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隆冬月圆夜,万籁俱静,阴暗的院落传出极有节奏感的鼾声,最多的时候有三个声调。
鹅毛大雪已然从苍穹落尽,月光下银装素裹的一片,在不远处的一汪池水,因为是活水所以没有彻底结冰,这会泛着白光的池水忽而漫过冰面,片刻后又落回,仿佛在悠长的一呼一吸。
鲁观南还在打鼾,可宗阳醒了过来。
他有一种莫名又不适的感觉,感觉周围的空气在被抽离。
披上棉袄,宗阳推开房门,一股寒气袭来,正见外面一轮极大的圆月挂在远山树梢之上,还有漫天的璀璨星光,寂静如斯。
几只老母鸡被惊醒,抬头一见是宗阳,又把头缩回温暖的羽翼下。
呼——
山风一过,周围一些松树的枝桠上坠落积雪,在积雪落地发出轻闷的嘭嘭声时,宗阳也踩进了院落中,四下观望。
原本以为是自己的错觉,可终究看到了诡异的景象,眼前的山风不似往常,正如荡漾的波纹,一圈气浪卷起大片松针积雪,滚动着辐射开,而中心就在山头古柏那里。
在宗阳愣神的时候,又是一圈气浪。
“莫非是古钟有了异动?”
宗阳往藏剑殿走去,但是走了一半路便突然觉得,会不会有什么山鬼妖兽,因为在悬崖那边他已经遇见过一只了,不过在好奇心的强烈驱使下,他还是登上了山头。
此时的山头寂静如画,古柏与古钟纹丝不动。
当宗阳一步步走过去时,一股气浪席卷而来,仿佛置身在了湖泊潮水之中,有种说不出的窒息感,他如湖底磐石般稳住身形,迎着罡风定睛望向古井,因为气浪出自那里!
这处再熟悉不过的地方,那口一直被忽视的古井,居然会有这等神秘古怪。鲁观南之前从未提及古井,相信他也不知。
“里面有什么?”
宗阳紧绷着神经小心的往前走了几步,一个苍老沙哑的声音从古井中传出。
“终于被你发现了。”
宗阳全身肌肉暴起,只消有危险,他便要后退几丈,这时古井中又传出话来,只是话音有些生硬。
“不用怕,我是你的剑修前辈。”
这一句确实发挥了应有的效果,让紧张怪异气氛有所缓和,可宗阳依然没有靠近,驻足站立。
“我太久太久没有开口了,且容我活动下,咳——嗯——咿——呀——哈!”
这几声开嗓子如一只好几天未进水的老乌鸦在叫,比鬼叫还难听,但表明了里面是个人。
宗阳幼年时常听骰子老道说起,在一些悬崖地洞等怪地方,总会有什么神仙宝物秘籍,想不到今夜还真撞见了。
“唉……那犊子今晚送的咸鱼太咸,小子,你有酒么?”古井里的老家伙骂咧道,声音终于像个人了,估计是用唾沫润了润嗓子。
“有。”宗阳对喝酒的人先存一分好感,应完转身下山去取。
当他再次回到山头时,只见在皓洁月光下,一个穿褴褛黑袍的老家伙背身蹲在了井口,背上那个大大的太极图最为醒目,其次就是他那两条枯瘦如柴的小腿,和一双发红的赤脚。
“本来我可以经常出来透透气,时而看看风景晒晒太阳,只消躲过那蘑菇头上山来晒东西,哪知你来了后,天天来这里,害得我闷了那么久,身上的衣服都有些霉味了。”老家伙带有怨气的吐槽道。
宗阳双手各抱着一坛子酒,无奈平白生出些许愧疚。
老家伙依然背着身,挠了挠脚后跟,随后两只手拨弄起了一缕缕的花白头发,自语道:“自从寒子牛不来送饭,我有些年头没见人了,不知道我这副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尊容,会不会吓倒你,不过想当年还是挺帅的。”
宗阳只道又是一个自恋的家伙。
随着老家伙身子的晃动,宗阳赫然发现,在他的背上,有两根乌黑的粗铁链,发出“索罗索罗”的声音,定睛一看,铁链顶端连着一个环状怪异的东西,固定在两边肩头,穿透了皮肉。这两根铁链应该是禁锢了他的行动,把他囚禁在古井之中,做法竟如此残忍。
“是气修所为?”
在宗阳浮想之际,老家伙犹抱琵琶半遮面的转过身来,一副尊容终于揭晓。
两根垂着的青灰色长眉毛,消瘦的老脸皱纹却不多,一双眼睛炯炯,精神矍铄,只能说长的中规中矩慈眉善目,完全不觉得他的当年会与帅搭上边。
“酒!”老家伙的脸笑的如一朵菊花,贼贼的朝酒坛子勾着手指。
宗阳将右手酒坛子抛过去,老家伙探出枯手接过,熟稔的拍开封泥,咕咚咕咚灌了几大口,这才心满意足的把酒坛子抱在怀里,砸吧着老嘴。
这是鲁观南自酿的高度烧酒,里面还加了些生长于磕山的草药野果,烈而大补。
“你是第三个知道我在此的人。”
“哦。”宗阳一脸平静。
老家伙眉头皱起,十分诧异,摊起右手抖动着问道:“没有一点点惊喜么?”
宗阳没有回答,怕伤了那颗得瑟的心。
老家伙也不自讨没趣,扭过头赏了赏月,就当心照不宣的揭过,右手拇食二指撮着胡子道:“长夜漫漫,要不说个故事与你听听?”
“好。”宗阳席地而坐,把酒坛子放于身前。
老家伙又灌了一口酒,打了个酒嗝,娓娓说道:“几十年前呐,那时青丘剑修还能压过气修一头,有一个帅小子上了磕山,入了剑修。”
“那帅小子便是你。”宗阳打断道。
老家伙瞪了一眼,指着宗阳骂了句:“你小子好没情趣。”
宗阳微微一笑,拍开酒坛子的封泥,一股醇香溢出,提着酒坛子朝老家伙敬了敬,随后自干一口。
天下酒友都是同道中人,相逢一碗,两肋插刀。干了这一口,两人算是有交情了。
老家伙干了一口后,摸了摸嘴角,遥想起往事,继续说道:“我虽然入了剑修,但也十分钟情气修,可青丘门规森严,剑修就是剑修,气修便是气修,泾渭分明,专一修炼,绝对不能逾越。当时还多亏了寒子牛,悄悄的传授我气修功法,话说你知道寒子牛是谁么?”
宗阳摇摇头。
“就是现任掌门。”老家伙说这话时满脸的不待见,想必与现任掌门有过多的恩怨。
“后来魔教猖獗,青丘剑修死的死,废的废,这时气修偶得一本功法《胎息经》,主张纳为己用,从而强大本门实力,可剑修死守祖训,将此视为欺师灭祖的行径,绝不妥协。”
“所幸魔教外患为重,所以内乱隐而不发,可气修一些激进的弟子已经开始修炼《胎息经》,那寒子牛更是其中翘楚,十年后便成了青丘最强。当初寒子牛也给了我一份《胎息经》手抄本,我虽然是剑修的顶梁柱,但从未排斥气修,更觉得能剑气双修不是更好,可当我一边修炼剑修三正剑,一边修炼《胎息经》时,两边修为未进不说,还差点走火入魔。”
“时不待我啊,当我还在苦苦钻研的时候,青丘门剑气两修积累已久的矛盾终于激化,剑修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选择了清理门户这条不归路,可早已势弱的剑修,反成了被清理的对象。”
“所以你被锁在了这口古井里?”宗阳唏嘘问道。
“不是。”老家伙深意一笑,叹道:“我身为剑修,总该为剑修做点什么,所以那年在此与寒子牛一战,这口古钟便是那时被我一剑斩落的。”
“那道剑意是你所留?”宗阳双眼迸发光芒,急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