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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氏一边翻动着盆里的炭火,一边对青果说道:“这怎么就能说是九爷克妻呢?明明是那邵小姐福薄。”
青果没吱声,因为长久的躺成一个方向,觉得身子有些僵硬,她轻轻的翻了翻身,身下的腾摇椅便一前一后,无声的晃动起来。
林氏许久没有听到青果的声音,不由抬头看过来,等看到青果目光怔怔的盯着前方整个人好似失魂了一般时,不由一急,提了声音喊道:“果儿,果儿。”
青果恍然回神,朝林氏看去,“娘,怎么了?”
林氏看着青果,“娘刚跟你说了那么多的话,你连个回声都没,想什么呢?三魂失了两魂半一样!”
想什么?
青果其实也不知道自己刚刚在想什么,就是觉得脑子里糊里糊涂的,好似什么都想了,又好似什么都没想!
“没想什么,刚刚出了会神,娘您跟我说什么?”
“噢,我说这事怎么能怪九爷,明明是那个邵小祖命薄福薄。”
青果默了默,轻声说道:“算了,人都死了,也没什么好说的。”
“可现在,被连累的是九爷啊!”林氏将炭盘往青果那边移了移,说道:“你想想,九爷这克妻的名声传了出声,谁还敢将自家女儿嫁给他?”
青果“噗嗤”笑道:“娘,您就放心吧,别说九爷的家世摆在那,就是冲着九爷他的人,多的是姑娘想嫁给他!”
林氏摇头,难得的驳了青果的话。
“可那都是些什么歪瓜裂枣?九爷能看上她们?”
青果笑了笑,没接林氏的话。
屋子里静了静。
林氏突然说道:“果儿,这快过年了,九爷他肯定要回来,你看他帮了我们那大忙,我们是不是找个机会上门跟他道个谢?”
青果看了眼外面鹅毛般飘飘扬扬的大雪,雪下了一天一夜,墙垛上屋檐上早就堆起了一尺来厚的雪,今天已经是腊月十四,离过年也就小半月的功夫,叶羽如果回来过年,这个时候是不是已经出发在路上了?
林氏看着青果,等她说话,可是等了半会儿,发现青果又走神了。林氏张了张嘴,想跟刚才一样喊醒她,但在对上青果那对漆黑幽深如寒潭的眸子时,却是摇了摇头,什么也没说。
这年一过,果儿就十二了,可以开始说亲了。
何媒婆说已经有好些人跟她打听了,问她想给果儿找个什么样的人家。
青萍、小将的婚事她都做得了主,可是,果儿的婚事……林氏看了看微拧了眉头又陷入自己世界的青果,摇了摇头,决定,青果的婚事还是让她自己拿主意。
“娘,哥说明年开春要去参加县里的童生试,你都替他打点好了吗?”青果忽然问道。
宣国的童生试一共分三场,分别是县试、府试、院试。
县试多在二月举行,由知县主持,一般考五场,分别考八股文、试贴诗、经论、律赋、策论等。县试要求有4名村庄里的人和1名秀才保举,方可参加考试。
府试,多在四月举行,由知府主持,通过县试的士子参加,连考三场。府试要求5名村里的人和一名秀才保举,方可参加考试。府试通过者方可参加院试。
通过县、府试的便可以称为“童生”,便可以参加由各省学政或学道主持的院试。院试要求有6名村里的人和2名秀才保举,方可参加考试。院试通过者才可进入官方学校,成为一个地方生员。即后世所说的“秀才”。
而有了秀才的身份,自此便进入士大夫阶层;有免除差徭,见知县不跪、不能随便用刑等特权。
考秀才不亚于现代的考大学,所谓的县试、府试、院试便也可以理解为一本、二本,、三本。只不过,这个时代的秀才可比后世的大学生吃香多了!
“嗯,都打点好了。”林氏将事情一一说给青果听,“保举的人都找好了,我前两天去了趟裴家学堂,施举人的意思是,小将可能火候还欠缺点,但也赞成让他去试试,就当是练练手!”
林氏言语间还有些不忿,觉得施举人太看轻了罗小将。
青果却是觉得施举人这话说得挺好的,本来罗小将启蒙就晚,再者,成绩也不算是十分的优秀,抱着施举人这样的态度,不让罗小将有压力,说不得罗小将还真能给个意外的表现呢!
“嗯,施举人是哥的师傅,这徒弟学得怎么样,师傅是最有发言权的。”青果对林氏说道:“你就照他的意思做吧,别给哥太大压力,我们家又不是一定要靠他升官发财的。”
林氏见青果也这样说,心里的那点子不忿当下便也消失的无影无踪了,连连说道:“没有,没有,我只希望你们三姐弟好好的,什么升官发财的,哪有一家人平平安安健健康康的来得好。”
青果点头。
林氏这点还是很明白的,不任是之前过穷日子时,还是现在日子好转了,她的重心永远都在子女身上,虽然也有偏疼,但却不至于让人心寒。
说完罗小将,青果又说起了青萍。
“娘,姐这嫁过去都有小半年了吧?”
林氏狐疑的道:“嗯,离半年还差一个月,怎么了?”
青果笑了笑,轻声说道:“我姐什么时候给我添个外甥啊?我姐夫不急,我可是都急了。”
林氏听了,笑着嗔了青果句,末了,却是轻声说道:“你姐是个有福气的,书琦说这女人年纪越小生孩子越危险,想让你姐过两三年身子长开点再生。”
青果算了算,她姐今年刚满十五,这个时代十四、五岁生孩子很普遍,但从女性生理健康来说,她还是不赞成这么早生。现在听到林氏这样说,自然是替青萍感到高兴。
“那文大伯和文伯娘,他们能高兴?”
文书琦是家中长子,历来不任是豪门贵族还是普通百姓,长子总是多为倚重的,不但是体现在继承家业这事上,添嗣加丁同样也很重要。
“嗯,亲家,亲家母都是同通情达理的人。”林氏说道。
青果笑了笑,文父文母为人好是一个原因,更多的则是因为他们本身就是杏林世家出生,比任何人都明白这女人生小孩的凶险,所以才会有这样明理的豁达!
“回头我让厨房做些可口的点心,你让哥给姐的时候带了去,小宝他很喜欢吃。”青果说道。
小宝是文老先生的小孙子今年六岁,最是喜欢吃甜食,青果因为感恩文老先生,时常会做几道新奇的市场上买不到的点心,送去给文老先生。文老先生因为年纪大了牙口并不好,于是祖孙俩常常你一块我一块分着青果做的那些点心吃!
“嗯,你做好让人送过来就是,我让你哥走一趟。”
两家人爱都住在镇上,走走也就是十来分钟的路程,青果点头应下。
林氏见外面的雪小了,记挂着要从学堂回家的罗小将,叮嘱了青果几句便起身辞了青果回食为天。
青果一个人又在摇椅里躺了一会儿,直到庄婶说丘管事来了,她才起来,去了前厅。丘呈是送上半年的帐册过来让青果查验的。
“今年因着修河,工地上采办了不少的酸咸菜,毛利比去年番了小一半。”丘呈一边捧了手里的热茶喝着,一边与青果商量,“东家,您看,这快过年了,是不是备些东西去工地的管事那走一走?”
青果放下手里翻了一本的帐册,点头道:“这事你决定就行了,回头报帐的时候把明细写上就是。”
“哎。”
丘呈点了点头。
一时半会儿也对不完,青果干脆把帐册合了,想了想说道:“今年既然赚得比去年多,那年终的红包什么的,也加一加,一家一两吧,让他们也过个好年。”
因为酸咸菜作坊都是夫妻工,一共有六家十二人,跟青果签了五年的约,夫妻两人一个月也才得一百文不到的工钱,家有老有小的,日子过得紧巴紧凑的,要想有余钱完全靠了这四时八节的赏钱。
“东家,我替他们先谢过您了。”
丘呈说着便站起对青果深深的揖了揖。
青果摆手,示意丘呈不必多礼,待丘呈重新坐下后,青果想了想,问道:“这个月给醉仙楼还要送几回货?”
“还有两回。”丘呈说道:“早前秦掌柜就说了,雪里蕻不仅是在京都卖的好,就是其它醉仙楼有分号的地方销量也好,让我们赶在过年前尽量多做些。”
青果点头,自从招了丘呈后,咸菜作坊那边的事,她已经不是样样都管,只是有大事的时候才会出面处理下。
“丘叔你在我这也干了两年了,当初是说三年涨一次工钱,但现在你把作坊打理得那么好,明年开春,你这工钱便照我们当初议定的,给你涨到五两银子一年。”
“那我先在这谢过东家了。”丘呈话落,又是双手抱拳向青果一揖到底。
青果笑了笑,受了丘呈那一揖。
送走丘呈,青果还没坐稳,庄婶来回话,说是裁缝铺子送衣裳来,因为是给三莲做的衣裳,青果便让庄婶直接将人领去了后院金莲屋里。
雪连着下了三天三夜,第四日,雪停下来的时候,那雪已经是到人膝盖深了,除了还能骑着马在雪地里走走外,平时能用的牛车、马车齐齐没了作用。
这天,青果又撑了把桐油伞去了河边,庄婶因为有事要请示寻了半天才在河边寻到她,不由便奇怪的问道:“姑娘,您这几日天天来这河边干什么?”
青果笑了笑,轻声说道:“没什么,这下雪天的,河边的景至好,我来看看。”
“哎呦我的姑娘喂!”庄婶吓得脸都白了,一迭声的劝道:“姑娘您可别学那些什么大户人家的小姐赏雪采景的,您忘了那邵小姐是怎么回事了?”
青果看着一空寂的江面,暗暗的叹了口气,收了目光对庄婶说道:“您想太多了,我不是这些日子闲着没事,才出来走走的吗?知道走着走着就来了河边。”
庄婶点了点头,心里却想着得找个机会去趟城里的人牙子那,替自家姑娘买个机灵的丫鬟,不然光靠自己一个人哪里能看得过来,姑娘又不是个能听劝的!
“那这会子风景也看完了,姑娘我们回去吧?”
青果点了点头,庄婶连忙上前扶了青果,深一脚浅一脚的往回走。
“回头,你让人把这条路上的雪扫扫。”青果说道。
庄婶蹙了眉头,有心想劝几句,可想了想,还是点头道:“是,回头老奴就跟他们说声,再让他们在路上洒些木屑。”
青果点头,“你找我有事?”
“姑娘不是说要备份厚礼送大公子和叶家吗?”
“嗯,都备好了?”
“备好了,就等姑娘掌掌眼,看看还有没什么要添加的!”
青果笑了说道:“庄婶,这些你比我懂,你说行,那就肯定行!”
“那还是要让姑娘过过目。”
庄婶一边掸着青果身上的雪,一边接了下人递来的手炉往青果怀里塞,一边回头让人去通知厨房做碗热姜汤送过来。
“哎,哪里就用得着喝姜汤了,我这没病没痛了。”
“没病没痛的就当是暖暖身子。”
青果知道这些事上她是争不过庄婶的,干脆就不争了,回头厨房送了姜汤过来,她也不矫情,捧着“咕咚、咕咚”几口就喝了个干净。
庄婶则将拟好的礼单送了上来让她过目,这种高大上的人情往来,要不是有着庄婶,青果还真是要束手无策!
“行,就照着礼单置边吧,过几天雪化了,让丘呈送货的时候顺便跑一趟,把东西给送了。”
庄婶接过青果递回来的礼单,下去继续忙了。
青果一个人坐在空落落的前厅,骨子里忽然就生起一种前所未有的孤寂感!
她宁可站在河边任由凛冽的河风扑面,也不愿坐在这里,感受那种心好像缺了个窟窿,呼呼刮起的风,比窗外的西风还要强烈,还要冷!
一夜转辗,好不容易入眠,青果却做起了梦。
梦里却是冰天雪地一片,她行走在一望无垠的雪地里,正努力的追逐着前面一串串脚印。
好累,我为什么会在这?
我这是要去哪里?
这个脚印是谁?我为什么要追着他的脚印跑?
不,我好累,我要停下来休息一会儿!
青果停下了脚步,但就在她停下不走时,前方却突然出现一抹身影。
“你是谁,我为什么会在这?”
可是,那人没有回答她,只是一步不停的朝前走着。
眼见两人之前的距离越来越远,情急之下,青果再次提脚追了上去,可不任她如何努力,他和她始终保持着五步的距离。
她不知道他是谁!
他似乎也不知道,身后还有一个她!
“站住,停下来,告诉我,这是哪里?我为什么会在这!其它人呢?”
没有人回答她的话。
青果痛苦的闭上了眼,就在她几近绝望,痛苦到想要放弃时,身前的人却突然停下了脚步,然后慢慢的朝她转过身来。
青果听到了自胸膛里发出的“怦怦”心跳声,她看到了他英挺入鬓的眉,就在她将要看他的全貌时,耳边却忽的响起一道焦急的声音。
“姑娘,醒醒,您做梦了!”
下一瞬,眼前的人如碎裂的肥皂泡一样顿时四分五裂,消失的无影无踪。
“别走,告诉我,你是谁!”
青果惊叫着从睡梦中惊醒,一瞬间,对上庄婶担忧着急的不行的脸。
“姑娘,您这是怎么了?做什么梦了?”
青果怔怔的看着庄婶,“什么时辰了?”
“辰时三刻了。”
这么晚了!
青果扶了床榻,打算坐起来,只是她才动了动,便感觉身上无力的很,脑袋也昏昏沉沉的,好似被人打了一拳一样。
咦,只不过是梦而已,又不是真走了那么远的路!怎么自己却是浑身的骨头都酸痛酸痛的?
庄婶见青果没有坐起来,而是身子一歪皱了眉头面色痛苦的躺了回去,加之又见到青果两颊侧两陀绯红,当即抬手朝青果额头上摸去。
“有些烫手,肯定是昨天吹江风冻到了。”庄婶不由分说便将青果摆在被子外的手塞回被子里,“您躺着,老奴去请大夫!”
“庄婶。”
青果喊住急急转身的庄婶,略略用了些力气,坐了起来,吓得庄婶连忙跑了回来,取了一边的棉衣替她披上。
“只是伤风而已,让厨房送碗姜汤来就行了,不用请什么大夫,我捂身汗出来就好了。”青果说道。
“不行,这病了就要请大夫,不然小病也得耽搁成大病。”说着,庄婶便要伸手侍候青果穿衣,“您要是不愿躺屋里,就去前厅坐着,回头,让人多生两个炭盆便是。”
“好吧。”
青果也知道,这事她是争不过庄婶的。干脆便从善如流,让庄婶去请大夫,她自己穿了衣服梳洗过后去了前厅。
前厅,金莲和红莲、彩莲她们已经知道青果病了的事,一见到青果,便围了上前。
一个说着,“东家,这大冷天的,病了就在屋里躺着养着便是,何苦还跑出来呢?”
另一个则说着“东家,您有没有什么想吃的,我这就去厨房说一声。”
还有一个则是撇了嘴“啧啧”叹道:“东家,您这病了就是该的,谁让您没事去什么河边看什么冬景呢?”
呃!
青果抬头朝敢于勇言的金莲看去。
“谁告诉你我去河边看风景了!”
金莲睁大了眼说道:“不用谁告诉啊,我亲眼看到的,您那天还在雪地里翻了个跟头呢!”
翻跟头?她明明是看到一只小麻雀在雪地里妥食,一时兴起扑了上去好不好?哪时就是翻跟头了!她又不是小孩子!
青果果断决定替自己辩护,只是她才要开口,门外却响起庄婶一路轻声说话的声音。
“是啊,您可得好好劝劝她才是,这大冷天的往那冻死人的河边跑,能不病了吗?”这是庄婶的声音。
另一道温和的声音紧接着庄婶的声音响起。
“嗯,许是一个人在屋里闷的慌,想出去走走。”
“哎,这要是闷了,让金莲她们弹个曲了听听多好,跑什么河边呢?万一这脚下一滑,可是要闯大祸的。不行,文公子啊,您还是得好好劝劝她。您做姐夫说的话,她总是会听几句的。”
青果听到这,算是明白过来了。
庄婶这是把她大姐夫文书琦给请来了!
果然,话声一顿的功夫,文书琦已经背了药箱走了进来,人还没进屋,远远的就对青果绽起了抹温文尔雅的笑。
青果连忙站了起来,迎了上前。
“大姐夫,怎么把您给请来了呢?”
她这一起身,三莲也跟着上前向文书琦见礼。见过礼后,三莲便一一退了下去,让文书琦给青果看病。
“我正好在药铺,便跟了庄婶来。”
文书琦一边说着,一边在青果身边坐下,伸手替她探脉。
青果递了右手给文书琦,一边问了青萍几句,文书琦都一一答了,末了收了手,对青果说道:“嗯,没什么大碍,邪风入体,受了风寒,我给开个方子回头我让人把药送过来,吃个几贴就好了。”
青果点头应下,这个时候,庄婶也沏了杯热茶上来。
文书琦端了茶啜了口后,便放了茶盏,对青果说道:“庄婶说您这几日时常去河边,是不是有事?”
“没有,我就是看着江面上的雪景好看。”青果说道。
文书琦笑了笑,对青果说道:“快过年了,园子里也没什么生意,你不如回食为天住些日子。那边有小将,有岳母,闷了也有个人说话!”
“不用,我在这边挺好的。”青果笑了道:“闷了还能让金莲她们弹个曲子,四个人也能凑一桌打马吊打发下时间,再说了,哥明年开春要参加县试,我别把病气过给了他,那就不好了。”
文书琦原本还想再劝,但听到青果说不想把病过给罗小将这话,便不好再劝了。
当下,略一沉吟,轻声说道:“果儿,要是闷了,就去找你姐说说话吧。”
“嗯,我会的。”青果点头道。
因为是年边又是冷天,药铺子里忙得很,文书琦也不好多耽搁,叮嘱了青果几句,便背起药箱走了。
半个时辰后,庄婶便捧了碗黑呼呼的药汁送到了青果跟前,更是尽忠尽职的亲眼盯着青果把药喝了,才下去忙自己的事。药喝下去,青果散了一身的热汗,人再次昏昏沉沉的缩在藤摇椅里睡了过去。
到了夜里,林氏和罗小将来了,青果有心想让罗小将回去,怕传染给他,但想了想,她要是不见罗小将,只怕罗小将更会忧心,于是便让庄婶拿帕子把她的口鼻给系住了,林氏和罗小将一进屋,看她这样,吓得脚都抖了。
“果儿,你这是……”
见林氏要上前,青果连忙抬手拦了。
“娘,您别过来,回头把您给染了上,哥也得染上。”
林氏顿时便僵在了那,回头看了看罗小将,犹豫道:“小将……”
罗小将听着青果说话有力,人精神虽然不济,但也没什么大碍,便点了点头道:“按果儿说的做吧。”
林氏便在隔了青果二把椅子的位置给坐下了,细细的问了几句,知道青果吃过药,出了汗,好了很多,脸上的神色便好看了不少。
“果儿啊,你要是闷的话,娘白天过来陪你吧?”林氏说道。
青果知道自己这一病也不仅仅是吹了江风的缘故,更多的是郁结于心,想来,文书琦探脉的时候便知晓了,这才会有他劝自己回去住的话,又说让她去找青萍说话。现在林氏又把这话说了,青果暗暗的叹了口气。
这生个病都生得不自由啊!
“娘,我没事,就是一下子闲下来了不习惯。”青果说道。
林氏闻言不由失笑嗔道:“你个傻孩子,怎么就跟你爹似的,停不下来……”
一听林氏提到罗兴祖,屋子里的母子三人同时都怔了怔。
罗兴祖去服了杂役,没有分在青阳镇这段河工上,青果也拖了人去打听,只说是送齐州去了,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样,谁也不知道!
见青果和罗小将脸色很难看,林氏心里也很不是滋味,讪讪的道:“看我,怎么好端端的就提起他了呢?”
“娘,要不拿些银子把我爹给换回来吧。”青果说道。
林氏摇了摇头,脸上说不上是什么表情。
青果还要再说,罗小将轻声道:“还是先把人在哪打停到吧,回头使些银子让他过得好些。”
“嗯,青州府这边的管事跟丘叔有点熟,回头我让丘叔跟他打听下吧。”青果说道。
林氏和罗小将眯了点头。
这必竟不是什么高兴的话题。
很快的青果便将话题转到罗小将考县试上。
“就当是练练手,熟悉熟悉场地,我们家又不是一定要你当官发财的。”青果说道。
罗小将点头,虽然先生觉得他下场还早了些,但他自己觉得不试试总是意难平,说不得就让他过了呢?
“嗯,我知道的。”罗小将说道:“今年盛明也要下场练习练习,我跟他有伴,你不用担心。”
罗小将嘴里说的盛明是裴家的旁系弟子,裴咏,字盛明,跟罗小将同年,只不过,他比罗小将启蒙早,天赋好似要高上许多。
母子几人说了会儿话,青果见外面刮的风越来越大,怕罗小将路上给冻到也感冒,便催着林氏和罗小将早些回去。
林氏和罗小将都劝青果跟他们回去住些日子,回头身子再好了,再来园子也行,但都被青果找各种理由给拒绝了。
最后,母子二人无法,只得千叮咛万嘱咐的让青果别再去河边,这才离去。
青果这一病,足足喝了三天的药,人才缓过来。
缓过来的她在这天丘呈去了趟城里将给韩光华和叶家送礼的事回禀过后,又动了去河边的心思。
庄婶百思不得其解,问道:“姑娘,那河边是有金疙瘩还是有银宝贝的,值当您这么惦记?”
“也不是,就是觉得站在那河边,心情就豁然开朗,不去,总觉得心里闷得历害。”青果说道。
“可您这才刚好,万一又冻到了怎么办?”庄婶不死心的问道。
青果知道,不说服庄婶,她是别想走到河边去的,于是便商量着道:“那要不我每次都带个手炉子过去,再让人跟在一旁侍候着?”
庄婶点头:“那让凤梨跟着你?”
凤梨是前几日丘呈去城里,她让丘呈帮着买回来的小丫鬟,这几天她一直亲自带在身边调教。规矩什么的还没学全,但做事却是伶俐的很!
“行,就让凤梨跟着吧。”青果点头道。
庄婶高兴的退了下去。
她一直就在劝说青果买几个丫鬟放在身边侍候,可总被青果拿不习惯身边有人给拒绝了,即便是凤梨买了来,青果也只是给取了个名后,也是不肯放在身边,直说她年纪大了,便让凤梨替她打个下手,顺便侍候下她!
不多时,凤梨便被庄婶带了来见青果。
“姑娘去哪,你就去哪。”庄婶教着凤梨规矩,“做下人的,姑娘是你主子,你要把姑娘看得比你自己还重要,记住了吗?”
“婶,我记住了。”
六、七岁的凤梨长着一对圆溜溜黑呼呼的大眼睛,小鼻子小嘴的,要是穿上一套卡通装,能萌死个人!
青果不得不说丘呈真的很会挑人,当然凤梨的父母也很是会喊价,二十两银子!这样大小的小丫鬟可以买四、五个了!
凤梨上前给青果行礼,虽然步伐不是很稳,但已经学得有模有样。
但便是这样,凤梨还是红了眼眶,觉得自己做得不够好!那红了鼻子眼睛里盛了汪水要委屈不委屈的样子直把个青果看得萌的不行!当下一把把凤梨给扯到一边,说道。
“好了,你还小,回头多学两年,就好了。”
“是我太笨了……”意识到自己说错话,凤梨连忙说道:“不是,不是,是奴婢太笨了。”
青果笑着揉了揉了央梨厚厚的刘海,“没关系,你还有时间慢慢学。”
“谢谢姑娘。”凤梨真挚的说道:“姑娘,您放心,奴婢一定能学好的!”
“嗯,我相信你,凤梨是个聪明的人呢!”青果说道。
凤梨顿时便红了脸,不好意思的低下头。
日子眨眼便到了农廿三。
这天,青果照例带着凤梨站在河边,目光怔怔的看着冬日的阳光下,异常湛蓝清幽的江面。前几天天气晴了后,这两天又开始下起了小雪,雪花飘扬在江面,好似三月的杨花,只是入水即化,没有留下一丝一豪的影迹。
凤梨捧了个手炉一脸不解的站在青果身后,江风呼啸,吹得她不但脸痛,就连骨头都能。可是自家姑娘,却已经在这站了小半个时辰了。
“姑娘,我们回去吧。”凤梨在身后劝道:“庄婶说了,您最多就只能呆半个时辰。”
青果叹了口气,点头道:“好,我们回去吧。”
说着,便转身打算跟凤梨一起往回走,不想,凤梨却突的指了她身后,大声道:“姑娘,有船,有船朝我们这边过来。”
青果一听,连忙回头。
这一回头,果然便看到江面上一叶小舟正顺流而下,朝她们这边划过来。
小舟离得尚远,看不清全貌,但青果却还是眼尖的发现,小舟的船头立了个人,隔着远远的距离,她似乎都能感觉到那道灼灼熠熠的目光。
是他!
肯定是他!
青果手一松,一直握在手里的伞柄被松开,划了个弧掉在地上。
凤梨见了连忙喊道:“姑娘,奴婢去捡。”
说着,便将手里的手炉往边上一放,急急的去捡被风吹得打了几转正往河里翻的伞。
“凤梨,不要了,小心掉到江里。”青果急忙说道。
凤梨才追着的步子一僵,便眼睁睁的看着那把油伞被风吹去了江面,伞柄朝天,随着浪花一高一低的。
“姑娘,那是你最喜欢的一把伞了。”凤梨不无可惜的说道。
青果却是没有去理会江面上的伞,而是眯了目光朝愈来愈近的小舟看去。
小舟上的人似乎也发现了岸边有人,速度比之前要快了许多。约小半刻钟的功夫,青果便看清了站在船头的人,她扯了嘴角,露出一抹大大的笑脸,挥手道。
“九爷,真的是您?!”
凤梨正拣了树枝去拨弄江面上的丧,听了青果的话,不由便抬头朝前看去,这一抬头,她手里的树枝便“咚”一声掉进了水里。她却浑然未觉,仍是目光怔怔的看着正含笑示意船夫靠崖停船的叶羽。
叶羽穿了件深紫色绣银色暗纹的锦袍,衣裳的四周用同色的银线裹了边,浑身上下不见一件饰物,但却仍旧富贵的让人不敢直视。细致如瓷的面孔好似最上等的白瓷,在阳光下散发着雍容清冷的光辉,浓墨似的眸子好似浸在水里的黑矍石,熠熠生辉,正含笑着岸边看来。
似是感觉到凤梨的目光,叶羽微微侧目,眸子淡淡的撩了眼怔忡着的凤梨,只这一眼,却让怔忡良久的凤梨猛的回过神来,慌乱着想要避开,却因一时心慌“扑通”一声跌坐在了地上。
“凤梨。”
青果生怕凤梨就势滚到了江里,连忙抢上前,伸手扯住了凤梨,把她扶了起来。
“姑娘,您认识这位公子吗?”凤梨攥了自家姑娘的手,又是害怕又是好奇的打量着叶羽。
青果笑着点头,轻声说道:“他是九爷,是兴城叶家的人。”
“那姑娘,您每日里都来这,是来等九爷的吗?”
凤梨抬头问道。
青果:“……”
就算我是天天来这等九爷,可是丫头,你能不能不要当着人家的面说破呢?
你这是不让你家姑娘我做人了啊!
青果深吸了几口气,唯一庆幸的是叶羽还没有上岸,并没有听到凤梨这让她又是羞又是囧的话。
“不是,我也没想到会在这遇见九爷。”青果说道。
凤梨点头,“嗯,奴婢也觉得不应该是这样。”
青果那句“为什么”在听到身后叶羽上岸的声音后,终究没有问出口。
让凤梨自己站好,青果回身看向叶羽,只一眼,她便发现,才一年不见,叶羽又变了!
一年前,她眼里的叶羽,就好似一棵在风雨中成长,在阳光下开花,繁花落尽,硕果累累的果树。一半是对美好的追求,一半是对残缺的接纳。那时的他只不过是繁华淡定后的从容。而今天,在见面,她眼里的他,却已然不再是“淡定从容”青果忽然就想起了一句话“回首向来萧瑟处,也无风雨也无情。”
“罗姑娘,真巧,我适才还在想着,这顺舟而下,会不会恰巧遇见你,不想,真就遇见你了。”
青果回神,绽唇一笑,轻声说道:“是啊,九爷,可真巧了,我和丫鬟来这边看江景,也想着,九爷会不会突然乘舟而下,念头才起,九爷您便真乘舟而来了!”
两人相视一笑。
笑声方歇,叶羽对青果说道:“罗姑娘不打算请我进去坐坐吗?”
“当然要请的啊!”青果回头对凤梨说道:“你快跑回去跟庄婶说一声,就说九爷来了,让庄婶沏一壶热茶,再上几道点心招待贵客。”
“是,姑娘。”
凤梨撒了脚丫子便急急的往回跑。
叶羽做了个请的动作,礼让到一边,示意青果先走。
青果也没推辞,果真拾了裙脚往前先行。
待叶羽跟上,两人维持半步的距离后,青果侧头笑了道:“说起来,九爷可能不信,我这些日子一直都在岸边等您。”
“哦?”叶羽侧眸,他原本以为只是巧遇,不想却是青果的有心使然,当下便笑了道:“罗姑娘怎么知道我会走水路而不是陆路?”
“因为前些日子下了那么大的雪啊,陆路肯定都走不了,再有我让管事给您府上去送了年礼,他回来说,您还没回来,我就想着,你这回肯定是要走陆路了。”
叶羽闻言笑了笑,目光柔和的扫过青果唇角那粒欢快跳动着的胭脂痣。
其实到青州境内,他打算骑马的,可是那天,忽的便想起一张高兴时连一粒胭脂痣都会生起起来的脸,于是他改变了打算,还是照原计划,乘舟而下!
果然,这一切还是值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