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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开口说的话,不比沉默更有价值,我就不喜欢说话。”
裴元珍一听,脸色顿时变了:“你是说,我说的都是废话?!”
刘轻寒看了她一眼,淡淡的摇了摇头:“没有,草民只是说,自己现在不想说话。”
说完,他的脸上透出了沉沉的倦意,朝裴元珍施了一礼说道:“长公主请自便,草民先行告退了。”说完,便掉头朝后院的园门走了过来。
我扶着园门,一时竟也忘了离开,就这么傻傻的站在那里,一直到他走过来,迎头撞上我,顿时也愣住了。
两个人,这一见,呼吸仿佛都乱了。
我看着他在夜色中越发清晰的轮廓,还有眉心那一点晶亮的寒露,只觉得胸口那一点滚烫仿佛要将自己灼伤一般。
“轻……”
嘴唇翕动着,刚想要叫他的名字,可还没有出口,就看见他一下子挺直了背脊。
顿时,眉心那一点寒露滴落下来,也带走了最后一点光。
他的眼睛,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漆黑得看不到一点波动,朝着我规规矩矩的拱手行了个礼:“岳大人。”
那个“寒”字,被梗在了咽喉。
我说不出话来,只傻傻的,好像一尊没有生命,甚至也没有温度的雕像看着他,他仿佛又看了我一眼,却已经没有了再要开口说话的心情,略一点头,带着那一身冰冷的水汽和沉重的呼吸,就这么干净利落的从我身边走了过去。
掠起的一阵风,吹凉了我的胸口。
我像是被什么东西重重的击了一下,身形都有些踉跄,下意识的转过头去——
“轻——”
夜色中,他的背影高大,却冰冷,没有回头,不等我的开口,已经大步的走远了。
我站在原地,整个人像是站在冰天雪地一般,冷得忘记了知觉。
不知过了多久,我茫然的回过头,看向那片竹林中。
裴元珍还站在那里,像是出神想着什么,过了好一会儿,她伸出手去,接住了最后一滴晶莹的露水,被月光映得仿若一颗剔透的水晶,握在手中,若有所思。
。
第二天早上,裴元灏下令启程回宫。
当念深高高兴兴地来找我的时候,被我通红的眼睛和晦暗的脸色吓了一大跳,我也只是笑了笑,便牵着他出门。
别馆的门口,回宫的车队早就准备好了,而我看看周围,护卫的人数似乎增加了不少,而且一个个面色凝重,目光机警的看着周围,像是随时准备战斗一样。
回想起昨夜,那两队人马,我心里沉默下来。
裴元珍也站在门口,看着那些护卫,嘴角浮着一点冷笑,突然听到这边的响动,回头见是我们,露出了淡淡的微笑,念深哒哒哒的跑过去:“皇姑!”
裴元珍一把抱起他:“哎哟,我的大殿下,都这么胖了,皇姑快抱不动了。”
念深窝在她怀里格格直笑。
看到这一幕,我倒有些意外。
原以为裴元珍对后宫这些人都是冷冷的,没想到她和念深这么亲热,我走过去,朝着她轻轻一福:“拜见长公主。”
“岳大人。”裴元珍看着我,笑道:“原来你也来了。”
“失礼了。”
“岳大人倒真是炙手可热,不是在景仁宫帮皇后,就是跟着皇上出游,看来哪儿都少不了你啊。”
“……”
我平时听到这些话,也就听了,但今天不知怎么的,却有些刺耳,抬头看着她。
裴元珍对上我的目光,也是一怔。
刚要说什么,就听见背后传来了一阵脚步声,那些护卫们已经跪拜下去:“拜见皇上。”
是裴元灏,他和刘漓一起走了出来,我便将喉咙里的话咽了下去,跟裴元珍、念深一起跪拜。
裴元灏看了我们一眼,只挥了挥手,正好这时,刘轻寒也扶着傅八岱从西厢走过来了。
他们两师徒走出来的时候,傅八岱似乎一直在絮絮的跟他说着什么,刘轻寒只沉默的点头听,也没说话,而我一眼就看到他黯然的脸色,眼眶也有些青黑的阴影。
他,似乎也没睡好。
当他们走近了,我隐隐听到傅八岱说道:“一饮一啄皆前定,你当早做打算。”
刘轻寒没说话,只是嘴唇微微的抿了一下。
一看到他们出来,我立刻感到裴元灏朝我看了一眼。
我明白他的意思,他不喜欢我看刘轻寒的眼神,这是要我管住自己——我咬了咬下唇,垂下了眼帘。
即使这样,我还是能看到,刘轻寒扶着傅八岱走了出来,一见到门口的这些人,他跟对傅八岱说了一句,两人便走过来见礼:“拜见皇上,见过和嫔娘娘,见过长公主。”
裴元灏笑着看着傅八岱:“傅大先生还习惯吗?”
“皇上言重了。”
裴元灏又看了一眼刘轻寒身上的衣服,似笑非笑的道:“轻寒先生的这件衣裳,倒有些眼熟。”
念深急忙走过去道:“回父皇,是儿臣送给师哥的。”
“哦?”
“儿臣担心师哥怕冷,所以,让玉总管准备了衣服。”
刘轻寒朝念深说道:“让殿下费心了。”
裴元灏站在旁边,笑道:“难得你们师兄弟初次见面,就如此和睦,倒让朕羡慕得紧。”
“……皇上玩笑了。”
裴元灏淡淡一笑,没说什么,只挥了挥手,自己转身上了停在队列中的金车,刘轻寒也扶着傅八岱走出了大门,经过了我的面前,走到侍卫赶过来的马车边。
从头到尾,他没有看我一眼。
我站在大门口,只觉得从来没有哪一个早晨如此寒冷,透彻心扉,连念深过来牵着我的手,也能感到我指尖冰凉,下意识的望着我:“青姨,你怎么了?”
“……”
我说不出话来,只看着他们走到马车边的背影,刘轻寒正要扶着傅八岱上马车,这位老爷子却顿了一下,朝空中嗅了嗅,道:“怎么闻到那么多铁器的味道?”
刘轻寒左右看了看,道:“是皇上的护卫,他们都带刀。”
“哦……”傅八岱挑了挑花白的眉毛,一边扶着门框,一边撑着刘轻寒的手上了马车,嘴里絮絮笑道:“夜闻倾盆雨,朝见帝王刀啊……”
“……”
“这京城,有趣,有趣。”
刘轻寒没有说话,只小心翼翼的扶着他上了马车,然后自己准备上车,这时我突然觉得身边的裴元珍动了一下,像是想要说什么,但刘轻寒很快身手矫健的上了马车,她看着落下的帘子,神情有些沉,但没说什么。
转过头来看的时候,见我正看着她,裴元珍的脸色一正:“你看着我干什么?”
“……”我勉强笑了一下:“失礼了。”
说完,我抱着念深上了马车,裴元珍之前是骑马来的,回去的路上随圣驾,当然不能这样,便和我们挤一辆马车。
要说挤,其实并不挤。
给皇子坐的马车当然不会小,不仅宽敞而且舒服,坐了两大一小三个人,还够小念深在车厢里爬来爬去的嬉闹。
但,就是觉得挤,我坐在车厢的一边,看着对面一直面色沉沉的裴元珍,有一种被挤得连呼吸都局促的压迫感,而她的心情似乎也并不好,时不时撩起旁边的帘子往外看,眼神中闪过了一丝阴霾。
不一会儿,车队进入了竹林。
风卷着细碎的露水和竹叶的清香吹进了马车里,也让人精神为之一振,我看着裴元珍望着窗外的侧脸,轮廓很清秀,眉宇间有着隐隐的贵气和傲气。
其实,她是个很漂亮的女子,性情不骄纵,也不是养在深闺人未识,但这些年,她却一直待字闺中,不仅没有人来提亲,她自己似乎连个知心着意的人都没有。
她,真的甘心一直这样吗?
我还在出神的想着,裴元珍被风吹得头发飞了起来,她随意的伸手一抚,正正回头对上我的眼神,微一蹙眉,道:“你又看着我干什么?”
我微微一怔。
“你做什么一直看着我?”
我笑了一下,说道:“下官只是觉得好奇,公主怎么会有兴趣来这里游玩?”
“……”
“公主平日除了去探望淑媛娘娘,都是深居简出,怎么这一次会来这里?”
“……”
她看着我,也笑了一下:“怎么,本公主的行程还要跟你岳大人交代?”
“不敢,下官只是顺口问问,冒犯公主了。”
裴元珍冷哼了一声,放下帘子闭目养神,念深在旁边玩着,似乎也感觉到气氛有些沉闷,悄悄的过来钻进我的怀里,眨巴着大眼睛看着我们,没敢说话,过了一会儿,裴元珍又像是想起了什么,睁开眼睛看着我,问道:“那个刘轻寒,也是皇上下帖子请来的?”
我的心里动了一下,答道:“因为傅大先生年老病体,轻寒先生是随他进京来照顾他的。”
“哦……”
她点点头,又闭上眼睛养神,但我依稀感到她的呼吸有些紊乱。
不知怎么的,我的心绪也有些乱了起来。
。
车队继续在竹林中行驶,前天来的时候觉得这里静谧而宁静,空气中竹叶的清香也浸人心脾,可现在,车轮碾过地上厚厚的叶子,发出的沙沙的声音,有一种异样的沙哑感,周围还是很安静,但却是那种死水无澜一般的安静,仿佛要令人窒息。
我的呼吸,也不由自主的乱了起来。
宽敞的车厢里也浮着一种烦躁的气息,我索性抱着念深坐到床边,撩起帘子想吹吹凉风。
可就在我撩起帘子的一瞬间,突然听见外面传来了一声凄厉的马嘶。
怎么回事?
我惊了一下,忽的一声把帘子扯开,探出头去一看,只见地上突然出现了一道沟壑,我们前面的那辆马车陷了下去,两匹拉车的马拼命挣扎长嘶着,却被车厢的重量硬生生的扯下去。
骏马凄厉的嘶鸣着,前蹄在地上奋力的蹬踏,刨得泥土飞散,激起阵阵烟尘。
跟在两边的护卫顿时都乱了,急忙要冲过去,但就在这一瞬间,只听的两声尖锐的破空之声传来,定睛一看,两边竹林中突然飞出两杆削尖的竹子,直直的插进了那辆马车的车厢里。
那是,傅八岱和刘轻寒的车!
不!不——!
我骤然睁大了眼睛,只觉得全身的血液在这一刻都冲到了头顶,什么都听不到,什么都感觉不到,只眼睁睁的看着那车厢被两根粗壮尖锐的竹子贯穿,跌入沟壑里,马已经声嘶力竭,终于被拉了下去,跌得血肉模糊。
不会的,不会的!
我傻傻的看着这一幕,马车是怎么停下的,不知道;那些护卫们大声喊着冲上去,不知道;念深在我的怀里被吓得哭了起来,也不知道,我的眼里只有那辆马车,却在这样最明亮的阳光下,阵阵发黑。
不会的,不可能的!
我忘了自己是怎么下的马车,狼狈的跌在地上的时候,掌心和膝盖都摔出了血,可我什么都感觉不到,只看着前面的烟尘慢慢的散去。
这一刻,我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冻成了冰。
好冷……好冷……
整个人在不受控制的剧烈颤抖,好像连骨头都要抖得碎掉,我朝那辆马车走去,才迈出一步,整个人就噗通一声栽倒在地。
“岳大人!”
跟随的护卫已经把周围严严实实的围了一圈,有两个立刻过来扶起我,刚刚扶着我站了起来,我又朝那边走去,又跌了下去。
但我已经完全管不了了,像是中了魔咒一样往那里走,护卫也急了,忙乱的拉住我:“岳大人不要过去!”
“小心!”
他们说什么做什么,我已经完全没有感觉,只用充血通红的眼睛死死的盯着那辆马车。
不会的!不会的!
我的刘三儿,他才刚刚出现在我的眼前,我向上天祈求了千万次才再见到他,他怎么可能,怎么可能这样!
还有傅八岱,我好不容易,好不容易才再见到他,我还有好多话想要对他说!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不会的,他们不会出事的,这一切都是骗人的!都是骗人的!
“岳大人,你不要这样!”
“皇上!皇上请小心!”
……
耳边隐隐的听到声音,客我什么都管不了,甚至没有办法挣扎解释,只是红着眼睛往前走,他们好几个人都快要拉不住我,也顾不得那么多索性抱住了我,我的手腕在纠缠中被硬生生的磨破了皮,有血渗了出来。 [^*]
可是,我感觉不到痛。
胸口那个跳动的地方,才是在痛,痛得我几乎快要死去!
这时裴元灏的金车也慢慢的驶过来,停在前面,大半的护卫都围了上去,他撩开帘子要下车,立刻有人奏道:“皇上,小心——”
话没说完,被他一挥手便阻断,他跳下了马车,站在那里,面色阴沉的看着我。
就在这时,裴元灏的身后,又摇摇晃晃的驶来了一辆马车,停在不远的地方,帘子被一只有些粗糙的手撩开,然后,一个人从上面跳了下来。
我颤抖的抬起头。
刘轻寒就站在那里,看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