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蜀道漫漫,白雪皑皑。
十字岔口,杨枫灵瞧见了厚实的雪层中立着一根被吞了大半的枯枝,脸色顿时暗了下来。在林中盘桓了两三个时辰,竟回到了同一个路口。她身上穿着的乃是尚毓尘亲手绣了花样的厚实蜀锦外袍,但在此处绕了许久,早已经冻得手脚冰凉。这场大雪更胜往日,风声怪啸,不见天日,绵绵飒飒地铺满了来路,叫她辨不清方向,一路停停走走,耽搁了两三日的工夫,依旧是在漫漫蜀道上流连,不见蜀都锦官城的影子。
枫灵本想任由“烈风”自寻归路,但觉得这风雪实在是逼人,也是不忍心,只好拼着十分精神在风雪中辨认西归之路。她将风帽带好,从怀中掏出一块锦帕把脸蒙得只剩了双眼,又闭上了眼睛,踅摸着风向,找到了西向路口,一勒缰绳,欲纵马过去。
恰在此时,一支马队从南边路口冲了出来,打头的是个裹得严严实实戴着红色风帽的年轻女子。一行十数人,马不停蹄地直向着北方行去,全然没看到穿了一身白的枫灵和她座下马鬃结了冰的“烈风”。枫灵犹疑地朝那雪尘望了一眼,一夹马肚,向西去了。
山林中徘徊许久,竟又入了夜,风声愈发强劲起来,枫灵暗自咒骂,这下子,连投宿的村落都没有了。
天渐渐黑了,枫灵下了马,深一脚浅一脚地揽着缰绳沿山壁行走,试图找到避风的山坳处,好将就一夜。
一丝若有若无的火光跃入眼帘,挑动了枫灵渐渐混沌麻木的神识。火从自然中来,却非自然之物,天地之间,可驾驭火的种族,唯有人。这点火光无疑给了她极大的鼓舞,脚下步子也加快了些。
可就在她离那火光愈来愈近的时候,那火光消失了。枫灵心头一紧,咬了咬牙,仍是朝着记忆中的位置寻了过去。
走到一个雪层稀薄的地方,她嗅到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焦糊味,伸手一摸山壁,摸了个空,原来,这里有个山洞。枫灵一喜,虽还没找到出路,但至少今夜不必露宿荒野。
焦糊的气味便是自这洞中而来,却不知这洞中是否有人,又是什么样的人。枫灵钻进了一人高的山洞,一片昏暗之中,她从那焦糊的气息中分辨出了浓重的血腥气。枫灵顿时紧张起来,不动声色地稍稍拔出了剑。
出鞘的龙吟之声在这空空的山洞中格外明显。
山洞深处,同样的龙吟之声悄然响起。枫灵分得清,那不是回声。
轻快的脚步声咄咄逼近,长剑划破了静寂暖和的空气,带出了“嚯”的破空之声——看来这洞中之人是敌是友,实在不好说。
枫灵猛地拔出青锋剑,循着风声挡开了准确迎面刺来的一剑。枫灵自知身后洞口的雪光映出了自己的身影,挡开剑后,忙一闪身,隐到了山洞的黑暗处。洞中人并不肯放过自己,竟步步紧追而来,枫灵频频举剑自防,只觉得对方剑形流畅,柔中带刚,力气较小,虚多于实,刺多于劈,她大抵判断出对方乃是女子,如此一来,她下手便柔和许多。
不料对方剑招愈来愈快,剑势愈来愈强,竟迫着剑术有条不紊的枫灵也不得不见招拆招,以快打快。
更为奇怪的是,对方的身手,有几分熟悉。枫灵辨出了这与自己少年所学的道家剑法如出一辙,连连退后倚壁,持剑出声发问:“逍遥剑,你是什么人?!”
话音落下,对方忽的一愣,动作一滞。
枫灵听出了破绽,旋身而起,借着洞壁猛然一蹬,循着那人的气息一剑刺了过去。
对面却传来了迟疑的询问:“杨枫灵……真的是你么?杨枫灵……”
这声音太过熟悉,一时间,令人方寸大乱。
枫灵大骇,忙提气回身,努力转过剑锋,却还是晚了一步,青峰剑擦过对方肩膊,随后因着力道的骤然更改而脱手,陡然落向别处,狠狠插入一处石缝里,带起一串火花。枫灵漆黑的眸子在微弱的火花映照中闪出一道亮光来。
“枫灵……是你?”怜筝借着那昙花一现的亮光瞧见了一双熟悉的眸子,她快速眨了几下眼,又揉了揉,眼前一片黑暗。她声音发颤,在昏暗中向着印象中那人的位置走去:“杨枫灵……是你吗,真的,是你吗?”
枫灵不语,径直走到青锋剑处,吃力将剑拔出,将将拔了一半,忽然觉得自己被人抱住。身后渐渐湿润,有人泣不成声:“杨枫灵,是你吗,真的是你吗?”
枫灵默默回过身,虽是看不见,却将目光柔柔落在怜筝脸上,从她吞吐的气息中恍然看到了她那熟悉的轮廓。枫灵不自主地用双手扶住了怜筝的肩头,沉默不语,几多苦忧流离,却是一齐掠上心头。她垂下头,指尖触到一点温热湿润,这才意识到方才不小心擦到了怜筝胳膊,叫她衣裳裂开,露出了血淋淋的伤口。枫灵有些心惊,忙道:“别乱动,我给你包扎伤口。”
听到了久违的熟悉声音,怜筝顺从地安静下来,腾出没受伤的胳膊来,在黑暗中用指梢抚着枫灵的眉眼,声音中带着茫然和欣喜:“是你,真的是你,你是真的,是活着的……”
枫灵沉默许久,终于开了口,声音微微有些哽咽:“是……是我……”
……
明亮的火光稍稍缓和了洞外彻骨的严寒,枫灵和怜筝两人围在明亮的篝火旁,为了保持体温,挨得极近。枫灵挺直的鼻梁让她的脸被火光映得半明半暗,她捏了捏天应穴,揣测着这意料之外的重逢究竟意味着什么——“怜筝,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怜筝却是不答,望着枫灵一身雪白的锦袍,重逢的惊喜渐渐消退,浮起了团团疑云:“你呢,你又为什么会在这里?”
这是枫灵所无法回答的问题,她揉了揉额头,疲乏地望向怜筝,含混道:“我现在,隐居在蜀国。”
杨枫灵一句话,五分真五分假。怜筝将它当做十成的真,亦信了十成。
怜筝带着国书越过蜀中而向南国去,打算与南国联盟对抗民军,却在途中遇到了萧海光溃败的散兵,得知军粮出了问题。无巧不成书的是,接下来她乔装成商旅的队伍又遇到了潜逃的濮历沐——杨德。那几日发生的一切便大致有了章法,怜筝派属下伏击杨德,欲套出他叛国通敌的真相,却为枫灵派去的青衣卫死士拖住,放跑了杨德。
怜筝令叶寂然带人去追杨德,而叶寂然不知是出了什么变故,竟一去不复返。虽是困惑,但怜筝不得不带着其余属下沿着原定计划一路南行,正迎上了这一场蜀中百年难见的风雪,山重水复之际,她和属下寻到了这一个熊穴,以□□猎杀了洞中冬眠的熊罴,这才有枫灵方才嗅到的血腥气。属下外出探路,直到天黑都未归来,而枫灵便在此时闯了进来。
枫灵朝那熊尸看去,小心翼翼地打量了半天,小声道:“它真的死了么?”
怜筝“嗤”的一笑,从腰间拔出□□来:“自然是死了的,打尽了我所有枪弹,若不是这样,方才你一进洞来便已经吃了枪子儿了。”那是枫灵送她的□□,她用了四年,摩挲了四年,如今已然褪去了金黄,变作了红色,火光下,依然锃亮。
看着那□□,枫灵忽然觉得喉咙有些发紧,忙把目光移开,随口扯道:“我的褡裢里有水和食物,你等等,我把‘烈风’拉进来。”说着,她起身朝洞口走去。这山洞是个天然的避风所在,深处和外部有个折了一半的回廊。枫灵拐了个弯,随意向洞口看了一眼,不由得目瞪口呆,那里已经没了“烈风”,甚至也“没了”洞口——原本洞口也被堆起了高高的一层雪墙,只在上面留了个小口,足以透气,再仔细一瞧,那临近出口的地上丢了一个褡裢。
想是“烈风”嫌这山洞憋屈,甩下了褡裢自己跑了出去还不算,还故意惊了山壁,把山石上的雪都堆到了洞口,权当挡风之用。
这马的脾气和心智,真是令人叫绝。
枫灵失笑出声,拾起褡裢回了怜筝身边,将此事与怜筝讲了。
怜筝紧张道:“这么冷的天,它不会出事么?”
枫灵摇了摇头:“它聪明得很,指不定去哪个逍遥窝了。”说罢,就旧事重提,提起当年“烈风”将她带到汉中的青楼一事。
怜筝边听边笑,气氛顿时缓和了许多。
枫灵将干粮烤热:“怜筝,你的剑法是跟谁学的,叶寂然?”
“自然是叶大哥。”
“哦?”枫灵思忖道,“这剑法很像我跟我师父学的一套剑法。”
怜筝也好奇起来:“叶大哥告诉我说,他学的是道家剑法,后来融会贯通后,便是自己自创的剑法,虽是脱胎于道家,却看不出半点道家的影子,由柔转刚,威猛霸道。”
枫灵吃惊:“什么?道家剑法?”她顿了顿,“莫不是忘尘观?终南山的忘尘观?”
怜筝讶然回道:“正是忘尘观,你怎么知道?”
枫灵忽的福至心灵一般将曾经的问答串联在了一起:“那,叶兄有没有和你说忘尘观的其他事,除了剑法,可还教了你别的?”
怜筝不解,但老实答道:“叶大哥只教了我剑法,也和我说了不少江湖掌故。”
枫灵迟疑了一下:“叶兄有没有和你讲过易容,”
怜筝抿起嘴唇来:“说了些。”
枫灵继续追问:“忘尘观和易容有关系?”
怜筝轻轻颔首,娓娓道来:“确是有关,前民建时,恪承朱明礼法,崇正一道,终南山全真教由是衰微,派生出多个门派来,其中最为有名的便是——”
枫灵忽的想起少年时从亲父习武时听过此段掌故,恍然道:“忘尘观?”
怜筝沉沉点了点头:“忘尘观第一任掌教人云阳子乃是全真教门人,因多次破戒而被逐出全真教,他便自立门派,建了忘尘观。其为人狂傲不羁,自负才高,自号七绝真人。”
枫灵挑了挑眉毛:“果然狂傲——是哪七绝?”
“除了道教五术山、医、命、相、卜之外,还有剑术,以及——”怜筝顿了顿,转过脸看向枫灵,“——易容。不管是最为简单的乔装改扮,还是最难的□□,甚至还有缩骨变声么,云阳子擅用此道,男女老少,无一不肖。”
“倒都是清修的绝顶本事,”枫灵点了点头,眼眸一沉,“那忘尘观也创了百来年,教授的徒弟恐怕自立门户的自立门户,收徒的收徒,这本事也传了不少人了。”说着,她皱了皱眉:可师从忘尘观的杨纪政从未教过自己易容之术,自己反是从楚姨和惜琴那里学到的皮毛,这是何故?莫非那楚姨也是忘尘观的弟子?
她糊涂了起来,长辈们的关系似乎远比自己所知的还要复杂。
怜筝微微抿起嘴唇摇了摇头,又道:“忘尘观自云阳子掌教伊始便立下了规矩,每代弟子大多只教授必要课业,要从中遴选七人,教授七绝。而这七人之中,大多只学得到两三样本事,只有一人可学遍七绝本事,而这一人是谁,除了代代相传的七绝弟子外,只有掌门知道。”
话中关系杂乱,枫灵理了理,疑惑道:“难道那掌教人也当不上这七绝弟子?”
怜筝微笑着又摇了摇头:“除了那个七绝真人云阳子,忘尘观的历任掌教人,恐怕都是因为不是七绝弟子,才当得上掌门。”
枫灵一讶,细细一想,明白了其中道理,会心笑道:“天德不可为首也。”所谓首领,未必需要样样精通,他需要会的,只是御人有道。而那样样精通的完人,且不说会不会被俗事拖累,而且精于此等杂术的性情也未必带的起一门一派的兴盛,总需要平衡。
“说了这么多,也就是要说,忘尘观的易容术守着规矩,传不了几个人。”怜筝将自己所知的悉数告诉了枫灵,却没直接告诉她,这些都不是叶寂然主动讲与她听的,而是她得知了三年前枫惜二人的误会后,屡屡缠着他追问而得知的。
她知道枫灵问了这许多是想知道什么,因为,那也是她想知道的。
“这么看来,你们见过面了……”怜筝暗自忖道,心底一环一环推算,忽的一片透亮,不由自主地咬住了下嘴唇,几欲咬出血来。
她从来不笨,只是聪明过了头,便显得了娇憨,性情又像极了水,做不到如惜琴一般决然刚烈。
何况,有的事,知道了,也未必非得要有个解释。
怜筝仍是嘻嘻哈哈笑着,叫枫灵看不出自己已经猜透了她所隐瞒的事实。她和枫灵闲谈往昔趣事,江湖掌故。枫灵解下了蜀锦棉袍,二人一同盖着,各自聊着或许对方渐渐听不分明的趣事,不知不觉间,怜筝倚着枫灵瘦削的肩头,陷入了昏睡。
枫灵小心翼翼地把棉袍往怜筝身上挪了挪,心中乱七八糟,真不知,要从哪一丝一缕解开这一团乱麻。
她不由自主地举起右手,盯着那上面的同心结,看得出了神。
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
冥冥之中,总有一些情境似曾相识,仿若梦中曾预见。亦总有一种相逢,是带着宿命轮回一般的不可抗拒。事后算来,说是天数也罢,人为也罢,终究不过是,一个“缘”字罢了。无须说巧合,无须说天命,真实的人生,本就是比戏剧更为离奇曲折。
所以,当一个时辰后尚毓尘带人跟着“烈风”从锦官城西南五十里地以外的天台山脚下找到衣衫不整、睡得正香的枫灵和怜筝时,并没有惊呼出声,而是冷静而果断地团了雪球塞进杨枫灵的领口里。
“……”枫灵倒抽着冷气醒来时,第一眼瞧见的是尚毓尘鄙薄的眼神,和她显而易见、通俗易懂的口型——荡、妇!
枫灵无心解释,默默然起身,用蜀锦外衫将怜筝裹着抱上了马车。子时时分,一行人回到了镇南王府。
马车一路行到了东厢房,枫灵将怜筝抱下马车,进了厢房,心底疑怪起来:“怜筝随着叶寂然练了两年多的功夫,便是再疲累,这么一番折腾,也不应该仍是熟睡,莫不是生了病?”
她将怜筝平放在床上,伸手向她额上探去,忽的脸色大变:“怜筝!”
尚毓尘本是在门口准备调侃杨枫灵,听见内里唤声也是一惊,跳进了厢房:“出什么事了?”说着,她朝着床上看去。灯火虽暗,仍看出怜筝面色青灰,面青唇白,几无人色。
枫灵握起怜筝的手,不住地搓着:“她身子冰凉,全然没有温度,怎么回事,这是怎么回事?”
两人忽的同时意识到怜筝的怪状是什么缘故,相视齐声道:“……冰魄天寒!”
心念转变间,枫灵这才电光石火地回想起方才在山洞之中误伤了怜筝的胳膊——“青锋剑,青锋剑,我伤了她……青锋剑上居然还有残毒!”这冰魄天寒是要潜伏两日方才发作的诡奇□□,又怎会一夜之间便发了?
尚毓尘紧张道:“你是用剑伤了她?毒入血液,流通经脉而封住血脉,较之口入身触,会更快发作。”
枫灵下意识地起身,攥紧了尚毓尘的手腕,厉声问道:“解药在哪儿?”
尚毓尘吃痛:“府中备着的解药只有一份,你给你哥哥了。”
枫灵漆黑的眸子一沉:“解药怎么做的?”
尚毓尘答道:“解药原料是天山雪莲,佐以胡椒、鹿茸、乌药等暖性药材熬煮三个时辰而成。”
枫灵声音没什么调子,松开了尚毓尘的手腕,冷冷道:“我相信王府找到这些东西轻而易举。”
尚毓尘小心打量她的脸色:“确是有,不过,要花三个时辰来熬。”
枫灵不假思索:“三个时辰算什么,就算是三十个时辰,也得熬!”
尚毓尘摇了摇头:“熬药不难,难的是这三个时辰不要她冻死。”
枫灵一愣,这才想起这毒发了后全身冰冷如同掉进了冰窖,周身聚不起半点温度来,若是这三个时辰这么冻着,定然冻坏了身子,说不定冻坏了脏器,到时候,纵然有了解药,怕也是回天乏术了,想通此关节,她急道:“该怎么做?”
尚毓尘朱唇轻启,吐出两个字来:“保暖。”
枫灵不假思索,冲着下人们吼道:“拿火炉和棉被来!”她待人素来温和,此时气昏了头,一身暴躁的怒气焦虑,立时唬得众人惊慌失措地忙乱起来。
瞧着周围乱纷纷几乎成了一锅粥,尚毓尘几步到了她身侧,摇着头提点道:“你这样只能保得住外热,保不住内热,就算是炭火把她烤成了干,还是防不住阴寒入骨。”
枫灵一愣,定定盯着尚毓尘的眼睛:“那该怎么做?”
尚毓尘颇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让她热起来。”
枫灵仍是不解:“热起来?”
尚毓尘把脸转过去,一双漂亮的眼睛斜着转了过来,暧昧笑道:“非要我说那么清楚?这个,我想,不用我教你。”
“你——”枫灵终于领会到她话中深意,又惊又恼,竟羞得红了脸,张口结舌瞪着尚毓尘说不出话来。
尚毓尘退了两步:“别看我,这事儿不是我一个人的责任,你就算恼恨我要杀了我,也得给她保命解毒不是?”
“……”枫灵沉吟一阵,看得出心思数遍,终于,她深深吸了一口气,“你们都出去吧。”
尚毓尘转过身,斜眼使了个眼色,下人们便识趣地退了下去,她自己也施施然走到了门口,却又驻足,回过身好奇地望了杨枫灵一眼,笑意轻扬,转了身便要走。
“——别忘了解药!”枫灵高声吩咐道。
尚毓尘抿唇一笑,一边关门一边答道,一口蜀音娇媚婉转:“晓得咯晓得咯,啷个着急住啥子哟,**一刻值千金噻——”
什么东西砸到了门上,“啪”地落地碎了。
尚毓尘不敢再玩笑,敛笑把门合好,命令下人把守,不论发生了什么事,听到了什么声音,都不得入内。
房中只剩下了枫灵和昏迷的怜筝。
尚毓尘匆忙从府中的库房寻了需要的药材,召唤了城中名医入府,细细嘱咐,令其小心熬药。一开始的时候,她还在药炉旁盯着火候,待了片刻便觉得了困乏,打了个呵欠,便出了房间,把摊子留给了那无辜的大夫。
此时落雪已停,园中也早已扫出了一条细细的石道,她却偏偏不肯走那正路,非要在这清冷的夜色中踏雪徐行,踩出了一地碎琼乱玉。
不妨去厢房探望下那杨枫灵与齐怜筝?
这个促狭的念头一出来,便马上拍了板。尚毓尘心情大好,轻快地向东厢房行去,打定了主意要看杨枫灵如何自处。但她还不算得意忘形,刚进了东厢房的园子,就想起了杨枫灵那阴晴不定、爱恨一锅炖的性子,不由得退了两步,却在此时,听到了有人醉声诵道:“……红衣佳人白衣友,朝来同歌暮同酒。世人谓我恋长安,其实只恋长安某……”
熟悉的声音不太熟悉的诗,尚毓尘心思一动,又向前走了几步,不出所料地看到了搬出了小火炉,在园中煮水沏茶的楚生。
“楚先生,三更半夜不就寝,在园中吟诗饮茶,好雅兴呢。”尚毓尘自顾自地走到了楚生旁,鼻尖轻轻耸动,赞道:“好香好香,郁郁芳芳,带着好些花香,是什么茶?”
楚生连忙起身,将垫了棉垫的石凳让给了尚毓尘,自己坐在了旁边冰凉的石凳上,起让之间,他谦和答道:“郡主,我这不是茶,是我自平阴带回的风干了的玫瑰。”
尚毓尘一愣:“玫瑰?”她隔着巾帕掀起了小铜壶,借着反射的雪光看清了其中红红白白翻滚的花朵,好奇道,“这煮的是玫瑰?”
“是的,又唤作穿心玫瑰,还有个别名,煞是有趣,叫——‘刺客’。”楚生笑道,“我晚上吃酒醉得很了,想喝些清甜暖身的,可茶性寒凉,便想起行囊里的玫瑰了。”
“红衣佳人白衣友……”尚毓尘不见外地取了薄胎细腻的白瓷茶碗,给自己倒满了玫瑰汤,瞧着那上面的红白花瓣,不由一笑,“那日听得你念这几句诗,便觉得心思被触动了,所谓歌诗合为事而作,果真字字句句都夺人心。”
楚生不动声色地将火炉向着尚毓尘的位置挪了挪,冻红的双手捧着热气腾腾的茶碗说道:“这是我从别处听来的诗,楚某初闻此诗,也确是为其诗中情致所夺——‘世人谓我恋长安,其实只恋长安某。’”
尚毓尘好奇地望着楚生,她当年随枫灵一道入秦州,在长安城中,她虽是装聋作哑故作懵懂,可楚生与郑清萱的纠葛多多少少也知道些,她忽的满心怅然,如顿悟一般感慨道:“多少人游遍山水,可那山山水水之中,能让人记住的,不是那锦绣风光,只不过是,和那山山水水的记忆有关的——某某某,而已。”话音刚落,鼻尖忽然觉得一阵隐隐带着刺痛的冰凉,她仰天望去,瞧见漫天飞雪,好似花瓣一般,洋洋飘落。
不知怎的,脑海中忽然就蹦出了杨枫灵的这句话来:“我所见过最秀丽的雪,大抵是在扬州罢……”
“世人谓我恋长安,其实只恋长安某……”
长安城以南三十里地,不过三个时辰脚程,矗立着并不算雄伟怪奇的终南山。终南山的一座并不起眼的次峰背风坳里,便是忘尘观的所在。
忘尘观后有一山洞,名唤云阳洞,内有地热温泉,洞内常年温热,其中石柱屹立,钟乳如林,景致怪奇而绝美,温泉翻滚而怡人,便理所应当地成了观中长者修行养生之地。洞中黢黑不见光,故而放着成桶的漆黑猛火油,燃着长明灯火,无论何时,总是一片亮堂。
夜半三更,由远及近传来了足步声,有人带着一身寒气和风雪好似闲庭信步般地进了云阳洞,甫一进洞,便为洞中温暖所感,舒服地叹了口凉气儿出来。
只见此人一身破旧道袍,扮作庙祝打扮,新蓄了短须,一脸忠厚之相,来的正是玄衿。
这是他在忘尘观出家以来头一遭进云阳洞,不由得东瞧西看,煞是新奇。洞中实在温暖得令人惬意,他寻了块平整地方,放下背上的背篓,取出些许干粮,又拿出个酒葫芦,直接扔到了温泉里,让这天然温汤给他温酒。
过了片刻,他平身躺好,从水中掏出酒葫芦,小口抿着,又剥开几粒花生扔到嘴里。正舒适间,怀中窸窸窣窣有东西滑落,他忙伸手去捞,手忙脚乱中,酒葫芦噗通掉进了温泉之中,咕嘟咕嘟冒了几个泡,便沉了下去。霎时间,满池子都是浓烈的酒香。玄衿神思一晃,定睛瞧着从自己怀中滑出的东西,竟是他数日前在邻水县为枫灵算卦拿到的铜板。他盘腿坐起身来,屈指算了算,脸上表情顿时精彩了起来——“啧啧啧,不动不占,我说这位‘小少爷’,你这是又动了哪门子心思?”
他自言自语着,仰起头来东瞧瞧西看看,挠了挠头,似乎无所适从一般,看着看着,他的目光终于定在了燃着火的铁桶上。
“咦,泽中火……”玄衿好奇地盯着那桶中黑糊糊的油状物,忽的眼前一亮,猛火油便是石油,石油为泽中之火,如今呈离上兑下之卦象——
“火泽睽!”玄衿的眉头锁紧,脸色也略微发暗,不住叹道:“啧啧啧,糟糕糟糕,离者为中女,兑者为少女,‘二女同居勾心火,两厢情愿隔恩仇。异中求同乱心性,千里运筹失准头’——下下卦,下下卦!”他面色严峻地捋了捋短短的胡须,好像在思索对策一般,不动声色地踱步向那火盆走去。温泉周遭的岩石粗糙而又圆滑,若是走在上面,需得小心翼翼才是。
他漫不经心地走着,一不小心,滑了步子,似乎是不经意地脚尖一勾,便踢飞了那火盆。温泉为地热所成,成离下之势,石油堕入其中,则兑离颠倒,形式互易,变作兑上离下的卦象。他故作随意,却暗中强改卦象,欲将那火泽睽的下下卦变作泽火革的上上之卦,好叫杨枫灵行事理智,用情专注,免得节外生枝。
没料到,火盆掉入温泉之中,非但未灭,反而燃得更旺盛了,黑乎乎的猛火油铺满了热气蒸腾的水面,在水面上旺盛燃烧了起来。
……
冰魄天寒,枫灵中过这毒,多亏自己凭着那莫名其妙的血咒,有着自行解毒的本事,否则,就算靠着莲儿舍身偎寒挺过了半夜,也捱不到天明。
怜筝已经冻得失去知觉,虽然身上盖着三床厚实的棉被,却仍是在昏迷中瑟瑟发抖,枫灵不敢再加棉被,免得迫着了呼吸,反是不好。怜筝床边已经放了许多个火盆,炉火烧得甚旺,下人搬了不下十床被褥放在一旁备用。如许多的器具,却也只能起到保温的效果罢了,若是身子不能自行生热,而怜筝又不能解毒,定然是性命危矣。
她自然懂得方才尚毓尘话中有话的深意,人自是万物灵长,但总还是万物中的一种动物而已——虽是脆弱不堪,却又有着求生的本能。便是中了毒,失去了意识,运功也聚不起热,总还有一副尚未麻痹的身子。
昏厥中的怜筝忽的出了声,隐隐约约分得明她说的是——“冷”。
没有时间让自己发呆了——
枫灵轻轻合眼,将双臂背在身后,略略松肩,蜀锦长衫的外罩无声无息地缓缓掉落于地。紧闭双眼,眼睛周围因紧张而被勾勒了几道纹路出来,显得憔悴了许多。她强迫自己睁开眼,轻轻解开腰间的缎带,脱下了长袍,亵衣……直到自己周身肌肤全部暴露在微凉却灼热的空气中。
她走到怜筝身边,坐在床边,迟疑着握住了她冰凉的手,相比之下,枫灵的手心暖得发烫。
溺水的人碰到稻草也会拼命搂住,黑暗中的人看见豆大的光芒也会奋力追逐,寒冷彻骨的人对可碰触到的哪怕些微温暖——也会无比依赖。
冷暖交汇之间,枫灵已经滑入了丝绵的包裹,在炭火和衾被环绕的灼热中抱住了另一个冰凉的躯体,冰凉得好似记忆中幽州的缠绵冰雪。她打了个寒噤,花了些时间来熟悉这冰凉,又不由自主地闭了双眼,摸索着解开了怜筝的衣襟,轻而易举地触到了比丝绵还要光滑的肌肤,而怜筝也凭着本能向枫灵温热的身体拥了过去,哆哆嗦嗦地在她温热的颈间蹭了蹭,迷糊中辨别出了熟悉的林木清香,唇间溢出了微微颤动的唤声——“是你……”
枫灵被她蹭得耳根发烫、身子发颤,却不回答,默默闭了眼,干燥的唇瓣稍稍经过舌的润滑便轻巧地从怜筝的脖颈旁滑了过去,带起了一阵战栗——她知道肌肤相亲的感觉,也知道该怎样撩起人心头的火。果然,纤细修长的指尖敏感地捕捉到了怜筝身上骤然出现的细小变化。
怜筝向后退缩,丝绵一样的柔软身子抗拒着触碰——枫灵将手抚向怜筝的脊背,单手环着,将她拉向自己怀中,把那一团水一样的馨香扣在鼻息之间,她低哑的嗓音带着几分命令的味道:“相信我——怜儿……”
那一声低哑的呼唤似魔咒一般击得人从头到脚都觉得了一阵发麻,枫灵意识到胸口渐渐湿润,只可惜,怜筝身中寒毒,就连泪水也是冰冰凉凉,冷得人浑身一颤——
人是奇怪的动物,冷和热的时候,都会颤抖。
怜筝从未被人如此亲密地碰触,她也未曾想到,仅仅是点到为止的碰触,也会叫自己有如此大的反应。她不住颤着,抗拒着,躲避着,却更多地碰到了枫灵温热光滑的肌肤——便又是一阵灼热。她挣扎,却挣不出枫灵的怀抱,任由那芊芊玉指在身上敏感的腰背头颈周游流转,激得她反弓起身子,气息也乱了起来。
她的身体一点一点地热了起来,她渐渐抬开了沉重的眼皮。莹莹的炭火微光被枫灵的身体遮挡,她只看得清眼前一个黢黑却熟悉的轮廓。
为什么,看不到你的表情?
她嗅得到熟悉的气息,听得到紊乱的鼻息和心跳,触得到绵软温暖的躯体,却看不到,她看不到那清隽平和的面孔,看不到那一向静若止水的眸子里在如此暧昧的时刻,是否依然清明如旧。
有人用干燥的唇瓣吻上了自己的眼睛,低哑的嗓音里满是乞求:“别,别睁开眼,别看我……”
怜筝顺从地合上眼,却又流了泪,正好被压在眼上的唇吸去。泪珠已经不再像方才那般冰凉,带上了些许温度,可泪水就是泪水,苦涩的味道,在口中缠绵,久久不散——苦得叫枫灵也忍不住掉泪。
枫灵也合了眼,摒去所有繁芜念想,心思渐渐安静下来。她轻缓地开口说着什么,呢喃中记不清是什么样的词句,只能从如诗如赋的低吟中听到她反反复复地呼唤着——
“怜儿——”
“怜儿……”
一声声,都是经咒,叫人周身都觉得了无力瘫软。
冥想之中,怜筝觉得有仿佛一条灼热的蛇在自己的经脉中游走,它攀在自己臂上的骨肉之中,缠在交叠的白皙双腿上,游过自己腰间,嚣张的信子舔舐自己的脖颈,使得脆弱的颈部肌肤不安分地突突跳动。它所到之处,血液咕嘟咕嘟地沸腾,渐渐蒸腾起看不清的红雾,由身体中渗透出来,变作了暧昧的浅红,散发着腥涩又混沌的香气。
潮湿的气息萦绕在鼻息之间,混杂了两人自身的气味,笼罩了周身,调动了全身的敏感感官,却又混淆了所有意识。
她没入了温温凉凉的水中。水从四处涌来,淹没了她的口鼻,壅塞了她的思绪;水从四处涌来,亲吻着她脚尖,在身体的玲珑曲线上溅起温柔的水花;水从四处涌来,化作一条柔软的丝带,把她周身缠裹,在她周围制造出深蓝色的漩涡,将她拖向水底深处……
身后的火盆炽烈地燃烧着,枫灵在跳跃的火光中看到怜筝的脸,泛着一层水润的光亮,她眉头紧皱,双唇微启,好似沉浸在一个几乎窒息的梦境之中。枫灵长长叹出一口气,伸出手去,轻轻将她的眉头抚平,却被怜筝吻了掌心,炙热而湿润的轻吻。枫灵一愣,缓缓将手移开,艰难地抿了抿嘴唇,她的喉咙干涸得痛了起来,可越是吞咽,就越是干渴。
她一寸一寸地凑近怜筝的脸颊,肌肤甜香中带着些许酸涩的气息愈发真切,熟悉的干净眉眼笼罩在红光之中,竟然显得带出了几分妖冶。鼻尖从另一个鼻尖侧轻轻擦过,她已经感受到了怜筝的呼吸,却在双唇相交的刹那戛然而止,她紧紧盯着怜筝紧闭的双眼,一寸一寸地远离。她苦笑着摇了摇头,悄然将方才被怜筝吻过的掌心贴在自己唇上,困乏地半闭了眼。手腕上的同心结勒出了一条浅浅的红印。
既然已经布下了万千硝石,就万万不可再落下明火。
床边数个铜盆中的炭火“哔哔啵啵”地跳动,赭黄色看起来温暖而安全,虽是火性不羁,却又中规中矩地燃烧着,将周遭的空气烧热,烧到人的身体里,让人得到足以延续生命的温度。
……
云阳洞中,火光冲天,玄衿将满是石油的火盆踢翻到了水中,非但未将火盆中的火熄灭,反而使得黑色的石油蔓延了整个水面,整个温泉浴池都烧了起来,看样子,不把那水上的浮油烧光,火势不会减弱。
火光将玄衿的脸映照得通红,他因惊诧而张大了嘴,但旋即醒过神来,轻轻掐算,恍然大悟地拍了拍头:“这火油虽杂质颇多,却经过提炼,较为纯粹,故而轻于水,故而如今水火不交,离上坎下,反成火水未济之象。”
想通了关节,玄衿微微颔首,面色平静如初,虽未达到“泽火革”那般圆满,但总算卜出了个中下卦,至少,那位性情摇摆的主儿不会轻易“异中求同”,贪恋儿女私情而忘了复国本分。但“火水未济”此卦意在“未竟”,意味着所谋之事功败垂成,想到这里,着实令人心下一沉。
正是关键处,若是应了卦,这些年可真是白费了功夫。玄衿表情未变,低头又是一番掐算,算至关键处脑海中电光石火般地一闪,顿时了然,不由得一笑,他轻快地踏出了云阳洞,登上一块高石,又朝着东北方向望去,一字一顿地吐出了一个名字:“苏——若——枫——”
……
一夜无眠,直到枫灵在半梦半醒之间耳尖地听到了尚毓尘的跫音,才恍然觉察到窗外的颜色已经由沉沉的墨染漆黑骤然变作了水渲浅蓝。枫灵坐起身,衾被从身上滑落,露出了大半个身子,她转过头看向怜筝,却发现后者迷蒙的目光正落在自己身上。
枫灵没有觉得窘迫,似乎因为缺少睡眠而迟钝了感官,她弓起身子,垂首在怜筝汗津津的额上落下一吻,轻轻浅浅,却又痴痴缠缠:“睡吧……”
怜筝默默合上眼,不言不语,呼吸平稳,如堕深眠:“杨枫灵……你究竟是什么人……”
尚毓尘去药房取了药,浅尝了一口,松了口气,便匆忙端着药去寻杨枫灵。她小声喝止了守在厢房外的通禀,正推门而入的时候,一床薄薄的锦被铺天盖地地袭来,险些叫她仰面倒地,幸好她还算机灵地退了一步,那锦被砸在门框上,无力地落了地。尚毓尘在门口跺了跺脚,恢复了满不在乎的调子,轻声一哂,高声道:“个背死的,碰洒了药你就开心咯!”话音落下,一只脚已经迈入门槛。
她平安进了门,没再受到锦被攻击,放好药碗转过身,眼前看到的,是衣冠齐楚面色不虞的杨枫灵。
尚毓尘有些失望,却挑着一双漂亮的眼睛向她身后的怜筝看去,笑得煞是妩媚。
枫灵被她那一双狐狸一样的眼睛刺痛,沉默着径直走到她身边,不看她,只端了浓稠的药汁轻轻嗅了嗅,就又折身回了床边把熟睡模样的怜筝扶起来,慢慢喂她喝了药。
尚毓尘见火盆大多熄灭,忙叫了下人更换炭火,借故到了床边,一双眼睛扫来扫去。
枫灵喂完了药,抓起怜筝手腕号脉,觉得脉象平稳了许多,血液流得通畅,掌心有了温度,说明经脉通了。她这才安心地松了口气,缓过神来瞧见尚毓尘乱飘的眼神不由得挑了眉毛,拖拽着她出了门。
两人到了庭院中,初春的早晨仍是料峭,清冷寒凉,浅淡的白雾随着朱唇开合飘散——“你在床边鬼鬼祟祟地是在看什么?”枫灵仍是皱着眉,古怪地看着尚毓尘。
尚毓尘大方地盯着她的眼睛,笑得极媚:“看昨夜你们俩发生了什么。”
“你——”枫灵一时语塞,却不好说明,只好含混道,“该发生的都发生了,不该发生的都没发生。”
尚毓尘紧紧跟着枫灵闪躲的眼神,笑道:“你紧张什么?便是有什么,也是正常,好歹,你们夫妻一场,又两厢情愿。昨夜情势危急,又坦诚相对——不有点什么了似乎有点太——太亏了……”
枫灵噎了半晌,抬起头,认真道:“有什么和没什么,很重要?”
尚毓尘笑:“一般般重要罢。”
枫灵缓缓眨着眼:“那又何必要有什么?”
尚毓尘笑问道:“你肯和惜琴有什么,却不肯和她有什么,这是为什么?”
枫灵仍是缓缓眨着眼:“郡主,你是否知道得有点多?”
尚毓尘仍是笑:“一般般多罢。”
枫灵眼角一跳,觉得有些冷,拢紧了领口,想了想道:“那个‘什么’,或许是情之所至,或是欲之所至。但情之所至,未必要有‘什么’,反而言之,若是有‘什么’,是因为欲之所至的话,也说明不了什么。”
尚毓尘锲而不舍:“那你和惜琴有什么,是因情还是因欲?”
“情。”
尚毓尘不依不饶:“那你和怜筝不肯有什么,是因情还是因欲?”
“情。”
尚毓尘无语良久,骂出一句:“你娃背死的……恁是安逸得很嘛……”
虽然枫灵已经熟悉了蜀中方言,却没料中尚毓尘所想,皱眉问道:“什么意思?”
尚毓尘翻了个白眼:“么得意思。”
枫灵不解:“要有什么意思?”
尚毓尘叹了口气:“你不够意思。”
枫灵沉默,摇了摇头,背过身,步履踟蹰地回房,远远看了看熟睡中的怜筝,合死了房门,坐在桌旁,撑着头小憩起来。她睡得不踏实,满心惶然,在怜筝身边时强压下的心跳恢复了剧烈的节奏,“咚咚咚咚”跳得人脑子都要炸开。她不敢再去回想,只要回想便会夹杂了其他不该有的色彩;她不敢责骂自己,因为责骂便会惹来良心承载不下的歉疚;她不敢义正言辞地替自己辩白,假装自己在那漫长的三个时辰中真的心思纯明得一丝绮念也无。
若她真是把事做绝,大概,也不会如此矛盾。偏偏,她如此善良地矛盾着。她与尚毓尘说的那番话,自是出自本心,无论怎样,都是因为一个“情”字。
怜筝微微动了动,一颗清泪自眼角滑了下来——滚烫灼热,却苦涩依旧。
破镜能圆剑可复,画尽观音难成佛。何况,那一笔,她始终不曾落下。
庭树晓禽动,郡楼残点声。天光大亮,树木间渐渐喧闹起来,灵动活物的清吟唧唧喳喳入耳,却叫人并不厌烦。
几只鸽子在王府上空盘桓了几遭,终于向着北方而去。
长安大明宫,齐恒看着眼前神情倨傲的红衣女子,摊开了面前的信函,径直推到了对方的面前,笑得几乎岔了气:“如果此事俱是由她一手操持,那可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他颓然的面容重新焕发出帝王的威严,本是黑白分明的眸子此时红得骇人,齐恒重重拍响了桌案:“好,很好,朕便厉兵秣马,兵发蜀国!我倒要看看她这个前民遗脉,究竟有几斤几两!哈,哈哈哈……”
夜色静寂之中,他的笑声怪异骇人,几乎失去了理智。
智彦王庭,一辆马车静静停在宫门,似乎等着什么人,要去什么地方。
田许恭敬地立在王宫城墙根下,等候着仍在王宫的角楼上望月的智彦公主。
“呵,少爷,少主人,杨枫灵,你当我墨爱笙是木人石心么?”
爱笙抚着宫廷冰凉的栏杆,一路向前走去,目光散漫而没有焦点,脚步也散乱起来:“我也应是自省,我何必默默守着你,等着你这个闷葫芦开窍……”
一根小小的木刺出现在本不该出现的光滑栏杆上,忽的刺中了毫无防备的手指。
爱笙猛地缩了手,另一只手挤住创口,将那倒刺□□,却也带出了些微殷红的血丝。她松开手,弹掉木刺,侧转了头,极目眺着月光下的王城,喃喃道:“可你却偏偏,将我一伤再伤……”
【第十三章·画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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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剧场:
惜琴:(勾手指)
西瓜:(屁颠屁颠地跑过来)
(“啪——”)
———END———
怜筝:(勾手指)
西瓜:(屁颠屁颠地跑过来)
(“啪——”)
———END———
爱笙:(勾手指)
西瓜:(屁颠屁颠地跑过来)
(“啪——”)
———END———
以前我待晋江如对待女朋友一般,小心呵护陪着耐心由她撒娇耍赖我都不温不火风度翩翩儒雅有礼;现在我看晋江如看待男朋友一般,只是想让他洗干净菊花让我能上。
请无视上面一段话,一般情况下的西瓜不是这样的。
画未完结。有什么话大家请表达出来吧,多谢画师为我抓虫。
我史上最为清水的亲密戏居然被锁了 被锁了,小编我没法改啊这……本来就没发生什么 T 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