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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这话是什么意思?
曲正风此言一出, 真是震晕了在场所有人, 就连昆吾自己的修士都一脸茫然, 完全不知道这话从哪里说起。
但也有人已心生疑虑。
轩辕剑啊!
此剑乃是昆吾名剑, 正是曲正风要找的申九寒所持。而这干尸乍一眼看不出身份, 但旧日曾与申九寒有过接触的修士, 只消探出灵识一查, 便能清楚地辨认出这具尸首便是申九寒本人!
原说是自上一次阴阳界战后便闭关不出,如今竟然死了?
而且看这模样,死的时间绝对不短了。
可似这样厉害的修士, 门中都存有命牌,若他早就死了,缘何所有人都不知道这消息?
而且……
插在他胸口的, 可是他自己所用的轩辕剑啊!
昆吾修士如何作想, 尚不得知,但其他门派中人已是生出了万般的疑惑, 更不用说方才曲正风那一番话里的意思, 实在让人忍不住思考, 这件事与横虚真人到底有什么关系。
莫非……
真是他杀的?
几位昆吾真传弟子, 先前眼见岳河殒命于曲正风剑下, 恨不能将其杀之, 眼下亦根本不相信曲正风说的话。
赵卓冷声叱问:“剑皇陛下说要公道,便是这般不明不白丢出一具死尸,便要来诬赖我师尊, 含血喷人吗?!”
曲正风看他一眼, 却不搭理,只打量横虚真人神情。
场中的议论声,不知为何忽然小了下去。
谢不臣当然也跟随诸位师兄回来了。只是他站在几位师兄身旁,打从一开始就没有说话,就这么冷眼看着。
在听见赵卓说那“诬赖”两字时,他清隽的眉便微不可察地一挑。
心里面,并无多少惊讶。
对旁人来说,此事是一场迷局,怎么也看不透,可待在昆吾这些年,他早猜了个七七八八了。
闭关闭了六百多年这种话,也就从横虚真人口中说出来没人怀疑了,尤其还是在那闭关之人修为无所进的情况下。
除非他这六百年修为没有寸进。
但不管进不进,都实在值得玩味。
若这一位“申师叔”道心坚定,六百年闭关修为也高飞涨;他若修为无所进,则必然是困于心魔,好端端的,又怎么会出现心魔呢?
往日旁人或许下意识地相信横虚真人,可眼下这一具尸体都已经躺在众人眼前了,再往前想那么一些,便觉得疑点重重了。
几位大能对望了一眼,皆走上前去查看。
片刻后,玄月仙姬便将那轩辕剑捧了起来,道:“此人确是申道友,此剑也确系轩辕剑,可……”
秀美的面容上出现了带着几分犹豫的疑惑。
剩下的话她没说,却也是望向了横虚真人。
曲正风既是为着申九寒而来,自然是才到昆吾便直取后山闭关之所,破阵法入洞府后,果然没见着申九寒,只见着了他的尸体。
于是旧日一切猜测都在此刻对上了。
此时此刻,才将这尸首抛出,便是要将横虚这一张虚伪的面皮彻底撕开!
他都根本不向旁人解释,只依旧问横虚道:“真人,你昆吾声称申九寒是闭关,可他怎么就死了呢?且这身上就一处伤口,还是为你昆吾至尊之利器轩辕剑所杀,而凶手杀人之后竟也未曾取走此剑。要知道,他当年在世之时,无论天赋还是风头,可都要压过真人一头。您说,到底是谁有这个本事,悄无声息杀了他,竟还能不被昆吾、不被真人您察觉呢?”
“……”
横虚真人垂在袖袍中的手掌,已然握紧。
他并未有半分退让,或者心虚,只是抬眸,平静地注视着曲正风,眼底却似思索酝酿着什么。
但旁边的昆吾长老却忍不住了,听不得曲正风如此意有所指的“污蔑”,气得涨红了脸,大声责斥道:“你是怀疑真人杀了申师弟吗?当真是笑话!当年阴阳界战,昆吾、崖山与佛门通力合作,可在我昆吾赶往黄泉的半道上竟然遭遇极域鬼修的伏击!那一回的作战计划连佛门都不知道,只知道是要去黄泉会合,而我昆吾的行进路线也只有崖山得知,怎会遇伏?我等尚未怀疑你崖山有鬼,还派申师弟先去通传你等,岂料崖山出言不逊,还与申师弟起了争执,如今申师弟惨死,尸首却从你处出,分明是你曲正风心怀不轨,竟还要构陷我昆吾首座?!”
“构陷?”
横虚哪里需要人构陷呢。
曲正风听得对方一番颠倒黑白的言语,更听对方字字句句提及崖山,竟没生气,反倒笑了出来。
对方见他笑,只当他浑然没将自己看在眼底,动了真怒,便要动手。
可那手掌才一抬,旁边一道碧光已然打了过来!
“砰!”
重重的一声,这一位长老竟被这碧绿光芒打得狠狠倒在地上,吐出一口血来!
众人顿时骇然。
但谁都看得清楚,这一道攻击并不从对面而来,而是从在旁边站立已久的扶道山人手中来!
苍翠的九节竹上光芒未散,透射出一股危险的气息。
扶道山人的脸上没有表情,脏兮兮的道袍在云海的云气里飘摆。
昆吾这位长老简直又惊又惧更十分不解:“扶道长老这是何意?难道是要包庇这恶徒吗?!”
“轮得到你来说话?”
扶道山人的声音并不见多少怒意,甚至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寡淡,他只看了那长老一眼,便收回了目光。
横虚真人看向了他。
他亦平淡地回视,只道:“真是我老糊涂了,竟不知当年昆吾是这般看我崖山。好,好得很。”
当年黄泉一役,崖山千修陨落。
佛门因密宗变乱,未能及时赶到;昆吾则自称道中遇袭,诛灭对手后才匆匆赶来,然而那时崖山已不剩下几个活人了。
申九寒在来报信之时与崖山大打出手,至今没个交代。
他们本以为此事无论如何该是昆吾对崖山心怀愧疚,未料想他们道中遇伏,第一个怀疑的竟是崖山!
若非今日说破,还当真不知!
那昆吾长老这一下才知道自己是说错了话,但说出去的话再要收回也难了,更有扶道山人这一句呵责在前,他哪里还敢再多嘴什么?
倒是曲正风抚掌而笑。
他在横虚真人目光注视之中,依旧泰然自若,只道:“可算是解答了曲某多年的疑惑了!真人不愧是昆吾当年极智之人,这般算计,实在叫人不得不服!”
聪明人且知道些许内情的人,不需提点,已隐隐想明白了这其中的关窍。
但也有人不明白。
比如章远岱。
他现在简直是一头雾水,只觉得听谁说话都像是在听哑谜,十分不耐烦:“一个个的都在说些什么?一会儿这一会儿那的,能不能把话说明白了?这申九寒道友死了固然可惜,可死就死了,有什么大不了的?平白无故又说是真人杀的……真人,真人您说句话呀?”
他话说一半,想起了横虚真人,忙转头去问。
但横虚真人一语不发。
只有那一张已经枯槁的脸上,阴沉灰败,透出一股将至尽头的死寂暮气。
昔日谁不见他仙风道骨?
如今这般模样,却着实让人心惊。
可曲正风见了,心头却是快意至极,只笑回章远岱:“真人怎么敢回答你呢?毕竟杀害同门,即便在这一点也不干净的昆吾,都算得上是大罪!他若承认了,又怎么能继续坐这昆吾首座之位,继续享受这天下正道的敬仰?”
周遭一片静寂。
谁也不敢动手,谁也不敢说话。
唯有曲正风,用那嘲讽至极的口吻,道出了旧日桩桩件件!
“让曲某猜一猜好了。”
“十一甲子前,你昆吾本依约赶赴黄泉,但半道遇袭。而你昆吾的行进路线,只有崖山知道。于是自然怀疑崖山,也许便有某个人在这时说了什么。这本不足为奇,毕竟你昆吾这般怀疑,实无大错。”
“但偏偏,你们却派了申九寒前来通传。”
“谁不知道,这一位是申师叔性情骄矜,自负天赋绝伦,又得师尊喜爱,更持昆吾至尊之轩辕剑,从来没什么容人之量?”
“而横虚真人彼时虽未成为首座,却是老成持重,思虑周全。”
“在彼时双方都难信任甚至相互怀疑的情况下,若按常理,自该派遣与崖山修士交厚且更沉稳的人来,可偏偏派来的人是申九寒……”
“你昆吾当时竟无人提出异议吗?”
话到这里,已有几位昆吾长老,惊疑不定地看向了横虚真人。
无需言语,这目光已说明了很多。
云海之上所有修士都觉得心底发寒,头皮发麻,只悄悄打量横虚真人神情。
横虚真人却终于笑了出来:“所以,你竟时怀疑,当年是我故意派了申师弟前去报信,让他偷袭于你?”
“自然不会。真人老谋深算,心机深沉,怎会用这种蠢办法?”
曲正风冷笑着,杀意已涌了满眼。
“你对你这一位师弟的秉性,实在太了解了,自负且倨傲。在昆吾都怀疑崖山的情况下,申九寒自对崖山藏着几分敌意,纵使并不明显,可在其性情之下,若与人一言不合,必定爆发争端!你根本不需唆使他,只需让他出现在崖山众修面前,便足以令其犯错!更何况你昆吾驰援既晚,崖山亦必定心有怨气,两相交涉之下岂有善言?!”
诸位大能往日也是见过昆吾这一位申九寒的,细细想来,确如曲正风所言,性情有些倨傲,但大多数时候并不碍事。
只是……
若真将其放在彼情彼境之下……
众人相互望了一眼,都没插话。
曲正风嘲弄的神情,这时已变作了全然的冰冷。
旧日的仇恨尽数浮出,让他一双眼都变作骇人的暗红!
就这么盯着横虚,仿佛随时择人而噬的猛兽!
“十九洲皆知,轩辕剑才是昆吾至器,可这一柄剑,清虚道人并未传给你,而是传给了你师弟申九寒!”
“他天赋比你高,也更得你师尊喜欢。”
“昆吾首座之位,本是悬而未决。”
“但在阴阳界战后,清虚道人伤重陨落,申九寒亦因在向崖山通报之时犯下大错,以闭关来逃脱崖山质问!你横虚这昆吾首座之位,便是实至名归,谁也无法取代,更无法质疑!”
“从头到尾,不过都是一己私心!”
“既设计了申九寒犯错,消去这师弟对你地位的威胁,又稳稳地坐上了昆吾首座之位,成这天下正道说一不二的领袖,更借此削弱了崖山的力量,让你昆吾在这十一甲子的时间里成为了毫无疑问的中域第一!”
“真真是美名传扬,谁不敬佩!”
凌厉的言语,在这云海之上回荡,震动着所有人的心绪,可说到这里,已透出几分难言的怆然!
扶道山人听着,已闭上了眼。
握住九节竹的手掌,轻轻颤抖。
而曲正风说着,却是惨笑出声,那一声声质问犹如从天顶上传来,撞得人心惊胆寒!
“可是真人——”
“崖山何辜?那陨落的千修何辜?!”
“你为一己之私,机关算尽,可你却没有料到当时佛门亦出了变故,两方驰援尽皆不及,竟令崖山为极域鬼修所围,上千修士惨死黄泉之畔!”
“六百六十年了!”
“每每崖山主持小会时,你从索道上经过,看见河滩上那千修荒冢,不觉自己心中有愧,该以死谢罪吗?!”
“以死谢罪”四个字,说得阴沉而残酷。
绝不是什么戏言!
曲正风今日屠戮昆吾,杀灭昆吾半数修士,其中甚至有许多才从战场之上归来的精锐,分明不会轻而易举就善罢甘休!
从他开口要申九寒出面对质开始,接下来的一切都是设计好的。
横虚真人道袍上的鲜血未干,只问他道:“今日这一番话,你在心里憋了很久吧?四百年困于元婴,修为一无所进,便是心中有恨未消。今日虽然叛出,倒替崖山上门来讨公道。到底是我千算万算,算漏了一个你,倒叫你这妖魔,杀上昆吾,做下这不恕之罪,杀孽万般!”
“好一个‘不恕之罪,杀孽万般’!”
曲正风闻言已是大笑,心底悲哀震怒之余,竟是半点惊讶都没有。横虚真人若会轻易承认,轻易便觉得愧疚,当年也就做不出这等阴谋算计之事了!
只是心头一腔怒恨,如何能平?!
“听真人这意思,倒是我曲正风罪孽深重,难逃一死了?可今日当着这天下昭昭正道、众目睽睽,你横虚也敢否认自己旧日所为之种种恶行吗?!”
横虚真人的目光已是极冷,从头到尾情绪都未有过明显的波动,话音出口更是一片漠然:“申师弟之事乃我昆吾内务,不劳外人插手;当年半道遇袭未及增援崖山也是事实,半分不假。世事弄人,谁也无法料到佛门密宗作乱,坏了计划。我昆吾绝无借机戕害崖山众修性命之诡诈计谋!我横虚自接掌昆吾以来,正道直行,自问更未有对不起这天下正道、对不起昆吾之事,无愧天地!”
云海之上,又是一阵耸动。
显然先前曲正风之言似乎不像作伪,可横虚真人历年来的种种也是众人看在眼中,除却先前在八方城毫无预兆向那蜉蝣大妖傅朝生下手之外,的确没有什么可诟病之处。
更何况那大妖确系妖邪,还与那神祇有些牵扯……
众人实在不知事情真相到底如何。
可扶道山人在听见这一番话时,终是看向横虚,眼底已尽是恍惚之色。
曲正风更似听见了什么荒谬的笑话。
他简直不敢相信到了这时候,横虚竟还能满口胡言:“你横虚也只敢说自己无愧于昆吾了!正道直行,无愧于心!亏你也说得出口,真是连自己做过多少伤天害理之事都忘了!你既敢开这口,那曲某也不妨请真人与真人座下得意高徒,一块儿来认认!”
“啪!”
竟是一块不大的木牌被扔了下来,落在众人前方!
看着像极了一块简陋的墓碑。
而那墓碑上所写,赫然是——
吾妻谢氏见愁之墓!
“谢氏见愁?”
“见愁?”
“是崖山那个见愁吗?”
“谢氏???”
“这字迹怎生透着几分熟悉?”
“这……”
“不会吧?!!”
……
若说先前所有事情尚且还不明晰,众人皆是心有猜测但不敢下断言,那此刻曲正风所抛出的这一块木牌,却是瞬间点燃了所有的议论。
毕竟“见愁”二字,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而且曲正风话中点明了“真人座下高徒”,那十三位真传弟子中可只有一个姓谢!
横虚真人的眼皮顿时抖了一下,瞳孔剧缩!
便是一旁不显不山不露水的谢不臣,见了那已在岁月里显出几分陈旧的墓碑与碑上所写之字,亦不由怔忡了片刻。
他从未想过,还有重见此碑的一日……
“怎么,都不认得吗?”
曲正风眼底凶戾之气渐渐凝结,只想起自己在战中寻机离开极域到人间孤岛寻见那山间坟冢、看见这半埋土中的墓碑时,是何等的讽刺!
“无妨,无妨……”
他说着,一抖袖袍。
宽大的织金袖袍内,一缕深黑的烟气冒出,迅速凝成了人形。
竟是位翩翩公子。
华服在身,手中还拿一柄折扇,虽有曲正风力量庇护,但依旧厌恶这十九洲明亮的天光,只忙不迭展开那折扇在脑袋上挡住。
他刚要开口抱怨,一抬眼竟瞧见人群里的谢不臣。
但这一次,他却不敢贸贸然开口了,毕竟上一回险遭灭口!
旁人不识得这鬼修,可几位大能修士却是在枉死城的时候就已经见过他,更清楚那当日被横虚真人打断的话,再念及谢不臣与见愁当时亲口承认与对方曾有过什么。如今再见,真真是吃了一惊,同时心底也已恍然:原来当初暗中救走这鬼修的,竟是曲正风!
曲正风却未有向任何人解释之意,只道:“八十余年过去,时日已久,看来真人是连自己曾教唆凡人杀妻证道这种伤天害理之事都忘了!陈廷砚,今日天下自诩正道的修士皆在此处,你且来,帮他师徒二人想想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