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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等冷婆子感慨叙述到下一段落,大太太便截断她接口道:“这样丫头确实不能留,若她是家生子,直接让家里人来领走也就是了。只是她却是外面买来,如此便叫个人丫子来吧,随便卖几两银子。”她看着贺明玫张口欲言嘴,道,“多喜欢丫头也好,不老实本份,我们贺府都不留。没让个丫头子有事没事搅出那三尺浪来。小七你不用多说了,这些事儿你不知道也是正理,她办下这种事儿,自然不敢也不该到你们小姐面前去说嘴,若她拿些不三不四事儿污了我贺家好好小姐耳朵,便不是卖了,直接一顿乱棒打死算了。”
二姨娘和二小姐甚知大太太心事,连忙点头称是。
那边大太太一开口叫停,贺明玫便暗叫一声糟。
她一直注意着动静,却也大意了。想着以大太太修为,怎么着也会等人把话说完再行处置吧。再说既然把她叫了过来,自然会问她意见,不会随意绕过她处置。所以她本打算等冷婆子得瑟完,她便抢先反驳回去,免得等到太太开了尊口之后不好转圜。
可她实没想到,大太太会忽然没头没尾,象播广告一样就这么中场硬□来,并且直接作了决断。
现太太已经表了态,并且金口直断司水有罪,她现再反驳,不但失了先机,并且由驳斥冷婆子变成了驳回太太,拂是太太金面。
她正不知如何是好,那边大太太已经吩咐道:“冷妈妈,你下午晌便去叫一人丫子来领人。退下吧。”
冷婆子应一声是,福个礼便要退出去。走时还有意无意地扫了贺明玫一眼,却发现贺明玫正看着她,脸上也是一幅似笑非笑表情。
这样子,哪有半点儿斗败了认输了颓劲,倒象早看穿了把戏嘲讽,和脚下已经给你挖了坑你勇敢地跳吧冷眼旁观,她不由心中一凛,当下也不及多想,垂下眼睑转身便去揭帘子。
却听得七小姐忽然不紧不慢地道:“冷妈妈慢着。”
冷婆子揭帘子手便僵了半空中。
大太太果然不悦,微皱了皱眉不耐地瞧着她问:“我指派了冷婆子差使要办呢。小七有什么事呢?”
贺明玫硬着头皮笑道:“太太莫急,不过几句话事儿。就是刚才冷妈妈所说,小七有一事不明,少不得请冷妈妈解说一番呢。”说着转头看着冷婆子,声音放大了些语调冷淡了些又叫了遍“冷妈妈?”
冷婆子只好转过身来,僵着脸陪笑道:“七小姐只管问吧,冷婆子说都是实话,没有半点儿虚假,七小姐有哪里不明白,冷婆子一定知无不言。”
贺明玫笑道:“我没觉得你说是假话啊,冷妈妈不用太心虚。我只是想问你,司水天天儿和我一起,没事儿连二门上都不去,我没有派司水去过外面采买东西。只不知你家那二小子是什么时候什么地方看到司水,还来来去去私订终身呢?莫非你家小子进过内院?”
此言一出,冷婆子心冬一声被重锤击着一样。
连正拿着冷冷眼光看着贺明玫大太太也刷一下把目光调到冷婆子身上。
二小姐和二姨娘照着大太太有样学样,先看了贺明玫一眼,然后看着冷婆子。
冷婆子原先并不是没想过这一茬,只是想着虽然府里惯有份例,但各位小姐们丫头时常被差遣着出府去采买个自己喜欢胭脂水粉奇小玩艺儿也是有,再说既然丫头有了心,只怕偷缝摸缝地干下这些子勾当也不是不可能。因此得了大太太话,她才回去和她家小子一起合计着编了这么一套说辞。
原想说七小姐年纪小,被这私相受授一吓,便顾不得那许多了。
再说这种事儿,向来是女方吃哑巴亏不敢闹腾,所以这样屎盆子只管往司水那丫头头上扣就对了。
那丫头敢扇她嘴巴,便是现太太把她赏给她做儿媳妇儿她也不要了,不信她玩不死她。
至于得罪了那七小姐,她是不怕。那不过一个不得人心小庶女,以后府里日子过得如何,以及将来婚嫁都捏太太手里,她要识相,自然都好说,她要不识相找别扭,能不能活到嫁出去都不一定呢。
有太太罩着,有和她一起办差各位伙计们帮忙兜着,便是这套说辞有些小漏洞,也不怕谁查证。
可她没想到七小姐却反咬一口说冷二进了内院。
外男私入内院,这罪过可大了去了,便是太太,也不能随便替她开脱。这是断不能认。
可不认这罪,七小姐要二人相见时间地点,自己刚才说了那么多细节,现却说不出时间地点来,那不成自打嘴巴了。
她不由暗暗后悔,随便咬定他们有染就行了,何必说那么多细节呢。她本来就是想暗地里再给大太太添一把火,才故意编出些什么“三月三”“风筝”之类情节来。太太倒是真火了,可现下却怎么回七小姐话呢。
冷婆子一脸汗,但到底老道,当下强笑道:“七小姐说笑了,我家冷二人很老实本分,便是借他几个胆子也不敢干这事儿啊。丫头们私下做出什么事来,怎么敢到小姐们面前说嘴,七小姐不清楚这底下私秘事也是有。便是丫头借故跑到外面去了,也自然是私下寻个由头偷偷摸摸去了,小姐如何能知道她什么时候跑出去了。老奴知道老奴这次这么把小姐贴身丫头拿出来说事儿,惹了七小姐怒,七小姐生气只管责骂老奴,老奴再不敢有二言。只是这样丫头不只我看到气愤,现太太知道了,也是深深觉得不能留。七小姐还是听太太话,及早打发了吧。这种丫头带坏了小姐可是使不得,为了小姐好,老奴便是得罪了小姐也顾不得了。只愿小姐将来大些,能明白老奴这份为小姐打算心。”
回避问题,绕圈子跑,拉拉杂杂这么多,想把话题拉到哪一国去呢?
贺明玫看她一眼,笑着不紧不慢道:“冷妈妈,小七可不敢当,我看是我得罪了妈妈让妈妈着恼了吧。还请妈妈多包涵,饶了我家司水吧。”然后她笑忽然一收,端着一张脸疑惑地又问道:“不过,冷妈妈,你说丫头私下随便找个理由就能出府去?”丫头们便是得主子令去办差,也得报备之后再由外院另派小厮跟着,一个丫头想出去就出去,你当贺府是菜市场呢?
冷婆子一愣,强忍着心慌,含糊道:“个别丫头想个法子混过去,想来也是有”
“比如呢?”
“老婆子并没真见过,只是想着,可能,也许也有些刁钻丫头和门上那些守门小厮管事儿混熟了,互相遮掩着混出去也是有。”
“谁?什么时候?”
“这,这老奴哪儿知道,只是这么猜想。”
“原来是冷妈妈猜想啊。那司水和你家冷二私订终身事儿呢?时间,地点,可有人见证?你可有司水生辰八字?莫非冷妈妈你都是用猜想不成?”贺明玫慢吞吞道。
“那倒不是,那,那,是那司水她确实不正经”
“证据?”贺明玫不等她说完便简洁地问道,吐字清晰有力,气势逼人。
冷婆子便低低嗫嗫说不出个所以然。
大太太皱着眉头,心中越发不。她原就知道这事儿不过是冷婆子编排出来,能唬住贺明玫便唬住了,唬不住再说。她要处置一个丫头都不成吗?只不过看着老爷面上给她个事情清楚证据确凿而已。真这么咄咄逼人不管不顾,她又何必跟她多罗索。
“小七,这事儿便是没有证据,有过个影儿也是立身不正表现。传出去,都是我们贺府脸面受损。我们贺府好好小姐,被这样身背流言非语奴婢带累了怎么可以。要知道我们贺府小姐,可不只你小七一个人。”
“正是太太这话呢。”贺明玫道,“单是小七一个人,小七便由她去了,左不过一个丫头。可这事关满府里名声呢,若不查清是非根源加以杜绝,谁能保日后不再发生呢。今天是我丫头,不过撵出去罢了。那以后呢,会是谁丫头呢?二姐姐,你能保证不会是你丫头么?谁又能保证不会是三姐姐丫头呢。”
二小姐贺明璐看着她面无表情,无话无笑毫无反应。大太太没表态,她是绝不会多出一声。
贺明玫没找来同盟,她仍独角唱道:“若如冷婆子所言,贺府门禁不严,丫头可私自出门,做出丑事来。此等事找不出根源来,这可是大患呢。而若此事不实,只是有人故意胡乱编排我们府上,今天编排得了丫头,明天自然也编排得了小姐,编排到谁身上头上还不是由着人家嘴说。小七觉得正该趁此查一查,找找那源头,煞煞那胡眦乱编歪风邪气,也免得闲话成风,人人自危。也免得传出去没影事儿传出个什么影来,让人说我贺府没规没矩,带累了满府里名声。”
她说罢,看着不置可否大太太,站起身来,冲着大太太轻轻一福身,强忍着装腔拿调不适,捏着嗓子噘着嘴作出一副委屈样子拖着长长调子又道:“太太呀,这府里,人人丫头都没事儿,单我丫头出了这样事儿,小七觉得十分地没脸。可这事儿偏又没根没据靠是冷妈妈猜想,小七看着倒象是冷妈妈看小七软弱专门欺负小七呢。”她淡淡扫了冷婆子一眼,然后对着大太太又是轻轻一福身道:“求太太替小七作主。冷妈妈这样红口白牙污赖好人,小七不依。”
大太太心里窝着一团火,不过处置一个丫头,竟如此棘手?她主持中馈二十年,什么时候连一个丫头主都作不得了?一时间她十分想来横。
也是她太相当然了,本想着她一直很顺从,便是有感情,也只是一个丫头而已,定不敢和自己硬顶。其实从早上熙和堂她不紧不慢地坏了她处置那两个丫头事儿时就该有所计较,却以为冷婆子办事办老了,此事也定会安排妥当而没放心上。
谁知这丫头竟然又是有理有据,头头是道,抓住个破绽一击而中。对冷婆子,就横眉冷对着来硬,对她又躬身俯耳来软。硬是把丫头事儿揽自己身上,变成冷婆子和她作对事儿,现又作小女儿态撒娇扮痴,她若不管不顾处置了那司水,只怕传出去,宁挺奴才不罩庶女,自己这当家主母才真叫打脸呢。
她叹口气,罢了,事已至此,冷婆子已完败,只会多说多错而已,她也没必要非强求这次了。
大太太想着,看一眼贺明玫,缓和了语气道:“小七说不错,正该好好查问清楚,原是我刚才急燥了,去坐着吧。”然后又对冷婆子道:“认真回七小姐问话。”
一句话,原告直接成了被告。
贺明玫倒十分欣赏大太太这能拿能放爽利性子,不愧出自大家。当然这种“随便你翻腾”无所谓态度,也是由绝对力度对比度决定。
冷婆子早就觉出不妙,如今见连太太也如此说,知大势已去,后来事情倒理很顺乎。
贺明玫一旦掌握了主动权,便也如法炮制直接就给冷婆子上套:“是你帮着冷二遮掩着私进内院吧?”
冷婆子吓了一跳,摸一把头上津津汗,道:“没有,没有,小姐,太太,这个真没有。许是两人二门上远远见过吧。我听我家小子说了个大概,原想着是外面见面。不过七小姐放心,太太是知道,我家二小子办差从没有出过差错,是勤勤恳恳守规矩人。有时到二门上办事儿,两下里隔门儿见着了定是有。”
“所以冷妈妈是说,你家冷二并没进过内院,只是二门外偷窥内院喽?”
奴才干出这种事情,落实了还不是一样下场。冷婆子如何肯认。
“断没有偷窥,定是司水也正好到二门处办事儿见着了。对,就是这样。”冷婆子道,“我听我家小子说,第一次只是二门上远远看见过。后来才互相有了约定。”
“那他怎么知道她叫司水?去年春天时节,我还床上病着,老爷说把我交给司水了,因此司水寸步不离守着我。从萱香院到二门上,那可得许久功夫。冷妈妈说某不是传错了,并不是司水,却是别丫头?”
冷妈妈愣了下才道:“传错,那如何能够?”
“远远见过就私定终身?冷家小哥儿定是长容如潘安,貌若谪仙吧?是不是啊冷妈妈?”贺明玫问。不然怎么可能让人一眼看上,何况一个美貌又不眼瞎姑娘,又不是你家小子眼中带勾。就传说中冷二长成那样,有人肯跟他私定终身?怕是用强拐骗才或许可能有人肯信吧。
说到相貌,冷婆子脸涨红,嗫嗫着没有接话,思量了下才道:“我也是猜测,若不是远远见过,定是二门上问过里面姑娘事儿,觉得司水那丫头说话做事好,二下看对了眼也有可能。”冷婆子道,然后她又补充说:“他有规矩着,可能因急着传话问路之类,才可能找丫环们说话。”
这话既没有条理,也前后不搭,漏洞百出。
贺明玫脸带冷笑,大太太二小姐二姨娘一准地皱起了眉头。想也知道,再问下去,那冷二不是落个私闯后院就是落个偷窥内宅儿,有什么差。
等到贺明玫慢慢吞吞再问了一二个问题后,忽然变调连声喝问:“所以冷妈妈不知道是吗?所以并没有什么私订终身是吗?那么冷妈妈是凭什么就敢舌灿莲花铁口钢牙要定司水罪过?明明是你家冷二私窥内院,心怀不规,偷窥着了司水而心生歹念,你竟然敢反咬我家司水勾引你儿子,再诬赖我不分是非而怪罪你个忠心老奴才?我来问你,你无故克扣拖欠我银霜炭是为哪般?熏香以次充好又为哪般?蜡烛次次短缺又为哪般?我再来问你,别说你有这种种错处,便是没有,我七小姐就说不得你这老奴才一句不成?还是说你这奴才做到老了,便不是奴才了,是比主子小姐还有脸面不成了?我们便该任你骑头上欺负了?但有问责,你便跟我杠上了,早上才叫丫头问你当差不力之过,这眨眼功夫你就无中生有反说我丫头勾引你家小子了,怎么勾怎么引,拿出证据来我看看?拿不出证据来,你就敢平白玷污一个姑娘家名声,和逼人于死路有何不同,还是说你不乎别人死活,所以太太也不用意你死活?还是说你自认为太太面前是比我们这些小姐都有脸面,太太面前要有你无我地跟府里小姐们挣这份气势?”
冷婆子被她一长串责问问愣了,这一串话说又急,气势又足,半分不给她思考余地,实际上便是她听清了,她也不太容易答得上来。
她之前早已然颓了,现看对这长篇大段,是直接放弃了答辩。
等到贺明玫说到“三姐前段时间还扮过小厮跟着哥哥们出府去过呢。若哪天哪个姐姐来了兴致,扮作丫头玩一下”时,冷婆子忽然一个激灵回过神来,也不硬挺了,扑腾一声跪了下来,道:“太太,七小姐,是老奴喝多了脂油蒙了心,传出这样闲话来,定然不是司水姑娘错,定然是我家那小子错。请太太责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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