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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那天开始,虞松远便每天等她一起上下班。≧ 但是,他能感觉到,小女孩对他并不信任,时时警惕着什么,时刻与他保持着距离,从来不和他说话。
寒流来了,天越来越有冬天的味道了,气温骤然下降。那天晚上,天开始飘起了雪花,很快,地上便铺上一层厚厚的积雪,天地白茫茫一片。
虞松远结束晚自习后,抱着书本,慢慢向宿舍走去。走到老师家属区的最后一排时,现远处屋檐下的墙根处,正蜷缩着那个瘦小的小女孩。她已经不再象过去哪样躲藏在什么地方,而是不停地站起来搓搓手,时而还会来回走动一下,不时站起来跺着双脚取取暖。
她比自己的妹妹虞雅、虞小惠和陈静高不了多少,穿着校办服装厂宽大的工作服,戴着工厂的帽子,把小脸几乎遮盖住一大半。脚上穿着成年工人穿的翻毛牛皮鞋,很不协调。起来走一会后,又会将两手插在衣袖里,蹲在墙跟处等着他。
远远看着家属宿舍墙跟那个蹲在墙根的瘦小身影,虞松远鼻子一酸,眼泪都差点掉了下来。虞松远急忙走过去,到跟前时又放慢了脚步,好让她跟上来。
见到虞松远走过来,小女孩立即站了起来,远远地跟了上来。只是,始终保持着一个可以随时逃跑的远远的距离,胆胆怯怯的样儿,从不跟他说话。
一起穿过菜地、树林和芦苇荡。虞松远便故意放慢脚步,好让她能看着手电光。女孩似乎感觉到了他的好意善意,两人前后的距离开始拉近了些。
走到河沟旁边时,由于这里太黑,几根大圆木搭成的小桥积满一层薄薄的雪花,虞松远带着她走上小桥。本来想伸手扶着她,可她却摆摆手,意思是自己能行。
桥面很窄,只是二根长圆木,高低不平。太滑了,又看不清路面,她小心翼翼地走上桥面。忽然,脚下一滑,“啊”地一声惊叫,失去了平衡,向桥下倒去。
千钧一之际,早有准备的虞松远右手反手一捞,抓住她的胳膊,用劲将她提起,并顺着力道将她扔到左胳膊上。自己脚下力,两人才好不容易重新找到平衡。
太险了!
虞松远吃了一大惊,女孩却觉得让人抱着不妥,挣扎着想下来。虞松远说:“你再捣乱,我们俩全得掉下去洗澡!”她这才吓得一动不敢动,紧紧抱着他的脖子。
小心地走过三四米长的桥面,虞松远将她放到地上,问她:“刚才挎包里乱响,快看看没掉东西吧?”她摇摇低着的头,一言不。
返回宿舍,虞松远站在女孩的角度思考了一下,便什么都明白了。
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女孩,正是趴在母亲怀里撒娇的年龄,却要在乌黑的夜晚,跟着一个素不相识的男青年,穿越树木参天的密林、密不透风的芦苇荡和只有几根圆木搭起小桥的深深河沟,然后,住在连大男人都不敢住的所谓“鬼屋”里,心里的恐惧感,你能想象吗。
每想起在桥面抱着她的情景,虞松远都想落泪。他感到抱着她时,就象抱着侄女虞小红瘦小的小身子一般,轻飘飘地,根本就不象一个十四五岁的人。
如果是虞雅、陈静、虞小惠三个妹妹,或者是侄女虞小红、虞小梅、虞小银受这样的苦,自己会怎么做?即将十八岁的虞松远忽然在内心,产生了强烈的想呵护她、保护她的**。
虞松远决定每天提前上完晚自习,早一点到那里等那个可怜的小女孩。绝不再让她独自一个人,在寒冷的冬天可怜巴巴地蹲在墙角等他,更不让她一个人走过这一千五六百米令她恐怖、令她心悸的路。
他平时都会在教室自习到二十二点,而学校规定的晚自习结束时间是二十一点。校办纺织厂的晚班肯定会在二十一点前结束。也就是女孩每天都要在冬日寒冷的夜风中,蹲在家属宿舍的墙跟,等他最少一个小时以上。
于是,虞松远专门到校办厂传达室去看了下作息时间,果然夜班到二十点就结束了。虞松远的心被狠狠地刺疼了,已经开始下雪,现在已快进入苏北最冷的季节了。他心里好一阵不安,真想狠狠抽上自己几个大嘴巴。
这是一幅怎样的场景,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在过去的半个月里,仅仅为了与他相伴而行,每天都要在这黑暗、冷漠、空旷的夜晚,孤零零地一个人,蜷缩在墙角二个多小时。
于是,从那天开始,他每天早晨,都会在准备去拿饭盒前,在门前稍微活动一小会儿,让她有充足的时间洗漱、收拾并跟上他,不至于太匆忙、太狼狈。每天晚上,都会在二十点前,便早早挟着书本离开教室。走到老师家属区最后一排,女孩差不多也正走到哪里。
有时,他走到哪里女孩还没来,便会故意站在菜地边缘等一会,只到她身影出现,才会一起返回宿舍。每次路过积雪覆盖的桥面,他都会主动伸出手,拉着她的小手一起过桥。
慢慢地,不管早晚,小女孩也不会离他远远的了。刮风下雪时,会紧紧地跟在他的身后。到了难行的路段,甚至会紧紧地拉着他的衣服。
他的善意,女孩终于还是慢慢感受到了。有一天,拉着她的手走过桥面后,她终于开口了:“大哥,难为你了,我叫林雪,怎么称呼你。”
虞松远说:“不用客气,我叫虞松远。我还以为你是个小哑巴呢,太好了,以后我有人可以说说话了。”
“我才不是哑巴呢。”她的话竟然有了点小女孩的撒娇意味,虞松远顿感一阵欣慰。
他见她不再总躲着自己,便又将张老师送给自己的四节电池的手电筒递给她说,“我天生胆大,用不上这个。你一个小毛丫头,假如那天我有事你等不着我,不要害怕,你就自己打着手电大声唱着歌回宿舍,好吗?”
谁知,林雪吓坏了,连连摆手后退:“不不,不不,虞大哥,你要有事不在宿舍住,我……我一个人不敢回这里的,就没地方住了。”
“我是说假如我有事,你可以到女工宿舍去挤一晚上。”
她好象马上就哭了似的,带着哭腔委屈地说:“她们都不喜欢我,欺负我,嫌我小,嫌我干不动活,还偷拿我的大麦采子和山芋干,弄得我粮食不够吃老挨饿。在厂子里,我只和我师傅熟。”
“那你可以去你师傅家对付一晚上啊。”虞松远故意逗她。
“师傅家在县城里面,家里只有一间房。要有地方她早让我住她那了,还用住这鬼地方,吓死人。”
虞松远说:“好好,好啦,你别紧张,我只是说假如。你放心,我每天都会陪着你的,这样总行了吧。”
她这才接过电筒:“好吧,谢谢你,等我开工资后一定买一个新的还给你。”
“我这手电就是张老师才买了送给我的,那到时你就买我这个手电吧,让我也挣点。”
林雪第一次被逗笑了。
有一次,虞松远在等她时,用手拨开盖着地垄上的厚厚芦苇,从地下抽出两个大大的青罗卜,然后将土弄平整,重新苫上芦苇。女孩恰好到了,她看到虞松远从地下竟然弄出两个大罗卜,既惊奇又大为不解。
虞松远告诉她,这么一大片菜地都是学校的,每年秋季收获的大白菜、罗卜等就埋在挖好的沟里,上面盖上土和芦苇,既保鲜又不会冻着,冬春两季吃不完。
她捂着嘴感叹:“真的?哇,那我们了,有菜吃了。”说完,竟高兴得拍着小手跳了起来。她是说的“我们”,虞松远知道,她是开始信任他了。
到宿舍门前时,虞松远将罗卜洗干净,敲敲门递一个给她,然后提醒说:“也只是偶尔挖几个还行,一旦学校现菜地被偷,查到就玩完了。”
“我知道我知道,谢谢你。”她兴奋地说。
从此开始,每天晚上回宿舍路过菜地时,她都会说:“虞大哥等一会。”然后,掀开芦苇,从地下抠出两个大罗卜,到宿舍洗净后一人一个,吃了睡觉。
他们就这样形成了默契,早出晚归,结对成双。一般都是虞松远走在前面,她离两三步,跟在后面,成了早晨和夜晚学校家属区最温馨的风景。
其实,这些老师和家属,很多都是善良、普通的人,他们对这两个被学校冷漠地抛弃、遗忘的孩子,都抱着深深的同情。现在,看到他们互相提携、互相扶助的身影,都有松了一口气的感觉。
第一场寒流结束后,气温又开始渐渐回升。这天,虞松远上完二节课,课间时才现秦红给他的化学资料忘记拿了,后两节课正是化学课,需要用,他便匆匆忙忙小跑着往宿舍赶。
走过老师家属宿舍,就隐约听到了远处密林内传出小女孩们才会有的,那种身处绝境时才会出的绝望、恐惧、凄厉、慌乱、无肋的哭叫声。平时与虞松远说话的人不多,他一听这声音,就感觉非常熟悉。
出大事了!
虞松远急忙冲过菜地,一头扎进丛林,快到河沟时,哭叫声更加尖利、杂乱、绝望,正是那个叫林雪的女孩的声音。他不顾一切地向前冲去,接近河沟边时,眼前的一幕让他大吃一惊。
河沟的对面,正是那两条被大将战败的一白一灰两条土狗,正站在对面的道路上,威风凛凛地望着女孩。河沟这面,一条体形稍大一点的黄狗,正看着对岸。
而河沟上,用两根大原木并排搭成的木桥上,林雪正蹲在桥面,低头抱着脑袋,大声地哭叫着,绝望中不时用手捶打着桥面。显然,刚觉得有点奔头的她,不甘心就这么葬身在恶狗口中。
三条恶狗,在小女孩的哭叫声中,不时高声狂吠着,跃跃欲试,做出随时准备扑过去的样儿,形势一触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