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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统四年十月十日,文睿帝晚间受凉,当晚发热,太医全力医治,但文睿帝体温却依然不能下降。
文睿帝只得罢朝,敕命武宁王、宰相杨愔,昌平王、宰相高隆之和广安王、司徒高隆政以及宜阳王、并州尚书令赵彦深等人共理朝政。
(赵彦深,孝昭帝皇建年间宰相,孝昭帝之后,因能力出众被任命为并州尚书令。)(并州尚书省又称晋阳尚书省,晋阳重要的中央机构,为尚书令者皆为高氏心腹。)
高纬慢慢睁开了眼,所看到的景象也从模糊变成了清晰,简朴而陌生的房间让她瞪大了眼睛。
高纬艰难地微撑起了双臂,想要起身,却被颈后突然出现的阵阵酸疼止住了动作,复又摔回了床榻。摔回床榻的同时,高纬敏锐地听到了轻微的铁器碰撞之声。
轻轻抬起双手,手臂上立刻感受到了沉重之感。再一看,竟是一双黑黝黝的铁链,紧紧地锁住了自己的双手。高纬不自然地抬了抬自己的双腿,暗松了一口气:幸好双腿没有被脚镣缚住。
“吱!”杨木房门被轻启,高纬转过头,见到一名低着头、身着茜色貂皮窄袖襦裙的少女走了进来。微眯起眼,高纬总觉得这少女很熟悉,但是又因为看不到她的面容,所以高纬一下子又想不起她是谁。
许是感受到了高纬的目光,少女抬起了头。面若桃花,眉似薄柳,眼如弯月,好一个美佳人。
美貌少女此时却抱着双臂,勾起嘴角轻蔑地看着呆滞的高纬,心中冷笑:这高家皇帝果然是名过其实,空有一副好皮囊。但她却哪里知道高纬呆滞的原因。
高纬回过神,垂下眼睑,心中叹道:终还是相见了,命中注定的,永远都逃不过。口中轻声念道:“宁雪。”
少女闻言,眼中划过一丝惊异,但很快变恢复如常了。朝高纬问道:“高家皇帝你在说什么,什么宁雪?”
高纬恍然之际,并没有注意到少女对自己的称呼。微抬起双目,看了少女一眼,低声问道:“你的名字不是宁雪吗?”
少女嗤笑了一声,轻蔑地说道:“你我这才是第一次见面,你怎么可能知道我的名字,真是可笑!”高纬惊讶地看着少女,喃喃道:“怎么会这样,她居然不是宁雪,居然不是。”
“涟雪,那高家皇帝可醒了?”杨门房门外又走进一人,高纬仔细一看:原是那名使软剑的少年。少年见到已醒的高纬,挑眉笑道:“这么快就醒了,看来体质不错嘛。”
“你们是谁,何故抓我,快放了我!”高纬厉声道。少年靠在房中大柱上,轻佻地说道:“这可不行,我们好不容易才抓住你这个皇帝,要是轻易放了你,努力不都白费了嘛。”
高纬微眯起眼,说道:“什么皇帝,当今皇帝深居于大明宫中,怎么可能是我!”少年轻笑一声,从袖袋中拿出一张帛画,在高纬面前展开。
高纬仔细一看,帛画上画得正是头戴乌纱长冠,身着精绣团龙纹藏青常服的自己,绘画之人显然画技高超,连微不可查的嘴部动作都画得格外逼真。
少年低身,凑到高纬身旁说道:“怎么样,陛下,这下无话可说了吧。”
少年看到了高纬眼中的了然之色,又说道:“想必你也猜到了我们是什么人了吧,没错,我们是宇文周室的遗族,不妨告诉你,我是周世宗明帝的第三子宇文寔,而她是明帝的幼女宇文涟雪,至于那已逝的毛颜盈则是明帝的长女宇文静雪。”
高纬惊诧道:“北周楚王宇文寔(明帝二弟无嗣,将三子宇文寔过继嗣其位。)和襄阳公主(宇文静雪的封号)明明在河清二年北周灭国前夕就自缢了,怎么会这样。。。还有明帝何曾有第二个女儿?”
宇文寔冷笑一声:“六年前,死于长安宫中的不过是两名与我二人容貌类似的侍卫和侍女,至于涟雪,你了解再多也无益。”高纬又看了看眼神冰冷的宇文涟雪,心中叹息一声。
“你们是受何人指使抓我的,你们想干什么?”高纬突然语气淡然地问道。高纬的转变倒让宇文寔惊讶了,一时间竟说不出什么话。
倒是宇文涟雪回答道:“是和士开与你的四弟高廓让我们抓走你的,目的自然是为了改新君,立新朝。”“果然是他们,我果然没猜错,最是无情帝王家,呵呵,高廓他们想怎么做,事成之后,你们宇文一族又能得到什么好处?”
宇文寔回过神,回答道:“他们想怎么做,陛下你日后就知道,他们允诺我们,事成之后,归还我们周室旧地,助我宇文周复国,重新称帝,并且答应高齐百年间不发兵攻打宇文周国。”
高纬垂目,按下心中怒气,面上平静的问道:“难道你们就不怕他们先诺后否吗?”宇文寔自信地说道:“我们手上有他们亲写的诺书,上面还有高廓和和士开两人的私印,他们日后若是食言,我们就将此公布于世,来个玉石俱焚!”
高纬深呼了一口气,闭上了双眼。宇文寔见状说道:“说了这么多,陛下一定累了,我们也累了,陛下好好休息吧,反正两日之后,我们就要带你出晋阳城了。”
宇文寔冲宇文涟雪扭了扭脑袋,宇文涟雪点了点头,和宇文寔一同走了出去。出门的一霎那,宇文涟雪眼神复杂地看了高纬一眼。
感觉到他们走后,高纬紧握起拳,睁开双目,眼中全是恨意,心中咬牙道:高仁弘你这个狗才,你这是在毁我齐朝江山,坏我高家基业啊!高齐历经了六代帝王才诛灭了宇文周(神武帝高欢,文襄帝高澄,文宣帝高洋,闵悼帝高殷,孝昭帝高演,太上皇高湛),你居然为了帝位,这么轻易地就答应把周室旧地送还给他们,日后朕若是回朝归京,朕必将你和那西域胡奴碎尸万段!”
天统四年十月十三日晋阳宣安门(晋阳四门中的正门)
晋阳校尉景安接到杨愔密令,立刻加强了晋阳四门的出入盘查:从昨日开始,每门除了原来的六名城门守卫和三十名防止城门口百姓动乱的晋阳卫外,又各添了五十名晋阳卫。宣安门更是由他亲自镇守,不轻易放过出入晋阳的任何一个人。
一辆古朴的马车慢慢驶到了城门口,马车前坐着一位长髯大汉,马车的右侧跟着一位骑马少年,左侧则是一位短须男子,马车后又跟着六名骑马护卫,马鞍侧都挂着佩剑。
“下马,停车,受查!”一名晋阳卫喝道。“好。”大汉跳下马车,牵住了车前两匹矫健的河曲马,将马车稳稳地停在了城门旁,少年与男子和那六名护卫也都跳下了马,佩剑还是挂在马鞍上。
景安示意几名晋阳卫去盘查那几匹马并查一下马车的外部,细细盘查了一遍后,那几名晋阳卫朝景安摇了摇头,表示没有问题。
景安又仔细看了看手上的男子交给自己的包铁实木通行牌,确认无误后,还给了男子。
景安正欲放行,却看到了马车上的那层绸帘,微眯起眼,走到马车前,厉声说道:“马车里坐的是何人?把帘子掀开!”
大汉转头看了看马车,说道:“里面是我家患病的四少年,这次出城就是要去江南给四少爷寻医治病。”说完,大汉就掀开了绸帘。
绸帘一掀开,景安就闻到了一股扑面而来的苦药味以及浓浓的暖热之感,再一看车内:车内正中央放着一个中型黄铜暖炉,暖炉中全是火红的木炭。
暖炉后面,一名上着绯色毛质窄袖短襦,下穿绛紫狐皮长裙的少女正低头坐着,同时专心致志地看着眼前熬药的陶瓷小锅。
少女身侧是一名靠在厚实熊皮上,双眼微闭,身上披着薄毯的少年。少年头戴牛皮整圆小发箍,内穿玄青宽袖狐皮深衣,外着灰色皮质半臂,深色的衣着显得少年的脸色愈显苍白。
景安见此,问道:“这就是你们府里的四少爷,叫什么名字?”“他叫元综。”少年突然说道。“元综,始平郡公的嫡四子!”景安有些惊讶。
“我是始平公的次子元绎。”少年又说道,同时从腰间拿出银质腰牌,腰牌上篆刻着:“始平钦”三字。
景安见到那腰牌,就沉默了,心道:始平公元钦倒的确是有位体弱多病的四子,始平公这次也随帝入晋了,这一行人的身份应该是没问题。
而且这始平公是前朝宗室(前魏),地位不低,再加上他与彭城公元韶(元韶:高纬大姑父,永熙长公主驸马)为堂兄弟,关系亲密,得罪了他,被彭城公记恨了,对我可没有好处。
景安思考完,就笑道:“原来是始平公的两位少爷,是下官有眼不识泰山,放行!”
元绎等人立刻上马,大汉也放下了绸帘,跳上了马车,一行人很快便离开了宣安门。景安又转头看了一眼元绎一行人,轻摇了摇头,继续监督出入盘查。
行驶了差不多有一个半时辰后,离晋阳已经有三四十里远了。元绎,也就是宇文寔才终于勒住了马,轻踢了几下马腹,身、下的突厥马听话地走到了男子身边。
宇文寔拿出腰牌,上下掂了掂,冷笑道:“还当晋阳的出入盘查是有多严呢,结果一拿出这腰牌,那校尉还不是乖乖地放行了,呵,十一叔,还是你有办法,弄到这块始平公府的腰牌。”
男子也就是宇文寔的十一叔——北周代王宇文达,沉吟道:“为官之人,不论是士族子弟,还是寒门子弟,都是会怕自己的仕途受损,那景安只是区区一名校尉,又岂敢轻易得罪元钦元韶两人,怎会置自己仕途于不顾。”
“对了,十一叔,我们是这次是要去哪里啊?”宇文达摸着下巴,想了想,说道:“我们这次就去豫州嵩山吧,再过一个月就是十年一次的武林中的太室山大会了,我算了算,我们到达豫州时,大会就应该差不多开始了,大会结束后,我们直接去邺都,和士开他们的大事也该成功了。”
宇文寔点了点头,轻踢了几下马腹,让身、下的突厥马走到了并豫两州相通的官道上,喊道“走!去豫州嵩山!”
马车内,陶瓷小锅下的小火炉早已熄灭,宇文涟雪轻摇手上的圆扇,解开了身侧的元综,也就是高纬的穴道,高纬一被解穴,就将拿走了身上的薄毯,拿衣袖擦了擦额上的薄汗,呼了一口气。
“给。”高纬顺着拿着折扇的小玉手看去,宇文涟雪正淡然地看着自己,高纬道了一声谢,拿过了折扇。
“你的那些晋阳卫禁军还不是没有发现你这个皇帝,所以你还不是把希望放到他们身上了,若是你自救,说不准还能成功。”宇文涟雪掀起床上的绸布,欣赏着孟冬时节的初雪美景。
“我本来就没有把期望放到那些人身上,你们可以把我抓走,实力必然不低,怎么可能会这么轻易被那些晋阳卫发现,不过,我有预感,我一定不会命该流落民间,迟早有一日,我必会回宫!”说完,高纬便靠到熊皮上,开始闭目养神。
宇文涟雪深深地看了高纬一会儿,迟疑地说道:“你以前说过的那个宁雪。。。”“嗯?什么?”说实话,高纬真没听清宇文涟雪说的最后两个字。
宇文涟雪摇了摇头,说道:“没什么,你休息吧。”高纬看了她一眼,又闭上了眼。
过了一会儿,宇文涟雪也有些困了,轻轻打了个哈欠,顺手拿起高纬一侧的薄毯。
刚盖到身上,就闻到了淡淡的苏合香,闻着很舒服,她突然觉得自己最近的头痛之感也变得了轻许多,宇文涟雪转头看了一眼高纬,回头之时,嘴角不由浅浅地勾了起来,靠到了身后的软垫上,很快,便沉沉地睡了过去。
宇文涟雪刚睡熟,高纬就睁开了眼,伸出手,将宇文涟雪右侧的青丝轻轻拿起,右耳后一个小小的类似于圆形粉色胎记清晰地出现在高纬眼前。高纬见此,眸子的颜色立刻变深了,放下那缕青丝,高纬轻叹了一口气。
马车外,宇文直(北周卫王)挠了挠头,自言自语道:“里面的两孩子怎么没有声音了,都睡着了吗?”“六叔,在说什么?”宇文直抬头看去,宇文寔不知何时已经到了自己的身旁。
摇了摇头,宇文直说道:“没什么,无聊罢了,干辩(宇文寔的鲜卑小字),这天怪冷的,要不,进马车里暖和暖和吧。”宇文寔笑道:“六叔,没事,我身体没那么弱,别为我担心了。”
宇文直想了想,从腰间解下酒囊,扔给宇文寔,说道:“喝点酒暖暖身子吧。”“嗯,谢六叔。”
宇文寔喝了一大口酒后,扔还给了宇文直。感觉到身体暖和异常,宇文寔轻喊了一声,挥起马鞭,身、下的突厥马立刻快速奔跑了起来,很快便超越了前面骑马的宇文达。
“干辩,小心路上的薄冰。”宇文达喊道。“知道了,十一叔,我会小心的。”宇文寔向后挥了挥手上的马鞭。
“哒哒哒。。。”马蹄声不断回荡在官道上,还不时,夹杂着马蹄溅水和踏碎薄冰的声音,混合成一种奇异的乐声。
作者有话要说:南北朝时,胡汉混合,民风开放,男女同车是很正常的,前魏一族也是几代鲜汉混血的,并不是所有人都是黑发。所以高纬的栗色发丝不是容易让人怀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