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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思暮想的人突然出现在眼前,那种狂喜和激动,简直是笔墨难以形容,流瞳几乎当场飙泪,但在飙泪之前,她也敏锐地注意到了自己眼下的处境,不禁问道:“这是哪里?”
“土地庙。”
他的话语简洁平淡,流瞳却立刻就脑补出了事情的来龙去脉,顿时感动得热泪盈眶,“你救了我,还把我带离了那座牢笼。”她恨不能当场以身相许报答大侠的救命之恩,“你是怎么知道我有危险的?”
肜渊的目光移向自己指上的鹿形戒指,“你的戒指,元神气息有异常。”
流瞳悟了。
当初,她用一缕元神缠绕在自己发丝上做成鹿形戒指送给他,除了想随时与他保持联系外,也不无暗暗窥测男神的心思,却未想到,这一缕元神的气息,在关键时刻,还能救她一命。
更未想到,一缕元神微不可察的变化,他竟用心注意到了。
说不清是感动还是甜蜜,她心中如被催开了一树一树的桃花,那样绚烂,那样轻盈芬芳,充斥着她的一颗心。
她手上有他的戒指,他手上有她的戒指,他们用戒指联系感受到的只有彼此,这是何等极致的浪漫……
她的周身漾起梦幻般的粉色泡泡,早把自己之前暗暗吐糟过他的,明明已经约好同游人间,却一年半载还不见人影的话抛在了脑后。
当然,她自己也知道,神和人的时间是不对等的,她在人间一年之久,他那里也不过才过去一两日而已。
不是有传言说吗,西方某大神在床上和妻子爱爱都用了一百年,可见时间这个东西,在不同的空间,会扭曲到什么程度。
诚然,也说明那位大神够持久,话说,该兄弟是怎么做到的?
她的思绪又开始在诡异的轨道上脱缰狂奔,肜渊却不知她那些曲里拐弯的心思,他拿出一方丝帕,递到她面前,说道:“正是这块丝帕妨害了你。”
丝帕上阴秽的气息流转,流瞳下意识地躲了躲,“这是从哪里来的?”
肜渊:“你的枕下。”
说着他手中“腾”地升起一团火焰,白色的丝帕霎时如活了一般,无声地尖啸着,像频临死亡的蛇,剧烈地挣扎扭动,直至渐渐燃为灰烬。
流瞳恍然,微微懊恼,“我太大意了,竟然没发现。”
肜渊:“放丝帕的人做得很小心,你可知是什么人做的?”
流瞳:“夏国的国师,这个人非人非妖,自称是一具不老不死的人类躯壳,我原想看看此人究竟是什么来路,却没想到被他先下了手……他现在大概已经逃了。”
肜渊微微点头,“我们可以向土地询问一下他的来历。”
土地乃基层神祗,地方行政神,主要职责就是护佑一方家宅平安,添丁进口,六畜兴旺等,若论起对地方上鸡毛蒜皮的了解,无人能出其右。
然而把该地的土地拎出来后,此神也说不出个所以然,红着脸致歉道:“小神无能,虽然一早便注意到了此人,也曾遍查他的来历,但不知何故,小神无论如何查也查不到,小神想,难道是某位背景非凡的天神微服降临?”
流瞳不禁腹诽,肜渊却没有反驳,只微微沉吟。
按说,只要有生命诞生,哪怕是一株草,一颗卵,都会在神典中自动生成记载,为何此人的来历竟会连土地都查不到?
难道他的诞生比神典还要古老?
流瞳道:“他曾说自己从当今夏帝的曾祖父时期就开始当国师了,这都几代了,他不老不死,夏国人民就能接受?什么时候人的接受能力这么强了?”
土地:“他虽然当了数百年国师,但都是以不同的面貌出现的,凡人自然无从知晓。”
“......”流瞳惊了,她知道那个国师复杂,但想不到会复杂到这种程度。
历经四代而痴情不改,那人对国师之位必须是真爱啊!
肜渊:“土地可知他现在去了哪里?”
土地略迟疑,“此人曾多次打听过一个人,叫桑下巫,在南边的某地,夏宫神殿出事后,他一路向南而去,不知道是不是找那个人去了。”
肜渊的目光微微一动。
流瞳道:“这个......我还有一事相求,我有个随从,叫松鸦,之前被国师捉了去,能不能劳土地公替我打听一下他现在哪里,我好去救他。”
土地:“小神自当尽力。”
结果,还未等她去救,绿乌鸦便自己扑扇着翅膀一路鬼哭狼嚎而来,“公主,公主啊,松鸦差点就见不到你了,人间太危险,我们回海底去吧——”说话间,一道绿影扑棱棱地穿窗而过,一头扎进她的怀中,且哭且诉,十分悲凄。
流瞳正和肜渊说着国师的事,被他突来的举动弄得有点蒙,提起他上下打量了一番,见他丝毫无恙,略嫌弃道:“要走你自己走,其实我也觉得,你现在确实有点多余了。”
松鸦:“......”
松鸦摆开阵势,正准备发出一场惊天嚎哭来表达自己的悲愤和委屈,但张开嘴后才发现,肜渊也在,在对方淡淡的却暗含压迫力的目光中,他不自觉地就收敛了行状,闭上了嘴巴,乖乖地化成玉佩,垂在了流瞳腰间。
流瞳也不管他,继续和肜渊谈论刚才的话题,“刚才龙君提到桑下巫,有什么不对么?”
肜渊:“前两日我在渤海龙君那里饮酒,曾听他无意中提及,他和萝蔓公主的女儿转世后,就被人称为桑下巫。”
流瞳讶然,“这么巧?”
肜渊:“只是他当时饮得醉醺醺的,口齿含混不清,我也不能确定。”
流瞳:“那我们就去看看吧。”
次日醒来,两人一玉向南而去,空气中飘荡着槐花的甜香,飞来飞去的蝴蝶扑扇着花翅,在花香深处盘桓不去。
他们来到一个叫枣曲的地方。
肜渊招来此处的土地,没想到土地对桑下巫竟然十分了解,当即答道:“他就在鄙地下属的桑下,是远近闻名的巫师,说来鄙地最近发生的一连串案子,都与他有关呢。”
流瞳忙问是怎么回事。
原来,枣曲之下有个叫下河的地方,这里有一座清水庵,里面只有一位小尼姑。小尼姑性情亲和柔顺,十分善解人意,所以附近的许多人都喜欢找她倾诉烦忧,小尼姑也很善于用佛法安慰开导别人。
渐渐的,她所在的清水庵香火旺盛了起来,进庵拜佛的人中,不但有女人,还有男人。
但表面上,一切都是风平浪静的。
不知从哪一天起,开始有人相继死去,或被杀死,或被烧死,或出了意外跌进河中被淹死,或自己想不开上吊而死。
而这些人死后,他们所做过的一些私密事便渐渐流传开来,人们在津津有味地议论的同时,也不忘加一句,“原来是这么个人,死了该!”
死的人越来越多,不但惊动了有司,也让当地的人越来越不安,于是便有人请来了桑下巫,想让她看看,是不是有什么邪祟作怪。
桑下巫看过后说,问题就在小尼姑那里,她是凶手。
有司当即去清水庵捉拿小尼姑,却见小尼姑早已死在庵内,身体已经成了一具干尸,衣服凌乱破碎,身上被凌虐的痕迹明显,死状不堪。
当小尼姑的尸体爆出来以后,现场立时有人发出尖叫,一名妇人竟当众吓湿了裤子,她瞪着眼睛,脸色惨白,哆嗦着嘴唇道:“我刚刚、刚刚还见过她,还布施了她、她两个馒头。”
此言一出,现场的人立刻惊出一身寒栗。
再查,小尼姑确实在最近出现过,很多人都见过她……
有司无法可施,行凶的和被凶的都死了,这案子还怎么判?
于是象征性地烧了两张纸,上面写明了事情的缘由,算是把这件事转到了阴司。
阴司把小尼姑抓来询问,却发现小尼姑竟然不知道自己已经死去,而且看她的情状,似鬼非鬼,已然成了鬼妖。
但她记得自己生前遭遇过的一切。
许多人喜欢找她倾诉,她也因为被人需要而心中满足。直到有一天,一个经常与她往来的妇人把她叫到家中,让自己的丈夫侵犯了她……
是的,那名妇人就是为了自己丈夫才故意把女孩骗到家中的。
之后,为怕女孩告发,恶棍男人竟带了一帮恶棍趁夜间摸进了尼姑庵……
小尼姑就是那晚死的。
次日那名妇人还假惺惺地到清水庵来找小尼姑,拉着她说了许多体己话,小尼姑只是安静地听着,唇边挂着温柔的微笑,一如往常。
可此时的她早已不是她了。
她仍然会倾听别人倾诉苦衷,她就是因为别人这样的需要而留了下来,就像神明因为人们的信仰而存在一样。
她吸食着别人的秘密,这些秘密同时也成了她杀人的武器。
是的,她成了一只靠吸食秘密而生存的鬼妖。
她第一次杀人,杀的就是那个妇人和她的男人。
之后,便是每一个侵犯过她的男人,再后就是在倾吐自己心曲的过程中暴露自己阴暗内心的人……
现场陷入一片沉默,即便是神,也无法对这样凄惨的事情无动于衷。
流瞳道:“按说这个事你们早该处理了的,为何等到阳间有司发了信你们才着手去办?”
土地表示惭愧。
肜渊按了下她的头,“好了,知道了人在哪里,我们走吧。”
流瞳这才想起他们找土地是来打听桑下巫的,可不是来听故事的。
两厢别过,他们直奔目的地。
午后的阳光灿如流水,一座小小的院子出现在他们面前。
院墙矮矮,茂盛的藤蔓爬满墙内外,一道疏疏的柴扉正对着面前宽大的河流,河风扑来,湿凉的气息弥漫。
流瞳对院中的房子发生了兴趣,但见它胖墩墩的浑然一体地蹲那儿,十分憨态可掬,不禁道:“这房子怎么做的,像个方形蘑菇?”
玉佩松鸦关注的却是另一个问题,“那什么巫不是瞎子么,种这么多藤蔓在脚下,还临着一条河,不怕被绊倒栽到河里去?”
“……”
流瞳表示赞同。
肜渊道:“她前世母亲是萝蔓国公主,父亲是水君,或许因为这个缘故,她天性中喜欢亲近萝蔓与水也未可知。”
……两人表示沉默。
进了屋,屋内的光线有些暗淡,靠墙处有一张矮床上,女子侧身向里而卧,似乎已经睡熟,外面这么大动静,也没有把她惊醒。
松鸦小声道:“不会是死了吧?”
流瞳:“或许只是睡着了……”
她说着上前小心翼翼地去扳女子的肩膀,女子无知无觉翻过身来,于是那一张脸,那张奇谲至极的脸,就那样猝不及防地闯入她的眼中——
一声高亢的惊叫响彻屋宇,盘踞在女子眉上的两只冰蓝眼珠缓缓转过视线,无声而幽冷地与她对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