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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叶何苦远飘零,问月何必转阴晴。
问仙何不赐永寿,问天心安何处寻。
人间从来难有幸,世上几多易变心。
一寸柔肠一寸念,江南烟色柳青青。
1
虽是暖春融融,但入了夜,这山间也是风声怪鸣,凄苦骇人。
逼仄坎坷的蜀道上有人借着夜色在山林中疾风遽行。
杨德一路狂奔不敢停顿,“烈风”在山林中绕了几遭,居然轻巧地将身后尾随的官兵甩掉了。
行到一处山坳处,“烈风”的速度不知怎的慢了下来,走着走着,竟然停下了。杨德大骇,忙踢打了两下,令它快走,“烈风”却是不肯动,威胁一般地穿着粗气。杨德无可奈何,正踌躇间,一匹黑马自山上跃了下来,径直奔到了黄马身畔。杨德大吃一惊,正要勒马调转,“烈风”却极有主见地绕到黑马身边,交颈相蹭,甚为亲热。
山上传来了人声,杨德已经如惊弓之鸟,不敢久留,狠狠踢了“烈风”一脚就要离开,却觉得肩上一麻,立时失去了意识……
醒转之时,他发现自己躺在冰凉粗糙的地面上,一张圆圆的面孔出现在自己上方。
“你是谁?”杨德费力睁开眼,撑着手退了两退,这才爬起身,摇晃了几下立定了,盯着那面如冠玉的娃娃脸。
“娃娃脸”嘿嘿一笑:“这里是桃花寨,我是当家老二岳瑟,看得起的,就叫一声二当家好咯。”
杨德心怀戒备,迟疑了一下,点了点头:“二当家,初次相逢,还望告知是怎么一回事。”他不明状况,不表露身份,也不直接追问对方身份,只等着对方给出答复。
“啧啧啧,有意思有意思。”岳老二挠着下巴,眯起眼上上下下打量起了杨德,绕着他转起了圈子,看得他周身发毛,不寒而栗。
杨德小心错了错步子:“当家的这是看什么?”
岳瑟手中“咯吱咯吱”转着两个锃亮的核桃:“七儿说你是杨小姑娘的哥哥,这样看来嘛,你这多疑敏感的性子和那小姑娘还真有点像……啧,眼神也有点像。”
杨德大惑不解:“什么小姑娘?”
“‘烈风’把你带过来的,姓杨的小姑娘出什么岔子了?”岳老二转动着手里的两个核桃,似笑非笑。
杨德终于意识到他所说的小姑娘是指杨枫灵,一时头脑拌起了浆糊,不知该不该说实情,权衡良久,他抬起头,断续说道:“她……她死了……”
岳老二的眉毛挑了起来:“嘢,又死了?”
杨德便将杨枫灵一箭穿心,断无生还可能之事与岳老二说明,说至惨烈处,向来不羁的岳老二面上也闪过一丝凝重来,不过这凝重闪得太快,快到杨德都怀疑那不过是自己的幻觉。
他一边听着,一边踱着步子,似是无心,却又有意引着杨德入了一间房,那床上躺着一个红衣佳人,正是惜琴,床旁立着一个灰衣男子,杨德认得,是楚生。
“她临死前叫她……”杨德看了看床上昏迷不醒的惜琴,转过脸来正视岳老二,“叫她,忘了她……”
“她真是这么说的?”岳老二摸着小胡子,表情变得有些暧昧。他走到床边,低头仔细打量惜琴,眉毛扬了起来。
“你……做什么?”杨德几步到了床前,眼神里满是警惕。
岳老二目光却是转柔,素来玩世不恭的面上也显出了几分认真:“啷乖一个女娃子,只是昏睡都昏睡得不安逸,眉毛拧成了疙瘩,不晓得是不是不想醒哟……”话语间满是怜惜,叫杨德一愣。岳老二叹了一刻,看了看杨德,又看了看楚生,开口道:“七儿,叫默儿来噻。”
楚生深深看了惜琴一眼,迟疑问道:“二哥,你真要如此……?”
岳老二捋了捋小胡子,幽幽道:“不是我要如此,是杨小姑娘要如此。这红衣小姑娘脾气烈得很,昏迷都昏得这么倔强,怕是已经没了生念。啧,身死形灭,又何苦霸着一个人身心不放?好歹我和杨小姑娘相识一场,忘了吧,忘了吧……”说着,他背过手,饶有兴味地打量起了墙上的裂纹,大掌中仍不断转着两个光溜溜的核桃。
楚生默不作声地折身出了屋,只剩杨德仍然一头雾水,心怀戒备:“二当家,你要对她做什么?”
岳老二转过头与他对视,杨德便捺着性子等他答复。二人僵持了一炷香之久,却见岳老二只是嘿然一笑,就又转了过去,手上转动的速度加快,还轻轻松松吹起了口哨。应是有意,咯咯哒哒的碰撞声和口哨声节奏无比协调。
杨德火冒三丈,正欲发作,楚生领着默儿进来了。
一袭黑衣又是面无表情的默儿竟给人带来了鬼气森森的寒凉之意,她一进屋,就摆出了滴漏,药箱,瓶瓶罐罐摆满了一桌,最后,又从脖子上摘下了漆黑如墨的墨玉。
“这是要做什么?”杨德大惑不解,但也不敢妄动,只能心下忖度。那楚生是与枫灵有交情的,料是不会害他。
“好了,你们都出去。”面无表情的默儿不容置疑地下了命令,将众人赶出了门。
单薄的木门缓缓合上,杨德紧张地盯着那破旧的房门,紧张地吞了吞口水,想了又想,他还是猜不到里面会发生什么事,这之后惜琴又会如何。
他的六神无主自是被岳老二看在眼里。后者伸了个懒腰,向着楚生递了一个眼神,促狭一笑,懒洋洋道:“格老子的大晚上地把老子喊起来,回去困觉了,小七儿你老实陪着那个没头苍蝇噻。”说罢,也不看杨德,兀自扬长而去。
他走出杨德的视线外,转了个弯,便唤来了寨子八当家花歆,在他耳畔如是这般地吩咐了几句,花歆连连点头,立时带了十几个手下下了山。
杨德没有工夫顾及岳老二,他应该判断的事实在太多,脑子一片混乱。
杨枫灵死了,那个一母同胞的妹妹,死了。而那个屋内昏迷的红衣女子,和自己妹妹究竟是怎样的关系?
难道便成了谜?
夜色浓稠如墨,满天星斗照耀着仍残留着血腥气的战场。
怜筝将枫灵身上的箭矢拔了出来,把她搂在怀里不肯松手,一身血污地坐在冰凉土地上,已经好几个时辰。
齐恒留下的士兵不敢走,也不敢强行带走公主,只能生起篝火,在一旁取暖。
幽幽盈盈的火光迷蒙了泪水已经枯竭的眼,幻象之中,那个傻乎乎的女孩儿在火边递给自己冰凉的馒头。
她呜呜哭着,只是因为怕黑。
怜筝扳过枫灵的脸,轻轻蹭着,低声喃喃:“枫灵,那个世界,会不会很黑?要不要我亲你一下,好让你安心?”
颤抖的唇贴上了冰凉的额头,滚烫的泪就又落了下来,沾湿了两个人的脸。
怜筝难过地把头埋在枫灵颈窝,嗅着若有若无的气息。
人死形灭,自身带着的气息也就散了……散了……
一阵奇异的香气突兀地钻到了鼻息之间。
迷香?!
怜筝警惕地闭气,抬头向四周看去,却不防颈上一阵痛麻,登时昏死了过去,昏倒前模模糊糊看到了戴着黑色面罩的高大男子。田许收回手刀,扯下面上黑布,打了个呼哨,几道黑影嗖嗖从树林中蹿了出来。
苍凉夜色下,四周横七竖八地躺着北国士卒,都是为迷香所迷。二十个精干的智彦汉子动作利落地把他们摆好,在周围布好了干燥易燃的枯草。
田许小心翼翼地将怜筝和枫灵分开,看到枫灵模样时,心中一痛,咬咬牙把她抱了起来。
一辆马车和一匹黑色骏马在众人十丈开外的地方驻足许久,终于迈着小步子奔了过来。到了近前,头戴风帽遮住了大半张脸的爱笙率先翻身下了马,走了两步,却又犹豫了,情不自禁地捂住了嘴,终究不敢上前。赶着马车的是面色铁青的田谦,他从车上下来,木讷地盯着田许怀中已经毫无生气的尸体,脸色一点点变作灰白,蓦地爆出一阵刺耳的笑来:“哈哈,哈哈哈,爱笙姐,你好手段,好手段!”他笑得咬牙切齿,盯着爱笙,目光中透出了森森寒意。
田许察觉到他神色不对,生怕他对爱笙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忙正色道:“田谦,不得无礼!”
兄弟二人目光相峙的工夫,爱笙已经冲到了田许身边,愣愣盯着他怀中蜷着的瘦弱身子。她捂着嘴,一言不发,眼眶里含着一圈泪,颤抖着伸出手去触摸枫灵冰凉的脸颊。泪珠从她柔和的眸子中滚落下来,划过脸颊,和入了泥土。
初见枫灵之时,她是在北国的擂台上,一袭白衣,面上挂着素雅温和的笑意,一双眸子却隐约露着精光。那副风度翩翩,善良却又狡猾的模样便在那时刻在了心头,成了这些年来她对枫灵唯一的印象。
墨爱笙几曾想过枫灵竟会有今日这般惨状,一身血污,骨肉翻卷,五脏破碎……那个她唤了多年的“少爷”毫无生气地缩在田许怀中,宛若沉睡。眼前什么都看不清,泪落得太快,快到根本来不及遮掩擦拭,爱笙哽咽着哭出了声。
田谦好似随意地四下打量,终于瞧见了枫灵落在地上的青锋剑。他匆匆几步走了过去,蹲身拾剑,这才擦了擦泪,面无表情地把剑收回鞘内。
田许一咬牙不再看爱笙,抱着枫灵将她安置在马车上,又从上面拖出了一个昏睡着的壮年男子——是年前他们从怜筝身边引开,又设计囚了的叶寂然。
田谦冷笑着看着大哥在面前忙活,打量了一下昏睡着的叶寂然和怜筝,讥诮地一笑:“怎么,爱笙姐这般善良,还给怜筝公主找个依靠?”
“田谦,”爱笙的声音柔弱哀伤,还带着些哽咽的水声,“你回去向夏敬禀告消息罢——说是杨悟民也好,唐朗也好,死了。”
田谦哼了一声,向着黑马走去:“杨德的兵已经跑了几个回去,他早就知道这事了。”
“……皇上任你为虎贲将军,圣旨应该到了夏敬的帐里。蜀国之战我不再插手,悉数交予你,务必,务必要将齐恒逼入绝境——”爱笙一字一顿道,“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田谦翻身上了马,紧紧握着腰间的青锋剑,面无表情地高喝了一声“驾”,一阵风似的向着东边恭州大营去了。
爱笙形单影只地在夜空中深深吸了口气,吩咐道:“放火——一会儿给他嗅香,把他弄醒。”她说的“他”是叶寂然。
一个智彦士兵换了北国的军士服走上前来向爱笙拱手致意,表示明白。
爱笙点点头,一步步走向马车。
田许看着她步伐不稳的模样叹了口气,别过头来,又看到枫灵尸身,心头难过翻涌,只好轻轻闭上了眼,退出马车,把帘子放下。
“走吧……去终南山……”爱笙开了口,声音却好像是挤出来的一般,细若蚊蝇。一个智彦士兵为她牵了坐骑,她匆匆转过身,翻身上马,却没能上去,踩空跌落了下来,亏得田许眼疾手快托住了她,才没受什么伤。
爱笙伏在田许肩头,久久没能离开,田许只看得到她肩头的抖动,渐渐觉得了怀里一片湿润。
“爱……”他只张口说了一个字,便再也叫不下去,难过地拥着爱笙,任她在自己怀里泪水涟涟。
爱笙哭得说不出话来,隐约嗅到田许的怀里还残留着枫灵干净的气息——不,浓重的血腥气大大盖过了那清淡温柔的馨香,已经不再干净了。
……
浓烈呛鼻的气味,像带着刚劲拳风的拳头一般,唤醒了昏聩的神识,叶寂然在一片火光中睁开了眼,灼热的气浪迎面扑来。
他呛咳着爬起身,尚未整理好混沌的神识,便瞧见了一旁昏迷着的年轻女子。
“怜筝!”他失声惊呼,摇晃了几下,没能唤醒,他没有法子,只得手忙脚乱地把怜筝抱了起来,用外袍遮挡着,带着怜筝跳出了火势熊熊的圈子。
身后忽然咋咋呼呼响起了一片杀声:“公主带着那贼人跑啦——追!”
叶寂然无暇多想,急忙扫了一眼周遭是否有趁手的武器,却正瞧见了一匹拴在树上的骏马。他忙拽断了缰绳,抱着怜筝翻身上马,背离着火光向远处去了。
乔装成北国士卒的智彦士兵们慌忙泼了几桶水,浇熄了火势,浇醒了那几个被迷香迷倒的北国士兵——“还愣着做什么,公主带着贼人尸身跑啦,快追!”
月光之下确实看见有人骑马向远处奔去,那些个北国士兵还未清醒过来,只听着这些咋呼便急忙抄起家伙奔了出去。
喧闹声惊动了锦官城内的大营,一时又惊出了不少追兵。
那些迷香药力未退和刚从睡梦中清醒的北国士卒自是追不上那爱笙特意留下的大宛名驹,追了半夜之后,只得垂头丧气地回来与齐恒报信,一路上都是忐忑。
“不过就是公主带着那贼人的尸首跑了,瞧死得惨兮兮的模样,又晾了小半宿,还能诈尸不成?!”
士兵们高声讨论着给自己壮胆,一路向着锦官城回去。
这喧闹被匆忙赶来、意欲给杨枫灵收尸的八当家花歆听了个正着,他转了转眼珠,没现身,又带着手下的喽啰悄然退开了。
真真假假不必在意,死死生生了几遭,这一回,那名唤杨枫灵的女子,终于彻底和人世间断了联系。
终南山上,白日才从洛阳赶到了忘尘观的杨纪政盘腿坐在观外,仰头望天。北方天空的紫微星忽明忽暗,不知是云雾渺然,还是帝星命陨。他不会卜算,却因着师从青衣的缘故多少懂些天相,本是静如止水的心思忽的惊起了一丝异样的波痕。
他忽的觉察到了隐隐的不安:“……若枫,不会有失,一定不会,对不对?”
【第十五章·代价·上】
作者有话要说: <object classid="clsid:d27cdb6e-ae6d-11cf-96b8-444553540000" codebase=" fpdownload.maedia./pub/shockwave/cabs/flash/swflash.cab#version=7,0,0,0" width="250" height="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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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配乐——华胥梦(hita)
我有一点点强迫症,四部内容每部格式整齐,都是二十一章。
算上本章,到结局,倒计数七章。现在倒数两章基本上码好了,其他还是一团毛线和片段,需要捋。
情况好的话下周开订制印刷,有意定制的朋友留意一下,不要错过印刷。封面上大概会附送个作者签名,考虑下要不要贴个照片,但是真人实在太锉,还不如贴个西瓜。
一年前写的后记又要增加很多内容了。
明日要写太平广记的叙事研究,一月4号有个开题报告的报告会,我尽量更吧。
今日或会更完第十五章。
杨枫灵之死的情节设计于三年前,真正写下来是在一年前。那时心情不好,甚至想过是否直接把这个作为结局胡闹一把。
终于发出来的时候,一时忘言。
当年我写的时候只是觉得浑身发寒,也发给了几个朋友帮忙参考,一直颤抖,怎么都觉得不够哀伤。
大抵因为那时写得跳跃,感情积攒得还不够,写到本次更新的时候才觉得哀伤之情绵绵蔓延开来,却不想再用什么辞藻修饰了。
小说是将生活中的经历、感情的提取,放大,异化。
整个十四章将近三万字,部分有些平铺直叙,大概完结后印刷时还会再修改。
天雷一般的狗血剧情不是为了喷狗血,整章内容最为真实的感情是杨枫灵得知了齐恒有了杀惜琴之心的“怕”和枫灵死后怜筝的“伤”。
真实的人生不是小说。
错过了,就是错过了。没有了,就是没有了。失去了,就是失去了。曾经拥在怀中的温暖,霎时间变作冰凉,再也寻不回。若说求不得是难以放下的执念,那种生离死别便是再没有曙光的绝望。
那种失去的恐怖和绝望,谁都不想经历,却又突如其来。
说句出镜率高得有些俗气的场面话吧,活在当下,珍惜现在。
谁走过你的身边
留住
往事一一浮现
梦的尽头谁逗留
谁挥手 抹去你眉间哀愁
牵手 放手 停留 回眸 擦肩而过
千年时空里谁为谁蹉跎
如果你我注定悲剧的走一路
谁为我们拉开序幕
转动时间的轨迹
绽放着荼蘼
仿佛空气中也弥漫着你的气息
思念纠结成长发
梳平你的牵挂
爱你是用生命浇灌出的花
梦中是谁的身影
谁唤醒
尘封中的心灵
梦中看到你微笑
咸咸的思恋还挂在眼角
双手 交错 合十紧握 不想错过
没有你谁能读懂我寂寞
只要此刻能够留住你的拥抱
谁还在乎天荒地老
是谁还站在窗外
谁仍在等待
等待着永远不会散去的阴霾
是什么渐渐冰凉
迷失时间海洋
寻觅的路为何永远那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