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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其同去了一趟省委组织部之后,九个“钉子户”之老大的老赵家,果然带头开始拆迁了。其他八户拆迁户,一直为老赵家马首是瞻,如今见老赵家带头拆了,形势就很有些不对头,军心动摇起来。
其他八户人家都来到了老赵家里问情况,老赵你们怎么说拆就拆了啊!政府是不是给了你们好处啊!
老赵对这些问题早有准备,俗话说,闷声大发财,甜瓜自己吞,老赵得了三百八十万的补偿款,但是这情况,不能告诉其他拆迁户,这是老赵儿子赵勤嘱咐老爹的。老赵很听这个儿子的话,嘴巴倒也闭得挺紧,借口道:“你们没看到啊,前几天省人大常委会主任都来过了,说一定要把我们这儿的钉子户搞定,如果不拆,以后被强拆了,更加拿不到钱!”
其他钉子户道:“老赵,你儿子不是在省委组织部当处长吗?”老赵说:“你傻啊,是处长大,还是省人大常委会主任大!我们想,再撑下去,说不定还会影响我儿子的工作,所以我们还是先拆了。不过,你们不用担心,还可以再撑一会儿,毕竟你们家里没有在政府机关的人,哎,现在啊,家里有个当公务员的,整个家庭都变成弱势群体了!”
大家吃不准老赵说的是真是假,但群龙无首,那八户钉子户,顿时,有些失了重心,犹豫不决起来。
区和镇上都跟这几个钉子户玩起了心理战术,这两天故意没一个干部上门,将拆迁户冷冻处理起来。镇上派出了挖机和推土机,将老赵家的房子推倒了。
老赵家好不留恋的携着巨款,拍拍屁股走人了。其他八户拆迁户,就更加没底了。镇上又通过小道消息,四处散播要强推,不理会那些钉子户之类的说法,搞得已经处于劣势的钉子户更惶惶不得终日。
到了第六天,镇上才派了一个签约组,到八户人家上了一次门,说爱签不签,不签的话,过两天强推。钉子户说,如果你们敢强推,我们就去上访。镇上说,上访好了,反正最后还要到镇上来解决,搞毛了,不给你们解决。
签约组简单说了几句狠话,又走了。那几户钉子户实在没底气了,一起说,明天去镇上签协议,但希望能够再加点钱。签约组组长当场表态,每户再加一千,多没有,爱来不来。钉子户也没办法了,说,那就明天签吧。
眼看剩余的八户钉子户都要搞定了,归国人员创业园拆迁领导小组气氛轻松得多了。宏市长为表示对他们工作成效的鼓励,专门来到长湖区对领导小组成员进行慰问。会上,特别对周其同的工作进行了肯定。
宏市长一只手摸着茶杯,一边说:“这次,其同发挥了很重要的作用。他到省委组织部去的一趟,是卓有成效的。”周其同听了,赶紧道:“谢谢宏市长的肯定。我也是挖空心思才想到了这个办法,从目前的情况看,效果还是有一些的。下一步,我们想的就是明天尽快把剩下八户钉子户的协议全部签好,争取后天全部拆除完毕,不留一户。”
宏市长再次对周其同进行了表扬,最后才说:“当然,胡小英书记和其他同志也是做了大量工作的。”
这话分明就是带有了敷衍的意思。胡小英感觉脸上无光。从她内心来讲,她是很不赞同周其同这样的做法的,给赵勤一家这么高的补偿,给其他人家的补偿却连他家一半都不到。这个社会没有不透风的墙,搞不好就会出乱子。但是,如今宏市长这么肯定,她知道反对无效,在整个会上她基本就没表态。
梁健坐在后面的椅子上旁听,知道胡小英很不快,就发了个笑脸短信给她,并发了两个字:“淡定。”胡小英回了两个字:“蛋疼。”梁健本想回道:“我说‘蛋疼’才差不多吧。”不过一想,跟区委书记这么短信交流,很不妥,也就算了。
拆迁的问题,似乎已经迎刃而解。宏市长高兴,说晚上请他们吃饭。胡小英没有兴致,说:“事情还没有完全解决,等拆迁工作全部完成之后,再请宏市长慰问大家吧。”
周其同表示不同意:“胡书记,你也太保守了,这事分明已经解决了,明后天无非是走走程序,是后续工作了。难得宏市长跟我们一起吃顿饭,我们怎么好拂领导的好意?我现在就去订包厢。”
宏市长没有反对。周其同就让人订了包厢。
胡小英说:“那你们去吧,今天我身体有些不舒服,难以陪同了。宏市长,我们周区长陪你了。”宏市长朝胡小英看了一眼,略有不悦,但还是说:“小英,工作要紧,身体的确也很重要,工作告一段落,好好休息一下也应该,今天你就不用陪我了。”
当天晚上,周其同可能估计还有拆迁领导小组的其他成员,没有将常月叫来。不过,宏市长还是喝了不少酒,梁健把宏市长送回了宾馆才回家。
刚到家不久,梁健就接到了十面镇党委书记金凯歌的电话。梁健还以为金凯歌是请他晚上出去活动,没想到金凯歌第一句话就是:“事情,恐怕要有变。”
第二天一早,十面镇大厅涌满了人,一条红色大横幅被几个农民拉扯着,在冬日的冷风中猎猎而动。横幅上面写着:
暗箱操作 补偿不公 给我交代。
这些农民都是北部新城的拆迁户,共有五十来人。他们这次集体上访的目的,就是让镇政府给他们一个交代,为什么在拆迁过程中,老赵家房子不是最多、人口不是最多,得到的补偿却高达三百八十万之巨,而与老赵家情况差不多的人家,很多只拿到几十万的补偿,其中的巨大悬殊,必须让镇政府给一个合理的说法。
这也正是金凯歌昨天夜里打电话给梁健涉及的事情。昨天晚上,金凯歌就接到拆迁户所在村的线报,说拆迁户们已经知道老赵家得到了三百八十万的赔偿,对政府的做法愤怒极了,很可能明天一早就要到镇政府讨说法。
梁健很是奇怪,其他拆迁户为什么会知道老赵家得到了那么多拆迁赔偿款?不是说,老赵家保守了秘密吗?据说,老赵还帮助拆迁办做了宣传工作,万一如今不拆以后可能拿不到拆迁款之类的。
金凯歌当时也不清楚到底怎么回事。直到上访民众兵临城下,才从几个农民口中了解了事情的始末。
原来,八家答应签约的钉子户,还是不放心,这天晚上,其中一个钉子户想出了一个办法,他说,“我总感觉老赵肯定是拿了我们得不到的好处,要不晚上我们设个饭局,把他给叫过来,老赵这家伙,不喝酒正常人一个,一喝酒就什么话都说了!我们探探底!”
于是他们就打电话给老赵。老赵起初还打算不来。一个钉子户说,老赵我们是这么多年的邻居了,也一起当钉子户这么多年了,如今房子都要拆了,以后再见面的机会少了,今天算是“散伙饭”了,也庆祝我们都坚持到了最后,你再不来,就不姓“赵”。
老赵无奈只好答应。老赵一来,灌的就是高度白酒。几杯酒下肚,一个钉子户就对老赵用起了激将法:“老赵,你丫也真是没用。”老赵被说没有,最不服气了,就问他什么意思。
那钉子户继续激将:“我们倒还算了,都是平民百姓,搞不过政府,你呢,家里有一个省委组织部当处长的儿子,居然都搞不过当地的镇长、区长,见他们怕,夹着尾巴头一个就把房子给拆了!你还不如我们这些平民百姓的儿子呢,至少我们比你拆得晚。”
老赵最要面子,被这一激,就想把底线说出来,可还是忍住了,毕竟儿子交代得很清楚,一定要保密的。老赵就说:“哎,没办法,县官不如现管啊!”
那些钉子户不依不饶,继续炮轰:“叫我看啊,也不是什么县官不如现管,根本就是你儿子没卵啊,害得你老赵也没卵了!一个省委组织部的,本来只要一句话,下面敢不听吗!可是没卵没办法,你孙子是不是你生的啊!”
这些话就是鄙视了,老赵再也听不下去了:“你们这些人啊,我不把话给你们说清楚,你们还真不知道,谁才是爷们。我儿子当然厉害了,这岂是你们这些平头老百姓可比的,今天我就告诉你们什么叫闷声大发财,羡慕死你们!”
于是,老赵就把他们拿到拆迁款三百八十万给说了,还说是区长周其同亲自给送去的。果然有猫腻,八个钉子户面面相觑,目的达到了。这消息不胫而走,在所有已经签约和尚未签约的拆迁户之间,就炸锅了!
大家愤怒已极,若不是设了这顿鸿门宴,他们八个钉子户还被蒙在鼓里。事情曝光,大家嚷嚷着一定要去镇政府、区政府和市政府上访,哪个层级解决不了,他们就到上一个层级的政府去。
饭店里的老板,也做镇政府的生意,跟金凯歌十分熟悉,听说了拆迁户们要上访,就连夜给镇上打了电话。镇上分管政法的委员,就打电话给了金凯歌。金凯歌才在昨天打电话给了梁健。
如今四五十群众聚集在镇政府要说法。镇政府能够给个什么说法啊?这事情本身并不是镇政府做的主,事情曝光,镇政府本身也没有准备过预案。碰到这种事情,镇政府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拖”字诀。
镇政府工作人员对上访群众说:“请大家先别激动,这件事情你们也只是道听途说,等我们调查清楚,一定给大家一个合理的交代!”群众说:“今天,我们不要镇政府给交代,我们要拆迁补偿,老赵家能拿三百八十万,我们也要三百八十万,否则我们就去区政府、市政府上访!”
三百八十万谈何容易!镇政府在这个方面又没有发言权。上访群众见在镇政府得不到答复,有人就带头,转向了区政府。
区委区政府信访办,也招架不了这批情绪激动的上访群众。信访办的人,甚至都不知道区政府给予钉子户老赵家三百八十万赔偿的事情,因为区里的高层对此事是保密的。
区信访办只好将有关问题,层层上报。最后到了区委、区政府的层面。区长周其同并不太重视,就说:“让这批刁民闹吧,你们信访办增加点力量,拦住他们就行了。”
区委书记胡小英也已经接到了政法委、信访办人员的汇报。胡小英开初听说拆迁赔偿的事情曝光,心里还有一份得意。当初,周其同提出这办法,她就反对,如今事发,说明她的判断还是准确的。
但这份得意之后,就是担忧,毕竟这个事情是在拆迁工作领导小组上通过的,由于宏市长也支持,她也没有完全坚持否决,事情出来了,她这个区委书记也不能逃得了干系!
但是,胡小英打算在这个事情上不主动出击,毕竟事情是由周其同引发的,事情出了该谁负责,就谁负责,胡小英不想去当别人的救火队员,也不想为周其同“擦屁股”。于是,听了汇报之后,胡小英对政法委交待一声,这件事请周区长协调处理。
周其同对此事,并不重视。一直以来,周其同处理群众问题的方式,就是能“堵”则“堵”,在他的意识中,群众都是刁民,理他们越多,他们的要求也越多。周其同对下面的信访局人员吩咐道:“工作方法应该不用我教你们了吧。你们去摆平就成了。”
信访局长显然有些为难:“恐怕没这么容易摆平啊,那些群众情绪很激动。而且快到饭点了,这些人怎么办?”
周其同道:“难道还给这批刁民准备午饭吗?到了饭点正好,你们工作人员轮班去吃饭。这些刁民饿了,自然就回去了!最多撑到晚上,他们就会回去了!”
信访局局长领命而去。
然而,事实证明,周其同对于老百姓自力更生、解决温饱问题的能力,显然是估计不足。
到了饭点,区政府的工作人员都进了食堂吃饭,被饥饿困扰着的上访群众,忽地一人揭竿而起,说:“都说公务员是人民的公仆,既然政府的人可以到食堂吃饭,那么我们这些公务员的主人,自然也可以去吃饭。”
于是五十来个人,涌入了机关食堂,冲入工作人员当中排队打饭。
机关工作人员,都是凭卡买饭菜,没有饭卡,机关食堂服务员自然不给打饭。群众中的几个壮汉 ,就喊:“你们不给打饭,我们自己来”,翻身进了柜台,开始“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保安涌进了食堂,想要赶走抢饭群众,冲突由此开始,几个群众掀翻了餐盘,其他群众开始摔倒座椅,机关工作人员手无缚鸡之力,纷纷逃跑。最后,虽然来了几百名保安和公安,将大闹食堂的群众赶了出去,但法不责众,只抓了两三个汉子。
上访群众的情绪更加激动,开始涌向市政府,他们上访又多了一个理由,要求长湖区政府放人。
不知是谁,还把保安将老百姓驱逐出长湖区机关食堂的场景,拍了照上传到网络上。标题写着:长湖区政府不让老百姓到机关食堂就餐,政府和百姓发生对抗。
网络的传播速度何其迅速,很快就有跟帖开始讨论:老百姓饿了,能不能到本地机关食堂吃饭?另外,还有些标题,就直指长湖区政府:不给老百姓饭吃,这样的政府要其何用!
等上访群众到达了市委市政府大院,人数已经激增了一倍,达到了一百多人,很多人家原本来了一两个人,这会全家都到了,一定要市政府主持公道。
市委市政府门前,顿时喊声震天,充满了硝烟味。
这段时间,长湖区委书记胡小英、十面镇书记金凯歌,一直跟梁健保持着联系。梁健,也跟宏市长做了及时的汇报。
宏市长听后,发怒道:“周其同怎么回事!他不是说,赵家一定会保守秘密吗?现在事情曝光了,怎么收拾!他有什么想法没有?”梁健说:“周区长,没有跟我联系过。我刚才打电话给他,他的手机没人接!”
宏市长额头顿时冒出了冷汗。他担心的,倒不是如何让上访群众回去的事情。他担心的是对手,肯定要拿这件事情大做文章。海外归国人员创业园的拆迁工作,是省人大常委会孔主任敲在他身上的,如果处理不当,引发了群体性事件,或者激化了干群矛盾,板子肯定打在他的屁股上,这对于宏市长的升迁,真是大大的不利。
宏市长几乎自言自语地道:“梁健,你去把肖秘书长叫来……不,等等。”宏市长一下子意识到,市政府秘书长肖开福不是那么靠得住,就说:“你赶紧打电话,通知市纪委书记高成汉、长湖区胡书记、市建设局荣局长、十面镇金凯歌等人,到我办公室商量应急办法!”他又叮嘱一声:“长湖区的胡书记他们,你让他们从西门进来,别被上访群众给拦住了!”
梁健答应道:“知道了。”梁健心想,宏市长点的人中,没有提到周其同,显然是对周其同的信任狠狠降了一个档次。
梁健打完电话,刚走出办公室想要向宏市长汇报,迎面正好撞上了一个人。这人是市委书记谭震林的秘书金超,手中拿着一个文件夹。
金超是市委办的人,突然出现在了市府办的地盘,梁健不得不警觉起来。梁健露出笑容,客气地道:“金秘书,你好啊!来我们府办指导工作啊?”
金超曾经跟梁健一同去援川指挥部考察,当时金超对梁健基本上是无视的。直到后来,梁健成为宏市长的秘书,没多久又荣升为一处处长。金超虽然跟着谭震林,却也还是市委办综合一处的副处长。这让金超面对梁健的时候,很有些羡慕嫉妒恨!
但是不管羡慕也好、嫉妒也好、或者恨也好,金超都藏在心里,脸上还是挤出了笑容来:“梁处长,我正是来找你的!”
梁健马上意识到,金超这时候来市府办,肯定跟下面群体性上访事件有关系。梁健就高度警惕地看着金超,问道:“谭书记有指示?”
金超将手中的文件夹,递给了梁健:“梁处长,麻烦把这个谭书记的批示,交给宏市长。”
梁健接过了批示件,打开一看,果然是群体性信访处理单,只见谭震林龙飞凤舞的字写道:“由于海归创业园拆迁工作由宏市长主抓,鉴于情况紧急,请宏市长亲自过问并处理群体性事件,力争今天平息。谭震林。”
如果是一般的群体性上访,市委书记是不可能批示给市长直接处理,毕竟市长是政府一把手。但海归创业园的确是省里交给宏市长直接负责,市委书记作为全市的“一把手”,批示给宏市长这个“二把手”,也不是不可以。
梁健就道:“谢谢,我这就去给宏市长。”
“谭书记那边还有事,我这就回去了。这两天,你们恐怕有得忙了,这拆迁户的事情,你们怎么会搞得这样!”煞有介事地丢下这么一句,金超转过身便走了!但话音里的幸灾乐祸却久久不散。
凡是群体性事件,如果处理不好,很可能会影响一个领导的官运。明年就是换届之年,如果宏市长受到影响,梁健这“池鱼”肯定难以幸免。对于金超来说,他还真希望这种事情多发生点,梁健这家伙也就遭殃了!
梁健听了金超的话,很是不爽,本来他也不会多说什么,这会故意道:“阮珏最近还好吧?”
阮珏是金超的女友,但金超的女友却绝不仅仅只阮珏一个。这也是金超心虚的地方,听到梁健提起阮珏,金超就有些惴惴不安:“还好,怎么了?”
梁健看着金超的变化,笑道:“没什么,问问而已。阮珏可是个好女孩,还是一个用情专一的女孩,如果有人骗她,说不定她会跟他拼命的。你可真够幸运的,且爱且珍惜吧!”
金超朝梁健怪异地看了眼,对梁健突然谈起阮珏,总是感觉有些突兀,难道这家伙真掌握了什么?金超就如像要摆脱什么怪物似得,赶紧转身走了。
梁健看着金超的背影,不由想,这样如花似玉且心地单纯的阮珏跟这个金超,真是风马牛不相及啊,却还真走在了一起。有时候,缘分,还真是一坨猴子屎啊!又想,还真是有段时间没有碰到阮珏了。
只是此刻,拆迁户上访事件火烧眉毛,梁健压根没时间去想什么漂亮美眉,拿着文件夹,赶紧地送进了宏市长的办公室。
宏市长看过之后,道:“谭书记,是等着看我们的好戏了!”说着,他随手将文件夹,往桌上一摔,问梁健:“胡书记他们快到了吗?”
梁健说:“预计十分钟之后,所有人都会到齐。”宏市长对梁健的回答还算满意,又问道:“梁健,你看,这件事已经演变成这样,当务之急应该怎么办?”
梁健只是宏市长的秘书,一般情况下,宏市长不会就一些棘手问题,专门询问自己。可此刻,宏市长既然问了,也就不会只是简单的问问而已。也许宏市长,是借问梁健在自问,也许是宏市长真想考考梁健的应变能力!
梁健脑海里突然闪过那天跟柯平打电话时,柯平问他,有多少“主见”已经实现了。梁健答不上来,的确,在当前体制下,只有“一把手”才有可能把“主见”贯彻到工作当中,其他人根本不需要有自己的“思想”。
此刻梁健却感觉到,这是一个表达自己“主见”的机会,毕竟这是市政府“一把手”在问自己,如果自己说的话有道理,市长将其吸纳为自己的思想,这也等于是将梁健的“主见”变现了。
梁健不想放过这样的机会,就认真道:“我想,当前第一要做的事情,是解决群众的情绪问题,让群众能够从市政府大门口撤退;第二件事情,就是解决公平公正的问题,我觉得这也是解决这次事件最根本的方法,否则上访群众即使今天走了,明天还会卷土重来。第三件事……就这两件事情了!”
梁健说得很简单。毕竟他在乡镇和县区呆过,直面过群众,也深入过群众,对于群众他还是有些了解的。并且,此次收到钉子户群访的消息后,梁健一直在脑袋里盘旋解决的方案,因此,这会宏市长一问,他马上能够答上来了。
只是宏市长却敏感地注意到了梁健刚才欲言又止的“第三件事情”,就问道:“你不是还有第三件事吗?”
梁健想了想说:“没了。”
宏市长看着梁健,也不追问,就道:“他们差不多快来了吧?”
宏市长指的是胡小英他们。梁健说:“我去外面看看。”走到办公室外,正瞧见胡小英从楼道里走过来,她风韵不俗的身子,在楼道略微幽暗的光线中,透着一份特别的神秘感。梁健不由想到那天晚上,在七星岛农庄房间里的事,暗道:“这身子本来已经是我的了。”
不过,这念头也只是一闪而过,毕竟这大白天的,什么“白日梦”都只能暂且放放了。
胡小英像是完全不记得那个落雪的夜晚了,朝梁健大方一笑:“宏市长在办公室?”
梁健被她的笑容吸引,微微一愣,才说:“在。”
“胡书记,你来得可真快,竟然比我早!”楼道里传来了荣威的声音。
荣威是建设局局长,市级部门,距离比胡小英近得多,他以为他会先到,结果还是比胡小英慢了半拍。胡小英转身,笑着说:“我们一样早,一起进去吧!”
荣威说:“好啊,否则宏市长就要以为我磨蹭了!”从荣威的表情上,梁健并没有看到特别的焦虑。毕竟今天搞成群众上访的局面,并不是荣威造成的,在官场就是如此,只要问题不是出在自己身上,就能洒脱许多。
刚走了两步,胡小英突然停下脚步,侧过身问梁健:“有没通知周区长?”
梁健摇了摇头说:“没有。”
胡小英说:“要不,你给周区长打个电话吧,今天肯定需要周其同过来,当事人不来,这个事情解决不了。”荣威也说:“‘谁拉的,谁去擦’。”
梁健知道荣威省略了一个“shi”字。梁健转念一想,今天这几位来开会的领导,估计没有一个人愿意替周其同“擦屁股”,估计最后宏市长还是会让周其同过来的。所以,为节省时间,梁健如果提前通知周其同过来,应该也不是错误。
周其同在决策上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即使最后宏市长没有喊他,让他到梁健办公室等一等,估计也不是什么大错。
梁健就给周其同打电话。周其同接起了电话。梁健试探性问他在哪里,周其同果然不是在群众闹访现场解决问题,而是躲在自己办公室里。
领导有两种,一种是出了问题,会扑到前面去解决;一种是出了问题,让手下去解决。周其同显然属于后者。梁健也没说,宏市长叫他过来,而是说请他到市府办来一下。
周其同知道自己出了问题,感觉理亏,也不多问,只说“好好”,就挂了电话。
一会儿功夫市委常委、纪委书记高成汉也来了,高成汉有意无意地问了句梁健:“小伙子,最近怎么样?”梁健也是随意地答了一句:“高书记,还好,就是有点忙。”高成汉又说了句:“小年轻,忙一点更加充实。”
由于今天是一个解决麻烦的碰头会,气氛有些严肃,高成汉和梁健也就没有多说话。
梁健给各位领导沏了茶,见人来得差不多了,便去宏市长办公室说大家都来了。
宏市长才从房间里出来,表情则是一贯思考问题时的严肃表情。宏市长开门见山的道:“今天找大家来,是来解决麻烦的。这个麻烦,现在就在市政府大门口。谭书记,也已经就这件事情作了批示,让我牵头解决。”
说着宏市长转向高成汉:“成汉,把你请来,是想请你监督解决这件事情的全过程。之所以引起这件事情,可能就是缺乏监督。从现在开始,这件事情的解决过程,都要至于纪委的监督之下,事情解决了,我们就淡化处理,如果解决不好,就要组织处理,请成汉把好关!”
梁健听出,这话里,其实带着宏市长的自我批评,只是说的比较含蓄。不过作为一个政府“一把手”,能一开头就这样委婉的自我批评,其实已经不错了,还指望什么。
不过,区委书记胡小英,却似乎还带着怒气。在给老赵家拆迁补偿三百八十万这样的大数字上,胡小英是从一开始就反对的。之前,宏市长没有听取胡小英的意见,使得胡小英还耿耿于怀。胡小英说:“引发拆迁户集体上访,是周区长的建议,我觉得周区长应该到场。”
建设局局长荣威,也不想挑这个烂摊子,也说:“宏市长,我也觉得周区长应该到场,这件事情,我们可以帮忙,不过最后还得周区长出面协调解决,毕竟当初提出补偿方案的时候,是周区长提出来的,后来也是周区长去了省委组织部协调工作。如果周区长不到场,这件事情的解决就有些断档了!”
宏市长道:“我没有让周其同过来,是担心他把事情越搞越糟。不过既然大家这么说……成汉,你觉得呢?”
高成汉看了眼大家,又转向宏市长:“我也觉得,谁起的事,最后由谁来解决。大家都是大人了,做了事出了乱子,不应该由其他人来解决,这对一个干部的成长也没有好处。我也建议周其同同志过来。”
宏市长点了点头,对梁健说:“你赶紧给周其同打个电话,让他马上过来。”梁健说了声“好”。
到了外面,才过了两分钟,就看到周其同匆匆赶来了。
周其同走进会议室,看到在座的人,先是一愣,然后朝各人尴尬的一笑,才坐下来。宏市长也不多话,对周其同道:“周区长,下面那批上访群众,你应该知道他们是为什么来的?你有没到现场去做过工作?”
周其同的目光在其他人脸上掠过,又回到宏市长脸上:“还没有。我想,这些钉子户无理上访,根本不用理他们,我已经吩咐区信访局去劝访了。”宏市长紧皱眉头,不悦道:“关键时刻,领导干部要冲在一线,这你应该知道。况且今天的问题,是你直接造成的。”
周其同心想,给赵家三百多万的补偿,虽然是我提出来的,但也是得到宏市长你的同意的,这会怎么变成我一个人的错误了呢!想归想,不过,就是再借周其同一个胆子,他也不敢这么说。周其同只好说:“宏市长,我知道错了。我这会就去下面做上访户们的工作。”
宏市长脸色丝毫没有放松的迹象,绷着道:“群众什么时候离开,你什么时候才可以回家。”周其同点了点头:“宏市长请放心,我一定让这些上访户马上离开!”
宏市长没再说什么,看着周其同离开。
周其同心里抱怨,老子前段时间伺候你伺候得这么好,还让美女常月来陪你,那时你可是跟我有说有笑的,如今出了事,就翻脸不认人,把什么错都归责到我头上!等有一天让我抓住把柄,一定要你好看。
怀着这样差劲的心情,周其同朝市委市政府大门走去,那里正有一帮上访群众等着他。周其同自恃擅作群众工作,他曾经归结群众工作的三字经“哄、骗、唬”。今天就能派上用场了。
宏市长等周其同走了之后,对在座的其他人道:“周其同虽然下去了,但我认为这件事不会这么容易解决,大家看看,现在的问题在哪里?如何才能真正解决好这次的事件,不留后遗症。大家都说说。”
胡小英首先说:“这件事不曝光,那就没事。一旦曝光,性质就变恶劣了。往轻里说,是拆迁补偿政策不公平,往重里说,就是暗箱操作,领导干部利用职权操纵拆迁政策。问题是,现在事情曝光了,影响很不好,如果我们不能及时将问题解决在本市,一旦闹到省里,领导对我们市、区干部的工作方法、工作能力都会有所怀疑,而且,也会影响北部新城的进一步发展和建设。所以,当务之急,我们必须马上平息百姓的激动情绪,争取时间出台解决办法。”
宏市长微微点头,转向市建设局局长荣威。荣威道:“我同意胡书记的说法,一定要马上平息这次事件。其次,这个事情必须要给群众一个满意的交待,否则事情难以解决。在这件事情上,一定不能堵,只能疏,否则容易出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