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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初五,傍晚,残破的宛城东门城楼附近。一天的攻城战刚刚结束不久,守城士兵们都东倒西歪地靠着休息。
城墙上七七八八的缺口,在仲夏的熏风和雷阵雨洗刷下,偶尔剥蚀崩落着残土。
缺口处的血迹,虽已被冲掉了绝大部分,但残余的血色也因此愈发暗红,似乎被盘出了包浆的玛瑙色,给人一种悲凉厚重之感。
一个十七岁的年轻屯长垂头丧气地坐在垛堞残垣后面,喘息着拿羊肚皮囊咕咚咕咚灌水,眼神中写满了迷茫。
十七岁的少年人,按说从军年限不久,是做不到屯长的。不过他从小稍微读过一点书,认识百十来字,所以刚入伍时就大头兵当中就脱颖而出了。
那屯长正喝着水,旁边一个看上去比他稍微年长两三岁、年将及冠的曲军侯,带着几个亲兵巡墙到此,看下属正在喝水,他一时口渴,也不见外地夺过来吨吨吨灌了几口。
这曲军侯同样有些过于年轻,似乎不该做到高位。或许有人会怀疑他是不是也识字,以至于升得快了,但实际上并非如此——这个曲军侯,是因为武艺颇为高强,才做到出身贫贱依然能快速升迁。
那屯长趁着长官交还皮囊的工夫,忍不住压低声音附耳问道:“叔至兄,不是小弟动摇,实在是想不通。陈校尉死守这宛城继续守下去,究竟有什么意义呢。
就高顺如此攻势,迟早是个陷落。而且我听说……高顺喊话的内容,都是真的,袁术现在已经跑到寿春了吧。”
作为袁术的军官,直呼袁术的名字,这已经是大逆不道了。好在旁边都是他们的士兵,所以也没有大碍。
被呼为表字“叔至”的屯长眼神一警,下意识做了个噤声的收拾:“德艳贤弟切勿高声!我也不忿如此浪费士卒性命,为一个乱主白白送命。不过,这两日,倒是琢磨出一些道理来,大致知道那陈兰是想干什么了。”
原来,这位及冠之年的曲军侯,名叫陈到,是豫州汝南郡人。而那个十七岁屯长名叫宗预,是宛城本地人。
陈到和宗预,历史上都是刘备阵营的武将,不过因为他们都是宛城或者豫州人,随着历史已经支离破碎,他们显然也失去了投奔刘备的契机——
历史上的陈到,是在刘备被吕布击败丢了地盘、投奔曹操期间,来到刘备帐下的,也就是195-196年间。当时刘备被曹操表为豫州牧,而且曹操已经初次击败袁术得到了汝、颍之地,陈到是汝南当地人,得知刘备的名声,自然会来投。
但现在,刘备从头到尾没有当过豫州牧,他的地盘也从来跟豫州毫无交集,所以袁涣、陈到这些历史上因刘备豫州牧身份去投奔的人才,都成了袁术帐下。
本地人嘛,有本事,想找个官做,靠武艺搏个出身,不寒碜,也无法指责。毕竟他们投袁的时候,袁术还没造反呢。
宗预的情况跟陈到略有不同,但也大差不差。宗预是宛城人,跟陈到、廖化都有些交集。此人历史上活得很久,跟廖化都活到了蜀汉末期,年近八旬。而且因为曾经是陈到的部署,历史上陈到死后宗预接替了其永安都督的职务(陈到之前的永安都督是李严)。
此刻,陈到和宗预因为觉得给袁术陪葬不划算,吐槽起陈兰继续死守的决策,陈到就把一条他最近才刚刚打探到的消息,透露给了宗预:
“我开始也不理解,陈兰、雷薄这些人为什么明明都身陷重围了,还肯为袁术拖时间,他们也不是什么坚贞不屈的死士。
后来才知道,袁术用雷薄守雒阳、用陈兰守宛城、用梅成守函谷、伊阙,真是好算计……你应该听说过吧,这三将都是巨寇归附,本就目无朝纲。是袁术想要举事之前,临时拼凑封官拉进来的。
这次他们在宛城和雒阳拖时间断后,也不是白干的。都趁着守城的名义,在各处疯狂搜杀富户、栽赃他们勾结刘备、袁绍,把巨额金银缎帛、细软财物全部卷了。
或私匿准备突围带走,或打算先找隐秘处窖藏起来,一切做稳妥之后,跟汉中王的将领谈谈投降条件。他们也不求保官,只要投降后逃得性命不受刑罚就好。风声过去了再择机把搜刮全城富户的巨富挖出来。
雷薄、梅成在雒阳、荥阳是不是这么干的我不知道,反正陈兰在这儿就是这么干的。就是昨日,他被前几天的民变吓到了,怕到时候突围不了,或者城破混乱时守不住他窖藏的那些东西。见我武艺高强,就想分我一注财物,拉我下水同谋。
我不敢得罪惊动他,先假意答应了,所以才知道这些。听说前天的民变,其实也是城中一些豪强家族,之前被他借口助军守城、摊派粮捐时,勒索过度,还有些家族被他借口偷偷灭门了,其他豪强人人自危,才垂死一搏。
唉,结果又死了几千人。不过陈兰的嫡系贼徒、当年跟他一起当过淮贼的老兵,据说都被财物打点喂饱了,这才如此有战意。”
宗预听了不寒而栗,这才算是理解了为什么雒阳和宛城等少数几个据点,能够在袁术逃跑、已经被隔绝为飞地的情况下,依然坚守相当一段时间的原因了。
袁术这是专门派了三个盗匪出身的将领来断后!许了他们可以投降前巧取豪夺、做得隐秘一些,趁机灭点豪强富户分钱呢。
这不就跟当初董卓西逃时、留断后和押运雒阳一百多万人西迁长安一个套路么!董卓那些执行最危险断后任务的部队,不就是看在可以“于路杀人、劫富户家产、***女”这些好处,才干这种危险任务的。
在实行战时军管的情况下,秘密让一些有钱人消失简直太容易了。稍微口风紧一点,仗打完都是一笔烂账清算不清楚的。
看来,不管是名门正派还是魔教,袁术还是董卓,在让自己人执行那些危险断后任务时,都是这么残暴血腥、纯粹以利诱之。
毕竟也没什么别的办法让将领心甘情愿执行这种高风险任务了,到时候能不能投降成功完全免罪还两说呢。
“禽兽!袁术这不仅是弑君造反了,他对于百姓的残虐,也已经跟董卓毫无二致!”宗预听得毛骨悚然,捶了一拳头城墙的垛堞,土屑簌簌而落。
陈到确认了一下他的眼神,附耳过去低声说:“我们这儿防区,离东门最近。别的地方我们也去不了,要做大事,领高将军的兵马进城,唯一的办法就是赚开东门,或者至少是在东门内放火。贤弟愿意跟我一起干么?”
宗预神色严肃了一下:“兄尽管吩咐,为袁术这种逆贼陪葬太不值了,若能献城,说不定能比在袁术手下还升一级。”
陈到点点头,把他这一天里思考的办法说了一下:“在东门发动的劣势,在于东门是水门,门外就是淯水。所以高将军这些日子攻城,对东城力度比较低,只是攻墙段,却没法攻城门。
不过,如果能提前通知敌军,让他们预先知道有内应,提前准备了船只过来,那就能弥补这个缺陷,只要水门攻破,乘船的敌兵可以直接入城。所以,我想今晚先约定时间,投一些木牌到淯水中,但愿敌人能捡到。
如果明天能够看到甘将军带着战船来东门逡巡呼应,我们就按计划在门内制造混乱。如果另外三门攻城时,东门没有战船来呼应、分我兵势,那就是他们没捡到木牌,就当什么都没发生。反正我们木牌不会署名,也不会泄密暴露我们。”
宗预想了想,担忧道:“那会不会他们收到了但是不敢信呢?”
陈到:“真要是不敢信,那就当他们自己错过机会呗。反正我们又不是半夜三更发动,是等他们正在攻城的同时发动。而且东门因为是水门,所以没有瓮城,高将军甘将军只要发现这个特点,应该不至于不相信。
没有瓮城的地方,想把敌人骗进城再断后围剿,只有指望千斤闸了。他们开船进来,只要有心,破解千斤闸的办法应该很容易想到的。”
宗预一想果然是这个道理,就表示今晚利用他值夜东墙某一段时的机会,帮陈到把一批木牌子丢下去。
……
第二天黎明,汉军在淯水边的甘宁营寨了,就有士兵们打水的时候捡到了木牌,由军官稍加鉴别后,送到了甘宁那儿。
甘宁直觉就意识到又是一个送功劳的机会白给上门了,跃跃欲试之余,倒也不敢自专,又亲去高顺中军大帐商议,把木牌给对方看了。
“原来陈兰死守,居然是趁机抄灭城中富户豪门,前些日子那场城内民变,也是他敛财逼出来的,真是丧心病狂啊……这事儿前后都串联得上,而且东门没有瓮城,应该不至于有诈,最多就是攻打难度有些大。”高顺看完后立刻做出了判断。
甘宁:“那我们……”
高顺:“今日还是我分兵攻打南北西三门,你等这边开打一刻钟之后、假装派出战船到东门牵制骚扰、放箭投石,分敌兵势为我分摊压力。如果一切属实,你这路佯攻随时变主攻,我这三面配合你。”
甘宁:“那就这么说定了,棘阳城杀乐就的时候,我让你亲自手刃了乐就,这次进宛城,可轮到我先登了。”
两人商量已定,立刻按计划准备当天的攻城,数万大军麻利地调动起来,吃过朝食,就投入到了矢石如雨的攻城血战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