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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起了雾,落在人肌肤上凉凉的,很是清爽,夜雾朦胧笼罩下的阑廷宫宇,阔广而浓重,高耸的楼台,宛如飞扬的檐角,半隐在雾霭中,无不恢弘壮丽。
容妆披着紫红羽缎披风,手上紧紧拿着那亲手缝制的墨黑寝衣,在夜雾苍茫悠远里,走向宣宸殿,宫灯散着寂寥的光泽,斑驳了她前路倒影叠叠。
无风无霜,而冷意却仿佛无孔不入,一钻到人身上,就是沁了骨的寒冷。
容妆步伐不慢,她知道乔钺在宣宸殿中,早已叫小景子去打听着,知道乔钺从夏兰懿那儿回来,才决心过去的,只是不知,乔钺还是否生气。
心里有一丝惶然,容妆暗自收敛不稳的心绪,长吁了一口气,看着呼出的热气上升又缓缓消散在眼前,半晌,终于是定了心神,迈进了宣宸殿内。
温气陡然环绕周身,驱散了冷意,容妆一边放慢了步子,一边将目光往里瞥了瞥,隔门未关,进了内,打眼便看见乔钺端坐在桌案里批折子,全神贯注,神韵冷澈。
琉璃流光,宛如有碧波荡漾,容妆有一瞬的失神。
乔钺微微将目光上挑,深邃墨黑的瞳孔里,隐约映入容妆身影,眉心微动,旋即再次垂目于纸上,挥动笔墨。
容妆长睫扑扇,迈着碎步,裙摆动漾,缓缓走向乔钺桌案边,将手里叠好的寝衣放在一边,在看出乔钺还有余怒,容妆不觉中弯唇,轻展笑颜,有一丝讽刺,一丝凉意,亦不知笑的到底是自己,还是什么。
只是,目光游弋,落到一侧榆木雕花高案时,眸光倏地一紧,刹那疑惑。
容妆清清嗓子,启唇道:“歇歇吧。”
乔钺挥毫的笔乍然顿住,昂首看容妆,目光淡漠。
容妆敛眸,思忖了一会儿,到底瞥向那高案上的物件,那是同样的寝衣,墨黑的,无疑是给乔钺做的,看那布料,仿佛不是司衣局供上来的,大抵也是有人和她想到了一处,抑或向她学习了。
乔钺顺着容妆的目光看过去,眸子半眯,没有开口,他在等待容妆,也同时将目光睇向容妆。
容妆抿抿唇,目光闪烁,忍不住问道:“这寝衣,以前好像没见过,不知是哪宫娘娘有心,亲手做的?”
乔钺瞥了门口的小安子一眼,小安子忙道:“回姐姐,这寝衣是贤妃娘娘亲手给皇上做的。”
容妆心下已有计较,并未太过讶异,但听闻夏兰懿,眼里始终流露出了不善,目光看向乔钺,只见乔钺亦是盯着自己,他的目光中带着一抹挑衅,唇角微微勾勒一丝嗤笑。
容妆想,也就只有夏兰懿肯耍着柔情战术了,指不定又是听司衣局的姑姑透露的做寝衣的消息,容妆不由冷笑,夏兰懿还当真用心,也当真聪慧,她很清楚,乔钺若是要寝衣,再珍贵的料子也放不进眼里,唯有亲手所做,便是用了粗布,也是一份心意,而这份心意,也最能让人动容。
她夏兰懿,其实也是那样工于心计,和柔情计。
这样的想法容妆明白,可于容妆来说,她是真心想为乔钺做一件寝衣,让他能够感受到其中她的温暖,让他穿的舒适而已,而到了夏兰懿那里,却不乏是因为要博取乔钺的欢心,至于穿着是否舒适,那倒是其次了,所以容妆过去抖落寝衣看了一番,那上面绣着栩栩如生的金丝龙纹,煞是威严耀眼,哪怕是普通的料子,也挡不住绣工的利索,而展示出的浩气慑人。
第一次知道,原来夏兰懿的绣工这样好,也是,她是大家闺秀,哪像她容妆,年少性子便傲气,偏是宁愿习武,也不屑于女儿家的物事,多少次容夫人央她学习,却只道声俗气。
如今比来,还真是自愧不如,容妆重新轻柔叠好放下寝衣,面对乔钺道:“贤妃娘娘倒是和我想到一处去了,看来大抵是希望皇上入睡时也能时时刻刻想着她吧。”
乔钺淡扫容妆一眼,目光落到桌案漆黑的铁画银钩上,沉声道:“你这寝衣,莫非是封铭不要,才拿来给我?”
容妆眸光变了变,“皇上真会开玩笑,放眼天下谁能有这样大的胆子,将人弃之物赠与皇上,莫非活够了不成?”容妆摇摇头,笑道:“我可还没活够,所以也没这样的胆子。”
乔钺半晌未言,眼里的愠色渐渐加深,“你成心来让我不快?”
容妆笑笑,“不敢。”
嗯,成心来给他送寝衣,成心来给他示好,如今落在他眼里,却全然成了给他找不快,容妆真不知道该难过还是失望,可是她都没有,心里倒是寂静极了。
许是感受到乔钺在有意赌气,也许是太过相信她与乔钺之间的感情,总之,她并不害怕,说恃宠而骄也无妨,谁让她有宠而侍。
至于乔钺怎么折腾,随他去,总之折腾完了,他还得回到她身边。
容妆腹诽半晌,听得乔钺那边挑眉冷道:“夏兰懿送来的寝衣,无论好坏与否,她是一心一意为我,美人心意,怎容辜负?”
容妆漠然道:“那请皇上好好珍惜吧,毕竟贤妃娘娘一针一线做的,当然辜负不得,至于我这寝衣,与贤妃娘娘的当然是没办法相提并论的,惹皇上生气不说,如今对比一瞧,也真是不堪入眼了,为恐污了皇上的眼睛,我这就拿走。”
容妆说着,拿起了寝衣转身就要走,心里默默想,乔钺有几成的几率会唤她留下,想来想去,觉得可能性还是极大的,容妆不由暗自笑笑,眸里闪过精光,便慢慢悠悠往门口走去。
到了隔门门口,甫要迈开步子踏出去,乍然听闻乔钺在后唤道:“你给我站住。”
容妆微微侧目,不由笑靥越发深了,缓缓转过身,“还没走,不知道皇上还有什么吩咐?”
乔钺目光乱转,最后底气不足的对上容妆的眼,促狭道:“你给我回来。”
容妆憋笑,往回走,一步两步,直到身边道:“皇上有什么吩咐?”
乔钺一把扯过了寝衣,“难不成让你拿回去送给别人不成?”
容妆瞅着乔钺一脸好笑的神情,到底没能忍住,扑哧的笑了出来,旋即忙以袖掩唇,轻轻咳嗽两声,故意掩饰又忍不住笑意。
乔钺被她的举止气恼住了,神色一派烦躁,“我已经下令,以后封铭没资格在宫中走动了。”
容妆撇撇嘴,“我无所谓,倒是苦了他和阿萦,相思相念不想见,哎,真是不易呀。”
乔钺看着容妆故作惆怅,眼里浮上微微笑意,神色也缓和了些,扯着容妆坐在身边,“我早说过,你是我的女人,以后如果再接近别人,小心我把你关起来。”
“好,你关了我吧,还省得我莫名其妙的就被你给冤枉了,真是的,我才是受害者,你还生大气了。”容妆轻轻白了他一眼表示不满,又补充了一句,“你要是把我关起来,就得亲自给我送饭,要不然我就绝食!”
乔钺被她逗笑了,神色恢复了面对容妆时一如既往的柔和,“谁让你离封铭那么近,拿着寝衣的手都贴到他身上了,我一进去就看见这么火热的一幕,我没把他打死已经是仁慈了。”
“……你能不能分清楚情况再说……”
“我不管,再正当的理由他敢碰你,也决不行。”
容妆微微抬眸凝视乔钺,“时至今日我才知道,原来咱们皇上这么小心眼这么……善妒……”
说罢,容妆不由再次笑了出声,乔钺哼道:“还不都是你容妆的错。”
“好啦。”容妆挽起乔钺胳膊,依依笑道:“这事儿就别提了,你瞧我都主动送上门来给你示好,你要是再不领情,那可太不会怜香惜玉了。”
“玉?得了,你最多是一块石头,还是千年寒石。”
容妆变了脸色,冷哼一声,推了乔钺一把表示不满,旋即目光落到夏兰懿所送的寝衣之上。
后又阴阳怪气的对乔钺道:“我说皇上,您一晚也不用穿两件寝衣吧?就像你总不能同时宠幸两个娘娘吧?”
乔钺蹙眉,“你这形容用的。”
容妆挑眉道:“我说的难道不对吗!贤妃娘娘可是病了呢,皇上不去陪陪?”
乔钺揽着容妆,“我和你可是小别胜新婚,哪儿也不去。”
“小别?”
“一天一夜没见了,可不是小别。”
“……”
容妆翻白眼问道:“那您想怎么样呢?”
乔钺奸笑,“既然你提到宠幸,那你今晚就宠幸宠幸我呗,保证伺候的你欢心。”
容妆见乔钺如此调笑,不由笑了出来,清清嗓子故意扭捏道:“我还真是为难啊,那好吧,瞧你长得倒是配得上我,那就给你这个伺候本姑娘的机会吧。”
“那好,咱们床上怜香惜玉去。”
乔钺说罢,大笑着抱起容妆,容妆在他怀里不由咯咯颤笑了起来。
还真是小别胜新婚,夜还不深,不过急什么,折腾折腾,也就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