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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子,您已经不眠不休赶了这些天的路,不若在此处歇息几日,容属下派几人先行去朝云山把薛公子接过来,主子放心,属下拿项上人头担保薛公子周全!”
林长裕跪在地上磕头,大有不达目的就要长跪不起的打算。驽勒虽说是马背上夺来的天下,可毕竟养尊处优这么长时间,加上因打击太过日渐消瘦,身子一直不曾好利索,哪里受得住日夜兼程。
哪怕是拼了这颗脑袋不要,他也得劝住圣上,这是为人臣子最起码的本分!
林长裕已有了必死的觉悟,铁骨铮铮的汉子就算是跪在地上也自有一番顶天立地的气概。
可这气概,却不见得值几个钱。
“林卿。”
瘦削纤长的双手以不容回绝的力度将人从地上“请”了起来,林长裕不由自主抬头,赫然撞见一副朗目剑眉杀伐再起的帝王容颜。
“你可知为何朕更看重王富财?”
林长裕不语,他二人虽说皆是圣上手底下最得用的走狗,可主子对王富财的看重素来就比他要高。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能为君主分忧已是属下天大的福分,属下并不敢争个高低贵贱。”
“不敢?”
剑眉微挑,嘴上尽是嘲讽,
“哼,你以为朕不知道你手底下的人说王富财捧高踩低惯会阿谀奉承溜须拍马的确,他不过一宦官,不懂什么家国大事,可他至少记得一点——他的忠心是给朕这个人,而不是给的那把龙椅!”
犯过一次错,他绝不会允许自己再犯第二次。
“在你弄清这两者的区别之前,朕不会再让你一手操办与纹斛有关的任何事。”
林长裕再次跪倒在地,可是神情却不似方才那般英勇无畏。
有主子信任的走狗的确不惮于为主子赴死,可失了信任的走狗,不过是条丧家之犬罢了。
谁会管丧家之犬的死活?
往后便是日夜兼程。
朝云山的位置极好,自从有了朝云派庇佑,山下百姓再未受过盗匪侵扰,日子好过了平日里纠纷也少了,彼此相处极是和睦,真正做到了夜不闭户,驽勒一行来时便看见了这样一番犹如世外桃源的景象。
“宫外日子如此逍遥快活,难怪他拼死也要逃出来。”
随行之人,皆知这“他”是何人。
惑乱君心的前朝余孽,只可惜……杀不得。
林长裕掩下心中的不甘,规规矩矩护卫着驽勒上山。纹斛该死,奈何君王舍不得,暂且让他好生在后宫之中侍奉着,等到主子厌了再下手也不迟,如今犯不着为他去触圣上的眉头。
朝云山并不算陡峭,上山的路也皆由石板铺就,饶是如此,驽勒也没法儿爬上去了。大腿内侧已叫马鞍磨出了血泡,一双腿站在石板路上愣是迈不动一步。那人从不会给他留面子,若是叫他看见他这般狼狈的模样一定会笑话他一无是处。
可是卫诚那般优秀,也没见纹斛动过心。
那个人,根本就没心,谈何对人动心。
驽勒在林长裕的搀扶下上了轿辇,忍着身体的不适,一路摇晃着颠簸上山,眼里没有丝毫的犹豫彷徨。
他不会考虑纹斛到底会不会回心转意,也不会再为那颗捂不热的石头心而挣扎不甘,他早就看开了。
看不上便看不上罢,谁让他是皇帝,活该他薛纹斛倒霉。
哪怕搭上整个朝云山的人,也得逼他点头。
从山脚到山顶并未花太长时间,驽勒带的人也不多,可个个儿都是以一敌百的高手,他们背后还有西北总兵手下的十万精兵,只要纹斛在山上,那断没有逃走的道理。
即便逃了,抓了朝云派的人做人质,他也不可能不回来。
分别数月的痛苦酸涩如今总算要烟消云散,驽勒伸长了脖子盼望着,直到嗅见空气中浓郁的血腥味。
“主子,当是卫将军的人手抢先了一步!”
林长裕手底下的人早接到消息说卫诚也在赶往此处,这倒不算坏事,卫将军总不可能跟皇帝抢人,哪怕先一步得手,帝王要,他怎敢不放。
林长裕刚要着人前去探路,哪知身后传来一声闷响,回头一看,竟是驽勒失态滚下了肩辇。
“主子!”
不及林长裕伸手搀扶,驽勒竟连滚带爬地起身冲向了不远处。他坐着肩辇,比他们看得都要远些,那血腥味的源头,源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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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总有一天要拧下你的脑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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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缰绳勒得满是血口子的双手在草根树杈遍布的地上撑着,手脚并用,几乎用尽此生最狼狈的姿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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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上莫不是忘了我姓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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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往恩怨已如云烟,唯记得眼前人,他果真还是舍不得的。手上腿上的伤于他而言再构不成阻碍,只想着快些,再快些。
快些瞧清楚那倒在血泊之中的两人里,到底有没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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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你男人,你看清了,我是你男人!”
你看我一眼。
你好歹……看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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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子!”
林长裕冲过去将人扶了起来,到这时随行人等也看清了前方的处境,不知怎的,心中竟有种大石落地之感。
“主子……龙体为重啊……”
倒在血泊之中的两人早已身首异处,可依旧紧紧相拥,随意丢弃在一旁的两个头颅之中,可不就有他们遍寻已久的薛纹斛。
真是老天有眼。
“这不是纹斛。”
“主子……您……”
林长裕还待劝说驽勒死心,可下一刻却被眼前的景象惊呆——驽勒呕出大口鲜血,原本因着迅速消瘦便有些青白的脸,如今更无人色。
“纹斛怎么可能会死。”
“他那么聪明。”
那么聪明……
眼前突然出现了那日他立于宫墙之上的身影,他伸手挽留,可纹斛却只给了他一个解脱的笑。
他那么聪明,怎么可能不知道自己和卫诚会继续纠缠,不死不休。
他那么聪明,怎么可能不知道……人间的帝王将相,管不得黄泉路。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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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后。
“阿嚏!”
翠巧进门儿就听见一个大喷嚏,往里屋一瞅,果然见着那个裹着棉被的球。
“真不懂你这人,如今春暖冰销,光膀子下河摸鱼有的是,偏偏你又是烤火又是加棉被,还能生病!”
嘴上虽然嫌弃,可毕竟不能将人丢那儿不管,翠巧认命地折返回去温伤寒药,留了那团球在里屋没半个人看守。
哼,子母蛊一旦种下,就是把他撵出去了也得乖乖爬着回来。
“大人!”
翠巧脸上的鄙夷还未收起来便撞见了孔善,还好主子是个脾气好的,不会计较她这些小差错。
“这是往哪儿去?”
“回大人,屋里那位身子娇贵,奴婢这是去厨房端药呢。”
孔善微笑着点头,俊逸儒雅,温柔和善,看得小丫鬟俏脸一红。翠巧捂着脸颊要躲开,却在转身之时听见了一句轻飘飘却也致命的话。
“顺便给你自个儿嗷碗哑药,就算是主子对你不敬贵客乱嚼舌头的赏赐了。”
翠巧转身难以置信地看着孔善那张依旧和善的脸,可方才的春心萌动却再寻不见,她只条件反射地跪倒在地哭求,可惜孔善已然转身进屋,连看都没再看她一眼。
屋里的摆设乍看看不出有什么异样,可经不住仔细一瞧,哪儿哪儿都透着古怪——屋内的茶壶茶杯不仅都是竹子木头所做,外头还包了一层厚厚的皮料,这般顺着寻过去,不仅茶杯,连桌子、门板、房柱皆裹了一层厚厚的兽皮,就算成年男子全力撞上去,这一时半会儿怕是也死不了。
“臣孔善问五殿下安,殿下今日身子可好些了?”
孔善依旧笑眯眯地对着床上那团棉球问安,礼仪态度挑不出丝毫错来。
棉被球裂开了,钻出一颗乱糟糟的脑袋,一脸苦大仇深。
“你这儿风水不好。”
“寒舍置备仓促,没能细心挑选风水上佳之地,让殿下受委屈了。”
“这倒没啥,你也不容易,再多给我一个火盆儿就行。”
纹斛说完又把脑袋缩了回去,整个人依旧抖得厉害。屋中已烧了一个炉子,窗户半掩着,寻常人进来只会觉着闷热如夏,偏偏他却如置身冰窖之中。
要是有阿宁在就好了,至少能省个暖炉。
孔善并没有因为纹斛的怠慢而生气,相比那位阴晴不定的六殿下,眼前这位倒是识趣得多。
当然,也危险得多。
“倒是善考虑不周——屋里冷沁沁的缺了人气儿,也难怪殿下觉着冷清,应当再派些人手来才是——阿乌,去请卫公子过来。”
语毕,房顶传来细微响动,纹斛伸出脑袋往上瞅了一眼,啥也没瞅着,只顺道看见了孔善那双眯眯眼。
“有一道人曾言,善这双眼该是凤眼,乃忠臣之相。”
“那道人估计眼神儿不好。”
“修道之人岂会用凡眼看世事。”
纹斛不说话,照样看着那双眯眯眼。
看得一哆嗦,最后还是缩回了被子里捂着。
“殿下不信?”
“信,哪儿能不信呢。”
纹斛牙齿打颤,身上暖和不了,只能拼命缩成团儿,恨不得缩进娘胎里。
算了,阿宁还在娘胎外头呢。
“你是忠臣,我却不是君主,忠与不忠于我何干——给我一盘烧鸡。”
“殿下怎能妄自菲薄,殿下高才,将来定能成就一番大业——成大事者怎能吃烧鸡这等俗物”
“成大事不拘小节。”
“千里之堤溃于蚁穴,可见细微处也能定成败。”
纹斛盯着孔善那双眯眯眼。
“我坚持吃烧鸡呢?”
“殿下不再考虑考虑”
“龙脑凤眼睛留给我那宝贝弟弟吃罢,孔大人没听说过孔融让梨”
“殿下没听说过能者居之”
“天下能者可不止在我薛家,我观孔大人面相……贵不可言呐。”
“臣惶恐。”
“你给了我烧鸡慢慢惶恐。”
纹斛饿着肚子跟孔善打哑谜,偏偏这人油盐不进只肯给他喝西北风,肚子里的异物没有食物灌溉又开始蠢蠢欲动,纹斛疼得蜷缩在了床榻上,直到门板再次被人推开。
背着春*光,可不正是三月未见的卫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