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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院的女人闲得发霉,耳朵竖起来就打听这些事情,花氏也知道二姑太太遇到了糟心事,怂恿道:“外面是外面,府里是府里,那种女人,只能张开腿来,一时迷迷男人心而已,我就是不服她半个主,被人玩烂的东西,脏成什么样子,放在这里当个宝。”
李氏丧气道:“罢了,罢了,她来了十几年,那些事也别再理论了。”
花氏不服气道:“十几年了,她也该下来了。不然呢,她干嘛给自己找一个女儿,谁养着是谁生的?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夏夫人的女儿,就是庶出的,也是她那种人玷污的起的!”
停了一下,又笑一声道:“所以,今天裁衣裳,明天送首饰,拿着乔家的钱,满手的撒到外人身上去,那姑娘说白了和乔家有什么关系,家里头自己人还顾不过来呢。老姐姐,你也该立起来,不为自个,也为了二姑太太,她满手撒出去的东西,还不是太爷的,太爷的东西,给谁不是给。”
李氏任然丧气道:“听你编排的一通,不由着她,你能怎么样?”
花氏知道李氏心动了,出主意道:“我是无儿无女,不能把她怎么样,可老姐姐不同呀,你养下了一个女儿,女儿连孙子都抱上了,你这一辈子是有着落的,大福在后头,不像她,哼!她如果知道进退,就该让一让,将来看在她知道进退的份上,还有一口饭吃……”
虞氏在外面把这些话一个字不漏的听着了,整个人由内而外散出寒光,精致的面容结着冰霜,额头的青筋却在暴起,像一支爆竹,只等引线燃完就爆了,听到此处,后面的话也能想到了,虞氏寒冷的面容因为愤怒而变色,伸手将要推开门,眼睛的余光看到夏语澹,触到门的手又收了回来,佛袖回去。
夏语澹看虞氏不动,自己也不敢动,这些恶毒的字眼和残酷的现实,句句如刀,砍在虞氏身上,也贱了夏语澹一身的悲悯,见虞氏聚起的暴怒在看了自己一眼后,瞬间强行压了回去,夏语澹四下看,抬起一个廊沿下的花盆,用全身的力气砸向亭子。
“碰”的一声,巨响之后,寒冷的空间越发静寂。
亭子里的李氏花氏吓得缩了一下,低头你问我,我问你的小声道:“外头的是谁?”
互问没有人答,李氏示意花氏,花氏看着李氏,两个鼠辈,都不敢一个人迎接外面狂怒的砸来花盆的人,一番无声的推来让去之后才开了窗户,外面已经没有人了,只看见门前,一个粉碎的花盆。
虞氏冰着脸走回去,直着身子坐在炕上,夏语澹紧跟在身后,站在她的面前道:“姨娘,你不要生气,你生气了,就如了她们的意。”
“是呀,我是脏,我十四岁就不是女孩子了,就不是了!”虞氏木然着脸,周身散发的哀伤却让夏语澹鼻子发酸。
虞氏木然的眼神从空洞的前方转向夏语澹,渐渐染上复杂的感情,道:“快过年了,你该回去了,回去了也好,在我身边,确实玷辱了你,害得你一块儿被人说长道短。”虞氏边说边站起来转身向内室去。
夏语澹从身后抱住虞氏,一句一句直白的念叨道:“姨娘,你不要难过,不要难过,不要难过……”
虞氏胸中压着厌世的愤恨道:“我这么脏了,原来我也是清清白白的一个女孩子,是谁把我变脏的,是那些有权有势,丢了几个钱的臭男人们,我这么脏了,他们干净到哪里去!”
夏语澹诚心的道:“姨娘,你是干净的,还是原来那样干干净净的人!”
诚然,虞氏进过妓院青楼,从那里挣扎出来,一步步爬到了权势身边,耗费心力的守着这个位置十几年,这中间,即使虞氏一件伤天害理的事情也没亲手干过,她只要站在乔费聚边上,就拦住了许多人的路,伤害了许多人的利益。这些,都不是虞氏的错,甚至不是背后口出恶毒之语的人,简单的错,这些,已经不是简单对错可以分辨的,这个社会的法则如此,那些女人赖以生存的资源就那么多,只是趋利,让每个人疯狂的面目可憎起来。
虞氏好不容易释放出来的心,又即将封闭回去,向着既定的方向而去。
夏语澹紧紧的抱着虞氏,不让她动,道:“以前,我住在庄子上的时候,庄子里有一户姓王的人家,他的妹妹嫁给了一个姓林的屠夫。王娘子嫁过去四年了,天天伺候他丈夫吃穿,为他生了个孩子,他丈夫心情不好的时候,还要打她出气,就那么毫无过错的在她丈夫面前小心翼翼的过日子,有一年年底,他丈夫出去赌,输得惨了,就把王娘子买到了私窠子里去了,换了五十两银子,王娘子不肯接客,在那里日夜挨打,她的娘家六个兄弟知道了,也说了要凑钱把她赎出来,王娘子还是在那里一头碰死了。她死之后,四里八乡的人,都说她贞烈。”
虞氏麻木着道:“不知我要是那么死了,夸我贞烈的人有没有?”
虞氏没有兄弟,京城里的正规挂牌楼子,有多大的背景,不是县府里私窠子可以比拟的,虞氏要是死在那里了,那点响声,也只是头撞在墙上,一响就没有了,荡不起再多的涟漪,死后或许连掩埋的地方都没有。
夏语澹冷静到冷酷道:“人人都赞她贞烈,我却觉得,她只是更加悲哀而已!”
“庄子里那种乡下地方,男人娶个婆娘都难的,只有县里少数几户人家,有钱养个把通房小妾,便是那么穷了,女人们还要抱怨男人道:多打了几斗米,就要换换女人。县里的那些私窠子,不就是做这个生意的。来了京城里,往来都是大富大贵之间,内院有通房小妾,前院有歌姬舞姬,干的还不是差不多的事,只是京城里的富贵之家,好脸面,把屁股擦得更加干净了。”
虞氏面色有一丝松动道:“小心你这句话,够罚你抄七天《女戒》了。”
夏语澹自顾说道:“我就想了,男人们一边用三从四德,约束了女人们要从一而终,从一而终几十年的女人,还有为她们盖贞节牌坊的,以此教化更多的女人从一而终,一边男人们却纳妾养姬,还说妾通买卖,那些女人难道不是女人吗?不要求她们从一而终了吗?”
“说到底,这些道德,女人立在这个世上的生存规则,都是男人们制定的,男人们破坏的,男人们想怎么揉捏就怎么揉捏,那么王娘子得了贞烈的死后之名,对她有什么用处,死后都圈在由男人们制定的道德标准里,只是显的她更加悲哀而已。”
虞氏转过脸来,用惊奇的眼睛看着夏语澹,那么愤世嫉俗的话,虞氏实在惊奇,她就当着自己的面,这样说出来。
夏语澹毫不躲避的看着虞氏的眼睛,道:“王娘子活得那么痛苦,她是死是活,怎么死怎么活,是她的命,她只是选择了一种命运。姨娘你选择了另一种命运,不能站着活着,跪着,趴着,爬着,都要活着,都要活得越活越好。我若如此,也只求活着。人死很容易,坚持着活下去就难了。所以,姨娘,你不要再难过了,活着已经不易,就别把心力,消耗在难过上面了。”
夏语澹的眼睛清澈一片,虞氏从她的眼睛里,看到了,以为自己这一辈子再也得不到的东西,缓缓的张手,把夏语澹抱入怀里,久久的,虞氏才道:“若我是她,爬也要先爬出来,把那个臭男人先宰了,再一头碰死,那个臭男人怎么了?”
夏语澹理解了一会儿,才知道虞氏在说王娘子的丈夫,道:“王娘子死后,王家的男女老少,常常到他家里哭,把他屠猪为业的生意搅黄了,他嗜赌成性,经常赌博,我离开庄子前一年,他有一次出去就没回来,他欠的赌债太多了,应该是被人屠了吧。”
“还是太便宜他了!”虞氏咬牙道。
夏语澹幽悠道:“菩萨说,善有善报,恶有恶报,还有半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什么时候才是时候,若是过完了一生,还没有到时候怎么办,是不是要到阴私地狱里,让判官主持个公道。地面上的事,我有时候都不信,就更不敢信,地底下的事了。老话不是说,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有时候也是,善无善报,恶无恶报的。所以人们又自我宽慰,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十年呐,人生也没有几个十年,十年之后,人非人,事非事,仇还是那份仇吗?姨娘,所以别再总想着以前的仇恨了,算不清楚,会让自己更加郁结于心。我们每一天要过得开开心心的,每一天,都像最后一颗葡萄那么珍贵。”
这是虞氏给夏语澹说的幼时事。幼时虞氏很爱吃葡萄,每次开头都大剁大剁的吃,吃到最后一颗葡萄,就舍不得,一点点的舔着,含着,品味着。
虞氏欢颜道:“是了,羊肉已经要来,美酒已经开坛,我们要是不吃,就辜负了这顿好肉好酒,和花房里的几盆晚菊了。”
外头灯香等几个丫鬟,还有琉璃能几个去布置午饭的丫鬟都侯在门口,只是看虞氏阴沉着脸,不敢上前说话。
夏语澹让她们先打热水来,说到伤心处,女人的眼泪总是控制不住的。两人净过面,依然去花房用午饭,心情想从未被打扰过的一样。
作者有话要说:我说过,庄子上的日子有用的,就用在这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