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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事情像乌云笼罩了四县。陈氏念到两个有去无回的儿子,背着丈夫儿子默默淌了一回眼泪,忽然见了数月不见的小儿子,自然欢喜。陈氏欢喜起来,再不提那些颓丧,只围着霍修打转,又是烧水洗澡,又是准备铺盖,又是整治晚饭。
霍修穿着大哥的衣服出来,霍恩和孙子孙女们正在围着逮一只公鸡,只见霍忻然伸手敏捷,小小的人儿跃起,一只手抓鸡脖子,一只手捏住鸡喙,整个身子扑住了公鸡。
霍恩抓住了鸡爪,把鸡倒提起来。
张氏插着木盆端着霍修换下来的脏衣服,揽走了霍忻然霍悠然,留下他们父子好说话。
“你哥去弄条鱼来,你娘去拿点蚕豆。”霍恩蹲在地上,拔了鸡脖子一戳毛,一抹鸡脖子,鸡血留成一条细线滴在碗里。
霍修抬了一桶热水出来烫鸡毛,才在厨房大锅里看到十几个大粽子,知道家里原已经把下顿和下下顿饭预备下来,因而到:“吃粽子就好。”
垂死挣扎的公鸡在霍恩手里渐渐死透,小儿子回家一趟,当然不可以吃得那么随便。本来小儿子要征去修海塘的,这些年宽裕了些才交钱抵役,躲了这一遭,有点庆祝的意思,当然不可以吃得那么随便。
外面有多少人在哀戚,霍家当然不能把庆祝的意思漏出来。霍恩自嘲道:“那位田给事大人……想我霍家祖上,在韦家为仆,生死荣辱皆在主子,就不用担心现在这些事。”
说霍恩没出息也好,说霍恩有出息,出息只那么一点也好,霍恩也是怕了这些事,所以还是会想起以前的霍家,霍家那个时候背靠着京兆韦氏,倒是省了交税服役这等庶民的烦恼。与人为奴千不好万不好也有一个大大的好处,背靠大树好乘凉。
霍恩倒不是巴巴的想卖身,现在越国百姓的日子安稳,还能拿钱了事,将来万一起了风云,霍家就是随着风吹摇摆的小舟,霍恩一直想找棵树,用来拴一栓缰绳。
田给事大人,霍修可有得了他的赏识?霍家可能借靠一下田家的大树?
只要看着可能巴结的,霍恩都可以舍了脸面下来巴结。
“父亲,田给事大人是内臣。”霍修在霍恩寄予的神情中,道出了那位田给事大人的平生:“田大人因侍奉庆安夫人得显!两年前庆安夫人病逝,服侍庆安夫人的人都放了出来。”
广陵郡主为了两国的安宁远嫁宋国,在越国百姓中的威望甚高。那么广陵郡主的事,百姓也知道很多。这位安庆夫人,乃是广陵郡主的生母,越王周铧有子女近五十人,那时候她只是序齿十八的王女,和生母在王宫默默无闻。因为要和宋国联姻,才把十八王女推出来,册封了广陵郡主,其母因女而贵,册封了安庆夫人。那时候在安庆夫人名下当着没有品级的内侍田芳,补授了内给事。
一个‘内’字,霍恩也是这会子才听霍修说出来,阉人,一个驱逐出王宫的阉人。
宫廷之内所有人的变动,皆是权利在变动。
两年前,广陵郡主就已经因为丈夫赵元裕逝去而失势了,现在孤身归国,还有多少体面呢?
霍修沉闷的说道:“我也才知道这个田大人,其实田大人现在的日子过得艰难,靠典当为生。这次田大人要当一本张敬夫的手札。请我过去,就是留个手抄本,那真迹当了十五两银子。”
霍修没有见识,不知道张敬夫是前朝的一位探花。作古了百年文人的笔墨,或许千金难求,或者一张废纸,现在就是值十五两银子。
“这一回也是因为你揽了这件事,才顶去了差役。田大人是我们家的贵人,你要好好拜访一下。”霍恩提点儿子。
霍修应道:“是这么个意思。”
霍修从田家抄书赚来的银钱,再添了一些刚好抵了差役。在哪边不是做事,去海塘里流汗打滚,当然不如坐在屋檐下动动手腕子。
……
张氏在河边洗衣服,她洗霍修的衣服一贯细致,要反复搓洗两遍。霍忻然在河边哪儿待得住,脱了鞋子,正要脱衣服和裤子。
傍晚的春风已经很凉,张氏连忙呵斥:“你做什么!”
霍忻然只当没听见这句话,快速把自己脱得光溜溜扎到水里,再冒出头来道:“娘,我在水里玩会儿。”
越国河流湖泊多,男男女女都会游水。霍忻然已经下去了,张氏也不会把他拖上来,只是绷着脸道:“每年有多少小孩儿淹死的。这里水深,你只能在边上玩,再不准游到里面去。”
“哦。”霍忻然乖乖的应了,只在河边四五米这点地方游来游去,一看就知道玩得不痛快。张氏见了又心软了道:“你爹来了,我们再住两天回去,你要爬树,你要玩水,叫上你爹来,我真不管的。”
霍悠然正蹲在地上挖蚯蚓,长着两只泥手道:“那我呢,娘也不要管我!”
“有样儿学样儿,小心把妹妹都带坏了。”张氏对着霍忻然装恼道。
霍忻然嘿嘿几声,对霍悠然道:“你找蚯蚓做什么?”
霍悠然捏着一条猩红色的蚯蚓对张氏道:“我和三姐四姐去钓虾,这个是饵儿,家里能添一盆菜呢。”
霍忻然游到张氏对面,招霍悠然过来小声道:“你们在边上钓,我钻在底下抓。”
三言两语,把往后两天干什么都定下了。
远处有两个人经过,乃是单老娘和单橙儿,识出了在河边洗衣服的张氏,心中嘀咕着张氏还在,脚上走快了。
“张姐姐……”单橙儿看清了张氏手上洗着成年男子的衣服,总不可能是老公公和大伯子的衣服,那是谁的衣服?单橙儿下意识的拢了拢鬓上散落的碎发,微微侧了身,就着河水的倒影,整理赶路过后的姿容。
早知道出门的时候该扑一层水粉?不对,水粉走了一路会花掉了,该把水粉盒子带上。
“是……四郎回来了……在家呢……”张氏和单老娘在对话,就没有注意到单橙儿,但是同为成熟女人的霍悠然注意到了单橙儿的视线在自家父亲的衣服上留恋。
虽然比较肤浅,女人突然间想要盛装打扮,基本上是为了吸引前方异性的视线。
霍悠然已经不在单纯,她先前想着,大伯家的小姨子对娘不满,能有什么地方不满呢?为了大伯母对弟妹不满?为了大伯家对自己家不满?如果是那边长辈不满单家小姨先露出来,霍家人心不齐就大发了,原来只是一个女人仅代表自己的骚动,那真的算了。
女人的自作多情,和男人的移情别恋,真是无法操控的事情。
虽然衣领衣袖还有裤衩这些易脏的地方还得再洗一遍,张氏已经把衣服放进了木盆里,和单家母女走在一道。
霍忻然见霍悠然了然于心的样子,不禁拉住她落后几步道:“怎么了?”
前面的人自顾走着,没有回头看后面两个小人,霍悠然等双方距离再拉远一些,调侃道:“哥你就算再英勇神武,有些事情还是不懂的。在心仪的男人面前,一根头发丝都不能出错了。”
“亲家公……我家老三说罗刹江边现在闹疯了,再不肯干要命的活儿,闹着要还家呢。朝廷不肯放人,宣了镇东军,拿着大刀立在江边呢,修不好海塘,不放人回来。”
单家村和施家田隔六里地,属于两个县,单家村是富阳县的,这回不征富阳县的男人,单老娘说起这些事情,虽然是唏嘘不已,也有点不关己事而成为一桩谈资一样,见到霍修先双手合十念了一声佛,连声道:“这是躲过一劫了,幸亏躲过去了。”
霍恩八字腿端坐在位置上,道:“亲家,就是老四去了修筑海塘,也会平安回来的。”
单氏悟过来了,先自己呸了一声道:“那是那是,修好了海塘,人就回来了。海塘修不好,龙王发起怒来,水淹城郭,谁都落不着好……”
这时张氏端出茶水来,道:“婆婆和大嫂摘菜去了,马上就回来了!”
丈夫在边上,张氏自然带出一股明媚和愉悦,端了茶水递到单橙儿面前,因为刚刚在洗衣服,一双手浸在水里,真像戏文里唱的,那就是一双‘芊芊玉手’。单橙儿一直觉得自己样样比张氏强,只一条,皮肤没有张氏白腻,现在张氏一副女主人待客的样子,就让单橙儿内心更加厌恶了,但单橙儿表面还是温婉的一笑,接过了茶碗。
陈氏不在正好,单氏解了渴,拍着单橙儿,怀里拿出那串铜钱道:“女儿家面嫩,昨天一回家我就说她,在姐姐家帮个忙,怎么可以又吃又拿,还拿这么多的!”
单氏此来第一个目的,是还钱来的。单橙儿来施家田帮姐姐家收茶叶另有目的,霍家一给单家就拿,倒显得单家贪五百文的小便宜。霍恩一个大男人,能和单氏就半吊钱推来推去,少不得说得体面,道:“老大媳妇的妹妹,和自家侄女一般,这些钱,是给侄女儿当私房的。”
自家侄女!
单老娘就是想得到这句话,那你们霍家帮个忙,尽力操心一下自家侄女的婚事,也说得过去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