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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弯浅浅的新月划过精致的分坐九头小兽的角楼,给朱红的高墙内洒下一片朦胧昏黄的光,一更梆响,夜色愈浓,连绵着层层宫殿的皇室深宫显得神秘而安静。
昨夜落雪,是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
初雪薄而轻,稀稀疏疏地从夜幕中落下,经了一天的时候,断断续续,瞧着不大,到了晚上响梆时,仍是把整座皇宫拢到了素色晶莹之中。
皇宫西侧的永孝宫主宫殿内,红绸帐暖,幔帷垂地。黄铜制镂空兽头三脚拱起的圆型香炉里,弥漫出淡淡的百合香味,怡气静神,舒缓心情。
屋内四角燃着上进的银丝炭,熏的屋子里温暖如春,却一点没有炭烧的味道。
靠着红木菱花框屏风旁,有一张长条书案,书案上摆着文房四宝,还有些许凌乱的书册折纸张。
穿着一身正黄色中衣常服的高大男人,正坐在书案后面,手执朱笔,批着新呈来的折子。
书案上两盏灯烛,时尔发出一声烛花爆烈的声响,却映得书案下面,一片明晃。
高大男人一双浓黑俊挺的眉,紧紧皱在一起,唇齿间不由得冷哼出一声,极低小极微弱又充满着鄙夷与不耻的声音。
正这时,他身后缓缓走过来一位穿着淡碧色华衣锦服裹身,外披藕蜜色蚕纱制镶狐毛披肩的丽色女子,她手里端着一个镶金边的梨木托盒,盒里呈着一碗熬得糯糯的燕窝银耳粥。
“圣上,夜深了,用点燕窝粥,别太累着,举国上下都在您的肩上担着呢,您千万注意自己的身子。”
那女子说话声音优美动听、娇娇柔柔,好似某种管弦乐一般。她半开的领口,露出线条优美的颈项和清晰可见的锁骨,举手间,暗香盈袖。
女子未开口时,高大的男子已经听到有徐徐脚步声走来,女子开口后,他连忙把朱笔放到旁边的青玉笔架上,伸手接过女子递来的暖玉打磨、雕成莲花瓣的粥碗。
“这些事情,叫着宫女下人们做就好了,哪用得着你亲自来,陈医正不是说头几个月是最不稳当的时候吗?你该是好好歇在床上才是。”
男子从坐着的位置站起,身上的正黄色衣襟随之动着。烛火下,宽阔的肩膀好像挑起一片金色流波。
男子的话语里,虽带着一丝谴责,但语气却是有着十足的宠溺,看着女子的目光,更是一片温暖。
“瞧着皇上辛苦,臣妾如何躺得下,”女子娇嗔着蹭进男人的怀里,“臣妾知道皇上疼臣妾,臣妾有孕后,也每隔三天两天,来臣妾这里宿上一宿,皇上如此宠臣妾,臣妾也愿意陪着皇上。”
女子的声音越发软柔如烟,好似好泣如诉,缠绵委婉,说到后面,还拉起男人的手,放到她微微隆起、看不甚太清楚的肚皮上面,“咱们的皇子也想……想陪他们的父皇呢!”
说到后面,整个人娇羞掩面到男子的怀里。
她不是不懂,明知自己不能侍寝,皇上还时不时来她这里住的原因,还是因着宫里接二连三流掉的孩子,着实抻了他的心,是以这次,他竟要亲自照抚,来她这里坐阵,怕她腹里的这对再有闪失。
这后宫深深,有着众多蠢蠢欲动的黑手,皇上不是太后的亲子,她也不是太后的亲信,他们都是在这宫里势力单薄的人,明里瞧着春风无限,暗自里的苦,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男子心头怦动,他为帝三年,后宫从不乏佳丽,也亦有一女,还有几个未及见面就失掉的孩子,算得历事丰富了,可瞧着怀里雍容柔美的女子,还是抑制不住情动着。
以前的嘉嫔,如今的嘉妃,三千青丝用浅碧发带束起,头插掐金丝展翅蝴蝶钗,一缕青丝垂在胸前,因着有孕在身,只薄施粉黛增些颜色。
双颊边若隐若现的红绯,营造出一种纯然如花瓣般的娇嫩佳秀,整个人就如那鬓发上插着的掐金丝展翅蝴蝶钗一般,好似能随风纷飞的蝴蝶,清灵透彻,引得晋安帝身下j□j抬头。
可偏偏这个时候,正是不能做那般事的,只好一顿手抚唇吻,想着可以暂时熄火,哪里想到如同火上浇油,眼看着就要发作了。
等着两个人都有些呼吸急促时,晋安帝连忙转移了话题了,提了别的事。这事一提,果然就熄了火。
“明天一早,靖皇叔、顺王以及薄景云就要率领得胜之师还朝了,同回来的还有朕新封的温婉郡主以及……聂谨言。”
晋安帝提起聂谨言的时候,面上的表情尤其端肃。
在晋安帝的心中,宫里的安稳,决定着整个晋安朝大半的安稳,而这些个能致宫中不安的因素里,聂谨言尤其为上。
嘉妃的头脑也迅速清醒下来。
经过一次失宠后,嘉妃整个人越发明白宫中的形势了,对自己的定位准确明了。如今再次有孕,整个人精明得要滴出水来。
嘉妃听到晋安帝先提起温婉郡主,后提起聂谨言,心生警觉。
她连忙收敛起容色上情动的痕迹,笑道:“是呢,说来啊,温婉郡主是和臣妾自幼大的,有着姐妹一样的情份,如今能得皇上的垂爱,封为郡主,也是她的福份了。”
晋安帝眉间动了一下,说道:“靖王爷很是喜爱她,她在塘州栈道舍身救靖王爷的义举,朕瞧着也颇感欣慰。”
嘉妃这时的心思已经周转过来,她一双琉璃状的眼睛,波光潋艳,笑道:“有件事情,放在以前,也算不得什么大事,但这个时候……说起来,就是大事情了。”
嘉妃已经确定晋安帝龙耀必是知道了聂谨言与温小婉的关系,她若再有意隐瞒,不但会引来龙耀对她的不快和怀疑,还会叫有心人钻了空子,得不偿失。
晋安帝龙耀沉声问道,“什么事?”心里却明镜似的了。
靖王世子龙骏的密报奏折早几天就呈上来了,晋安帝初看时,也是大为吃惊,甚至有些光火,但宫中太监宫女对食之事,是祖宗法规里明令的可以,就算聂谨言权势炙手,但他身份逃不脱太监,而温小婉当时又确实是宫女,这里挑不出毛病来的。
“婉儿在臣妾身边的时候,就与聂司公……有了……有了对食之约。”
嘉妃瞧着晋安帝的眼色,缓缓地说出口,看到晋安帝的脸色并未太变,她知道她猜对了,又接着说道:“这事,大约有半年多了,臣妾觉得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没和皇上说的。”
嘉妃这么说,挑不出毛病。确来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是她宫里的一个贴身宫女,攀上了宫里权势炙手的大太监,互做了对食。
这样的事情,宫里也不是没有发生过,都是到各宫主子去报备,还真没有哪个跑来皇上这里报备的。
太监结对食,不许行婚礼。
宫里是天家门第,这里永远只能有皇上一个人的喜事悲事,其他人的都不算在内。
因着没有昭示他人的婚礼,是以太监和宫女结对食,往往都是好一阵子,才会有人清楚的。
虽说聂谨言在宫里的权势炙热,但聂谨言行事一向低调,自不会四处宣场,也正因着这一点晋安帝对他不喜,却也没有到抓紧一切机会铲除他的地步,多还是想利用的。
“原来是在你这里备过的啊,”晋安帝扯着嘴角扯出一丝冷笑来,“那就好说了。”
“什么好说?”嘉妃觉得晋安帝这句话转得太直接了,一时转不过来。
也难怪她会转不过来,等着晋安帝说完,她不由得惊道:“什么?我国要和胡虏国和亲?太后点中了婉儿?”
这事还是秘密商量中的,没有公之与众。
晋安帝龙耀今日与嘉妃谈起,大部分原因是之前接到的靖王世子龙骏的密报,若温婉郡主与聂谨言有对食之约,那这和亲是万万不能选中温婉郡主的。
这事说来有些意思。
玉门关那场大战,晋安国确实胜过胡虏国几次,但谈不上大胜,至少不够把十万胡虏大军全部吞并,最多是打了开门红,赢了士气。
原本是打算接着好好打上一场,但谁知道这个坎节上,胡虏国发生了内乱,四皇子发生兵变。
幸好被太子窥得先机、及时发现,阻止了四皇子的谋朝篡位,但胡虏国老皇帝受不住这个打击,日渐昏沉理不了政,只得借着太子扫平内乱的春风,把皇位传给了太子,自己去安心养病,当太上皇去了。
胡虏国发兵晋安国的事,本来是四皇子的意思。四皇子是想借着大兵倾巢边境,他趁着国中空虚,好发动政变。
如今四皇子大势已去,人也死在战乱之中,与晋安国为敌的十万大军,自然是被新任国主调了回去。
新任的胡虏国国主,在新执政期间,是喜欢以稳妥为主的,至少他没有把十万大军叫回去后,又发还回十五万来继续打,而是一纸和亲书求了上来,说是想娶一位晋安国的皇族贵女为妃,以结两国永好。
大概皇太后那边也得了消息,原来被追封认定已死的温婉郡主没死,非但没死,还和她手下第一得用的奴才扯出一段生死情来,这恐怕让她十分不舒服了。
是以自己那边把追封的圣旨换成加封、没两天在胡虏国送来和亲文书后,老太婆子就把自己叫了过去。
她到是装作一片糊涂,说是有指把靖王爷家的温婉郡主指过去和亲,又好夸了一通温婉郡主如何的孝义仁厚。这样的女子嫁到胡虏国,必有利于两国邦交。
她当自己还是三岁顽童,任由着她拿捏吗?
按着靖王世子龙骏送来的密报,直言聂谨言对温婉郡主十分上心,若想利用聂谨言手中的势力,以此做为拉拢和威胁的方法,必是最利一招。
想必那老太婆子也是想到这一点了,反正这圣旨是由他下的,他既使和聂谨言解释了,聂谨言能信?
何况他一朝天子,怎么会和个奴才说些内情。如此,他又被老太婆子利用,激怒了聂谨言。
依着他自己手里攥着的势力,要是打败老太婆子,彻底铲除太后一党,确实有些艰难,而且先帝在位期间,长年征战又好奢迷浪费,到他接手时,国库空虚得连老鼠都搬家了。
这三年,他是本着休生养息的想法度日,但谁知时运不济,连着三年天灾又有如胡虏国这样时而来骚扰的*,国库还是不允裕,没着办法,对某些事,只能睁一只眼睛、闭一眼睛了。
不过这一次,他似乎是看到了机会,胡虏国的和亲以及温婉郡主的出现,叫他眼前闪现一片金光。
“原是点中的,但既然温婉郡主已与聂谨言有了对食之约,和亲之人定不能选她了,免得叫人家胡虏国说我们欺人太甚。”
想到老太婆子会吃瘪,晋安帝的嘴角难得轻快了一下,在嘉妃望着他的目光里,抬手摸了摸嘉妃的肚子,“你要好好保重,给朕争些气,平平安安地把皇子生出来,还有,你与温婉郡主既是从小要好的姐妹,这关系别断了才好。”
嘉妃细细把晋安帝这话回味了一遍,心里一片澄明,笑着点头了。
作者有话要说:天气预报还是很准的,果然降温了,零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