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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住在京里, 时间便是静止的,无论与阿润每天说多少。无论阿润跟自己的臣子在殿上针砭时弊, 为天下如何谋求福祉,那都是语言与数据上的一些东西。
出得上京半月, 顾昭冷静下来后,方觉察如今的大梁与他多年前到处溜达的那会子,却有区别。最大的区别不在于民富,民强这些书面的词语。这个国家最大的变化在于,一路行来,民生安稳,来来去去的跑商都有个盼头, 其中遇到行人坐下来畅聊, 也都是满口称颂。若是旁人听到称颂也就罢了,可偏偏顾昭与这别人口口相诵的圣明天子有那么一点子关系。
于是骄傲之心,便有了。每每想起,也是虚荣不已, 只是不能与人分享, 算是憾事。想是这般想的,细细寻思却有些心疼,那人对自己刻薄,对别人也刻薄,刻薄来,刻薄去,还不是为了这些民生民计。
如今这天下越来越好了。不说旁的, 单这一路官道也不同于以前,最起码一场十月雨过后,路面深坑甚少,路况更是与前些年不同。看样子,顾昭想的要想富,先修路的政策,如今已然被贯彻执行的透彻。各地民情虽不同,可各地父母大人也着实干得不错,甭管本地贫富,这一路行来,虽有颠簸,却大多顺畅。时不时的能看到,乡里的劳役,拖着石碾子在滚路,那路面结实的,深水雨都浇不透。
转眼,出京半月多,正是第十八天的日子,离京远了,兴旺的城镇便越来越少,来去得见的都非重镇,因此场面便寒酸起来。顾岩这人看上去心粗,其实骨子里倒是有着跟张飞先生一般无二的粗中带细。
他见来去接待的镇县都不宽泛,因此便安排人将他的仪仗与顾昭的仪仗都收了用雨布盖好。一行人,分了三段,仪仗先行,他们均换了常衣便服,还派遣引马到前站打招呼道:路过各地无需招待,他们也未必有那个闲空子去住上两日,因此,扰民的事情是万万不可的。
各地官事闻言,心里大是放松,如今钱儿都不甚够用。今上是个抠的,他们也不宽裕。一场招待下来,怕是小半年都要勒紧裤腰带了。自然,也有那心里有鬼的,就怕上官玩乔装打扮体察民情这一招,因此,便战战兢兢,生怕漏了行藏,其中鸡飞狗跳的事儿还真出了不少,这里的事情怕要慢慢道来。
顾昭等一行人马自第十五日起,便沿着大道急走,遇得城镇也不入内,均在镇外扎营,若是天晚,有村镇便以上京告老闲官的名目叨扰一二,自然,扰民也是给钱的,必不能讨了老百姓的便宜。
这一日,顾昭坐在车里看阿润给他写的信笺,他们日日通信不断,感情却比在一起的那会子亲厚了许多。随着密信一起来的,还有三台四层的金花凤圆套盒送来。这头一套盒子里放着的是宫中常做的顾昭爱吃的点心。第二套里面放着顺气丸,活络丹,消食散这样的常用药,还有百十个避瘟,避暑气的香药包。
第三套盒子里,是顾昭常穿的里衣,里裤,还有五双青面厚底的缎子鞋,这眼见着上秋了,顾昭的里衣便都要换成厚一些的软布制成,行李其实尽够了。只阿润怕他吃苦,因此便命人急急做了,生怕他委屈。
顾昭看了一会子信,笑笑后,心头忽想起一句话,便立刻提笔回道:以前仿佛在那本书里窥道一句话:唯有糊名公道在,孤寒宜向此中求……然,政事与其他不同,执政者考虑事物自与臣子角度不同,昭以为,世族豪门陋习时长,恩荫已久,一时改动怕触动关系,此事需慢慢图之,三五八年都是短的,但也要防止,今后士大夫替天下行规则之弊端……此种意思,要慢慢悟之,细细归纳才是……”
说也奇怪了,不见那人,倒是什么话都不避讳了。
写好信笺,顾昭小心的将布帛卷好放入信筒,封蜡,上好火漆印戳之后,又吩咐细仔,将昨日他吃的不错的几样乡下果子给阿润寻了两盒随信回去。
一行快马三匹,背后携着两大包干果子裹着一阵风的去了。
顾昭撩开车帘,看看远去的快马,回头对许品廉抱怨道:“我这小弟弟,也不知道每日想什么?这才离家几日,你瞧瞧……这来来去去的真真劳民伤财。我问干什么?也不过是几样寻常的吃食,却不知道是给谁送的?哎,这是跟你出来,若是遇到与我们有二心的,转日回去再参上几本,怕是又是事儿!”
许品廉微微一笑,端起竹卷一口气吹去刀笔过去的灰烬。顾大老爷打了个喷嚏,用袖子甩了几下,回头骂道:“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许品廉写了好文章,心情正好。听他抱怨,却也不答话,只又取了毛笔掂了墨汁儿给字儿徐徐过了色后,方稳稳的说到:“老哥你真是想多了,郡公爷是自己开了门户的,他怎么做自有他的道理。”
顾岩自然不服,轻轻的哼了一声道:“他那里有道理?他才多大?见过几次世面?从来他都是想起一出是一出的,我问他他又不与我说,真真急死人。”
这兄弟俩的脾气其实压根不是一路的,许品廉这段时间算是看出来的。兄弟俩人,做主的其实是小郡公爷,大多时候,也是小郡公爷让着他老哥哥。这老东西发起脾气,有时候是根本不分人的,老狗一样的性子,刚才还笑嘻嘻的,翻脸就能咬人。
许品廉不接顾岩的话茬,只将自己今日写的游记举了,开始大声念与他听。
顾岩郁闷,只能按捺着脾气,一边拿脑袋撞车壁板,一边却眼巴巴的往外看。果然,许品廉念了一会后,新仔骑了一头青骡子,提着一个三层朱漆盒子过来道:“大老爷,七爷说,这是几样上京的时鲜,叫小的送过来与你尝尝。”
顾岩哼了一声道:“这一路都是村村落落的,想吃什么,就地就有,再新鲜不过!他怎么反倒稀罕起上京的时鲜?上京的时鲜不是各地送过去的吗?一来一往的,可怜这些时鲜,好不容易离开家,去趟京城,如今又被送回来了。”
旁人早就习惯他的唠叨,自然该干什么就干什么。
顾岩嘴巴这几日苦的很,因此打开盒子,自挑糖霜大的点心吃,他吃了几口后,又挑出几样他吃的好的放在一边的匣子里,派身边的小厮送到后面的车里给他孙孙顾允药吃。
说起这个顾允药,却有些来历。
顾允药其实是顾茂峰的私生子。顾茂峰活着那会子,顾岩压根不知道,自己在人世上,还有个舞妓生的孙孙。
这孩子打小体弱,顾茂峰给他起了个小名儿叫药儿。他打出生起,顾茂峰便将他抱走送到乡下的庄子里。至于他母亲,谁知道在哪里呢?
他倒是没有缺吃少穿的,可是,也没人稀罕他,关爱他。成日里只跟两位老先生在家里读书写字,吃穿倒是最好的,可长到十二岁竟是村子都没出过,比大家闺秀,还要大家闺秀。
后来顾茂峰死了,那乡下的老庄头许久未见人送钱来,自然不愿意白养着人,又打听到顾三爷急症去了,因此便套了驴子,给这孩子打包了行李送到了国公府。
说也奇怪,顾岩本大病一场,人都糊里糊涂的,这孩子一来,他倒是找到了寄托。若说,顾茂峰家也有儿子呢,可是对于这个私生子儿,顾岩倒是对了缘法,只觉着是顾老三再生,他前世的冤孽果然回来了。
于是,这爷孙便天天泡在一起,真真是走哪带哪,一时看不到人都要问问,生怕冷了,饿了。顾岩怜悯这孩子没爹没妈,因此,在家里更是提防这个,看着那个,只怕他委屈了半分。其实,说白了,这是老年人犯了浑性子。
这孩子的到来,对于顾家来说,甚至撩不起半点水花。老太太卢氏只当老爷子找到了精神寄托,当这个孩子小狗小猫一般。旁人,也不觉着这孩子能碍着什么,连庶子都算不上的娃儿,老爷子今年那可是到了岁数的,能看着他几日呢,就是再偏,那也有祖宗家法的。
这次出来,顾岩生怕这孩子放在家里活不久,怕他被欺负,因此死活也要带着他。别人哭笑不得,自然是由着他。
不说顾允药如何吃拿一匣子点心,只这一来一去的,眼见着天色渐晚,夕阳晚照的时分,顾槐子骑着马从前面跑来。到了顾岩车边,他下了马喜滋滋的道:“老爷!前面有借住的地儿,小的都安排好了!”
顾岩撩起车帘问:“前面是何地?”
顾槐子回道:“前面四里地处,有一个村子叫内仗子村,是个有年头的老村子。这村子不小,能有二百来户人家,咱这一路过来二十来里的田亩都是那边人种的。
我们过去瞧了,也探听了,那村子里住着两户乡绅,一户姓张的,一户姓颜的。那户姓张的平日刻薄乡里,家人行为无德。倒是那姓颜的乡绅,最是仁人君子,道德高尚之人。咱这一路二十来里的路亭,廊桥多是他家捐修,村里人还说,那镇子里读书的精舍这颜乡绅也是年年捐钱,因此他家可住。小的才将去颜家求了宿头,他家主人自然是愿意的,满口地答应了,如今那头都预备得当,只等老爷住脚了。”
顾岩听了倒是满意,便问:“他家房屋可够,咱这一行,人数可不少呢?”
说至这里,顾槐子为难道:“老爷,那乡绅说是乡绅,也就是家里有两三百亩上等土地的户口。颜乡绅他家寒酸的很,能住的地方也就两进的院子,客房也是临时收拾的,就两间。小的说了,钱财上肯定亏不到他家,那颜乡绅倒是豁达的,只说给钱就外道了,只当结缘就是。这不,人家又把他儿子的房间空了出来,可满打满算的,家里最多能住五六个人。”
品廉先生闻听,便在车里插言道:“既不宽裕,不若今晚老夫住在村外就好,这车里也是宽宽绰绰,亏不到我的。”
顾岩一摆手嗔道:“哎,这话说的,既有屋顶,何苦露天席地,晚上将就将就便是。”
顾槐子忙对许品廉道:“先生,他家屋子虽然不够,可床铺却是足的,此地人不打床,家中住的都是老通炕,那通炕可睡四五人都不觉拥挤呢。”
许品廉听罢,忙点头道:“如此便好,如此便好!你赶紧去,叫他们预备些热水,老夫浑身颠的酸困,过去若有热水泡泡就更美了。”
顾槐子复又上马笑道:“早就安排好了!那头正烧水做饭呢,老爷们去了一准儿满意。”
这话说完,车马慢行着,眼见天色模糊的时候,便到了一处村落外。
这村落倒是个有年份的老村落,村落外面是厚厚的土胚墙围着。入村的地方,高高的修着几丈高的土塔头,塔顶有射箭的孔洞,楼下有两丈深坑,塔楼下放着吊桥,桥下深沟因久未放水,那下面长的都是草蒿子。人一下车,便闻到一股子扑鼻的臭草的味道。
因前些年各地还在乱,各地村镇都修箭楼,如今天下太平,可这土楼依旧有村民在看着,见远客来,有人便在塔楼顶喊着问:“可是上京那边来借宿的远客?”
顾槐子在楼下笑着道:“可不是我们!”
不久,有人自村里迎了出来。
顾岩他们自称是告老还乡的老官员,因此这村里迎出来的老乡绅便口称:“下民颜悖菁细改浮!
顾岩他们见这老乡绅五六十岁年纪,一派君子风范,举手投足彬彬有礼。因来迎接他们,还换了一身体面的绸子衣衫,此人能着绸,想是家中曾出过官宦,有些门第。又见他的衣衫有明显的褶子印,想是常放在柜底,仔细保护了,如今见贵客才拿出来的。
这般知礼,只一见,便惹人欢喜。
顾岩站在最前面,见老乡绅施礼,待他行完礼仪,这才伸手扶了他道:“哎,老员外多礼了。也谈不上拜见不拜见的,如今老夫已然告老还乡,一介白身,当不得大礼。”
顾乡绅道:“当得的,当得的……如何当不得,当得的!”因是个少言的,翻来覆去便是这几句。
顾岩复又道:“一路行来,这路上偶遇乡民都交口称赞,说颜老员外修桥铺路,周济乡民,最是仁人君子,因此我们才有了交好之心,特特派了家人上门求宿。一来,叫家里的不孝子孙学学做人的道理,二来……”
顾昭也下了车,他在车上喝多了水,因此足足的憋了一泡尿。他老哥哥在前面之乎者也的胡说八道,这般装模作样了一路,也不见他腻歪。看样子,有的墨迹呢。因此,他便悄悄地侧了身,对细仔使了个眼色。
主仆一路往后走,没走得几步,却听到后面有人脚步轻轻的跟着。顾昭回头,却看到原来是他老哥哥如今的命根子,那个叫药儿的小家伙也跟了来。
这小家伙没见过世面,最怕抬头用眼睛看人,平日做的最多的姿态就是低头羞涩,话问的多了他便躲在他阿爷的身后一言不发,你跟他说笑,他全当你认真!实在是半点逗头都没有。顾昭是个爱孩子的,却也爱他不起来。
顾昭见他跟来,便奇怪的问道:“药儿?你跟来作甚?”
顾允药不言,只是拿脚蹭地面,身上略微颤抖,有些急势。
顾昭看到,便了然于心,也不问他,只叫了细仔一起走到车队后,等了片刻,那后面侍奉的捧出一个小马桶,又有人用布幔立刻展开兜住四面,顾昭对着马桶尿了一泡后,架开胳膊,细仔弯腰帮他系裤带。
此刻,站在一边的顾允药身上抖得更加厉害,那一边捧着马桶的下奴只眼巴巴的看着他,他就是不开裤,只脸色涨红的低着头捻衣角。
顾昭眨巴下眼睛,半响后才道:“你们都出去。”想来这孩子胆小,见了人尿不出来。
这一行人出去后片刻,那里面便响起急促的声音,足足的一耳朵流水声响起。
顾昭叹息了一下,这孩子父亲的死,多少与自己也是脱不开关系的。如今看他小心翼翼的没半点大家子气概,有时候他那股子藏头缩尾的气势,真真想对他屁股狠狠给上几脚。他老哥哥的想法,顾昭多少知道些,哎!也是恨不得,打不得,走路行路,看着吧。
顾允药尿完,自己收拾停当后,在小厮捧着的铜盆里静了手,敷了油脂之后自布幔里出来,却看到七爷爷依旧在等他,顿时又怕了。顾昭也没说什么,他却立刻将双手缩在袖子里,低着头看着看不清的地面不发一言。
顾昭不语,见他出来,便径直前面。顾允药悄然无声的若不存在一般的跟着,脚步声还没有耳边的蛐蛐鸣叫声儿大。
爷孙俩走至村口,那边刚巧寒暄完毕,顾岩见自己弟弟过来,便与颜乡绅介绍道,这是我的弟弟跟孙儿。那颜乡绅先是惊异顾昭的年纪,又惊讶于顾昭的相貌。于是很是夸赞了顾昭几句品行高洁,如兰如菊这样的成套的,书里看来的好话。
顾昭听完,嘴上谦虚,心里自然是得意的。若不说呢,这世上的人不看到阿润,拿到外面他的人才人品,那也是一等一的,谁见到不夸奖啊!这件事,必然要写在信里炫耀一番才是。
颜乡绅夸赞完毕,带着这些人入村,因他家客房不宽裕,顾槐子他们便在村里的墙下找了避风的地方架起布幔,支起兽皮帐篷,点燃篝火自给自足。那村里本有张姓乡绅再三来请,因他口碑不好,做人无德早就坏了名声,因此,便是顾槐子他们这样的家奴,也不会去他家落脚。
张乡绅请了几次,这边只是拒绝,无奈之后,他便只能涨然回返。后来,他们又送了一些酒肉过来,顾槐子他们依旧拒了,脚都不沾他家尘土,何况酒肉。
颜乡绅家住在村东头,两进八间的大院子,大瓦房。此处虽是乡村,却也讲究。他家门口有精心镂雕的石头影壁,有刻花拴马的柱子。他家人虽少,却也有帮工的奴仆三五人在来回跑着忙乱。
进颜乡绅家院子的时候,他家大院边上正在杀羊宰鸡,据说今晚有炖菜吃,还有羊肉扁食做宵夜。
顾昭这几日都没吃好,光听听就很期待。
这一行人来至颜乡绅家的堂房,颜乡绅将自己的大儿子支应出来接客。他家大儿子名未,今年三十多岁了,曾读过书,只是没开窍读不好,如今在家里帮他老爹管管家业而已。他家还有个小儿子,如今在县里民办的精舍读书。想来,这也是颜乡绅每年捐钱的由头吧。
今日有客,颜乡绅家的客厅,点了几根积年的牛油蜡烛,那蜡烛放的久了,外面落了一层黑灰。顾昭盯着蜡烛默默无语,他侄孙允药怕他爷爷叫他跟主家说话,因此便缩在他七爷爷身边的影子里,生怕被人看到。
颜乡绅见了客,忙去后厨照看,因此这一些人便坐在客厅扮雕像玩。
许品廉见这家的大公子是个拙言的,便找了话问他:“不知大公子家如今至了几亩地?年景可丰允?”
这家大公子本没意思,正急了一脑门子汗珠,见客人问话,赶紧站起来回道:“不敢欺瞒客人,家里如今种了三百六十二亩地,一年耕的上田有八十亩,其它的也都是两年耕的中田。”说这话的时候,大公子很是骄傲。
要知道,土地分等,一年一耕就意味着,年年有收入。若是田地不肥,有的薄田种上一年,要歇息三年才能复耕呢。他家有八十亩的一年耕,那真真算是不错了。
大公子说起土地来,倒是很有话的。许品廉出来的时候,自然身上带了差事。因此很是问了一些民生民计。说着说着,他们不知道如何了,却忽然拐到了那户姓张的乡绅家。大公子家与那张乡绅家,内里实在有些纠葛,因此话便不怎么好,不过,他家质朴,不愿意说这家人的坏话,只要品廉先生露出探听的意头,他便连连摆手道:“不说他家,不说他家。”
话是这般说的,可大公子脸上着实一派恨恨的样子。
他这样的做派,真真急死了等着听八卦的一干人,顾昭将脑袋撇在一边叹息道:“要么说,要么别提,真是吃西瓜的劲儿,吞吞吐吐的好没意思。”
坐在一边的顾允药倒是知道叔爷爷想说的意思,可是吃西瓜又是什么?书里没写,他有些不明白,却又不敢问。因此,他坐在一边,微微侧头,悄悄又用眼睛瞄人。
顾昭最烦躁这孩子瞄人这股子劲儿,顿时,他按捺不住,一伸手“啪”的一下,对着这孩子后脑丘就是一下,打完训他:“以后再瞄,小心我把你眼睛挖出来。”
顾允药顿时吓坏了,含了一眼泡子水,站起来哆哆嗦嗦的又找他爷爷去了。去了也不会瓜官儿那一套,当着人直言告状,童言戏语,惹人怜爱。他只是伸出手,捏住他爷爷的衣摆,一副好不凄凉的样子,这孩子都十二了,过几年都能当爹了。
顾岩无奈,要是别人他早就开骂了,这是他阿弟,世界上他最不愿意招惹的人。无奈之下,他扭头对顾昭说:“你明知他胆小,还吓唬他。”
顾昭听了,也不计较,只是笑笑。
不说他们在客厅闲聊,却说,这村子里另外一户张乡绅家如今却动了他们的心思。
说起这张乡绅家,论起财富,他家家业多过颜家几倍,只他家平日做事很少周济乡民,修桥铺路更是谈不上。若这一样也就罢了,钱财是人家自己的,人家不愿意,谁也不能说什么。
可他家偏偏出了一趟子糟心的事儿,怀了德行。这张乡绅家,生有两个儿子一个掌上明珠。儿子便罢了,送去读书,有些见识,做事并不出格。只他家的小姐,名叫小烟的,这女子颇有些颜色生的很是貌美。
早年张颜两家交好,很小的时候,这小姐父母疼她,不愿意她远嫁。就就近处定给颜家的二公子。可没想到的是,偏偏就是这位叫小烟去岁秋却做了一件出格的事情,这事情若是顾昭看,真就不算事!可如今这时代,这事情却与家风德行挂了钩。
说如今家里有些钱财的,若有小姐,七八岁的时候便都要关起来防闲,家里三姑六婆要少交往,清俊的仆从也不要令小姐见到,那些伤春悲秋的词语更是不要她常读,所谓闺阁教育,几千年都是如此。
张家小姐家中条件不错,也请了瞎眼的乐师给她家小姐启蒙。张小烟虽是村中小姐,却因她识得诗文,读了哥哥们带回来的闲书,于是便有了大志。更加上她母亲江氏常常与三姑六婆不正之妇来往,因此便灌了一耳朵才子佳人。
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张乡绅此人最是虚荣的,他在家里来来去去也常说,他家祖上乃是世家出身,算是名门。更加上他家有一本翻烂的张氏谱系,上面书录着这张家原是出身山阳郡张氏的。
张小姐觉着自己家乃是世族出身,自然跟世家结亲才相当。这寒门起身的颜乡绅家自然与他家门不当户不对,因此,去岁秋,张小姐便搞了一场女权运动,她自己跑到颜家来退亲了。
事后,张乡绅自然百般遮掩,可这人颜家无论如何却是不敢要的,因此这一来二去的张小姐的亲事自然没了,名声却也坏了。
女儿坏了名声,自然成了张乡绅家的大心病。这老两口急得不到一年,老了有七八岁的样子。如今,这村里忽然来了借宿的外客,张乡绅的老婆江氏便有了想法。她先是打听到,这来客是上京来的告老还乡的京官,她便带着家里的老仆悄悄去看了一次车马行李。
这一看不要紧,那是一连着二十几辆的高马健骡的大家当。再一打听,这家还有两位没成婚的小公子。如此一来,思量再三,这家老两口,便动了不该有的心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