然也有。照水不明所以,又心头焦急,有心提醒道:“姑娘,五姑娘那里……”
俞宪薇却是直接捧起猪油罐,用勺子挖出油来往窗户上擦,还说:“别愣着,把那菜油也泼到墙边,当心些,别溅到衣服上。”
照水一头雾水,但她素来相信自家姑娘,便也不问,一一照做了。
不多时,两罐油泼的泼,倒的倒,俞宪薇又和照水一起把柴木都摊在菜油上,最后取了火折子,将柴火点着。
照水已经目瞪口呆,傻愣愣看着自家姑娘将柴火都点燃,看着那通红的火苗越来越大,最后舔上窗棂,遇上猪油糊的窗纸,更是腾一下腾高了一尺。
俞宪薇站在火前,冷冷看着,那火卷着风和黑灰的火屑,将她裙带吹得飞舞凌乱,眼看着火势已起,她这才带了照水出来,也不锁门,随手扔了钥匙,就找了个不会被火势殃及的地方等着。
冬日本就干燥,那小茶房又是通风良好,不过转眼的功夫火苗已经蹿上屋顶,滚滚浓烟直往上冲。有人看到浓烟,寻了过来,一见起火吓得不轻,忙扯着嗓子喊了出来,又往各处找人来救火,不多时,外院也知道了,忙分派了人手来。慌乱中,那几个守门的婆子也被冲散了,俞宪薇便趁此时穿过人群去前头。
闵氏刚送走了一个世交太太,忽见俞宪薇和照水慌慌张张来了,便有些不好的预感,问道:“出了何事?”
俞宪薇扫了眼旁边的小古氏,深吸了一口气,低声道:“伯母,是五姐姐,似乎有些不舒服,您随我去看看吧。”
闵氏心头顿时一片雪亮,攥紧白帕:“好。我这就去。”说完,匆匆向小古氏交代了便要往后去。
这时,俞明薇突然起身道:“姐姐,五姐姐不舒服?我也去看看她。”她哪里看不出俞宪薇满面焦急之色,便猜事情定然不简单,定要跟上去才好。
俞宪薇轻轻一笑,瞟了她一眼,笑道:“妹妹想来,只管跟来就是。”俞明薇一瞬间竟从她眼中看到了毫不掩饰的刻骨冰冷,竟带着恨意,她顿时背脊一凉,忍不住瑟缩了一下,下意识挪开了视线去看小古氏,小古氏看到女儿求救般的眼神,忙道:“后头火还没灭,这会儿人多事杂,明儿先留下。”
俞宪薇唇角微弯,不置可否。跟在闵氏后头走了。
过一道垂花门时,还遇见有婆子和粗使丫鬟忙忙地提了水去后头灭火,闵氏无暇顾及火势,只问俞宪薇:“你五姐可是出了什么事?”
俞宪薇紧走几步,待避过人群,走到一处僻静所在,才凑近闵氏身边,三言两语将事情说了。
闵氏脑中嗡地一声,有些眩晕:“什么?四少爷没了?!”
看她这毫不知情的模样,俞宪薇心中了然,必然是事发后俞大老爷立刻着人去拿俞如薇,一时消息还没有散开,更或者,是有人刻意阻止了消息散开,思及此,她心里却不由更是寒意阵阵,吕氏这一招,颇是快准狠,显然是想一招致命。
闵氏听得心乱如麻,自家女儿是什么性子她一清二楚,若是以前,她还不会信这是自家女儿下的手,只是自从俞如薇对吕氏下手乃至自服毒药后,她越发摸不清女儿的性子,此刻关心则乱,几乎要信以为真,也认同是俞如薇害了俞善瑛。
俞宪薇见她身子摇了摇,忙一把扶住,只觉触手冰凉:“大伯母……”
闵氏猛地抓住她的手,虽是常年茹素病弱之人,瞬间不知哪来的力气,枯枝般的手铁钳样将俞宪薇紧紧钳住,声音低沉得有如在沙粒上滚过的粗铁片:“六丫头,你……和我说实话,你五姐她……她……”
俞宪薇手上剧痛,咬牙忍住,抬头看向闵氏因震惊而带了几分空茫的眼睛,轻声而坚定地反问:“大伯母,您是五姐姐的生母,这么多年,你可曾见她果真伤天害理过?俞善瑛和她并无冤仇,她怎会害一个无辜幼童?”
一语中的,闵氏混沌一团的脑海这才稍稍安定,松开了俞宪薇的手,见那白皙手腕上一圈红痕,不由歉疚:“委屈你了。”
俞宪薇摇了摇头,心念电转间又动了个念头,对闵氏说了几句话,闵氏虽心焦女儿处境,也知兹事体大,自己一人只怕护她不住,闻言,点了点头,吩咐了阿贞:“按六姑娘说的,从我们院子的角门出去,赶紧到平城寻舅老爷来。”这种情形,便是再不想惊动娘家人也是不行了,女儿的性命前程比什么都重要。
俞宪薇忙添了一句:“去城中鸿酒楼寻洒金,她有法子弄了快船,走水路更快些。”
阿贞有些惊讶,见闵氏无异议,便点头应了,忙忙地走了。
闵氏已知了消息,心如火焚,立刻便要去大房院子救女儿。几个人几乎是连走带跑过了穿堂,进了温仁堂前一进院子,隐隐听得院墙另一边跨院有撕心裂肺的嚎哭之声传来,那声音颇有几分耳熟。俞宪薇突然顿住脚步:“这声音是……孔姨娘!”
闵氏手心阵阵发凉:“果然是没了。”俞善瑛虽不是她亲生,到底是活生生一条性命,今日上午还被抱到灵堂跟着守灵,现下却已夭折,闵氏到底是念佛数年,听得孔姨娘哀哭之声,不由得心中恻隐。
俞宪薇心头却闪过一个念头,住了脚步,道:“大伯母赶紧去,我去一趟孔姨娘那儿,即刻就来。”
闵氏虽不甚明白她意思,但心中挂念俞如薇,顾不得多想,自己提着裙摆就往后头去了,俞如薇拉了照水往跨院的角门跑。
俞善瑛被吕氏着人送到外院跟少爷们住了几天,就又被孔姨娘求着俞大老爷接回了内院,和七姑娘兄妹两个单住着一所跨院,现下这院子门口不出意料又守着两个壮实的婆子,火已经放了一次,再要故技重施却是不行了。
俞宪薇眯着眼走过去,还未近前,便见一个婆子叉腰哼道:“六姑娘,这可不是你该来的地方,赶紧回去吧。”
照水生气,正要呛回去,忽听见里头有人道:“季妈妈,是谁来了?”
却是刘庆年家的走了出来,原来是她在这里安抚孔姨娘。
俞宪薇咬了咬唇,便不管那两个婆子,只管和刘庆年家的道:“刘嫂子,老太太那里听说四弟弟没了,很是大哭了一场,现下大伯母和母亲正忙着请大夫问症呢,我担心大姐姐和七妹妹,便先过来瞧瞧。”
刘庆年家的显然吃了一惊,脱口而出道:“老太太也知道了?”
俞宪薇点头道:“我那时正在老太太跟前,亲耳听到的。”
刘庆年家的有些慌乱,忙冲方才问话的那个婆子使了个眼色,那婆子便往后头正房里去了,显是去通风报信。
俞宪薇又低头拭泪:“四弟弟才多大点儿,怎么就没了呢?”刘庆年家的只得上前来安慰:“六姑娘且节哀,这也是没奈何的事。”
正这时,俞宪薇背在身后的手拽了照水一把,小丫头一猫腰,从刘庆年家的和旁边婆子中间的空隙钻了进去,撒腿就往屋里跑,一边跑一边大喊:“姨娘,姨娘,四少爷死得冤枉啊……”
刘庆年家的和婆子都愣在门前,还不及反应,屋里轰隆一响,似有重物落地,紧接着门突然被打开,孔姨娘红着一双眼立在门前,厉声道:“你知道什么?快说!”
作者有话要说:- -,冬日里码字的热情都被冻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