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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婧文穿着一件淡黄撒碎花的褙子,弱不禁风的立在院中,背脊挺的笔直,面上是难掩的忧色。
“二姐。”顾若离出了暖阁,朝她福了福,道,“你遣个丫头来便是,何故自己走一趟。”
崔婧文打量着顾若离,她来的这小半年个子长高了许多,虽说脸依旧那般,可身段却已有了少女的韵致,俏盈盈的走过来,她从她身上看到了方朝阳的影子。
方朝阳的容貌,在京中首屈一指,至今还不曾有谁和能她比肩。
崔婧文心头动了动,想到崔婧语现在的样子,忽然很庆幸顾若离的脸毁了……
至少,老天是公平的。
“三妹妹。”崔婧文微勾了勾嘴角,“这么晚了,还让你出来。”
顾若离走过去,含笑道:“二姐客气了。”又道,“四妹妹还好吗?”
“边走边说吧。”崔婧文看着她,待顾若离颔首她才转身往外走,轻声道,“才给她梳洗睡下,并没有受过打骂,只是瘦的脱了形。恐要仔细调养一段才能恢复了。若非她闹着,我也不会这么晚来打扰你和母亲。”
她已经检查过崔婧语身上,确定她没有受到过打骂和凌辱,这一点让她很欣慰……
顾若离嗯了一声,侧目看她:“可知道是什么人绑的她?”
“问了几句她只说不知道,便睡了。”崔婧文摇头,她想道崔婧语的样子心都觉得碎了,若让她找到那人,必要亲手将她碎尸万段了,“可能是才回来,等她情绪平复一些就好了吧。”
两个人往后院走着,四处静悄悄的,只有崔婧语的院子里人来人往,灯火通明。
顾若离进了门,崔延庭,崔延孝夫妻以及崔延福夫妻两人,崔岩和杨清辉都坐在厅堂内,就听崔延孝道:“看她的样子是受了很大的刺激,她说她不知道,就等等再问,逼得狠了恐怕她受不住。”又道,“人回来又没出什么事,就是最大的安慰,至于到底是什么人抓的她的,我们再慢慢查,细细问便是。”
“真是太奇怪了。”三夫人道,“将她绑走关在那间黑屋子里,也不打也不骂,还每隔三天送点吃的去,他到底想干什么?”
要是穷凶极恶的土匪,抓着人就会要赎金,要是人贩子就该卖了,要是仇人早就杀了。
可是崔婧语除了受了惊吓外,并没有受到什么伤害。
太令人匪夷所思了。
“三弟妹这话说的。”二夫人讥诮的看着三夫人,道,“她受了这么大的委屈和惊吓,难道还算轻的吗。非要死了害了,才算严重?”
三夫人眉头一皱,干笑着回道:“她没事我自然高兴,只是这件事蹊跷,我这么想也并不离谱啊。”
“好了,好了。”崔延孝打断妯娌两人的对话,看着崔延庭道,“我看,若是语儿问不出什么,大哥,您就找顺天府的人私下去查。”
崔延庭脸色阴沉,没有说话。
“三妹来了。”崔婧文听着,就回头看了眼顾若离,就看她也是眉头轻蹙,眸光懵懂的样子,她步子微顿进了正厅,“我先陪她去见四妹妹。”
崔延庭扫了眼顾若离,面无表情的摆着手:“去吧。”
“娇娇啊。”三夫人迎了过来,当着大家的面将顾若离拉在一边,低声叮嘱道,“语儿神智有些不清,你和她说话时,离她远一点。”又看着跟着来的李妈妈,“让李妈妈跟着你,担心些。”
这么严重吗,顾若离点了点头,应道:“我知道了,三婶。”
三夫人颔首没有再说。
崔婧文推开房门,新提上来的大丫头彩娟开了门,和她低声道:“四小姐口中念念有词,可是声音太低,奴婢听不清楚。”
“知道了,”崔婧文颔首,回头去看顾若离。
顾若离和李妈妈随着她进了房里。
粉色的莎帐,淡紫的帘子,多宝阁上摆着许多可爱的木制娃娃和不知名的小玩意儿,房间里处处洋溢着少女的青春活力,而此刻,不大的房间里,点了十几盏灯,横竖摆着,将房里照的灯火通明。
崔婧语身边的几个丫头也悉数守在床边。
顾若离走到过去,就看到崔婧语躺在床上,闭着眼睛,一张原本精致明媚的面容,变的惨白消瘦,颧骨高高凸起,下巴尖利,若非早就知道,只看外表便宛若死人一般。
她的手腕露在被子外走,紧紧攥着被子的一觉,似乎梦见了什么很害怕的样子,瑟瑟发抖。
而手腕上,数道深浅不一的勒痕触目惊心。
她念念有词的说着话,说的什么听不清,可声音嘶哑,像是喉咙里被塞了什么,闷闷的听不清。
“语儿。”崔婧文坐在床边,握着崔婧语的手,轻声喊道,“你三姐姐来了,你有什么话要和她说?”
几乎是崔婧文的声音一起,崔婧语便猛然惊醒过来,一双眼睛圆圆瞪着,满是惊恐是害怕,她尖利的叫了一声,抓着崔婧语的手:“你别走,求求你别走,我一个人在这里害怕,这里好黑还有老鼠,还有人在哭,别走行不行,求你。”
崔婧文哭着点头,回握着她的手:“不走,姐姐不走,姐姐在这里。”
“我害怕。”崔婧语虽看着崔婧文的,可是眼睛却是放空的,什么都没有看到似的,她漫无目的的喊着,念着,“要不然……要不然你杀了我吧,怎么样都行,求你别把我一个人关在这里,我害怕。”
“语儿。”崔婧文泣不成声,“你已经回家了,在家里了,别怕!”
崔婧语摇着头,另一只手胡乱抓着:“杀了我吧。求求你了!”她摇着头,并没有哭闹,而是一直重复着这几句话。
“她从小就怕黑。”崔婧文攥着妹妹的手,“从来不敢一个人睡觉,床边总要留一个人守着夜,要不然她就整夜整夜的哭……”
虽然崔婧语到现在什么有用的信息都没有说,可是从她只言片语的呢喃中,她推测,是有人将她关在那间黑屋子里……前后半个月的时间,她一个人待在那里,看不到人,说不了话,入眼的只有黑暗,和不知名的各种各样令她害怕的声音。
她能想象得到,崔婧语一个人待在那里,精神是何等的崩溃,以至于她求着那个恶人,让他杀了她!
“语儿。”崔婧文大哭,“是姐姐对不起你,姐姐没有把你照顾好。”
听到崔婧语的哭声,崔婧语好像突然再次从梦里惊醒了一样,翻身坐了起来:“姐,你怎么在这里?”她声音干哑,但眼神渐渐清明起来。
顾若离这才看清她全身的样子,以前崔婧语虽是弱柳扶风,可却是健康活泼的,此时此刻她瘦的皮包骨头,仿佛轻轻一用力就能将她掐断了。
“不是我在这里。”崔婧文抱着她,哭着道,“是你回来了,你被救回来了。”
崔婧语一怔,好像渐渐回忆起来,那个人三天没有来了,她没有吃也没有喝,就在她以为自己死定了的时候,有人进来了,她拼命的拿脚瞪着墙,直到看到那扇门被人推开,强烈的光线投射进来……
她求他们,去建安伯府报信,之后的事她便都记不得了。
不对,她记得她回到了家,记得崔婧文哭着帮她洗澡,记得哥哥和父亲在她的房里大声争吵。
她回来了。
“姐!”崔婧语嚎啕大哭,抱着崔婧文,“姐,我好害怕!”
崔婧文点着头,不敢和她一起哭,怕刺激她,抹着眼泪抱着她道:“不怕,语儿不怕,你在家里了,没有人能欺负你。”
崔婧语哭的上气不接下去,软软的倒在崔婧文怀里。
“语儿,先吃点东西好不好。”崔婧文给她擦着眼泪,“吃了东西,才有力气说话。”
崔婧语摇着头,她似乎已经习惯了饥饿:“我不饿,你给我点水喝就行了,”
“快去拿水。”崔婧文回头吩咐丫头,丫头忙倒了温水过来,崔婧语一口气喝完又递过去,“再来一杯。”
她连着喝了三杯,才舒服的道:“喝了水,觉得舒服多了。”
“语儿!”门被推开,听到动静,客厅的人除了杨清辉和崔岩外,都跑了进来,崔延庭一看到崔婧语醒着的,便道,“语儿,到底是谁将你绑走了,这几天发生了什么事。”
“我也不知道。”崔婧语目光闪了闪,摇着头声音很大,好像怕别人不相信一样,“我的眼睛被蒙着,那人自始至终都没有说话,我不知道他是谁,真的。”
崔延庭和崔延孝对视一眼,前者怒道:“怎么会不知道,是男的还是女的,他们几个人,目的是什么,为什么要绑你?”
“是个男的。”崔婧语道,“我不知道他的目的是什么,我什么都不知道。”她说着摇着头,一副根本不想回答的样子。
顾若离看着,眉头微拧,想到了什么。
“怎么会不知道。”二夫人柔声问道,“那你告诉二婶,他除了关着你以外,可还曾对你做过别的事情。”
她的话一落,房间里众人脸色皆是一变。
二夫人言下之意,是崔婧语是不是受到了侵害。
虽然检查过了,可问一问她们心里还是放心,只要她是完璧的,这件事又没有传扬出去,崔婧语就还能留在京城,即便传扬出去,将来把她远嫁了,她也不至于受婆家人的奚落。
“没有!”崔婧语摇着头,“他不和我说话,也没碰过我,只将水和吃的塞在我嘴里,一个馒头一碗水,我吃完他就走。”
大家面面相觑,不明白此人为何要这样。
绑架了崔婧语,不要钱也不要命,就将她关着,给吃给喝……
难道只是为了吓唬她?
“这太匪夷所思了。”三夫人想不明白,“那今天要是你没有被人发现,他会不会还要来给你送吃的?”
崔婧语摇着头,道:“他原本昨天就该来了,可是他没有,我也不知道。”
“大哥。”崔延孝拉着崔延庭出去,他压着声音道,“你看,是不是要请大夫来看看,语儿的脑子会不会……”
崔延孝在外头走动见的多了,他怀疑这些是崔婧语想象出来的。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离奇的事情。
“现在她还不清醒,少等一等再请大夫。”崔延庭皱着眉,隐忍着怒气,若是传扬出去,崔婧语以后还怎么做人。
崔延孝朝房里看了一眼,就看到崔婧语好似很正常一样的和二夫人说着话,没有前面神智不清时的害怕不安,侃侃而谈,神色轻松。
一点都不像被人绑架了,受了委屈的样子。
“我再去问她。”崔延庭不死心,“此事,决不能就此罢了。”他们建安伯府的小姐,说抓就抓,说关就关,当他们是泥人捏的不成。
要不找到这个人,他就像被谁打了一巴掌,却还不知道是仇家是谁。
将来还会不会对他们下手。
崔延孝欲言又止。
杨清辉和崔岩站在院子里,互相对视一眼,崔岩攥着拳头,道:“表哥,你对此事如何看?”
“我也不知道。”杨清辉摇头,崔婧语和崔延孝的话他都听到了,觉得太蹊跷让人想不通,“我觉得语儿是知道什么,却不愿意说。”
他的话一落,崔岩跳了起来,随即后背的疼痛让他弓腰背,倒在常随身上,可还是不敢置信的道:“你是说,语儿是故意不告诉我们?”
“我只是感觉。”杨清辉若有所思,“并不敢肯定。”
崔岩脸色阴沉,因为后背疼的受不住,而跌坐在地上,杨清辉过去扶着他:“你回去歇着吧,语儿既然回来了,事情我们可以慢慢问。”
“嗯。”崔岩坚持不住,由常随扶着回了外院。
房间里,崔延庭不死心,追问道:“那天你是怎么被此人掳走的?”
“我站在街边等芍药,也不知道怎么了,忽然有人上来用帕子捂住我的嘴,我挣扎了几下,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崔婧语努力回忆着,似乎很痛苦的样子,“爹爹,您别问了,我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
崔延庭脸色极其的难看,觉得崔延孝说的是对的,崔婧语的脑子根本就不正常了。
“我会请大夫来。”崔延庭吩咐崔婧文,“这两日你照顾她,不要再让她出去。”
崔婧文点着头,无论如何她都不可能再让崔婧语一个人离开家里。
“爹爹。”崔婧语看着崔延庭道,“我没事,就是手脚被捆的有点疼,擦点药就好了,一点事都没有,你不用请大夫。”
这一次,连三夫人也觉得她不正常了,受了这么多罪,她居然这么轻松的说自己一点事情都没有。
“你歇着吧。”崔延庭暴躁不已,拂袖便出了门,崔延孝和二夫人点了头,他跟着崔延庭出去。
“那你好好歇着。”三夫人看着崔婧语道,“我和你三叔先回去了。”
崔婧语点着头应是,三夫人又看了眼崔婧文,朝她招招手,两个人站在门口,她压着声音道:“我看,请大夫怕是没有用,要不要请道士回来做法?”
她觉得崔婧语是中邪了。
“请道士吗。”崔婧语回头看了眼崔婧语,犹豫的道,“我和父亲商量一下,让三婶您跟着费心了。”
三夫人摆摆手:“一句话而已。”话落,又道,“我先回去了,有什么事差人去告诉我。”
崔婧文送她们出去。
一时间,房间里只剩下顾若离和二夫人以及崔婧文。
“顾若离。”崔婧语好像才看到坐在桌边的顾若离,奇怪的道“你在这里做什么,滚,快滚!”
顾若离一直静静听着大家说话,此刻才转眸去看崔婧语,笑了笑。
“是你刚刚闹着请你三姐姐来的。”崔婧文道,“你忘记了吗?”
“我?”崔婧语一怔,好像想起什么来,点着头道:“对,我有话要问她,你们都出去!”
“语儿。”崔婧文皱眉,觉得崔婧语神神叨叨的,有些不正常,“二婶还在这里,你怎么说话的。”
崔婧语盯着顾若离,好像没有听见。
二夫人摆着手:“没事,没事。”说着,回头扫了眼顾若离,笑着道,“只要语儿没事就好。你们姐妹说话,我回去了。”
“二婶我送你。”崔婧文起身,又和顾若离打了个招呼,低声道,“她若是闹,你就出来,别受了委屈。”
她是怕两个人一会儿吵着动手了,崔婧语此刻不是顾若离的对手。
“好。”顾若离点头应了。
“我们就在外面,不会有事。”崔婧文去请李妈妈,“一家子姐妹,妈妈放心吧。”
李妈妈看到这样的崔婧语,其实倒也不担心,便跟着出去,守在了门里。
房间里,顾若离坐在桌边,崔婧语坐在床上,抬眼瞪着她,一改方才胡言乱语的样子,恶狠狠的道:“这件事,是不是你做的?”
“什么?”顾若离挑眉,看着她。
她什么都不说,难道是因为怀疑她做的?
崔婧语眯着眼睛,如果眼神是剑,怕是顾若离此刻已经是满身的窟窿眼儿:“你不要和我装傻,我被他绑走,是不是你吩咐的?”
他?是谁?
顾若离顿了一下,并没有明白她的意思,但是崔婧语的话一落,她突然心头一跳,站了起来,质问道:“你……什么意思?”
她不敢去想崔婧语话中的意思。
也一瞬间就信了,因为似乎潜意识中,她自己也曾这么想过。
“霍繁篓!”崔婧语压着声音,好像怕被人听到一样,咬牙切齿的道,“他视你如至宝,什么都听你的,如果不是你吩咐的,他怎么会绑我走,把我关起来。”
果然是霍繁篓绑的她?
真的是霍繁篓。
顾若离的手禁不住颤抖起来,脑子里,霍繁篓这半个月来所有的事情悉数涌了出来。
她一点都没有发现,霍繁篓也没有半点异样。
他绑她做什么?
忽然的,她想起来,那天他在量井的位置时说的话,他说:“没有她,你不是更加清净一些吗。”
那天他还说了什么?
“你不要搬出来,那边有郡主护着你,总比在外头好。我们这里住了这么多男人,对你来说也不方便。”
霍繁篓,霍繁篓!
顾若离站不住,扶着桌子堪堪稳住的身体,她看着崔婧语,结结巴巴的道:“你,你确定是霍繁篓?”
“呵!”崔婧语冷笑着,“他当初把我的腿打断了,就算蒙着眼睛,他一开口我就认出来了,更何况,他和我说了那么多关于你的事情……顾若离,你可真能装,到了这个时候,你还想告诉我,你是无辜的吗。”
霍繁篓告诉她,他可以为了顾若离不要这条命,让她不要想着逃走反抗,大不了大家一起死。
霍繁篓告诉她,让她乖一点,只要她乖一点,他可以考虑让她多活几天,让她看看顾若离的能力,让她知道,她和顾若离相比,连个屁都不是。
她听话了,她不哭不闹,她等着他来送吃送喝的,所以他心情好了,还会和她说几句话,告诉她,她的家人正在到处找她,不过很可惜,这里太偏又是废旧的院子,只要这家主人不来,她就算烂成了一堆白骨,也不会有人知道。
她害怕,那么黑,夜里还有人在哭,她能听到老鼠在她脚边窸窸窣窣的爬,她不敢躺下来,因为只要躺下来,就会有东西爬到她身上……
所以她听话,只要霍繁篓来了,她就不害怕了。
她就好像获救了一样,她迎合他,和他说着话,哪怕他说顾若离,她也听的津津有味。
只要霍繁篓不走,哪怕多待一刻钟,就算让她立刻死了她也高兴。
可是从很久以前开始,漫长的她都不记得多久了,霍繁篓没有再来,她不觉得饿,也不觉得渴,她只希望他能出现,听到他的声音。
可是他一直没有来。
就在今天,她忽然听到院子里的脚步声,她像是重新活过来一样,用脚踢着墙,拼命的发出声音来,果然门被人踹开,眼帘被扯开,那一瞬她看不清对面逆着光站着的是谁,可是她一下子就辨别出来,不是霍繁篓。
她失望,却也高兴,至少她不用一个人待在这里,忍受害怕,不用在这里苦等着霍繁篓来,她能出去,能去找他。
等找到他,她狠狠的踹他几脚,扇他几个耳光。
他为什么那么久都没有来。
顾若离心里乱糟糟的,并没有去看崔婧语脸上的变化,她深吸了一口气,问道:“你既然知道是他,为什么刚刚没有和伯爷说?”
“我不会说。”崔婧语咬牙切齿的道,“这个仇,我要亲自去报,我谁都不会告诉的,就算到死,我都不会说。”
顾若离心头那个奇怪的感觉,再次跳了起来,她看着崔婧语道:“所以呢,你喊我来,就是想要告诉我,你恨我们,你要报复我们是吗?”
“不是你们。”崔婧语盯着顾若离,宛若毒蛇一样,“是你!”
顾若离能理解,她狠自己,可是崔婧语的反应,太古怪了,她走过去看着崔婧语,问道:“你不恨霍繁篓吗?他差点杀了你。”
“是你,要不是你他为什么要杀我。如果没有你,他以后就不会这样对我了。他那么好的人,都是你让她这么做的。”崔婧语冷笑着道,“顾若离,你且等着,将来我一定让你不得好死。”
顾若离脑子里嗡嗡的,事情是霍繁篓做的,可是她脱不了干系,她也无需去和崔婧语解释,告诉她,她并不知情。
说不说并没有分别。
霍繁篓做的,和她亲自去做,没有不同。
“好。你来报仇我无话可说。”顾若离点头,又道,“可你也该想想,当初张峥的事,到底是谁借着你的手害我,没有那只手你就不会被推到此刻这个地步。”她说着,摆了摆手,想要走了,“你好好想想吧。”
没有那只手,事情不会那么严重,崔婧语也不会出门去找马继,自然就碰不到霍繁篓……
崔婧语却突然捶着床板,压着声音喊道:“顾若离,你这么恶心,这么丑的女人,根本不配他对你这么好,不配!”
是不配,顾若离惨淡的笑了笑。
现在,她就是想揪着霍繁篓的衣领盘问他一句,都做不到。
崔婧语说他好几日没有出现,她没有东西吃没有水喝,可是霍繁篓已经离开了……幸好,幸好有人发现了她,若不然,按霍繁篓的行事风格,应该就会真的让她烂成一堆白骨再被人发现吧。
“你歇着吧。”顾若离摆着往外走,走了几步,突然回头看着崔婧语,道,“还是请大夫来给你看看吧,你病了,而且病的很重。”
她喜欢和依赖上了,一个绑架虐待她的人。
这是心理疾病,叫什么名字?斯德哥尔摩综合症?
她记不清了,但不管哪个名字,都不在她所学范畴内……
她帮不了她。
崔婧语这样,她甚至怀疑是不是霍繁篓故意如此,他好像在做试验,明明要杀崔婧语却有意给她了点温暖,让她喜欢上了他……很显然,霍繁篓确定自己成功了,所以后面他就不再去了,让崔婧语自生自灭。
不是,那个地儿很难被人发现,崔婧语就只有死路一条。
以他的聪明,他能察觉到这个并不奇怪。
还有,霍繁篓的性格不会抓了她,关着她,还亲自给她喂吃的。
她不知道说什么,心里微微发寒。
“我好的很。”崔婧语靠在床头,好像想到了什么,“等我养好了病,我会去找他,他看到我一定会吓一跳。”话落,她笑了起来,好像脑子里因此浮现出的画面,是无比的美好和甜蜜。
霍繁篓喜欢顾若离,是因为他不知道别的女子的美,等他了解她了,就一定会发现,她比顾若离优秀多了,也美多了。
有一天,他也会像对待顾若离那样对她,只对她一个人好,呵护的小心翼翼,就算她要天上的星星,他也会想办法摘下来。
一定会的,那几次他们聊的多开心,她能感觉到霍繁篓对她的改变和关爱,要不然,他不会给她吃的,还给她水。
不会知道她怕黑,还来和她说话。
他一定也动心了,和她一样,喜欢四周寂静时,他们轻声细语的说着话。
“抱歉。”顾若离道,“他已经走了,就在今天早上,他离开了京城。”
崔婧语一怔,又坐了起来,声音尖利的道:“不可能,你骗我。”难道是因为发现她不听话,他生气了吗?
所以才伤心的离开了吗。
崔婧语眼睛通红,像只困兽一般焦躁不安,懊悔!
顾若离皱眉,只觉她病的很严重。
“随你吧。”顾若离觉得好像,全身的力气被抽干了,“我走了。”
她开门往外走,崔婧语在她身后,发疯一样从床上跳下来:“顾若离,你这个虚伪的贱人,你不得好死!”
“语儿。”在院中候着的崔婧文吓了一跳,看了眼顾若离便跑进房间里,“你怎么了,快上床躺着,有什么话慢慢说。”
崔婧语根本不听,将枕头丢出来,被子丢在地上,指着慢慢出门的顾若离道:“你这个丑八怪,你一定是故意的,你故意将他藏起来,故意让我们不能见面,你这个贱人!”
“三小姐。”李妈妈跟着顾若离,顾若离步子极快,像是身后有人在追着她一样,拼命的跑。
杨清辉也跟着出去,喊着到:“三表妹。”他跑的比李妈妈快,在正院门口拉住了顾若离,问道,“你怎么了?”
“杨公子。”顾若离喘着气,看着杨清辉,“四妹妹她病了,很严重的心理疾病,你想办法给她找一个心理医生辅导一下。”
杨清辉松开她,惊讶的道:“什么心理疾病,什么心理医生辅导?”他似乎懂,又似乎不懂。
“我不知道。”顾若离摆着手,“明天再说吧,我现在没有心情说话。”话落,他转身跑回了后院。
杨清辉愣愣的站着,许久,顾若离方才说的话都在他的脑子里旋转。
顾若离回了房里,一个人关着门无力的坐在床沿上,她不知道她能说什么……
抱歉?说不上,崔婧语这个样子,她自己的责任大过任何人,若非她无事生非,就不会无故跑出去,就不会遇到霍繁篓……
可是,看到她这样,她心里还是难受。
怪谁呢,谁的错?
霍繁篓吗?他是为她报仇,为了让她清净才想要杀了崔婧语的,对这样一个人,她连谴责的话都说不出口。
更何况,霍繁篓是什么人,她一开始就知道,他不是好人,甚至于用自私阴暗来形容他也毫不为过。
这么久以来,他除了对她展露了善意,其他任何人,包括张丙中,他都不曾放在心里过。
她没有资格怪他,可却心里发凉,霍繁篓的聪明让她胆寒。
就像她此刻,就算怨他不该自作主张这么做,可还是不忍心怪他,因为知道他是为了她。
顾若离心情很复杂,茫茫然四顾,就只想离开建安伯府,离开这里。
“娇娇。”方朝阳推门而入,大步走了过来,看见顾若离脸色惨白的在床边发着呆,便拧着眉头道,“你怎么了,她欺负你了?”
顾若离抬头看着方朝阳,摇着头道:“没有,是我欺负她了!”
“你?”方朝阳失笑,朝后摆了摆手,示意李妈妈他们出去,便在顾若离身边坐下来,高兴的道,“和我说说,你怎么欺负她了?”
顾若离垂着眼帘,将事情和她说了一遍,方朝阳呵了一声,笑着道:“你的意思,她不但不恨霍繁篓,还替他保密,喜欢上她了?”
她说的重点根本不是这个,顾若离凝眉道:“她是心理疾病,在极度恐慌和害怕之下,反而对绑匪造成了心里依赖和爱意,这是病态的!”
“太有趣了。”方朝阳轻轻笑着,又低头看着顾若离,道,“姓霍的这小子不错啊,有些手段。”
那么多人找,都没有找到,可见他选的地方多巧妙。
而且还有本事,让崔婧语不恨他,多有能耐。
“郡主!”顾若离无奈,方朝阳摆着手,“好了,好了,我不说了。”
顾若离松了口气。
“不过,你这副样子是为了什么?”方朝阳挑眉,一副不明白的样子,“你内疚?是觉得你把她害了?”
顾若离摇头,她没有内疚。
“那这副鬼样子做什么。”方朝阳点了点她额头,道,“两人交手,总有输赢,现在是霍繁篓帮你,让她变成这样,若是反过来呢,当初张峥得逞了,你觉得她会内疚吗。”
顾若离根本不在乎崔婧语如何想的。
“她自己蠢,乖得了谁。”方朝阳不屑,点了点顾若离的额头,道,“霍小子又不是天天看着她,她有半个月的时间,总能想到办法的,可是她没有,满心高兴的等着人家来虐她,这怪得了谁。”
“可惜了。”方朝阳道,“要是他没走,实该请他上门来坐坐,这孩子,将来前途不可限量啊。”
做的滴水不漏,连顾若离都没有发现,多深的城府。
顾若离忽然很后悔,不该和方朝阳议论这件事,便道:“我累了!”
“所以呢,你累了我就该走吗。”方朝阳指了指自己的额头,“来,我头疼,帮我揉揉。”
顾若离无奈,起身站在方朝阳身后,给她揉着额头。
方朝阳轻笑,余光扫了顾若离一眼。
崔婧文拉着崔婧语,眸色凝重的问道:“你为什么骂三妹妹,什么她把人藏起来不让你见,是谁?”
崔婧语哭着,比方才哭的还要伤心。
“语儿。”崔婧文喝道,“你是不是知道是谁绑的你,你告诉我,你说啊。”
崔婧语摇着头:“你别问了,我不会告诉你的,我什么都不知道。”她话落,推着崔婧文,“姐,你回去吧,我一个人待会儿,我已经没事了,我也没病,也没有隐瞒任何事。”
崔婧文自然不愿走,她就爬到床上,用被子捂着头,不再说话。
“语儿!”崔婧文觉得自己快要疯了,没有一个人是正常的,“是不是顾若离知道,我去问她,我这就去。”
崔婧语忽然掀开被子,冷冷的盯着崔婧文:“二姐,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你若再和别人说一句,问一句,我就立刻死给你看。”
崔婧文不敢动,呆呆的看着崔英语,好像不认识她一样。
“好,好。”崔婧文点着头,“我不问,我什么都不问。”
崔婧语满意了,又躺了下去,拿被子蒙着头。
崔婧文脱力般的出门,将房门关上,再撑不住跌坐在地上。
第二日一早,杨清辉在正院门口侯着顾若离,见她出来,他急着道:“你昨天说的心理疾病,和心理辅导,到底是什么?”
“就是人在应激反应后,而造成的心理上有了偏差。”顾若离看着他,解释道,“我不知道怎么和你说,她这样是需要找一个她信任的人,陪伴着她,慢慢疏导,时间长了,等她淡忘了这半个月所发生的事情后,这种偏差或许就能恢复到正轨。”
杨清辉紧紧蹙着眉头,似乎在思考顾若离话中的意思,过了一刻他问道:“你的意思,他依赖并想保护害她的凶手,这样的表现,正是你所说的心理疾病的症状,是吗?”
杨清辉真的很聪明几乎是一点就透,顾若离点头道:“差不多是这个意思。”
“所以呢。”杨清辉问道,“她告诉你了,是谁绑架她的?”
顾若离抿唇,点了点头。
“我明白了。”杨清辉道,“此事我再想想。”他现在虽理解了顾若离的意思,却没有弄清楚前因后果和各个情绪之间的关联,他要回去仔细想想。
顾若离暗暗松了口气,有些感激杨清辉的善解人意和聪明,他没有追问凶手是谁,而她和崔婧语为什么都闭口不谈。
“你要去医局吗?”杨清辉问道,“昨天医局的事情我听说了,孙大人在宫中所以没有来得及过去,你都处理好了?”
顾若离大概和他说了一遍,杨清辉听完点头道:“医局的责任说大并不大,京中那么几家药铺医馆,各自运转也没有多少事,可若是出了事,就必须要经过医局来处理,你的事情很多,你注意身体。”
“暂时还好。”顾若离无奈道,“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能成为司医已是不易。”
杨清辉含笑,透过帷帽打量着顾若离,轻声道:“你的目标太过远大了,可惜我帮不了你。”
谁也帮不了,连她自己都只是在垂死挣扎做无用功。
“我走了。”顾若离道,“你闲了可以她说说话,不要问那半个月的事,可以谈一些有意思的趣闻,或者读一些诗句转移注意力。”
杨清辉应了。
顾若离一个人出了侧门,径直去了医馆,白世英在里面喝茶,与刘大夫说着话,见她过来便柔声问道:“昨天事情办的如何?”
“定了几家,还有一些模棱两可。”顾若离见医馆暂时还没有人上门,便和白世英去了后院,摘了帷帽她坐在屋檐下,看着那口孤零零立在院中的井发呆……
“是不是还在担心霍小哥?”白世英看着她,顾若离点了点头,道,“也不知道他去哪里了,心里不踏实。”
白世英含笑,柔声道:“你想不想出去走走?”
“暂时走不了。医局的事,医馆的事,都忙不过来。”顾若离笑道,“等过些日子,事情都稳定了我再出去。”
白世英颔首。
“听说昨天荣王府来请你了?”白世英看着顾若离问道,“你拒绝了?”
她点了点头,回道:“能拒绝的,一律不能开先河,否则,后患无穷。”
“师父!”张丙中从前院跑了过来,喊着道,“宫里来了一位公公,是找您的。”
顾若离站了起来,心头砰砰的跳,问道:“是宫里,还是西苑?”
张丙中明白她的意思,回道:“是宫里。”
“白姐姐坐会儿,我去看看。”顾若离理了理衣服,快步去了前院,果然就看到一个年轻的小內侍立在堂前,见着他便道:“可是霍大夫?”
“正是小女。”顾若离走过去,微微福了福。
小內侍侧身让开,和她道:“霍大夫,收拾一下随杂家进宫吧,太后娘娘有请!”
太后?方朝阳的嫡亲姑母吗?
她请她做什么,方朝阳在不在?
“好。”这个邀请就是她不能拒绝的。顾若离抬头和张丙中对视一眼,飞快的交代道,“若我出了事,你们就赶快离开这里,千万不要再回来。”
张丙中喊了声:“师父!”顾若离摆手示意她不要说话。
方本超和刘大夫也些担心看着她,宫中不比别的地方,只要行差踏错就是万劫不复!
“别的东西都不用带了。”小內侍道,“你有的,宫中太医院都有。”
顾若离应是,跟着小內侍出门,上了门口停着的轿子,她掀开帘子看向医馆门口立着的几个再熟悉的不过的人,摆了摆手……
她的身份,就如同一层窗户纸,只差一次机缘巧合,就再也瞒不住。
若是别人还好,可若是圣上知道了,在这样的情境下,她必然死路一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