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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当一个人真正认识到自由的意义时,他才会勇敢地站出来,为自己,为整个族群而战斗。”
这是一块足有二十米高的锥形石碑,石碑经过仔细打磨,通体光滑,仅在正面有这么一段用陶图格联盟通用语文字铭刻的箴言。
安秉臣辨读着这段似曾相识的箴言,他在这句话的下面找到了发言者的名字:丛林之子大导师,休曼。
锥形石碑的后面,还有呈弧形排布的十八块长方形石碑,它们的上面,都密密麻麻刻满了通用语文字。
这里是兹克新政权的碑法圣地。
那场席卷整个星球的起义风暴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以丛林之子为首的兹克角斗奴们终于建立了属于自己的政权。
虽然包括锡兰在内的大多数城市都还处于满目疮痍的状态,虽然坠落在各地的黑暗军团星舰中仍有侥幸存活的弗莱冈武装人员在活动,虽然东大陆的大部分兹克部族都还不清楚西大陆这边到底发生了什么,但长期以来一直渴望自由的角斗奴们终于获得了新生。
新政权立足于锡兰旧城,它的最高权力机构也被称为丛林之子,为首者正是昔日与安秉臣同在污水镇角斗学院为奴的休曼,此外还有庇卢、仙柏等十二名义军领袖人物担任各种重要职务。
现在已经没有人再称呼休曼为老师,在众多义军的眼中,休曼已经是仅次于丛林之子创始人贤者荷夫的伟大智者,他们发自内心地称呼休曼为大导师,并自觉自愿地团结在他周围,服从他的所有命令,保卫他不受任何敌对势力的伤害。
丛林之子颁发的第一条政令,就是在这锡兰城外的山巅平台上,建造了一处碑法圣地。
这片没有围墙和栅栏的圣地只有一座锥形纪念碑,以及十八块五米高的长方形石碑。而那十八块方碑上,篆刻着由丛林之子拟定的两百零七条法规,这些法规的内容将伴随这个新政权万世永存。
整个碑法圣地,就是兹克人的法典圣堂。
按照之前安秉臣与休曼的约定,他承诺将为丛林之子培养三批总共两千一百人的飞行器驾驶员。今天,他原本是到锡兰城来接兹克人的第一批飞行学员。不过,才从深渊号上下来,他就按捺不住强烈的好奇心,偷偷跑到临近着陆场的这处碑法圣地来一睹为快。
每一块方碑的顶部,还有红色字迹标注的一句话,据说那是现任丛林之子们留下的警句。在这段警句之下,才是逐条列出的法规内容。
第一块方碑顶端的警句,依然是大导师休曼的话。
“所有的权力与荣耀,都属于全体兹克人民——大导师,休曼。”
安秉臣点点头,表示不能再有更多赞同。
然后,他沿着下面的法典条文开始逐条阅读。
“丛林之子拯救了整个世界,拯救了全体兹克民众,他们是美德、正义与力量的化身,所有兹克人都必须无条件遵循丛林之子的指引,无条件服从大导师的圣谕,为兹克人的福祉和未来而贡献自己的一切,直至那天上的乐园在人间重现……”
看到这一句明显是从天神教教义中摘抄出来的段落,安秉臣忍不住皱了一下眉头。
全歼黑暗军团舰队后,他在闲暇之余曾经拜读过弗莱冈人极力推行的天神教典籍,感觉也就是那么回事,和地球上的宗教游戏差不多。
根据董事局的统计,活动在西大陆地区的兹克人总数大约在十一亿九千三百万左右,东大陆丛林中的兹克人口应该比这个数字要少得多。一千多年前,弗莱冈人的降临虽然人为扭转了本地文明走向,但凭着发达的先进科技,这些心怀不轨的天神也有意无意改善了西大陆的生存环境,让整个西大陆的人口稳步增长,而不是像东大陆那边那样,每年每个部落中都有接近三分之一的人口死于饥馑和疾病。
当黑暗军团的舰队宛如漫天冰雹落下过后,兹克娱乐董事局主动提出了撤离西大陆,弗莱冈奴隶主以及他们的家眷、随从和防卫军部队全都退到了北极要塞和冰峰崖基地一线。义军方面因此大为兴奋鼓舞,并将此视为兹克人自由斗争的里程碑,丛林之子的声望达到了有史以来的最高点。
但安秉臣却心底透亮,董事局那帮人很可能要放弃兹克星上的角斗娱乐生意了。
角斗奴们席卷整个西大陆的暴动,以及随后而来的黑暗军团扫荡,令董事局损失惨重,几乎难以为继。不光董事局主席乌姆也被黑暗军团的内奸杀害,防卫军部队在抵御黑暗军团地面部队入侵的军事行动中也死伤殆尽,剩下的十二名董事局董事中又有一半战死在黑暗军团突击队对冰峰崖基地的进攻中。此外,董事局还失去了设在恒星系外沿的小行星基地,以及由埃玛统领的防卫军太空舰队。
新成立的兹克人政权,已经让往日的角斗奴经济体系失去了运作的基础,加上董事局各方面实力的大幅缩水,往昔的奴隶主们根本无法重振兹克星上的角斗娱乐产业。董事局最后会有什么样的决定,安秉臣还猜不到。但他已经能预见到,黑暗军团主力舰队的离奇覆灭,必然使兹克星这个偏荒之地迅速成为陶图格联盟各方关注的焦点。
风头正劲的弗莱冈元老院肯定不会就这样善罢甘休,因为利益关系百分之百会卷进来的多哥人,辛克人当然也不会落人之后。未来的兹克星,势必还会重燃战火,而且战争的惨烈和残酷程度,肯定还将超过不久前与黑暗军团的厮杀。
安秉臣看到了这幅未来前景,董事局的那帮老狐狸肯定也能看到,这大概才是他们主动收缩兹克星角斗娱乐业务的真正原因。这些精明的奴隶主都是足以媲美速烈人的重量级奸商,虽说在对抗黑暗军团时为保命还能勉强做到同仇敌忾,但现在与安秉臣和兹克义军的蜜月期已过,面对有可能危及自身而又毫无利益可言的战争,当然是有多远就跑多远。
两周之前,董事局甚至组织了一支以勇敢号为核心小型舰队,前往被黑暗军团破坏的恒星系外沿小行星基地。在临时成立的三方联席会议中,董事局方面代表宣称此举是要修复那里的空港设施,以便为即将开始的宇宙采掘作业提供补给和靠泊中继站。
这话说得天衣无缝,但安秉臣还是嗅到了一丝安排后路的味道。如果他没有猜错的话,董事局肯定已经在暗中着手执行家眷和财产的撤离计划了。目前硕果仅存的冰峰崖基地的走私贸易业务,其实完全可以转移到临近的星系去继续经营。
董事局的这种行径算不上背叛,他也没打算要责怪他们。不过,照这样算起来,真要遇上弗莱冈人的再次来袭,自己这边唯一能依靠的,恐怕只有丛林之子统领的兹克义军了。
基于以上这些原因,安秉臣对兹克角斗奴们建立的这个新政权充满了期盼。当危险即将来临时,有谁不希望自己身边站着一位强大的盟友?
“……所有的波金人,都是威胁兹克人生存的不共戴天之敌。因此,每一位兹克人都有义务和责任彻底清除这个瘟疫种族,直至整个世界恢复洁净的本来面目……”
看到第三条法规内容时,安秉臣的眉头已变成了紧锁。
波金人是这个星球上不可忽视的一股本土力量,在弗莱冈人降临之前,这些三臂三足的高大生物成功击败了兹克人的祖先,并将落败的猿人们驱逐到东大陆的密林中。
董事局入主兹克星后,对原本处于强势地位的波金人采取了不择手段的屠杀和瓦解措施,最终将这个农耕民族变成自己的附庸。即便经历了如此残酷的洗涤,西大陆上的波金人也仍然有十亿出头的人口。
作为弗莱冈奴隶主们的走卒,加上长期以来两个本地种族之间的血海深仇,波金人在收拾兹克人时从不手软,有时甚至比弗莱冈人还要更加变本加厉。这些新仇,加上可以追朔到数万年前的旧怨,不可避免地发酵出一锅无解的剧毒浓汤。
因此,当丛林之子领导的义军发起暴动后,几乎所有波金人都站到了董事局一边,协助防卫军镇压各地举旗起事的兹克角斗奴。而义军占据上风后,也毫不犹豫地对参战的波金人实施了各种令人发指的报复屠杀。战斗中被俘虏的波金人,无论老弱妇幼一律就地处决。
经过安秉臣斡旋后,为对付强势来袭的黑暗军团,董事局不得不与兹克义军站到了同一阵营。这种情况下,波金人的地位顿时变得无比尴尬。不过,即使再怎么尴尬,也仍然阻挡不了兹克义军对他们的残酷清算。原先还有董事局罩着他们,现在董事局打酱油靠边站,兹克人当然要大杀特杀,把这几千年来的血债一次讨个够。
安秉臣完全能理解这种铭刻在遗传基因中的仇恨,但却无法赞同在公共法典中把灭绝一个种族作为基本国策。
这完全不是因为他有什么圣母情节,此刻尚有强敌在外,一味沉迷于内斗实属不智。弗莱冈人,多哥人,辛克人甚至速烈人的舰队,随时都可能出现在兹克星系,这些外部势力最终是敌是友,现在还真的很难说。
要把西大陆上多达十亿的波金人全部屠杀殆尽,绝非短时间内可以完成的小事情,这种纯以发泄仇恨为目标的滥杀,也不是理智和文明的正常举动。才刚刚在襁褓中诞生的兹克政权,如果不能明智和客观地处理与波金人的关系,不但可能会把这个同在一片天空下的邻居逼到敌方阵营中给自己添堵,甚至更可能会为将来的失败埋下伏笔。
但是,作为一名外部世界的过客,安秉臣自认没有必要介入兹克星上的这场古老冲突。
用他的心里话来说,那就是这个星球最终是死是活,与我安某人有毛相关?
他已经夺回了深渊号,又与何昌发、何满桂、白毛小强和塞巴多提等失散伙伴重聚,还成功招揽了来自星光圣殿的猫人武士断牙,来自地球北宋时代的侍卫步军将虞侯李克逊,以及失去家园和故土的尼泽兰心语者亚伯,外加司康等数百名兹克猿人角斗奴。
当然,最后还少不了那位导致他与同伴们流离失所的罪魁祸首,玄。
由于临战之前玄竟变成亚伯的模样试图从安秉臣口中套取深渊号飞舟的秘密,所以尽管这位水晶奸商在诱捕那位弗莱冈元老院特使的战斗中帮了大忙,但安秉臣仍毫不犹豫地把这位速烈捣蛋鬼软禁起来,仅让他担任一个技术顾问的虚衔,同时命令胡安·巴萨尼奥不分昼夜地对其实施全天候监管。
安秉臣已经完全明白,对这种不靠谱的家伙,只可以控制利用,绝不能放手委以重任。
如果不是至今尚未找到的那名失踪人类队员,安秉臣可能早已离开兹克星,踏上了返回地球之路。
即便是出于一位局外旁观者的角度,他也无法赞同兹克新政权对波金人的无脑屠灭政策。
在弗莱冈人降临之前,擅长农耕的波金人可是一直压着以渔猎为生的兹克人打,这个现象本身就证明了波金人的内在实力。如今董事局高层已萌生退意,波金人一旦失去束缚,完成内部重整组合后未必不能再度击败兹克人,重新成为这个星球的统治者。
“嘿嘿……喔喔……”正在看后面几块石碑的何满桂突然发出一阵怪异笑声。
安秉臣身后的何昌发极为不满地瞪了何满桂一眼,但安秉臣却已经听到了笑声。
“小桂子,你傻笑什么?”安秉臣一边问着,一边迈步走了过去。
“会长,你来看看这个……”何满桂指着面前那块石碑,脸上仍带笑容,只是那笑容里充满了调侃和不屑。
安秉臣凑到那块石碑前,仔细看了起来。
“……作为兹克星的伟大拯救者,丛林之子所有成员均享有延续其光荣血脉的神圣权力,每位成员可选择一名嫡子传承其成员资格,传承者职务由现届全体成员协商议定……为确保光荣血脉的顺利繁衍,丛林之子成员可拥有不受数目限制的妻妾,并拥有高于其他兹克人的择偶优先权。此项权力不得以任何缘由剥夺,并可由各丛林之子成员的所选嫡子全权继承……”
看到这里,安秉臣已经是目瞪口呆。
权力的集中,必然带来腐败,这是不争的事实。安秉臣所见过的大多数聪明政客们,通常都会采取只做不说的闷声发财方式为自己牟取利益。可是,像这样不堪入目的吃相,真不知是太过于自信,还是太过于脑残?
他索性跳过了后面两段,转到下一块石碑前细看碑上列出的法典条文。
“……丛林之子成员的妻妾子女,以及他们的血缘亲属,均享有高于其他兹克人的尊荣优先权,任何肆意冒犯者必受包括死刑在内的最严厉制裁和惩罚……”
安秉臣一目十行地扫视下去,发现后面的内容愈发奇葩,不仅详细罗列了兹克民众必须定时上缴的税赋粮食种类和数额,甚至还要求民众自备兵器口粮参加武装训练和军事行动。
他既没有看到丛林之子对未来建设的规划,也没有看到他们对自身义务和责任的注解。
“什么叫做择偶优先权?”站在第一块石碑前的何昌发疑惑地抬起头来,望着安秉臣。
安秉臣没有回答,他的脸色变得阴气森然,何昌发接下来的更多问题顿时噎在喉咙里。
“昌发哥连这都不知道,就是可以随便玩女人呗。”何满桂冷笑着道:“这些家伙,看起来要建立一个世袭贵族的新社会。”
“分饼人的乐园。”安秉臣的话语中充满了难以言述的冰凉寒意。
身后传来一阵喧哗声,他扭过头来,恰好看到几名穿着统一制式皮甲的兹克武士站在碑法圣地入口外面。那种皮甲是丛林之子近卫军的统一着装,此刻这些近卫军士兵正围着何昌发的那位女友,白溪部落酋长之女菲碧吵嚷着什么。这些年轻的士兵全都是参加过实战的角斗奴,一个个脸上都有昔日奴隶主留下的编码烙印,他们的表情古板而严肃,似乎是在执行某项庄重的任务。
“你们想干什么?”安秉臣大步走过去,抢在何昌发之前大声问道。
领头的一名近卫军军官看到了安秉臣,以及这位无毛异族生物脸上的编码烙印,当即猜到了他的身份。军官说话的音调降低了一些,但脸上的桀骜之色却依然如故:
“我们是丛林之子近卫军,这名兹克女人必须跟我们走。一位伟大的拯救者看中了她,这是她的无上荣耀和福份,因为她很可能会成为宗达将军的第六名妃子。”
军官说着话,侧头回望了一眼。顺着他的视线,安秉臣看到了树林边上站着的一名身材高大的兹克雄性猿人。那兹克汉子披着一件模仿弗莱冈人风格的紫色长袍,锡兰高原上的劲风撩起了袍角,露出里面银光闪闪的特制锁子甲。从这家伙的穿着打扮,以及他身后那十多名近卫军士卒来看,这应该是位丛林之子的核心成员。
安秉臣从来没有见过这位宗达将军,丛林之子的十二位掌权核心成员他都没认全。
何昌发的双手已经垂了下来,自然地放在身体两侧,这个姿势可以更加迅速地抽出背后的那柄破甲锥。但是,他的眼睛一直在看着安秉臣。
“会长,我在所有的石碑上,都没有找到那场战斗中关于我们,或者是董事局防卫军的描述。”何满桂刺耳的话音从背后传来。
安秉臣微笑起来,他推开了那名近卫军军官,慢条斯理地走到那位宗达将军面前。
“大胆!还不速速退下!”两边立刻冒出四名手持长矛的近卫军士兵,冲着安秉臣狂吠着。
宗达扬起粗壮的右臂,止住了手下的叫嚣。他的目光从远处的菲碧身上收了回来,仔细打量着面前的安秉臣。
“你知道我是谁吗?”宗达的嘴角抿着一根细草棍,仿佛全身都处于一种懒洋洋的放松状态。但安秉臣看到,他的手臂已经轻轻向身体两侧摊开。这家伙的腰间,悬着一柄角斗奴短剑。从这位将军脸上的烙印来判断,他应该也曾是角斗场中的好手。
安秉臣直愣愣地瞪着他,一句话也没有说。这让宗达突然感到心里一阵没来由的寒意,他听说过这位来自外部世界的无毛角斗奴,但对于那些明显是夸大其词的传说从来没有当真。
“……这是我的神圣权力,”宗达将军又看了一眼远处的菲碧,接着习惯地舔了舔自己脏兮兮的嘴唇:“我们拯救了这个世界,所有兹克人都欠我们的恩情。”
安秉臣点点头,表示听懂了。
宗达见对方点了头,他把这个动作当作一种肯定,脸上立刻露出一丝善意的笑容。
然后,他看到站在自己面前的这位无毛异乡客突然身形一矮,整个人往后一缩,紧接着又像一根收紧的弹簧那样迸了出来。
那张没有毛发的脸庞出现在宗达面前,淡然地看着他。
宗达伸手抓住了腰间的短剑,但却发现自己已经失去了拔剑出鞘的力量,他的咽喉中似乎卡了个什么东西,硌得自己全身发软,甚至让整个世界都在眼前旋转起来。
安秉臣抽剑回鞘,转身就走。
“杀光他们,全部。”这是他最后的命令。
宗达后面,一名领队的近卫军军官最先反应过来,这位昔日的角斗奴拔出短剑,往前跨了两步。没有人知道,这位军官是想追赶杀死宗达将军的凶手,还是要发布战斗命令。
一枚从远处呼啸而来的羽箭,从这名近卫军军官的口中直接射入,箭头上的剧毒瞬间带走了这个曾经为自由而战斗的灵魂。
何昌发高举破甲锥,迎着涌向菲碧的近卫军冲了上去。他身后的何满桂早已半蹲下来,平端着长弓电磁步枪开始点射那些愤怒的士兵。
安秉臣从头到尾都没有回头,更没有理睬身后那些枪声和哀号声。他一直走到那些石碑前,抬起右脚,用尽头最大力气踹向了第一块方碑。
他当然没能踹倒那面石碑,仅仅是在碑上留下了一个脚印而已。
“回去之后,把司康叫来见我。”
“是!”混战中扫翻了两名对手的何昌发居然听见了他的话,马上回应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