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仲春时节,雨水繁多,雷雨却是不多见的。峨眉山上,电闪雷鸣,风声雨声席卷而来,直叫人胆战心惊。
桃花寨客房外间,面色苍白的灰衣男子撑着头在桌上小憩,他睡得懵懂,头一点一点,仿佛随着摇曳的烛火而动。
里间中,一个青年女子躺在床上,双目紧闭,满头是汗。
“既然父皇不肯下手,倒不如我擅作主张,去杀了那老家伙。”
老家伙是谁……我想做什么?
“父皇已得江山十之有五,何不挥军北上,一统山河?”
什么意思,什么一统山河……
“苏诘,听闻那云南山好水好,不过就是怪事多多。你莫要在那里被哪族的妖女迷了心思,忘了自己姓什么!”
苏诘……苏诘师傅,我记得你,可为什么念到你的名字,会这么、这么地怀念……
“父皇,现在呢,我是不是有了统领荆正团的资格?”
雷声好响,好响。这该死的金边,怎的这么多雨,比苏州的梅雨天气还潮湿,弄得浑身湿透。不对——不对,手上濡湿的,不是水,好像是——血迹。
是了,自己刚刚杀了人,杀了那个金边刺客。他乔装成太监模样,在袖中藏了剑,要刺杀父皇,却被自己发现。剑刺入他喉咙的时候,自己的手似乎在抖——
“大胆蛮夷!”惜琴忽的从混乱纷杂的梦境中跳了出来,怒声呵斥着坐起了身,骄傲和怒气带着寒意萦绕着周身,外睑微挑的眸子里冷冷射出了一道矜傲的光芒来。
环境似乎和印象中应该的场景有些不同,简单却柔软的床铺,并非是南征金边的行营。淅淅沥沥的雨声带着雷声钻入耳中,风吹得烛火也摇曳起来。
楚生在外间听到了房中的动静,立时推门而入,却不防那本该在床上的红色倩影天降般出现,单手变换了个手势,直向自己喉咙而来。
楚生大惊,连连后退,却比不得这人的速度,被锁住了喉咙连连后退到了屋舍之外,两人一同淋在雷雨之中,都屏住了呼吸。窦胜凯南征金边那年,她才从苏诘那里学会了锁喉,用起此招最是顺手。
破空之声直向自己而来,惜琴猛地松了手,弯低了腰,让那飞向自己的石头擦着自己头发飞了过去——奇怪,自己怎的长高了这许多?
怔愣间,第二个石头打在了腿上穴位,她身子忽的一麻,人便软了下去。说时迟那时快,有人几步上前,一双男子大手忽的搀住了她的胳膊,才没让她摔倒在一堆稀泥之中。惜琴不敢大意,忙仰起脸来,雨水遮挡了视线,她努力睁开眼,虚着眼躲避雨水,让视线对上了一张黝黑而俊朗的面孔,和一双漆黑清亮的眸子。
楚生方才被她迫住了呼吸,翻了白眼,险些丧命,好容易死里逃生,咳了半天才把气喘匀,心中暗自忖道:好跋扈的女人,默儿说将她催眠到了少年时,难道她十年前便是这般嚣张霸道?他那边暗自忖度,方才出手掷石子救了他的岳老二此时也走上前来,见到楚生脖子上的指痕也是一脸诧异。这惜琴昏睡了三天水米未进,居然还有这么大的气力和戾气,真个凶悍。
两人各怀心思间,却听到惜琴开了口——“你是何人?我——好像认识你。”
杨德眉头紧锁,困惑地打量着惜琴。雨水顺着他的脸颊滑落,落在惜琴的手臂上,喉结滚动了两下,他嚅动着嘴唇低声道:“公主,不认识我了?”
惜琴摇了摇头,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如何详说,无意识地竟伸出手去,抚摸杨德的眉眼——“好熟悉……”
岳瑟饶有兴味地在一旁看戏,楚生却是轻咳了一声打断了惜琴的苦思冥想:“二位,这么大的雨,先进屋吧。”
惜琴不为所动,杨德点点头表示认同,便缓声劝慰道:“公主,先进去吧。”
惜琴狐疑地打量了身后一脸笑意和一脸惊愕的男人,向着杨德点了点头,跟着他进了屋。
“有意思,有意思,”岳瑟摸了摸小胡子,笑眯眯叹道,“这默儿的奇术果然高明,这样一来,若是想封住什么人的口,连血都不用沾了。”他哼着小曲慢悠悠地跟上去。
楚生却没他那番看热闹的好心情,只是沉默望着。雨幕中,惜琴攀着杨德肩膊行走的身影,生动得有些不真实。
“红衣佳人白衣友……要留她性命,便留不得关于你的记忆……这世上,无论怎样行事,终究都有代价……”他忽地长长一叹,揉着脖颈,也进了屋。
惜琴的记忆停留在武德十四年,窦胜凯亲征金边的那年。
她的记忆中,没有桃花寨,没有楚生,没有杨德,也没有——杨枫灵。
仲春将暮,大民对齐恒的征伐并未因为杨枫灵之死而休止,反是愈加猛烈。元帅夏敬以重利相诱,许塞北士卒以平安归乡,大大瓦解了北国士气,策反归降者数以十万计。南国禁军副教头王敦自齐恒的□□中逃了出来,集结了云贵儿郎倒戈相向。虎贲将军田谦担任前锋,一举攻入锦官城,内忧外患,终于迫得齐恒不得不带着残兵西逃。
田谦却并未乘胜一举将之剿灭,而是昼夜扰之,惊之恐之,惊其心,动其魄,日夜不得安生。齐恒大势已去,疲于奔命如丧家之犬。败局已定,若至万劫不复,是轻而易举,却偏偏被田谦如猫捉耗子般玩弄,终于临近癫狂崩溃。早在他以惜琴相要要杀杨枫灵之时,便已经注定了他要为此付出比兵败国破更为惨烈的代价。
却说终南山上半山腰上,云阳洞外,爱笙和杨纪政已在此餐风露宿地过了半月有余,存亡之秋,正是需要有人坐镇京中指点江山的时刻,而他二人身居上位却死死守在终南山,等得春寒料峭都变作了三月阳春。幸而洛阳有尚毓尘和邵俊林长袖善舞,将一切打点得甚为妥帖,无需太多挂牵。
他们二人坐在洞外的一刻大树之下,盘腿打坐,宛若老僧入定一般,终日冥想,茹素饮泉,丝毫不敢轻慢。田许已经奔赴智彦,每日为他们送斋食的,是面相憨实的玄衿。
又到了正午,玄衿提着食盒到了杨纪政和爱笙所坐处,并未如往日一般放下东西转身便走,而是直接盘腿坐下,双目盯着二人,伸手掐指算了算,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
杨纪政知道道家“不动不占”,方才他的注目乃是起卦之举,遂待他掐算完毕后小心问道:“玄衿道兄,洞中情况如何了?”
玄衿摇了摇头:“他们不在洞中。”
爱笙失声道:“怎会如此,当日我和老爷亲自将少爷送进去的。”
玄衿将目光移向她,微微颔首道:“贫道以阁下衣着起卦,上坤下离,乃是地火明夷之卦,弃明投暗。卦中所示,上天不能,故而入地,她之所在,乃是在九泉之下——”
“什么!?”杨纪政和爱笙异口同声。上穷碧落下黄泉,难道那人当真一命归西,再不复返?
爱笙惊道:“不可能,不可能,青衣道长定然有力回天,不然,不然……”她嗫嚅了两句,忽的说不出话来。
“地下九九八十一尺,乃是九泉,”玄衿正色道,“我们下山去迎他们出来吧。”说罢遽然起身。
杨纪政在这山上学艺住了五六年,因辈分不高,不曾入过云阳洞,不知其中玄妙,此刻虽是有满腹狐疑,不敢多问,只得起身相随,爱笙也起了身来,亦步亦趋地随着他下了山。
三人走了约有一个时辰左右,杨纪政和爱笙都是走得口干舌燥,而玄衿依然衣袂生风,走得飞快。二人一激,各自提气,用了步法,紧紧相随。
待到了山下,玄衿走走停停,忽的看住了一块岩石,仰头望了望,抚掌笑得:“便是这里了。”语毕,立刻蹲下,卷袖子搬起了石头。
余下两人都是摸不着头脑,只得帮着他打下手。三人费力搬了好一阵子,一个洞口渐渐显露了出来,一条天然的石梯向下延展,伸向幽冥暗处,看不清楼梯尽头。一股子寒气迎面袭来,沉沉冒着寒雾。
这股子阴寒来得叫爱笙有些惶然,玄衿说枫灵乃是在九泉之下,难不成这终南山下便是那阎罗殿?一想到这里,不禁觉得胆寒。
玄衿从刨开的那洞口钻了进去,沿着石梯向下走,二人也不管这地下是否通着十八层地狱,咬牙跟上了。
楼梯甚长,约合一尺一个台阶,越往下走,越是寒冷,阴寒入骨,让人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哆哆嗦嗦。到底时,爱笙数了数,竟走下了九九八十一个台阶。她忽的恍然大悟,九乃阳数之极,九九八十一尺之下,便是九泉之下。
三人在石梯下的长廊走了一阵子,瞧见眼前出现了一道光,摇曳不定,应是火光,不由得加快了步子。
走到逼仄狭长的长廊尽头,眼前豁然开朗,一间十丈见方的石室赫然眼前,四周墙壁上燃着火把,将石室照得亮如白昼,而石室的正中央,盘腿坐着一位须眉俱白的老人,形容枯槁,犹如风中残烛,仿佛碰一下便会碎成齑粉。
杨纪政忽的认出了那人是谁,他猛地扑上前去,跪于那人前,嚎啕号道:“师父,师父……皇叔,皇叔,你怎么会在这里,你怎的成了这番模样!?”
爱笙一惊,细眼打量终于确信,这人正是青衣。半个月前相见时,青衣虽是颓唐醺然模样,但头发乌黑如墨,目光迥然有神,长须飘飘,仙风道骨,怎会半月之间便成了这副行将就木的模样?
青衣缓缓睁开了眼,眼睛从杨纪政身上挪到了玄衿身上,又挪到了爱笙身上。他虚弱干哑的声音显得诡异而悲凉:“我在云阳洞中召回了天魂地魂,但她的脏器实在是毁得太厉害,虽是因若枫的缘故自身有着解毒自复的异能,却撑不住腐坏,故而未及召回命魂我便把她从云阳洞带到了这里,好将身子冰住。”
玄衿四下望了望,拍了拍墙壁,听到了中空的“笃笃”声:“师父,这里,难道是白阴洞。”
青衣点了点头:“鬼云为魂,鬼白为魄,此处与云阳相对相通,正是白阴,距离云阳恰有三百六十一丈远。一为纯阳,一为纯阴,云阳招魂,白阴归魄,魂魄归——而性命存。”
杨纪政哽道:“那师父你怎会——”
青衣长长叹出一口气:“这是……代价……”
杨纪政周身一震,立时长跪于地,稽首行礼:“杨四代若枫,谢过师父,杨纪政代列祖列宗,谢过叔父!”他接连叩首,扬起了冰凉的尘土,额上擦出了血痕。
青衣并不阻拦,只是痛心地闭了眼:“只可惜,可惜,那一道命魂……”
爱笙走到玄衿身边,低声问道:“她在哪儿?”
玄衿在石壁上又敲了敲,大步走到一处火把处,将那放着火把的底托一旋,石壁上慢慢滑出了一道门。
更胜于石室中的寒气迎面扑来,这里的内室,乃是一间冰室,偌大的石棺摆在正中央。
爱笙忙奔了进去,小心翼翼地、缓缓地推开了石棺,在看到披散了头发的杨枫灵平和呼吸着的一刹那欢欣至了极,自己却屏住了呼吸。
她忽的发现了什么,面上的笑容一时僵住,停下了动作。她茫然地回头看了看玄衿,后者的表情并没有什么不对。
“老爷,老爷!”她失声惊呼,声音里全是惶恐。
杨纪政听到她声音不对,不知出了什么变故,一颗心悬到了嗓子眼儿里,他跌跌撞撞地从地上爬起来,奔入内室,站在爱笙身旁:“怎——”话未说完,他忽的意识到爱笙的惊恐从何而来。
他死死盯着石棺内的杨枫灵,一动不动。
“老爷,怎么会是这样?”爱笙面色苍白,洞内极寒,但她额角涔涔地尽是汗水,垂在两侧的胳膊都隐隐颤抖着,一副惊骇模样。
杨纪政的模样不比爱笙好几分,只是面色没那般苍白,他眉心凝起,纠结成了川字,一脸惶然:“我也不知道,我也不知道怎么会如此,若枫信里……明明,明明……”他绞尽脑汁,想找出个合理解释来。
“或许是哪个环节出了岔子,或许是若枫自己记错了,或许是还没到血咒奏效的时候,终究要等到她二十五岁,或许,或许……”杨纪政嘴唇轻颤,脑海中忽的电光石火般的闪过一个念头来,他的心骤然沉了下去,扶着桌子撑起身来,一字一句道:“或许,终究我是看轻了苏若枫。”
是啊,看轻了苏若枫……一个胆敢不顾世俗爱上女子的女子,又怎会拘泥于此,又怎会立这样的血咒?
“所以,就算是香消玉殒,你也要留个惊天骗局给我,让我这些年来,疲于奔命……”杨纪政连连退后咬牙轻笑,渐渐,变作了放声大笑,笑得泪流满面。
那个在心中徘徊了二十年的影子渐渐清晰,恢复了容颜俏丽、处处都透着活泼和聪明的模样,那个牵掣了他一生的女子于眼前活现,依旧是双十年华,流目生辉,顾盼生姿,一颦一笑之间足以颠倒众生……他伸出手去,想去触摸那近在咫尺的容颜,可无论如何都无法靠近,他心中大恸,眼前一黑,身子晃了几晃,终于颓然向后倒去。
青衣苍老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却遥远得宛若在天边——“这也是你当年痴枉妄为的,代价……”
【第十五章·代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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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配乐——问(羊皮为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