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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场云谲波诡的年夜饭过后,日子平静了两天,恩心倒是挺喜欢这样闲庭信步,看花开花落的日子,奈何家里的那位燕祖宗最耐不得的就是无聊,初二这天,她整个早晨忙好洗衣服拖地的重活后,燕少爷还躺在床上干瞪着眼,就是不起来。
恩心将白粥再次回笼热了一遍,叹着气上楼,起初蹑手蹑手,怕惊动脚下这把老骨头,楼梯只微微发出吱嘎吱嘎的声音,转眼就来到门前,慢慢探头望进去,只看见床上的人把自己裹成粽子,露出半个脑袋,黑漆漆的眼瞳呆滞地望着天花板,颇有与被挺尸到天寂的架势。
“阿晗,你既然已经醒了,就起床。”她走到床边,扯了扯被角。
燕晗却似老僧入定,看着天花板的眼神都浓情脉脉,却不肯分出一个眼白瞅瞅她。
恩心使劲扯被子,刚把人扒出来一点,又被他扭来扭去重新塞了进去,“呀,大冬天的你就不能让爷好好躺着吗,外面多冷呀,多冷呀,起床是小事,冻伤爷可怎么办!少爷我的身体可金贵着!”
恩心瞄了一眼空调的出风口,嘴角一抽一抽的,“你这暖气是白开的,浪费电。”
“上海可是南边儿!你要晓得江南这边是没地暖的,冬天里的温度虽然比北面的高,但是寒气入骨,穿再多还是直打哆嗦,不开空调这整个晚上准冻死!”
说完,啪得将脑袋都闷进被窝,哼哼唧唧的牢骚个不住。
恩心揉额角,感觉自己迟早被燕唐僧给念死,保不准哪天效仿至尊宝大逆不道,打他一顿。
“燕少爷,如果你再不起床,我就把书房里的几张苍老师珍藏版dvd送给外面卖煎饼的大爷。”
“呀!你怎么知道我的苍老师珍藏版,你怎么能搜爷的东西,你这是侵犯个人*权!”
恩心翻白眼:“我还控诉你非法使用劳动工人帮你做家务。”你这一屋子的东西都是她在打理,想不知道爷您的小秘密都难。
说罢她就下楼,正准备对那些刺眼的盗版碟动手,燕晗连滚带爬,噼里啪啦的蹦下床了,“爷起床就是了!你住手!”
她嘴角的笑意无限拉大,明明是件很平常的事,却恰恰放大了万里晴空,心里暖暖的。
“吃面还是喝粥?”
“要吃皮蛋瘦肉粥,蘑菇红烧肉面!”
“哪来的蘑菇红烧肉……”恩心黑着脸嘀咕,舀了一勺白糖粥:“只有甜粥,爱吃不吃!”
燕晗将自己捯饬好,掬着一捧水随意撸了把脸,嘟着红唇哼唧:“小气鬼!”
“脸!”
“什么?”
“燕大师,您就这样洗脸的?”
燕晗别过头不在意,正打算上桌吃粥。
恩心拧干棉巾追上,一把揪住燕晗,使劲往他脸上揉搓。
“你轻点,少爷的俊脸要被你毁了!”
“毁了正好,不要出去祸害人民大众!”她把一张俊脸搓的白里透红,像上了裸妆似的,这个男人,连生气都能生的妖柔万分。她皱了眉,收手,转身准备拖地板。
“你一定是孙悟空派下凡来折磨我的蘑菇女巫!”燕晗感觉到这姑娘在发脾气,又不知自己哪儿恼了她,只得没心没肺的喝粥。
恩心拖好地板,刚准备收拾燕魔王留下的一片狼藉,耐不住无聊的人儿不晓得从哪里挖出来一些裘皮大衣和面具,一锤定音的口吻:“阿心,我们来晚角色扮演游戏!”
“……”
燕大师的眼风里都扫不到满脸黑点的阿心,踹开大门,吊着嗓子吼:“没听见爷说玩游戏,两个人怎么玩,平时一个个跟苍蝇似的跟在本大师后头,今个儿人都死绝啦!给爷滚进来!”
话音还在小区里震,四面八方便狼烟四起,像是万马奔腾,黑压压涌来一批人,一个个黑色西装,大冬天还带着墨镜装冷峻。
恩心看傻了,这些保镖是怎么藏在小区里,平日都不被人发现的。
为首的保镖站出来不明所以:“少爷,刚才兄弟们正换班,有什么吩咐下来,我让他们晚点换。”
“没听爷说玩角色扮演啊!”
角色扮演?隔着一副墨镜,恩心都能意料到保镖一张傻了的脸,燕少爷,您今年贵庚啊,还玩小孩子的游戏。
燕晗却已经自说自话开始分配角色,“我是令狐冲,你来当任我行,还有那个长得特别娘们儿的,你来演林平之……”
按原著来演的话,第一场戏是林平之和林震南的,还远轮不到令狐冲的戏份,但是燕大师无聊的瞅着底下俩保镖过招,哈欠连天,眼角边儿泪水都滚下来了,忍不住拍案而起:“不行不行,要给令狐冲加戏,直接跳灭门那段。”
“少爷,灭门那段没令狐冲啊……”
“爷说加戏,你是导演还是我是导演!”
“您不是令狐冲吗?”
“本少爷自导自演!”燕晗高傲的抬下巴,反手就拎着拖把当令箭,对着本该演林平之的保镖喊:“你这个青城派的小毛贼,遇上燕少爷,啊呸,是遇上令狐少爷我就是死路一条!”
“少爷,我不是林平之吗!”
“你现在变成青城派的小贼了。”
……
这出戏看在恩心眼里,完全是一部闹哄哄的雷剧,等燕晗打了片刻舒坦了,就轮到小师妹岳灵珊出场了,林平之得跟岳林珊有段对手戏,但是恩心这姑娘又不会拳脚上的功夫,随着新演林平之的保镖交手了几回,身体上磕磕碰碰的不少,看得燕大师的额头,青筋一跳一跳的,忍不住五分钟就跳出来喊停:“林平之你这个娘娘腔不准碰我小师妹!”
说完没等新的林平之反应过来,就挨了燕晗一顿揍,光荣负伤后,保镖里也没人敢演林平之了。
“算了,直接跳打东方不败那段。”仔细看了看周围的人,“我觉得我可以一人分饰两角,我来演令狐冲和东方不败。”
燕晗披着红色的袍子,尖着嗓音开始独角戏:“令狐冲你总算露出狐狸尾巴了,看我的葵花宝典。”
紧接着换了件皮草,跳到另一边自己回答:“东方太监,今天本少让你当一回真正的太监!”
“你居然会孤独九剑,哪里偷学来的。”
“东方太监,你死到临头话还那么多。”
……结果自己跟自己打了半小时,恩心看着看着也没闹明白这个男人怎么能这么无耻,自己一个人偷偷的犯二就算了,还喜欢别人看着他犯二,真是一路二到底了。
大约45分钟后,燕少爷总算累了,趴在地上,举着拖把,嗓子都干了,“东方妖怪你这下见识到我的厉害了吧,哈哈哈哈哈哈……”随后歪着脑袋,闭上了眼皮子,又长又浓密的睫毛颤颤巍巍抖了五秒钟,突然睁开来盯着恩心喊:“女主角呢!任盈盈快过来亲我一下,睡美男醒了之后就大结局了!”
恩心感觉真是托燕美人儿的福气,人生当中总算有了一次火冒三丈忍不住打人的感觉,一脚踹了燕晗的胸膛:“你要再不结束这闹剧,就永远去当你的睡美男。”
保镖们作鸟兽散,恩心上楼进自己的房门,伫立着犹豫了会儿,没有上锁,转身入了书桌前,继续寒假里的阅读课业,翻译的内容正好是《焦仲卿妻作》最后一段,发妻被逼再婚,投水而死,焦仲卿自缢于庭树,两家人最后合葬,左右都种满了梧桐树,枝枝相覆盖,叶叶相交通,恰恰好好,天际边飞来一对鸳鸯鸟。
笔在指尖停滞了很久,无端费了神思,最后只写了一句评语。
焦仲卿大约是想,不论将来你再嫁什么人,我的妻子,永远只有你一个。
*
恩心翻译到傍晚的时候,窗外头不知道是什么鸟,叫声很悠长,她以前听过尼雅的《夜莺》,这叫声跟里面的笛声旋律很相似。燕晗从裴爷爷家把天宝带来,养在院子里,白天睡够了,傍晚起来觅食,看见树上的鸟就想去挠,刚蹦上窗台,恩心便打开窗喝住它:“天宝,过来!”细长的五指摊开,手心里一把饼干屑。
天宝湿答答的小舌头凑过来,舔着手心,湿漉漉的,痒痒的。
“贪吃的狐狸。”恩心笑了笑,揉了一把它的绒毛,弯着眼角:“你的燕少爷平时一定很宠你,比我还肥,胖的没有腰了。”
刚喂饱它,楼下那个男子,轮着把大汤勺往窗台上一抛,砸到狐狸脚边,分外结实的一声,吓跑了这个小肉团。
“丫的,爷还没吃饭,你凭什么吃爷的饼干。”
恩心凑出头往底下一看,这一张黑煤灰俊脸,可不就是燕晗。
“阿晗你干吗去了。”
“做饭!”
恩心敲了敲助听器,燕大师做饭,没听错吧。
底下的人儿揉了揉鼻子,蔼声说:“所以,阿心你别生气了,下来吃饭了。”
下了楼,桌上三菜一汤,红烧肉,蘑菇汤,番茄炒蛋,另外一个黑乎乎的没看清是什么。
燕晗唔了一声:“是炒青菜,只不过手滑,火开大了,忘记放油。”
他小心翼翼看着她的脸色,她却没半分皱眉,吃得了红烧肉,喝得下蘑菇汤,更囫囵得了那盘黑暗料理。
相对恩心无言地吃着饭,燕晗便是唾沫乱飞,一边吃饭一边还能胡扯,周围一圈是他的口水和米粒,劣性暴露,一览无遗,直到半途中,天外边一阵乍然的雷响,震住了他所有的言语。
恩心急忙跑出去收衣服,回来看见碗筷都收在厨房里,而燕晗没了人影。
外道的一阵响雷将她的思绪拉了回来。
差点忘记了,阿晗他,不喜欢下雨天,最怕的,是雷雨天。
放下衣服,上楼一看,果然躲在被子里不肯出门,窗帘拉的死死的。
恩心坐到他边上,想了想,将腿挺直了,拉着他的头靠下来。
起初,这孩子还扭捏了片刻,渐渐便不动了。
恩心叹气:“不是说好了不要怕的?我一直都会在的。”
燕晗:“可是你不会永远在的。”
“为什么不会,只要你想,便可以。”
她表明了心迹,他却没了声音,侧着头背着她,她看不见他的表情。
“阿心,我给你讲个故事,就给你讲,你不要告诉别人这个故事。”
“好的。”
“从前,大约90年初,村子里有一对青梅竹马,和一个老怪兽,老怪兽看上了青梅,意欲不轨,竹马为了救青梅,情急之下杀了老怪兽,怪兽的手下想要找杀人凶手报仇,竹马很害怕,退缩了,于是青梅替他站出来承受了一切,从此被关了起来,再也见不到光明。”
恩心点了点头问:“青梅去哪儿了?”
燕晗摇了摇头:“不知道。”
“那竹马呢?”
“一个人留在村子里,每天忏悔着。”
“我觉得他应该好好活着,感谢青梅带给他的光明。”
“可他却渐渐看不到光明了,伸出手,右眼模糊得有时候连亲人都认不出了。”他说着伸出手,闭眼左眼,看着黑暗里的五指,突然扭头问:“阿心,你会不会觉得这个真正的杀人凶手很脏,很讨厌。”
恩心有点哽咽:“阿晗,这个世界没什么大不了的,因为有我,只要好好活着,就能包容一切的我。”
“不论,不论你以后到哪里,和谁在一起,也请不要讨厌他,如果他要报答青梅,也请不要唾弃他。”他睡在一旁,呜咽声渐渐淡下去,恩心知道他晚上喜欢听歌入睡,想起恩母从前喜欢哼的曲子。
春夜里的酒,香悠悠,朦胧里,又可烹泉看竹,月光下,乌蓬起橹,依稀间,又可以步目观鱼,女儿船上,琵琶声碎了玉盘,远走的郎不肯归乡,才知道,付尽了心,年年寸断肠,才知道,爱若回首,已是百年身。
爱若回首,百年身。
……
不知不觉,燕晗的鼻息声渐渐重了起来,紧紧拽着她的手指,也松开了。
恩心替他拉好被子,俯下身在他耳边留下唇印,拂去男儿眼角的水,声音颤巍巍的说:“燕晗,我也告诉你一个故事,从前,在另一个村子里,也有一个老怪兽和一对青梅竹马,只是可惜,这个竹马没你这样好,他害怕的抛下了青梅,一个人逃跑了,让老怪兽得了逞,让青梅也恨了他一辈子。”
只怕,日后你发现,最脏的那个人,是我。而最后选择离开的人,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