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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邺宫,龙乾宫
“也就是说,宇文达是在你眼皮底下自尽的?”高纬冷声道,满脸寒霜,身上还穿着上朝时所穿的正青衮服。
“是臣弟大意了,我以为他肯乖乖吃饭,就不会自尽了,没想到他居然会用这种方式。”跪在地毯上的高俨语气中全是懊恼。
“你以为!你以为!你是他什么人!你有多了解他!自以为是!朕见仁通大哥牙门事多,才将宇文达和宇文直交给你处置,没想到你还是这么不经事!”高纬拍案怒道。
高俨咬了咬唇:“是臣弟的失职,请大哥责罚!”“你!”高纬原还想训斥,但看到高俨满脸颓败,毕竟是自己从小爱护的弟弟,她还是忍不住心软了。
叹了一口气,摆手道:“算了,反正也逼问出了蛊虫的始末,他想自尽也不是你能控制的,再说邹亨和高湜、高济的关系也是你查出来的,也算是功过相抵了。”说着,话锋一转:“现在朕给你一个能立大功的机会,你出宫之后,立刻加紧这几日邺都外城七门的巡视,尤其是广阳门!只要是发现燕子献等人回京,不论老幼,当即捉拿,燕子献与其次子燕政入清都狱,其余男子入邺都天牢,女眷则找一偏僻处软禁起来。”
高俨一愣,下意识问道:“包括咱们的堂姑吗?”“对,包括咱们的堂姑,淮阳大长公主!”高纬毫不迟疑道。
高俨犹豫了一小会儿,才问道:“臣弟不解,大哥既已经有了燕子献和诸勋贵往来的信笺,为何不现在就将他们一网打尽?”
高纬曲起中指饶有节奏地敲击着御案,慢悠悠道:“阿俨,有些事并不是你觉得诸事已毕便可以做了,朕是得到了不少可以当作证据的信笺,但谁敢保证那里面的就是全部?要是遗漏的那些正好是如邹亨一般的一州刺史甚至是行台呢?而且高济担任河南道行台以来,必然会在驻邑洛阳安排亲信。。。”
缓了一口气,高纬沉声继续说道:“朕最怕的是若是大肆抓捕,让洛阳得到了消息,地方会再一次不稳定,乃至动摇大齐根本。”
魏晋以来,诸国混战,经年不息,为保证前线稳定,便于几个用兵频繁之地设立行台代替尚书省,用以随机应变,担任行台者,掌兵民两权,朝廷深以为患。
见高俨满脸凝重,高纬缓和了神情,略带笑意道:“所以朕挑了归期不定的燕子献等人下手,燕子献安于声色已久,清都狱的大刑一上,不怕他不说自己知道的所有,高湜、高济无甚威望,没有燕子献,凭他们自己很难得到权重势深的老勋贵扶助,燕子献肯定知道其中的十之八、九,到那时候,朕就无需去介意剩下的无碍大局的小角色了,放心吧,朕会让你抓个够的。”说到最后半句时,她的表情透着阴鸷。
“臣弟一定不负大哥期望!”“好了,起来吧,你该出宫了,早些布置完也好回府休息。”高俨站起,望见御案上一叠一叠的奏疏,不由道:“大哥也要注意休息啊。”“恩,知道了。”
殿中安静了一会儿,“龙隐”忽然出现在殿中,同时将一封信笺交给她,拆开一看,内容很简单:皇帝精神甚好,为何?
高纬朝跪着的“龙隐”问道:“谁送去的?”“是高阳王府的人,说是要亲手交给宇文达,得到回信才肯走,奴才就借口说宇文达临时外出了,让‘宇文直’将他留在了客栈,并趁机将这信摸了来,请主子决断。”
燕攸进宫之后,高纬便在清都客栈安排了“龙隐”假扮宇文达和宇文直及其护卫,一有情况,立刻进宫禀报自己。
摸着下巴想了想,从笔筒中挑了一支干净的兔毫笔,走到“龙隐”面前,命令道:“双手抬起来。”
“龙隐”恭顺抬起双手,高纬在他手中轻轻写下了八个字,挑了挑眉:“宇文达的笔迹你应该没问题吧?”
“龙隐”半面面具下的眼睛微微转了转,随即低头答道:“奴才明白了。”高纬转过身,手指轻敲御案:“好了,‘宇文达’也该回客栈了。”“是。”
高纬闭着眼睛,忽然开口:“如今是何时?”“四月十日了,爷的生辰就快到了。”“又要到端阳日了,这些让人不快活的事情应该可以在端阳日之前了结吧。”
猛然睁开眼,大声吩咐道:“摆驾玉堂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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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堂殿,内殿
“你说什么!我十一叔真的。。。那我六叔怎么样了?!”穆宁雪没想到高纬一来就给她带来了这么让她震惊的消息,不禁抓住了高纬的手臂。
高纬温言安抚道:“你放心,你六叔什么事都没有,例外,等这件事过去了,我就会放了他。”
穆宁雪有点吃惊,垂眼想了想,问道:“陛下这次来玉堂殿应该不只是为了告诉我十一叔的死讯吧?”
高纬神情不变:“是,我这次来,是想你陪我出宫去找你两位姨母,让她们帮我找到干辩。”
“陛下,你不是说我答应你之后,你就肯放了我三哥吗?君无戏言原来是戏言吗!”穆宁雪怒极反笑道。
“原先我是这么想的,你我都清楚干辩的性格,若是宇文达被我囚禁,宇文直在他身边,他有了忌惮自是不会生事,但我没料到宇文达会自尽,干辩八成会以为是我命人诛杀的,这样子就算宇文直在他身边,恐怕他也不会老老实实的,对于这种可能,我不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穆宁雪暗暗咬牙,问道:“若是我不答应呢?”“我可以放了宇文直,也可以让他在民间比在清都狱还要痛苦。”
“高纬!你不觉得你很卑鄙吗!”高纬沉默了半晌,答道:“我是皇帝,首要考虑的只能是江山的稳定。”
穆宁雪微微低头,轻轻笑了,掩盖住声音中的颤抖:“是啊,你是皇帝,你是这个帝国的主人啊,最无情的不就是你吗?”
她坐到穆宁雪身边,清晰看到滑到她小巧下颚上的水滴,高纬情不自禁伸出手抱住她,低声道:“宁雪,对不起。”
怀中的人僵了僵,没过多久,就传来低低的哽咽声,高纬咬牙挤出了一句话:“我承认我挺无情,但我没说过我不怕疼!别咬了!”
穆宁雪抬起头,看着连忙捂住被咬地方的高纬,忍不住弯了嘴角:“你现在这么做是为了什么?”“我喜欢你,我不希望我喜欢的人一直伤心,仅此而已。”
穆宁雪一愣,随后问道:“那你还要我帮你?”“我是想找到他,不是要抓他,若是可以,我衷心希望你能劝解他。。。”顿了顿,高纬忍着疼,笑道:“我最烦麻烦,既不想再多一条人命,又不想再浪费精力囚禁人,最好就是能让他心甘情愿答应销迹民间。”
“好,我会尽力的。那你准备何时出宫?”“明日。”高纬露出意味不明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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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阳王府
“殿下。”侍从将信笺交给高湜,高湜接信拆开一看,只有八个字:外强内虚,静待明日。
高湜松了眉眼,勾起薄唇,将信笺交给对面的高济:“今日我看到皇帝精神头儿甚好,还当他已经好了,如今看来,是我多虑了。”
高济却还是紧锁眉头:“虽然这确实是宇文达的笔迹,但我总觉得这些日子太过顺利了,顺利到不自然。”
高湜摆手道:“阿济,你就是太瞻前顾后了,孝昭帝当年登位不就是很顺利地得到宰执与勋贵的支持嘛,不是所有大事都会一波三折的,放心吧,就算真出了什么差错,你掌握河南道,小皇帝没确凿证据也不会轻易把你怎么样。”“希望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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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十一日,皇帝忽发疾病,难以视朝,遂命诸宰辅代理朝政。
邺都南城,和雅居
“掌柜,小姐来了。”李嫣闻此,从账本上抬头道:“我不是说过,雪儿来了,不需通传,让她直接进来吗?”
通传的少年欲言又止,元玉皱眉问道:“安儿,怎么回事?”
“小姐这次是男装,身边除了跟着青儿,还有一个青年男子。”李元二人对视一眼,元玉扬了扬眉:“让他们进来吧。”
安儿应声离去,未过多久,就领着两个身着男装的人进来了。
“雪儿,过来。”李嫣招手呼唤穆宁雪,穆宁雪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身边的青年,当即乖顺坐到李嫣身旁。
元玉摆手屏退安儿后,面无表情打量了一下青年,冷笑道:“陛下还真是脸皮不薄,还是说觉着我元玉当真好说话?”
高纬今日头戴黑纱儒巾,身着石青圆领袍,不知道的人大概只会以为她是个相貌出众的普通士子。
高纬咳了一声:“元大家见谅,这次确实是我厚着脸皮来的,但也是为了宁雪和宇文寔来的。”“这是何意?”
“十一叔自尽了。”穆宁雪说道。“什么?”李嫣惊诧看向穆宁雪,心中闪过一个念头,抓起穆宁雪诊了诊脉,与元玉在一起这么久,医术自也不错,脸色登时难看起来:“雪儿你果然已非完璧。”
“什么?!是不是他强迫你的?!”元玉怒然指着高纬,穆宁雪连忙说道:“不是,我自愿的。”“到底是怎么回事?!”李嫣急问。
高纬接到穆宁雪的眼神,开口说道:“宁雪不方便说,还是由我说吧。”元玉瞥了她一眼,没说话,李嫣点点头。
“果然是你强迫她的!”元玉听完,忍不住喝道,之前对高纬的欣赏全部烟消云散。
“阿玉,你冷静些,你与他先去偏室,我与宁雪单独谈谈。”李嫣拦住她的手,劝道。
元玉看了看默不作声的穆宁雪,忿然起身离去,高纬向李嫣颔首道谢,随即跟上元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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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偏室
“小皇帝,如今你与宁雪已经这样了,你打算怎么安排她?”奉茶的仆从一退下,元玉便开门见山问道。
高纬皱了皱眉,思考了一番才说道:“她若不嫌弃我,她的下半生必不会比之前还痛苦,尽可继续安心地做弘德夫人,但一世一双人我委实说不出口,恐怕她也不愿轻信,毕竟她的母亲就是这句话害了一辈子。”
元玉微微动容,穆轻霄一生痴恋宇文毓,两人的女儿一早夭一离父丧母,最后几年更是被宋钦道强占,而宇文毓对她只不过是一句“娶之为妻”的承诺,连名分都没有。
元玉淡淡道:“你倒是有自知之明,没像某些人不自量力地夸口彼此共白首,说起来,那时的她比你还年长几岁,又有那样的遭遇,怎还会说出那般不负责的话!害苦了鸢谊阿姊!”
高纬心念一动,询问道:“元大家所说的可是我的祖母与姑祖母?”元玉抬头,面露诧异:“你竟知道?”
“祖母离世时,吩咐要将其葬于怀朔西北,与一人合葬,先帝告诉朕那人正是祖父的亲姊,常山郡君。”
元玉眼睑微合,低声道:“自欺欺人。”“我祖母当真对祖父没男女之情?”元玉冷笑:“凭他自私的性格,喜新厌旧的私德,也配别人爱他?”
听到元玉这么毫不掩饰地评价自己祖父,高纬只是默默饮茶,她没见过高欢,却也清楚他私德确实不怎么样,她虽佩服高欢的枭雄手段,却无法苟同他的为人。
“我很好奇祖母年轻时候的事,包括姑祖母。”元玉数着手中的翡翠念珠,冷淡道:“我答应过你姑祖母不会和旁人说这些事,不能言而无信,再者,这都是数十年前的事了,我既不是当事人,又不是他们身旁的,知晓的也不是很清楚。”
“吱——”书房传来开门的声音,两人闻声站起,一边走着,元玉一边说道:“不过当年侍候你祖父母的近侍不少,总会有一两个知晓几分的,至于你能不能找到,就得看天意了。”“多谢指点,这几日我会默许宁雪出宫,一来帮两位劝说宇文寔,二来也能陪伴你们。”“尽力而为。”“尽力即可,告辞。”
高纬两人走后,元玉立刻对李嫣说道:“娄昭君是与鸢谊阿姊合葬的,义平陵的帝后合葬是假的。”
李嫣毫不吃惊:“意料之中。”“可鸢谊阿姊临终前说过和她生死皆不相见的。”元玉依旧皱眉。
李嫣笑着捏了捏她的手,两人手中念珠碰撞发出轻响:“阿玉,女人都是嘴硬心软的。咱两不也是有过无数争吵冷战嘛。若我们不是互相包含,而是与她们一般谁都拉不下脸缓和关系的话,恐怕也是这个结果。”
元玉怔怔盯着两人保养极好的手,良久,才幽幽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