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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师兄离开了淮扬道,谢神策这边一点头绪都没有。让儿女却明白了王臻发动淮扬道政变的内幕。
这些内幕,就是之前缇骑司也没能查出来。
谢神策与王解花之间的对话看似轻巧,实则不过是二人在了解了淮扬道事件之后的放松玩笑话。
王臻是对王鼎一家动了杀心的,若不是大师兄的偶然施救,裴姨显然已经死了。而裴姨在消失之前也将知道的所有信息转告了大师兄。
“一直以为裴姨死了,却不想是消失了。”
谢神策有些遗憾。
“其实对于她这样的女人来说,或者彻底消失,找一个没有人认识的地方,开始新的生活,才是最好的吧。”
谢神策自言自语,摇了摇头:“她最终还是没有相信我,或者说是不敢相信我。她与王臻当年......现在王臻都要杀她,谁知道我会不会也对她出手呢?”
“然而我有什么理由对她出手?她手上还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走了好,走了一了百了......”
谢神策不明白裴姨为♂,什么一声不吭的离开,但是明白了如今的王臻,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连自己当年的爱人,自己的亲兄弟都会下手,他还有什么顾忌的?
王解花固然担心王鼎谢韫的安危但是王鼎的信中写得明白,王臻怕死,在大师兄离开之后,便不敢再打自己的主意,于是也放下心来。
大师兄说是离开淮扬道了,但是谁能保证他就一定遵守诺言?万一是离开琅琊山去了王家大宅时刻准备着取下王臻的首级呢?
谁也不知道......
阳州城传来消息,老太傅恐怕大去之期不远了。
谢神策带了王解花会到阳州城,着手准备老太傅的后事。
谢神策就在阳州城,陪着时而清醒时而昏迷的老太傅说话,闲时也会去炮兵营查看工程进度。多数时候,谢神策还是与老太君一起,吃斋念佛。
这段时间过得很平静,晋都也没有消息传过来,说工部刑部的一些官员有什么动静,总是无论是阳州城,还是晋都,还是整个大晋天下,都很平静
一天,谢神策推着清醒的老太傅在花园里晒太阳。
“孙儿......你看那花,春时娇艳,夏时浓绿,秋时枯黄,冬时死亡,然而在来年,雪水化开之时,变又会破土而出。生命循环,生生不息,佛家说是轮回。”
谢神策在老太傅腿上盖了一块毛毯。
“你看太阳朝升夕落,海水进退有据,四季交换轮替......哪有什么是不死的,又哪有什么是真正会死亡的?”
谢神策说道:“肉体或化为飞灰,英名却会永存世间。有的人活着,他已经死了,有的人死了,他还活着。”
老太傅哈哈一笑。
“这话说得有意思......大概便是老夫此时的写照吧。老夫此时,行将就木,恐怕除了你们,也没人记得我。便是等若死了。而老夫死后,却一定会有人记得。那边还算是活着。”
谢神策正色道:“爷爷说哪里话。现在就没人记得爷爷了?陛下,赵宏泰,陈华,谷应......这些人都记得您呢。陛下前些日子不还送来了一批赏赐么?”
老太傅摇头笑道:“不是的......陛下记得我,是因为老夫是他的老师,他最好面子,所以一定会记得我,不会落人口实,欺师灭祖。实际上很多年前他就做的很漂亮。”
“赵宏泰,陈华,谷应这些人记得我,不过是庆幸,老夫终于要死了。他们记得我,是因为时刻等着我死去,然后庆祝。如果郑克明还在,我想最高兴的应该就是他了。”
谢神策笑道:“那还不是因为爷爷威名太盛。”
老太傅再次摇头,说道:“老夫现在明白了一个道理。那就是做人,不要太盛。否则会夺了子孙的气运。”
谢神策不解,然而他不准备问,甚至他准备避开这个话题。
然而不得年跟谢神策开口,老太傅便说道:“我曾有过四个儿子,但因为年轻时候太过轻狂,结果只养活了两个。不是因为得罪了某些人,招致报复,而是因为心无敬畏,就算是天,也没有多少敬意——天子都是我的学生,我便与天齐,哪里需要敬他?”
谢神策心中巨震,他不知道爷爷年轻的时候居然这般狂傲,就是上天,都不放在眼里。
然而这都不是最重要的,真正让他震惊的是,自己居然还有两个叔伯?
“因为对上天没有敬畏,所以上天惩罚了我。我的大儿子与二儿子,相继因为家族病症去世......这种惩罚,甚至还延续到了第二代。”
“你大伯因为狂傲,杀生无数,所以这辈子注定没有儿子......”
谢神策再次巨震,以为在这段话中,他听到了一个词。
家族病症?
什么叫家族病症?
就是家族遗传病!
而这种遗传病,是会死人的!
谢家人丁兴旺的真正原因可能不是因为受孕率低,而是因为这种疾病。
谢神策突然间遍体生寒。
这是他从来不知道的事!
要人命的家族遗传病......
老太傅似乎是感受到了谢神策的惊恐,笑着说道:“不用担心,活下来的人,就不会有。”
然而这句话并不能让谢神策安心。
谢家曾经出现过很多代单传的现象,可想而知这种疾病是会潜伏的,可能是隔代遗传。
那将来自己的儿子......也有可能死去。
“文昭的孩子,都没有事。”
谢神策一惊,说道:“大哥......爷爷知道了?”
“嗯,老夫的重孙女儿,老夫怎么会不知道。”
谢神策松了口气,既然爷爷知道了,那么这意味着爷爷承认贺若雀与小念祖的同时,也确定了小念祖的平安。
而在这个时候,谢神策突然又想到了一个人。
“花花她......”
老太傅叹了口气,说道:“她本来有个哥哥。”
谢神策不说话了。
一贯以来,谢神策都在心里嘲笑姑父老丈人王鼎的妻管严,虽然钦佩他对姑姑的忠贞不渝,但未免有些时候会有一丝丝的鄙视。
然而如今便是完全的敬佩了。
你很难找到一个人,冒着“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罪名,精心的呵护你一生一世,不让你受一丝委屈。
想到这里,谢神策又心生悔恨。
自己终于不能给王解花一个完整的家。
谢神策向来不是一个会自怨自艾很久的人,于是这种念头只是一闪而过。
“原本在很久以前,我的父亲就对我说,家族疾病就不再是诅咒了,然而我发现,事实并不是这样的。”
“凤之啊,这是诅咒,这是上天对我谢家的诅咒。”
老太傅有些激动,有些咳嗽,于是谢神策赶忙帮他顺气。
“谢家人造了太多的杀孽......”老太傅平息了呼吸之后说道:“从景德公时候起,就几乎是一手策划了大楚皇朝内乱,随后跟随田氏打天下,虽然家族几经波折有过衰落,但至今已然重回巅峰。大起大落的家族历史,就是一部血泪史。这血泪,有自己的,更多的还是别人的。”
“所以上天降下了诅咒。”
谢神策说道:“爷爷,这不是诅咒。”
“不!这就是诅咒!”老太傅大吼,用力的拍打轮椅,轮椅剧烈摇晃,谢神策一瞬间几乎按扶不住,老太傅差点跌出去。
“这就是诅咒......我们谢家人是罪人,需要赎罪......”
谢神策被刚才老太傅的激动吓出了一身冷汗,在冷静下来之后,不禁脱口问道:“怎么赎罪?”
老太傅微微偏头,看着院子里的花草,说道:“立功德赎罪。”
“何为立功德?”
“不是修桥铺路,不是捐钱赈灾,甚至不是经世文章......而是真正的为百姓立功德。”
谢神策不解。
“孙儿......你已经在做了啊。”
谢神策一怔,随即呼吸粗重起来。
“讲武堂、武举,就是在做了啊。”
“爷爷......”
“你不要说话。爷爷都知道......要说立功德,有什么比让百姓解脱枷锁来的更加崇高呢?所以赎罪,有什么能比启民智正民心更有效力呢?”
老太傅微笑着说道:“百姓百姓,天下的人,谁不知百姓之一?无名无姓之人也有父母,难道他们从一开始就没有姓名么?不会的......所以说,天子也是百姓,门阀也是百姓。”
“既然都是百姓,那边是平等的。既然是平等的,那为什么会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不应该的......所以你做的很好啊。”
谢神策沉默。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做的一切,都没有瞒过爷爷的眼睛,然而更,没有想到的是,自己的这些意图,爷爷都一清二楚。
当然,最震惊的,还是爷爷居然在知道了自己的用意之后,夸奖自己。
谢神策一时之间有些不明白。
“因为你在做的是,是我不可能做,也做不到的。你做到了,就是为我谢家赎罪,那么我有什么理由不支持你?”
“只是因为更多的原因,我无法直接支持,所以只能保持沉默,默默地看着这一切。”
谢神策感激,于是有些激动。
“门阀世家什么的,在老夫看来,都不算什么,因为只有家族,不,只有生命的延续才是最值得珍惜的。所以只要能让谢家延续下去,哪怕谢家终有一日成为普通百姓,那又有什么关系?”
谢神策不由得肃然起敬。
“就算是有朝一日,真正的谁都能做皇帝,也未必就没有谢家人的份。”
老太傅笑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老夫自知命不久矣,所以别无所求。凤之,爷爷只想拜托你一件事......”
谢神策沉声道:“爷爷,您说,孙儿一定做到。”
“为我谢家,将这个诅咒除去!”
“......孙儿,明白了。”
老太傅看着正在破土的春芽,看着树枝老皮下的青绿,微笑的闭上了眼睛。
“呵呵,这个天下,老夫终究是来过,终究逍遥过,终究留下了痕迹,不枉了......数风流人物,舍我其谁。”
谢神策心里咯噔一下,脑中一片空白。
大晋正隆十年二月底,太傅谢道济逝世。
举国哀恸。
晋帝亲往阳州城扶棺,鲜卑、燕国、秦国、宋国都遣使来晋,代表国君祭拜。阳州城人人披麻戴孝。
三个月后,阳州城渐渐从悲伤之中苏醒。
已经是五月天了,阳州城十分凉爽宜人。
夕阳下的阳州城本来格外的美丽,但可能是因为老太傅逝世,夕阳变得有些凄美。
一个身穿普通长衫的年轻人出现在了阳州城大街上,对着迎面走来的漂亮男子打招呼。
“提督大人,又见面了。”
“张少府,还没回去啊。”
身穿普通士子袍的张说苦笑道:“提督大人每次见面都是这句话,真是赶我走呢。”
谢神策说道:“这就要怪张少府了,是你一直赖着不走的。”
张说说道:“今晚我请客?”
“只有半个时辰,晚了回家挨骂。”
张说笑笑,不说话,然后往一间临街的铺子走去。
“提督大人这几年真的不准备回朝了?”
“守孝三年,本分而已。”
“然而柱国大人与侍郎大人都在晋都。”
“孙儿代子尽孝,一样的。”
“胡闹,没有这么一说。”
“秦人没有的,晋人不一定也没有。”
“呵,说大了,不至于。”
“还是割喉刀子吧。”
“要喝你喝,我只喝的惯秦国的糟酿。”
“女人酒,没味道。”
“粗野之人也懂品酒。”
说着,店小二似乎是知道了两人的习惯,给谢神策上了一坛西北割喉刀子,张说上了一坛秦国糟酿。
只不过那坛糟酿要比割喉刀子贵了五倍。
张说与谢神策对饮却不相互举杯,两人喝完了各自的酒,便挥手道别。
张说出现在这里并不奇怪,实际上他是秦国使者,此番来晋,除了祭奠老太傅之外,还要代表秦国参加晋国五皇子与鲜卑公主的婚礼。
婚礼定在五月底。
只是张说到现在还没有回晋都。
王解花见谢神策回来,有些不高兴。
“只是喝了一点酒。你知道的,上次碍于面子请了他一次,总不能白请了,得喝回来啊,这几天听都没有出现,好不容易遇着了,自然不能错过的。”
王解花为谢神策除了衣衫,说道:“每次都是割喉刀子,那就苦辣辣的,有什么味道。”
谢神策笑道:“苦辣辣的,不就是味道么?”
王解花笑了,随后严肃说道:“张说接近你,没安好心的。”
“不用担心。”谢神策说道:“他不会成功的。”
“你知道他要干什么?”
“炮兵营嘛,张说既然知道一点,此番好不容易过来,自然不愿意错过的。”
“他怎么知......哦,太行山山贼。”
谢神策笑道:“你不说我还忘了,太行山里还有这么一群地鼠。”
在五月中旬,谢神策来到了太行山山麓。
一名缇骑说道:“这里就是卓司长说的入口了。”
谢神策笑道:“还是这么麻烦啊......”
乌山说道:“大人,已经准备好了。随时听后大人指挥!”
谢神策点了点头,说道:“进攻吧。”
在谢神策身后,两千名精锐虎贲军以及五百名缇骑,悄无声息的进入了太行山。
“最后的剿匪......”
......
......
“报!青石岗被攻破了!”
“报!大松林大败!”
“报!黑石河中伏,山寨损失了一千人!”
“......”
一条条军情,从前线传来,严杰崆在白岩寨中急火攻心,病倒了。
“现在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打啊!”
“打?怎么打?你打?”
“你什么意思!”
“我什么意思,现在大家这个样子,谁肯去打?”
“还记得结拜说过的话吗?”
“那又怎么样?你一个吃了败仗的人哪有资格说结拜!”
“怎么就不能说了?”
“要说得是那些战死的兄弟说!你没资格!”
“你......”
“打起来了打起来了......”
“大首领不在,你们就内讧。”
“滚,你算什么东西!”
打斗中,一个人被踢了出来,随后那个人大怒,反手拔出了腰刀,便朝着最近的一个人砍了过去。
鲜血喷涌,有人大叫,捂着断臂嚎叫,于是有人怒吼,夺过了守卫手中的长枪。
大刀挥舞,血肉横飞,聚义厅中上演了一出火并。
严杰崆睡在病床上,看着周围面无表情的人,苦笑了一声。
“管不了啦......”
“大首领,现在要怎么办?”
“后面有金银珠宝,趁着缇骑还没有打过来,赶紧跑吧。”
“大首领,朝廷的人离咱们只有五十里了,属下背你走吧。”
“卓四......”
“在。”
严杰崆挥了挥手,于是围绕在他身边的人很快出去,只剩下了卓四一个人。
“走吧,趁着谢神策还没有来。”
“大首领......”卓四好像还想说什么。
“我是不会跟你走的。我不想死在谢神策手上。”
卓四表情一僵,说道:“大首领知道了?”
卓四就是卓十四,谢神策安排在太行山中的内应。
严杰崆咳嗽两声,嘴角有鲜血流出,说道:“此时还不知道,难道要我糊涂到死么?”
“呵呵,大首领聪明过人。”
“可终究还是死在了你们缇骑手上......我不甘心啊!”
卓十四笑道:“不亏了,你不知道提督大人为你下了多少工夫。你就是下地狱,也足以自傲了。”
外面的声音越来越大,很多人开始逃跑了。
“带不走您人,只能带走您的人头了,大首领......”
严杰崆笑了笑。
他闭上了眼睛,仿佛看到了一个流泪的女子。
(ps:一章,没有修改。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