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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云大营中,男子目光炯炯地看着北边天际,乌云沉沉。昨夜风吹过处,带来的是满地落雪、玉树琼花,北地平日里萧瑟的枯树竟因着这满枝的盈盈雪色显得清亮澄明,别有些美感。
深一脚浅一脚地踏在积雪之上,唐铭低头一看,脚上毡靴失了半截,微微皱了皱眉头,便见前面站着的人回过头来:“事情办得如何?”
唐铭抱拳行礼,袖子上护甲碰撞着,音色显得清脆而沉稳:“禀将军,匈奴那边的几处粮草囤积都已经照您的吩咐派了人过去,只等着一声号令了!”想着方才暗中离开的人,心中却不由得惊异于他们的身手,神色间便带出一丝疑惑来。
唐遂前摆摆手,握着右手,左手食指自下而上地划过指节,最后同样握成拳头压在右手上,并不言语。
自幼便伺候着唐遂前,唐铭一下子便明白了这手势中的含义,心下大定。
耳畔传来一丝轻微的窸窣声响,余光瞥见旁边营帐边上稍稍探出一些的脑袋,唐铭面色一沉,朝唐遂前看去,却见唐遂前面无表情地收回目光,眼底黑沉,转过身去:“你去吧,不必管这些虫子!”
“是!”
京城中的纷纷扰扰实在是令人心烦啊——唐遂前仰首看向天际间隙透出一缕温煦的暖阳,片刻之后又被层层叠叠的黑云遮盖住;自己在这边关十几年,对官场上这些勾心斗角、人心纷繁已经弄不来了,为官者,当以民为先,争权夺利又有何意义呢?这些人只看着眼前蝇头小利蜗角虚名,丝毫不顾着国家大义,却不知道,底下正是黄雀在后呢!
唐遂前冷冷地目光扫过方才藏着人的营帐一角,心中冷哼一声,什么力气都不出便想从中渔利,真是打的好算盘,不过,有心思,却不知道有没有这个福气享有这场大战的胜利了……
“大人,瞧着那唐将军似乎很是悠哉啊!”一个蓄须的文士拈着胡子,进了营帐,满脸羞愧地对着上座的男子汇报到。
“先不管唐遂前如何了!”那男子低头看着手中的信纸,手上青筋暴起:“你且过来瞧瞧,大事不妙了啊!”
男子抬起头来,鬓旁已经有些许发丝染上了霜白,然而眉眼间却显得十分精神,俨然便是荣国府贾政的大舅爷,王家家主王子腾。只见他脸色黑沉,将手里的两三张信纸摔在桌面上,语气里满是焦躁:“这群没用的东西,迟早有一日,我的身家性命就交代在他们手里了!”
三年前他由京营节度使被提升为九省统制,其间关节,除了他自己和御座上那一位,没人知道究竟是怎样的前因后果,或许还得加上一个人,萧家的萧嵘德,曾经他的顶头上司。
若说起来,之前,贾史王薛四大家中,王家威势比不得荣国府、财力比过上皇商薛家,但是摊上了王子腾这样一个家主,光这一点就甩了其他三家不知多远;他是个精明的人,早就看到,别瞧着四大家族煊煊赫赫这么些年,俗话说得好,富不过三代,底下这些子子孙孙,不好生思量后路,只有败落的份!
就拿王家来讲,王子腾膝下有一儿一女,夫人王史氏所出嫡女王熙禾,爱之如珠如宝,今年已经十五岁,亲事已定;另外还有个才四岁的儿子,乃是后院姨娘诞下,乳名唤作什哥儿,还是不晓事儿的孩童,他姨娘因着产后失调早早去了,现如今养在王史氏名下。此外。王子腾有个弟弟名唤王子胜,是个无能的人,胡作非为,闹的六亲不和。底下有个儿子王仁,也是个庸庸碌碌的糊涂蛋,糊不上墙的烂泥。
稚子尚年幼,长侄不上进,何况前些年岁的时候,因为掺和在义忠亲王和忠顺亲王的事情里面,先皇和如今的皇上对着四大家族早就有了想法……
每每想到这种状况,王子腾心里简直火燎一般,因此,他极有眼色地向今上投了诚。只是,王家自己这辈的两个姑奶奶,一个嫁进了贾家,另一个成了薛家当家奶奶,因着这姻亲关系,他卡在京营节度使这个位置上已经整整五年,虽说这个位置代表了皇上的信任,但是一定意义上却也是帝王猜忌的对象;加上在京城中,忠顺亲王徒嘉旻一再拉拢示好,还有荣国府那个老太太……
因此,在四年前平安州那场战事中,他逮到机会收买了萧嵘德手下一个得用的将领。贻误战机,加上平日里萧氏族人在淑妃娘娘的回护下得罪的一干朝臣落井下石,成功地将萧嵘德从一品镇远将军的位子上拉下来。按着惯例,一人下一人上,在萧嵘德被押解回京之前,他顺利地被提升为九省统制。
躲开忠顺亲王和今上之间的暗潮汹涌,奉旨巡边,虽说手中的权力不比往日,但是王子腾总算能稍稍安心些;加上后来,宫中的自家外甥女,贾元春被提到嫔位,王子腾便明白了贾母的心思,他便放松了些,谁想到……
那文士将桌上的纸拾起来上下大致浏览一遍,脸色瞬间变了变:“这——这可如何是好?想不到居然直接由一介白身被封了四品的官职!”
无奈地叹了口气,这些年来,王子腾的脾气着实是收敛许多,至少不会因为此事气得摔杯子了:“萧嵘德的能力有目共睹,当初若不是恰巧捉到了那个机会,再加上陛下对他们一族的嚣张张扬早有不满,也绝不会将他一捋到底!”想着方才文士回复的话,王子腾又是嫉妒又是无奈,当年和萧嵘德相并列为朝中仅有的两位一品镇远将军,唐遂前的能力自然是不容置疑的,然而通过这些天短短的几次交谈,王子腾惊愕地发现,此人智计竟然丝毫不逊于其军事上的才干!
从这样的人手中,自己真地能如计划地那般分一杯羹么?
收回思绪,王子腾挥挥手让那文士下去,低头伏案翻看着燕云大营交上来的花名册,毕竟身为九省统制,此番被任命前来督军,不管有多少烦心的事情缠身,总不能叫旁人抓着把柄。
——————————贤德妃省亲的分割线君————————————
“说什么‘椒房眷属入宫,未免有国体仪制’,皇帝哥哥如今扯起这些冠冕堂皇的说辞来,竟是一点都不脸红了!”林清微咯咯笑得欢实,太后见她坐在美人榻上笑得坐不直身子,失笑地转而看向另一边的徒嘉景。
徒嘉景被这样取笑着,却并不生气恼火,只无奈纵容地瞧着林清微两颊笑涡霞光荡漾,对着太后行礼告退:“还请母后恕罪,儿臣借着母后的名义下旨,外人瞧来也是您的慈爱体恤,省得叫那些人猜度!”
摆摆手,太后明白他的意思:“倒也没什么,只是想来日后宫中便不大宁静了,天又冷下来,我呀,想着要到微儿温泉庄子上待个一两月的!”想起先前到自己宫里来请安的那几个嫔妃,她只觉得脑仁疼,揉了揉额头:“那个贾氏呀,你且看着点,若是事儿还没成便叫人给害了,那岂不是得不偿失?”
“正是这个理儿!”林清微笑得差不多了,将腰间松花色绫子宫绦整了整,接过旁边青衣奉上来的帕子擦擦眼睛,端起手旁小几上的莲花茶盏:“我这个做女儿的也得尽尽孝心不是?”
哭笑不得地瞧着自家女儿满脸的蛮横霸道,可惜生得一张清雅绝伦还带着点儿仙气的容颜,那副故意做出来的蛮横霸道竟显得格外俏皮,太后一锤定音:“就这样了!景儿,你去忙你的吧!”
面对母亲和妹妹,徒嘉景很难说出拒绝的话,直接应下来便落荒而逃了。
“母后放心,雁过拔毛,微儿这一茬不把他们这些年搜刮剥削来的东西给全捞出来,岂不是白瞎了这一番布置?”林清微抿着嘴笑得得意,想起今早上收到的消息,捏着茶碗盖一下一下拨着水面上的浮沫:“您可别瞧着,这些勋贵人家,来路不清不白的财务可多了……”
……
荣国府。
“老大!你敢再说一遍!”贾母只觉得心头怒火蹭蹭直往上冒,四下里看了看,手旁一只茶盏已经被摔成了碎渣落在贾赦的脚旁,找不到东西,她狠狠地敲了敲手中的龙头拐杖,颤着声儿,瞪大眼睛:“你这个不孝子!忤逆孽障!”
将贾母的话听在耳中,贾赦已经完全没有什么感觉了,对这个母亲,他心中最后一点温情早就消弭掉了。毕竟,已经不知多少被亲身母亲指着鼻子骂得畜生不如,贾赦又怎么会把这小小的责辱放在心上呢?
“母亲恕罪,我大房一脉已经是分出去的,此乃皇帝陛下亲自下的旨意”,端坐在紫檀雕镂椅子上,贾赦面无表情,声音很是平静:“儿子当初搬出府的时候分到了什么东西,母亲也是知晓的,除去两个田庄之外,便是些瓶瓶罐罐和儿子自己收藏的字画古玩,若说现钱着实算不得多!若不是这几年来,夫人和琏儿媳妇经营尚且有些盈余,家中的日子也不好过!何况我家玫儿眼瞧着也就到了相看人家的时候,她是我贾赦唯一的女儿,总不能在嫁妆上亏待着她;还有玌哥儿,那毕竟也是我长房嫡长孙,如今已经商议着要送他去书院读书,这一项嚼用也少不得!”
贾母一下子被噎住了,当初贾赦出府另居,她存了心思,家产划分上并不公道;一方面是想着为自己小儿子贾政和宝玉多攒些家底,另一方面却是想着,贾赦素来花费颇多,若是给的多了,日后只怕难借着银钱之事辖制住他……
“赦儿,元春也是你嫡亲的侄女儿,你怎么能舍得叫她受委屈呢?”贾母态度软和下来:“元春面子上好看,你这个做伯父的也一样脸上有光,不是么?”
听着贾母理所应当的话,竟是全然忘记了当初的事情,贾赦冷冷地笑着:“母亲何必如此说呢?我大房可没借着侄女儿的光,要不然,也不至于闹到被一母同胞的弟弟占了占了长房的爵位,自己也好,家里夫人儿子也好,都被磋磨得没个好名声!”
似笑非笑地瞅着贾母涨红的脸膛和抓紧的手,贾赦慢慢地站起身来:“请恕儿子说话急躁了些,不过,我记着前儿不久,好像是薛家亲戚从荣国府搬出去了?母亲真是糊涂,这薛家有百万家财,您若是实在无计可施,由着弟妹去想法子不就是了?!”便直接头也不回地掀了帘子出去。
贾母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