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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道天定可成双,隔纱暗语费思量。
当时明月作图画,曾经沧海弄篇章。
与卿诗歌自有意,为君折花非闻香。
争耐反复听不懂,从此路人暗悲伤。
怜筝公主自被“尤先生”从白云山抱回来后昏睡了半日,此后便少言寡语,不几日便做出了起驾继续北巡的决定。这一支在洛阳逗留了太长时间的队伍终于浩浩荡荡起行,船帆高扬,向着清凉的北方行进。独立船头,窦慠叹了又叹,难不成这未来一年的时间,他都得独自玩赏这风烟呼啸,尘沙滚滚的北国风光?
洛阳城西,城门口一辆宽大的马车背阳停靠,车夫懒洋洋地躺在车辕上,用一顶草帽遮住了脸。枫灵一身灰布衣服当风而立,见到远远的两匹快马驰来,不禁微微一笑,反手捅了下车夫的肚子,后者一个鲤鱼打挺跳了起来。“田谦,准备启程。”枫灵回头笑道。田谦没脾气,只好整理整理衣襟坐好,待那两位本应北上的公主沉默地下马、上马车,待那悠闲自在的主子合计了半晌还是上马车坐好,田谦狠狠一挥马鞭,算是踏出了西行的第一步。
出了城,一路上颠颠簸簸,全靠着田谦一路上赶车,煞是辛苦。这车上带了五个女眷,不消说,两位借口想去西南看看的公主是在的,化身“尤晋”的杨枫灵是在的,恢复了女装的爱笙是在的,还有一位因腿伤而动作不灵的尘儿姑娘,也是在的。
一行人“浩浩荡荡”去执行“密旨”。枫灵叹得百转千回,带着这么几个麻烦精,这密旨还怎么执行。
还好,路上也算是相安无事,马车经过尤晋改造十分舒适,乘坐的人在其中端坐如常,喝茶看书,倒是各自相安。就是几人间极少言语,除了枫灵偶尔和尘儿手谈几局外,另外三人都是各做各的事。
驾车的马都是京里带来的千里名驹,而长洛之间的官道也是平整得很,几人日行百里,夜里就寻了路过的城池里的客栈住下,十几日便到了长安附近。
本想着入夜前能进城入住,却不料中途遇到了场秋雨,道路也变得泥泞了起来,速度就慢了,夕阳下了山,一行人也没能到长安。直到月上树梢,零星出现,才隐约看到了点点灯火。
“已经晚了,”枫灵皱了皱眉,对田谦说,“就算是到了也进不去城了,前面似乎有灯光,应该有客店,不如就在城外过夜吧。”田谦称是,向着那灯火而去。
果然是家小小的客店,几人下了马车,进了厅堂。惜琴似乎是不高兴,步履匆匆,走在最前面,一个没看清,撞上了转身走来的一个少年。
“你这人……”少年皱眉斥道,抬起头时却住了嘴,看着惜琴愣了。他高出惜琴一头,锦衣黑靴,腰间佩剑,看来是个大户人家的少爷。
惜琴头也没抬,只抬手一扒拉:“滚开!”随后便奔那掌柜的去了。紧跟在后面的田谦见状苦笑,向那少年一拱手,道了声“抱歉”就也向着掌柜而去。少年呆立了一阵,不知所以。
余下四人进门正巧听到了掌柜问话:“客官要几间房?”
枫灵走上前去准备答话,却被打断——“掌柜的,一间房!”背后一个轻灵的女声传来,随后是一锭银子“嗖”的一声擦过枫灵耳边垂发落在了掌柜面前的桌子上。
枫灵诧讶回头,却只看到了一个裹着灰色斗篷头带斗笠掩着面纱的女子。穿得如此严实,可看身形步伐,此人年岁应当不大。
呵,这么穿应该是为避人耳目,可这么一身,反而更叫人注目了。枫灵想到此处不觉好笑。这一笑失了神,直到看着掌柜叫小二领着那女子上楼她才恍然,客房,少了一间。
“掌柜,订房订房,我要六间房。”枫灵急忙开口。
于是问题出现了。
“可是……刚才那位姑娘订了之后,就只剩下五间房了。”
一路上因为身份和表面上的性别的差别,一行人每到一家旅店就是出手阔绰地一下要六间房,一人一间。
而如今只有五间,就意味着,至少有两个人要同房而居……
“其实客官们可以要三间房,两人一间。”掌柜的说。
“不行!”众人异口同声
“客官,不如这样,”掌柜是个心肠很好的人,“您和这位大哥一间……”
“不行!”三个人异口同声,是怜筝、惜琴还有爱笙。尘儿迷茫地看着几人的表情,田谦抬起头看了看夜空。
“唔……那么,”掌柜看了看惜琴,又看了看怜筝,觉得这两人穿的衣服布料差不多,”那么这个红衣姑娘和这个粉衣姑娘一间房?”
“不行!”被点名的两个人异口同声。
枫灵眼皮一跳,心想这两人虽不是水火不容,却都是娇气惯了的公主脾气,一旦针锋相对起来,这客栈的房顶算是要不得了。
“那这位姑娘和这位红衣姑娘一间吧。”见枫灵摇头,掌柜不死心地继续提议,他说的是爱笙和惜琴。
“笙儿脾气好,惜琴一向也不为难她,两人同室也应该还好……”枫灵被这个提议说动了。
“哦?这样?也不错,呵呵,”惜琴笑吟吟地走到爱笙跟前,拖起爱笙一只手,揽住她的腰肢,“那,今晚,笙儿是否愿意与我同房呢?”
枫灵拍了拍前额,在爱笙复杂的眼神中放弃了这个想法……
思来想去,最终,枫灵要了床被子,力排众议,独自一人走向马车。
夜凉如水,众人都安顿好睡下了,枫灵怎么都睡不踏实。
尽管马车宽敞,容她一人睡下绰绰有余,但不是通风不畅就是夜风阵阵。辗转反侧,她坐起身来,考虑着要不要去柴房借宿。还好是我来了,若是其他几人在这里受苦我定是不忍。枫灵自我安慰。
她点起灯,恰好看到灯下一本公案小说,不由低声笑笑。公案小说中诸多奇案都是借助神佛抑或是因为那犯案恶徒的愚蠢而破获,说实话,实在是没什么意思,还不如当年在幽州帮着父亲杨尚文断案的回忆有趣。心念于此,不禁追想起来,枫灵忙找了本棋谱,借着打谱来赶走从前的记忆。
往事不可追,回忆只是徒增哀怨。
灯花一跳,车内的光芒一闪,指尖拈起的棋子停在半空便回到了棋盒,枫灵寻了剪子剪断烧焦的捻子,顿时又亮堂起来。
愀然,她想起了那么一句诗“有约不来过夜半,闲敲棋子落灯花”。可惜,有棋有灯有夜,却是无约。
子时的更鼓响起,醉心于“御制三式”的枫灵听到了轻轻的脚步声。
她警觉地吹熄了案上的灯,转身贴着车壁,待那脚步靠近时掀开了车帘。
月光倾泻而下,伴着少女的惊叫。
“是你……”看着面对面与自己同时掀开车帘的怜筝,枫灵诧异至极。
“是我……”怜筝平复了刚才受到惊吓的心情,喃喃回应。
一时都有些尴尬,枫灵转身要去点灯,却被怜筝拉住了袖子。她回头,看见月光下的怜筝似乎是匆忙之间穿上的衣服,头发也颇为凌乱,很有几分可怜巴巴的意味。
“怎么了?”她忍不住问。不是雷雨天气,应该没什么好怕的吧。
“呃……有个客人……我隔壁的,他半夜退房了,我就把他的房间给定了下来……”怜筝吞吞吐吐地说,“你睡在这里,很不舒服吧。”
枫灵一愣,心中某处似乎被什么一撞,慌的低了头,也顾不得细想,只是拱手道:“谢公主挂心。”
怜筝深深看了她一眼,道:“不必客气,你回房休息吧。”
两人一路上楼,始终沉默不语,怜筝在前面引路,步履沉重,而跟在她身后的枫灵也若有所思。二楼共五间房,立在一排,怜筝的房间排在左数第二间。
进了房,昏暗的房间里勉强看得出凌乱的被褥,枫灵蹙眉,旋即解开,道:“那……我就休息了,公主也早些休息吧。”
怜筝微笑,退出了房间。
枫灵沉默的看着她出门,想起那日白云山躺在她怀中怜筝的呓语,不禁心中一震,别样的情怀悄然经过就溜走了。
出门在外,也不再计较那床褥是谁人睡过,枫灵撇开好洁的习惯,直接钻进了被窝,盼着一夜好梦。
冰凉的身子慢慢缓过劲来,于是渐渐有了睡意。
迷糊之间,六识尽皆迟钝了,只觉的被子上尚有余温,隐约透着丝丝香气,这退房之人,当是个女子吧……难不成是今晚投宿的那位严严实实的女子?
若是她……这衾被之中的味道怎么这么熟悉。
头脑间陡然清明,种种丝线纵横联结在一起,于是编织成了真相,枫灵暗自骂了自己一声,几乎从床上跳起来。
与此同时,她房间的门也被人残忍地踹开了。
一个人迅速的冲到床边,对这床上的一团影子就是一抓——可惜抓了个空,只抓到一床被子。
来人恼羞成怒,低声道:“人呢?”
小心翼翼攀着床顶支架的枫灵闻声翩然落下:“惜琴,是你?”
惜琴一愣,揪住枫灵领子把她拉到身后,转着看了一圈,狐疑问道:“她呢?”
枫灵装傻:“谁啊?”
“废话,这是怜筝的房间,你说我问谁?”惜琴似乎强捺着怒火。
果然……确是与心中猜想暗合了的。枫灵再度暗骂自己数声,这么简单的谎话,居然都没看穿,大半夜的,怎么会有人退房?可是,面对惜琴,还是得装傻的……“这里是怜筝的房间么?我睡的冷了,出来转转,瞧见这屋里没人才进来小憩一下的。”借着月光照在脸上,枫灵露出了个单纯的笑容。
“是么?”惜琴狐疑地看了她一眼,“你要是冷怎么不到我房里来?”
“呃……这不是为了避嫌么……终究是要防着那尘儿一些的……你是公主,而我只是个白身的文书。”枫灵依旧笑得很单纯。
惜琴白了她一眼:“夜深成这样,尘儿土儿的什么定然是都睡了,明早早些起来就好,你一会儿去我那里睡吧……”
点头称是,枫灵低着头往外走,却听到惜琴还在咕哝:“怜筝哪儿去了……”
“许是如厕去了吧……”枫灵小声道。惜琴白了她一眼,进了右数第二间房。
刚躺下就被惜琴咬中了右臂。枫灵强抑着痛苦笑,抚了抚惜琴的头发道:“我又错了?”
“鬼才信你方才的说辞……”惜琴哼哼着,钻进枫灵怀中,顷刻之间就睡熟了。她也确实是困得不行了,一直强打精神清醒到子时过了才去马车找枫灵,结果扑了个空,心念一动就知道这人去了哪里。
枫灵待她呼吸渐渐平稳,迅速抽出软枕缓缓塞到了惜琴怀里,随后蹑手蹑脚地到了门口。
不料刚出房门,就听到身后半梦半醒之间女子的声音:“找到她后记得回来睡……”
枫灵顿时大窘,闷闷“嗯”了一声,合上了房门。
惜琴翻了个身,真的睡着了。而枫灵则开始了轻手轻脚的寻人历程。
不可能在旁人的房里,也不在走廊上,更没有留在马车里,枫灵能想到怜筝会在的地方,也只有一个了。
她足轻点地,上了房顶。
那个傻乎乎的孩子背对着月光蹲坐在屋顶上不知道在看什么,枫灵幽幽开了口:“退房的姑娘,你大半夜的退房是做什么呢?”
却没有人应答。
枫灵上前走了几步,轻轻扳过她的臂膀,那个“退房的姑娘”倒在了枫灵怀里。
怜筝公主就在这样的地方以这样一种僵硬的姿势安然睡着了……也不知是否有梦。
心中一疼,枫灵抱着她下了屋顶,把她送回房间——那间枫灵方才几乎睡着的房间。
站在门口思忖良久,她叹了口气,合上门,进了左手边的一扇门,找到床上安眠的惜琴,和衣拥着她睡下了。
长安城外紧邻长安城们的小小客店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总共八间客房,一般所容纳的客人也都是些因为来得太晚而没能进去长安城的倒霉人,他们也就住一夜就进城。
所以这家客店名为“晨起”,取义“晨起动征铎”,只要早上一起来就上路,连早饭都不吃——进城再吃呗。
按说这种店都不会太注重客人的评价,因为大多客人都是过路的商旅,小店不期盼回头客。
可是掌柜的是个读书人,比较讲究,于是小店伺候得还算周全,鸡鸣过后两个时辰,小二会去尚未起床的房间送上热水——也算是叫醒那些贪睡的客人的另一种方式了。
小二端着水盆经过楼下停着的马车时看到昨晚来的那个面容温柔的姑娘陪着那位腿脚不灵便的姑娘练习走路,她们两个对那空荡荡的马车似乎都有些疑义,但没人开口问。
小二进了大厅时看到昨晚驾车来的黑衣车夫正在大声喊着要早饭,掌柜的忙不迭地去知会厨子开伙。
小二上楼时看到一脸迷茫的粉衣姑娘和同样迷茫的昨晚投宿的少年都在以一个特定的角度仰望二楼。
小二到了二楼,正巧看到怒不可遏的红衣女子窜了出来。他慌忙躲过那气势冲冲的女子,走到最中间的房间,清了清嗓子,敲门:“客官,该梳洗了。”
房间里传出了两个声音:“知道了,端进来吧。”
小二一呆,他明明记得他昨夜引着一个一身黑的独身女子进了这间房的……怎么会变成了两个人……
而屋里的两个人似乎也意识到了一些问题……
“……啊~~~~~~~————!”惊天动地的一声尖叫,来自楼下众人不熟悉的女子喉咙里。继而是一声:“啪!”接着又是一声怒斥:“色狼!”
于是所有在怀疑杨枫灵踪迹的人都有了答案。
晨起客栈二楼正中那间房的房顶突然穿了,一道灰色身影率先冲了出来,是昨晚自愿去睡马车的那位清秀公子。
杨枫灵狼狈至极,蹿了几下跳到地上,道:“田谦,咱们快……”话说了一半,她看到在马车前自动集合的众人均用一种很怪异的眼神看着她。
“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不是故意的……我什么都没做……”枫灵说得很客观很中肯很是事实,她脸上有一道红印,应该是巴掌扇的。
可惜……没人理她。
又一声巨响,门口的小二警觉的闪到一边,一道黑影破门而出,好似一朵乌云一般,“嗖”地移了过来。
这一片阴影径直向着枫灵而来,她躲也不是,不躲也不是,又生怕那个女子掉地上受伤,只好冲上半空想要接住她。
还在下落的女子很不客气地拔剑了,于是枫灵这一冲无异于往剑尖上撞……
田谦看不下去了,惜琴看不下去了,爱笙也看不下去了,三个人都是轻功不错的,于是一起冲上去把枫灵拽了下来,拖到一边。如果不是爱笙和田谦还有点理智,惜琴大概还想拿点什么东西把杨枫灵盖上。
实在是太丢人了……
无论是对无缘无故成为了色狼的杨枫灵来说,还是对于那个目标被拖走整个人摔到地上的黑衣女子来说,还是对杨枫灵的同行者来说,实在是太丢人了……
黑衣女子爬起来的第一件事情是继续追杀杨枫灵,杨枫灵自由后第一件事情是逃跑——而不是辩解,大概她也看出来和这位女子是讲不通的。
两个人一个跑一个追,冲出了客栈,冲出了官道,各自施展轻功窜上窜下,就这么进了刚刚开城门没多久的长安城。
剩下的人仿佛呆了一样看着两人追逐留下的一路烟尘。
只有尘儿小心地提醒怜筝:“公主,咱们结账吧。”
怜筝眨眨眼睛,飘然去找掌柜的结了房钱以及房顶钱,她疑惑了,为什么自从认识了杨枫灵就总是要修房顶……
日上三竿,长安城中集市热闹,人声鼎沸,各色商人在叫卖各家的商品。长安城中可以看到许多在京城看不到的胡人和夷人,都是些做生意的人。波斯的羊毛和香料在此总是能够卖出很好的价钱,只是由于齐公贤对夷狄心有芥蒂,始终不肯完全开放,于是自西边来的商品十分稀缺,能到达西方去的东方商物也是不多,交易最多的,也就是这西边的长安而已。
尽管已经七百年不曾成为国都,长安依然是长安,南北国间的交战从来不曾影响到这里,商业繁华也不曾离开这里,一派欣欣向荣的光景……虽然,喧闹了点。
当然,今天更加喧闹了一点点而已。
这一灰一黑两道身影已经在长安城上蹿下跳了一上午了,从城东的王记包子铺追到城北的天履坊,再转回去从城西的折柳酒家追到了城南的城隍庙。
坐在城中央的长安城最大的酒楼“酒不空”的二楼雅间儿,怜筝忧郁地看着掠过的黑影,说:“这都是第三趟过城中心了,我们就这么看着么?”
惜琴冷笑一声,道:“哼,她自己犯下的事情,让她自己解决。”“她不可能做了什么的……”怜筝侧着头说。惜琴白了她一眼。
“主……”爱笙顿了下,“主要是尤先生尚未用膳,这一早上体力消耗这么大,万一一会儿出事儿可怎么办?”爱笙最关心的还是枫灵的身体。这一关心也引来了惜琴的白眼。
田谦面部僵硬地站在一边,心事重重。而尘儿安分守己地喝茶,不参与争论。
讨论无果,几个人继续坐着。
枫灵这是第四次经过这家焕霞轩了,对附近的模样都有些熟悉了,她也是不想这样的。可身后的女子轻功竟然毫不逊色于她,追了她一上午,两人同样消耗,居然还能够支持下来。
推算了一下结果,可能到自己筋疲力尽而这个女人也会咬着自己,最多也就是把面对面的时刻延后了而已。想到做到,枫灵下定决心,既然是迟早的事儿那么就干脆现在面对。
她担心再破坏焕霞轩的房顶,地面上很热闹,人群熙熙攘攘,为了不波及无辜,于是她攀在了一处突兀的高架上,冷静地看着追来的黑衣女子。这高架由碗口粗的竹子搭成,很是结实,下宽上窄,顶部是个锥尖,上面缠了一个绣球,绣球向四方延伸出四段绸布,顺着竹架长约五尺。
女子一直没戴面纱,而枫灵只顾着逃跑也没顾得上回头一睹芳容,这下算是看清楚了,女子称不上绝色,可绝对算得上美人儿,看武功虽然没有娇气,但从配饰看来这必然是哪家的千金了。
女子径直向枫灵袭来,枫灵灵巧侧身闪过,抓住另一面的竹竿,而那女子便撞在了高架上,亏得不是墙壁,让她没受伤,而是也如枫灵一般攀着高架。
两人就在这高架上打斗了起来。
交手间,枫灵趁机解释:“姑娘,昨晚我是走错门了,在下并无轻薄姑娘之意,而且也没有酿成什么祸事……”“呸!你这个登徒子,分明是欲行不轨!本姑娘不捉拿你归案,实在是有愧于我‘神行飞凤’的名声!”那女子丝毫不听枫灵辩解,拳脚并用地攻击枫灵。枫灵无奈,只好与她拆招,接着找机会解释。
两人在上面打得不可开交,下面的人尽皆瞠目,一同仰望。不知是哪里传来了一阵锣声,下面的人如梦初醒,纷纷爬上那个高高的架子。
枫灵讶然,一时被下面的人群躁动吸引,分了神。那黑衣女子趁机一掌扇过来,便又在枫灵脸上留了个红印。枫灵慌忙后挪,旋着身子撤到与女子相对的高架另一侧,警惕地通过高架的缝隙盯着那女子,继续辩白:“姑娘早起也看到了,在下穿得齐全,只是姑娘入睡时候脱了外服只着中衣,昨晚在下确实只是走错屋了而已。姑娘……”
话音未落,一只三寸长的飞镖通过那缝隙直夺人眼,惊得枫灵向后一仰,方才躲过一劫,不料又一只镖向其面门而来,她慌忙一闪,那镖擦着耳廓而过,带出一抹血色。而对方似乎算准了她的闪躲路数,第三只镖向着躲无可躲的额头而来。
枫灵凌空一旋,侧向虚空,让镖擦着额发落下,一绺发丝无可奈何地飘落,而人也直线坠落。她于空中滚翻,使得身子得以直立,落下时刚巧踩到正往上攀爬的一位仁兄的头。“呃,抱歉……”枫灵满怀歉意地踩着那人的头借力一弹,回到支架上。
女子见仍是未能解决掉枫灵,恼羞成怒,径直欺身过来,枫灵只得近身拆招。女子挥掌欲扇。枫灵身形一矮,让那女子落了空,也叫她失了衡。
两人方才争斗时过于激烈,致使那女子的腰带一端卡在旁边竹架间,女子倒下时便缓冲了一下劲道,倒叫那女子措手不及,难于变化,腰带一断,她便手忙脚乱地掉下去了。
枫灵心说不好,慌忙拽掉那高架顶尖的绸布缠在自己臂上,向下一甩,缠住那女子胳膊,将她拉住。女子抬头看着枫灵,一脸惊讶。但只是瞬间,她借机抓住高架,使劲拽动绸带,意欲将另一端的枫灵拉下来。
枫灵失衡,掉了下去,绸带拉直之前,她扯断绸带,以免将那女子牵连。
远处奔来的女子飞身而起,接住了枫灵,徐徐落下。
“色狼少爷,可是知错了?”匆匆赶来的爱笙玩味一笑,松开了枫灵。
“我是哪门子的色狼哟……”枫灵无奈,踉跄了几步才站好。她耳聪目明,听得人群中有人哂笑,便知道是她的同行者来了。
黑衣女子见枫灵方才用内力震断绸带又是一惊,但似乎还是不甘心就此放过枫灵,从高架上回到了地面。
田谦皱着眉横在她面前,不言不语。女子抿着唇,试图越过田谦高大的肩膀。双方就这么对峙着。
这几个外地人,完全忽略了方才在高架下拼命的群众,在焕霞轩二楼观看高架上绣球争夺的郑大老板以及坐在郑大老板身边的长安太守余晟,也完全忽视了横在焕霞轩匾额上方那色彩明艳的“夺彩招亲招郎入赘”八个大字……
问题总是不断出现的,绝不给人以细细思考的时间,或许,这就是天命弄人吧。
……
作为长安首富的郑显是举人出身,放过三年太守,表字伯耀。
大概是觉得自己才智不在仕途,三年任期满了之后,郑显就弃官从商,苦心经营了几十年,终于成就了这万贯家财,成为一方首富。
郑老爷一生经历了无数风雨,可谓精彩了一辈子,却始终有一件憾事,便是膝下无子。
郑老爷只有一个女儿,名为清萱,容貌清雅,聪明伶俐,在经商方面颇有头脑。只是女儿终究是女儿,郑老爷不甘自己百年后将一生积攒的财富易姓,于是就起了招郎入赘的心思。
招夫婿的方式有很多种,其中一种就是这搭台夺彩。
规则想必一看就明了,愿意入赘郑家的年轻男子,通过与同赛者竞争夺得高架上的绣球即可成为郑家的东床快婿。
那么,此刻,那个绣球在哪里呢?
是的,在站在郑府大厅发呆的杨枫灵臂上缠着。
与她站在一起的有她的同行者还有面部僵硬的不知名的黑衣女子,只是怜筝借口照顾尘儿而没来,他们的面前是端坐在太师椅上的年轻太守余晟和郑老爷,余晟身后站着一个中等身材的书生,相貌平凡,面色苍白,不似余晟英伟。
“这是……是招亲?”杨枫灵目瞪口呆,“可是我只是不小心地把绣球扯下来了而已……”
郑老爷看着气度温雅的枫灵十分满意,道:“呵呵,姻缘天定,这位公子想必是小女命定的夫婿了。请问公子高姓大名?”
“在下杨彻,并非长安人士。”
“看公子如此年轻,应该是尚未婚配吧。”
“我……”枫灵苦笑,心道我婚配了不只两次了。
“郑老爷,在下已有发妻,实在是无法成为郑家东床,还望郑老爷谅解,另择贤婿。”枫灵抱拳行礼,态度诚恳。
郑显没想到会被拒绝,面露失望之色,眉头紧皱,似乎在考虑什么。倒是余晟面露好奇,眉头舒展,上下打量着枫灵以及她身后的一干人等。他身后的青年淡泊地看向枫灵,目露深意。
“嘁,”黑衣女子不屑道,“郑伯伯何必为难,不如重新再招一次,此等恶劣的登徒子,怎么能成为郑小姐的夫婿呢?”
“你是……”郑显抬头细细看了她几眼,失声道,“你是杜四小姐?”
女子展露出一个得意的笑容,同时转头恶狠狠地瞪了一眼枫灵,又面向郑显:“一别数月,郑伯伯安好?”
郑显站起身来,满面堆笑,道:“尚可尚可,杜四小姐请坐,诸位也都先入座吧。”
黑衣女子落落大方地寻了郑显右手边的位置坐下,状极亲密,枫灵犹豫一会儿,便在她对面坐下了。
寒暄之间,女子身份浮出水面。黑衣女子不是别人,正是荫国侯杜臻的小女儿,也是前右相次子,当今兵部尚书濮历沐的未婚妻,杜芊芊。
枫灵这边的人脸色都微微变化了,惹上这么一个人物,终究是个麻烦。杜芊芊比怜筝还四处乱跑,几年来鲜入宫廷,甚至很少在京城,因而不认识这位驸马爷以及惜琴公主,不过,若是从小算是朋友而数年未与她见面的怜筝在此,两人照面儿的话,没准……谁都不知道会发生什么……至于她与郑显什么关系,目前仍是枫灵揣测的问题。若这有权势的郑显执意不放过她,这西行之路,恐怕要受阻了。
双方似乎都有意把两方在旅店内的恩怨先跳过不谈。
“老夫是请了本城太守余大人做公证人的……”郑显恢复了眉头紧皱的模样,“而且当着参赛那么多人的面杨公子拿下了那绣球……若是公子执意不愿,莫不是让我郑家毫无面子?”
“这……实在不是杨某本意,还请见谅……况且杨某有妻室,怎能委屈了郑小姐?”
郑显笑笑:“有妻室又如何,重要的是杨公子来参加招亲了,休了便是。”
惜琴面色一变,手里的茶盏似乎有破碎之虞。
枫灵沉着答道:“若是郑老爷的东床是如此抛弃发妻的人,郑老爷甘心将女儿嫁给他么?”
郑显抬眼看着枫灵,想了想,哈哈大笑道:“公子果然是至诚之人,老夫欣赏,那么我也不在乎公子你是否有妻室了,反正只要你入赘我郑家便可。”
“郑伯伯为何非要这么个品德败坏的人做女婿呢?”杜芊芊嘟嘴道,“况且也不知道清萱姐姐喜不喜欢这个小白脸儿,这个人好色至极,家中肯定不只一位夫人,清萱姐姐嫁了他定然受气啊。”
没有看到枫灵的窘态,郑显淡然回道:“儿女亲事本就是父母之命,清萱说过任我做主,杜四小姐不必担心清萱的态度。至于杨公子家中,男儿三妻四妾也算不得什么,何况是入赘郑家,也有益于郑家添丁进口。”俨然一副势在必行无视事主态度的模样。
杜芊芊脸色一变:“郑伯伯可是担心那传家之宝难以寻回而急忙为清萱姐姐招亲?”
郑显神色有异,回道:“……老夫并无此意,只是清萱确实到了出嫁的年龄。”
杜芊芊冷哼道:“郑家传家之宝是自宋朝至今的白玉指环,有得道高僧开光,亦有道人浸过符水,还是皇室流传出来的宝物,据说此物得到便有富贵之命,但一旦遗失,便有血脉断绝之虞。”她盯着郑显闪烁的目光,继续说:“哲宗赵煦曾是此物的主人,后此物被宫中贼宦盗卖,于是无子而终……数月前此物被大盗祖有德莫名盗走,郑伯伯,你怕了?”
“呃……”
看着郑显面露慌张,杜芊芊赌气地一拍桌子:“我神行飞凤杜芊芊来助你寻找失物,难不成你不相信我?”
“呃……”
“噗……”枫灵实在是忍不住了,由于第二次听到了“神行飞凤”四个字,也不知道谁送的称号,目前一身黑的气炸了毛的杜小姐,不像凤鸟,倒像是乌鸡……
杜芊芊被这一笑刺激了,起身到了枫灵面前,恶声道:“你小子笑什么?”话音未落,伸手揪住了枫灵领口把她拎了起来。
田谦慌忙上前想要把她俩分开,枫灵自然也是不甘被人揪住的,使劲一挣,不巧领口的扣子就挣掉了。
一个穿着红线的指环从颈间掉落出来。
白玉指环。
……
枫灵说了太多的话,口干舌燥。郑府大厅气氛有些凝重,她注意到了厅外来了一队兵丁。她把自己如何得到这白玉指环,因为喜欢这东西而穿上线绳戴在脖子上等事情说了一遍,没指望别人听了就相信。
“鬼才信你是平白用一袋水换来了价值连城的白玉指环,”冷笑着,杜芊芊杀气凌然,“你就是大盗祖有德么,难怪獐头鼠目,卑鄙下流。”
枫灵身后几人神色一抽,枫灵自己只是皱了皱眉头。
郑显被太多的事情弄迷糊了,正在斟酌中。
一直沉默的余晟开了口:“虽然杨公子的遭遇不是没有可能,但毕竟有些传奇,叫人难以置信,不如,杨公子可愿意配合长安府衙解决此事?”
一口的官腔,说得很温和,但也威严无比。
“还是不用了,”一道温婉女声自厅后响起缓和了厅前一触即发的气氛,“祖有德盗走我的东西时候我与他打了个照面,记住他的相貌了。这位公子气宇轩昂,不是那等下作的恶贼。”
褐色衣裙,简约发髻,寥寥数语便解决了枫灵的困境,来的人是郑府大小姐,郑清萱。
郑清萱向着郑显行礼,向余晟行礼。枫灵看出她向余晟行礼时,二人神色均有些复杂。
待她向枫灵行礼时,枫灵慌忙起身回礼,她微笑着坐到了杜芊芊旁边。
“今日之事,实在是层出不穷,复杂多变,想必各位也累了,天色已晚,不如诸位在郑府用过晚餐,休息一夜再作打算,如何?”
郑清萱客客气气地提出了大家都赞同的提议,拉着杜芊芊退出了厅堂。
枫灵注意到余晟目送着郑小姐出门,心下有了判断。
再向门口看去,已然是夕阳西下了,就这么着过了一天了么?难怪自己饿了……不过,没想到郑小姐声音温婉,却是如此一派刚强作风,巾帼不让须眉啊。枫灵暗自想着,赞许之色浮上面庞。
是夜,枫灵在诸多无奈下入住郑府,被安排到了东厢房,不禁叫惜琴怀疑这和东床快婿的关联。于是,一干人都回客栈了,只剩爱笙留在郑府陪伴枫灵。
没来得及入睡的枫灵被传唤到了书房,倒霉的她只好忍着疲惫去书房“觐见”。
令枫灵意外的是书房的陈设并无普通书房的陈腐书卷之气,书本不多,墙上也只是挂了三幅字画。
“召见”她的主人不在,于是她信步在书房里走了几圈,书房不大,也没什么有趣的书,她只好欣赏墙上的画。
其中一幅画引起了她的注意,画上是一幅江南水莲图。可以看出画者的技艺十分高妙,虽然是图画,但那荷叶迎风轻举,粉红花瓣微倾的画面,却能让观赏者感觉到清风扑面而来,更有一只雀鸟立于莲蓬之上,增添了无限生机,而最妙的是这幅水莲图右侧隐隐露出的一片船舷,使这自然风光里,有了人的痕迹。
莲花……枫灵淡然一笑,“莲子清如水……怜子情如水……”“莲”这一字,因为与“怜”同音而变得意味深长。恍惚间,她想起了怜筝。
刻意地将目光移过莲花,她看到旁边的题诗,眼神深邃起来:“莲动微风柔,暮色送行舟。清风拂面去,轩榭身后留。盘山绝天际,骏马驰不休。相答渔歌子,知否逍遥游。”笔意绵绵,落款写了个:西都狂生。
这是摩诘一派的田园诗,但在这幅画上显得有些奇怪,奇怪在哪里,枫灵一时也说不上来。似乎有些许音韵的不协调,文字里也似乎藏了玄机。
“杨公子喜欢书画么?”背后响起的声音现在还不是很熟悉,但是足以分辨出来来人的身份。
闻声转身,枫灵显得很随和:“呵呵,在下只是喜欢看看而已。”话虽这么说,她却一直兴趣盎然,“这幅画的题诗和笔法都很有意思。”
“是么?”郑清萱看了看那画,从容道:“清萱对书画之事研究不多,能做到的也就是落笔不让恩师蒙羞而已。这画是余太守送的,就这么挂着,也算是给这简陋的书房增光了。”
郑清萱开口直白,态度爽朗,着实与一般女子不同。
两人在书房内天南地北地谈论了许多。郑清萱自七岁起便跟着郑显经商,见多识广,见地智谋过于寻常女子,与枫灵谈来,竟是十分投机。这书房之所以显得寒酸是因为这并非主人读书写字的地方,而是郑清萱一人接待客人的会客厅。
两人也聊了些别的事情,比如长安的风土人情,比如长安太守余晟,比如太守余晟身后那个面色苍白的年轻人,楚师爷。
“余太守年轻有为,是父亲在沧州的世交之子,按辈分应该称父亲为师伯,是外放此地来做官的。我与他少年时候便认识的,”郑清萱微笑着,因为说话太多而面色微红,“两年前他到此地做官,我也忙着从商,只是一年前才熟络起来。”“至于那楚师爷不知道具体来历,”郑清萱继续说,“只知道祖籍四川,他是个四处游历的读书人,喜欢听故事,写故事。”
两年前楚生在此协助太守破了个案子,就留在这里了。
至于杜芊芊,杜家二女婿是经商大贾,两家常有交易,而生性好动的总是添乱的杜芊芊就借着这样一层关系与郑家熟悉了。
“白玉指环丢失的时候,她恰好在府中,便自告奋勇地去追拿祖有德,这一去就是几个月,今天才回来,”郑清萱笑意更甚,“方才听得那丫头说,路上与公子出了些摩擦?”
“这……”
枫灵尴尬道:“在下那晚实在是困的迷糊了,才走错了房间,连枕边人身上味道不对都没能察觉,真是……。”
“公子不为利诱,也不轻易抛弃发妻,清萱相信公子为人,”郑清萱为枫灵解了围,却接着说,“不过那丫头死活不信,方才还闹着说要来找公子算账,被我苦劝半天,才算拦住了,所以才迟到了会儿。”
“这……多谢郑小姐信任。”
谈兴正浓,枫灵突然想到招亲这一关节,犹豫起来:“郑小姐对令尊为你招夫婿这回事怎么看待?”
郑清萱神色一滞,叹了口气,苦笑道:“父亲平时待我虽不能说千依百顺,但凡事还是尊重我的意愿的,只是这一次,他确是被那白玉指环的传说扰乱了心思,全然乱了方寸。”
“那么,现在白玉指环已经寻回,是不是就可以取消招亲了?”枫灵尴尬地问道。
郑清萱面露忧色:“事实上,这也是我今夜约公子过来的原因。白玉指环虽然是寻回,却终究是中途易主,父亲担心冲淡了它的灵性,致使它不能庇佑郑家。”
“那……难道说……”枫灵难以置信地站起身来。
“是的,父亲反而坚定了要招你为婿的心思……只要这样,白玉指环就不算是换了主人,仍然、仍然是属于郑家的……父亲也觉得公子得到这指环是冥冥中注定,因而特别看重公子。”郑清萱毕竟是女儿家,说及终身,也不觉慌乱起来。
“这万万不可……”枫灵脱口而出。
“我知道公子为难……我也不想生生接受这强加的姻缘,所以才找公子过来商量对策。”郑清萱陈明心意。
“婚姻大事虽然父母应该做主,却还是应该符合子女的心意才是,”枫灵竭力想着寻求一个不用暴露身份便可脱身的法子,“为何不由郑小姐选择一个如意郎君,杨某再将这白玉指环赠给他,也算是满足了郑老爷的这一思虑了。”
“话是如此,可是父亲一心想要个入赘的女婿,延续郑氏姓氏,我既担心来入赘的是贪图我郑家家财的恶徒,又担心心仪的男子将入赘视为羞辱而不肯入赘,”郑清萱为难地摇了摇头,“如今父亲看上的人选也只有你一个。”
郑老爷的担心当然不止这些。观念所限,郑显始终认为女子不应该抛头露面,想要找个能撑的起台面的女婿在外处理一些事情,而他绝对相信自己女儿的能力,所以只要女儿暗藏背后,再加上自己多加□□,定能培养出来能独当一面的女婿来经营郑家。
“你虽是误打误撞地闯入了夺彩的擂台,父亲却看出你功夫过人,而且出招处处留情,知道你是个性子善良的人,便于教出个听话的女婿来。”郑清萱无可奈何。
枫灵更加无奈,沉默着思忖片刻,有了主意。
“其实,郑老爷的担心都可以解决,”枫灵看向墙上的江南水莲,莞尔一笑,“郑小姐不必忧虑,固然杨某无能成为郑家东床,却是可以为郑小姐觅得佳婿的。”
见得枫灵语气轻松,郑清萱不由得放宽了心。
“欸,还有一事,”枫灵想到件有趣的事情,“杨某得请教郑小姐了。”
“什么?”
“杜小姐‘神行飞凤’的名号,是怎么得来的?”
……
天方破晓,枫灵就醒了。这一夜睡得还算安稳,只是半夜被翻墙头进来找她要带她逃走的怜筝弄得哭笑不得,费了不少口舌,好容易才让怜筝将信将疑地放了心,占了枫灵的床睡着了。
放弃了和怜筝抢床,枫灵在桌子上将就了一夜。她在房中踱步,思虑着应该怎么劝说郑老爷,琢磨着应该的措辞,头疼不已。郑府的下人早早开始了清理,清扫落叶的“沙沙声”淡定安宁,仿佛能够扫去尘世的一切烦恼一般。
天色稍微亮堂了些,她便出了门,在郑府花园小径上散步,过往的下人见到她时都谦恭地行礼,仿佛已经将她作为主人看待了。
深秋了,林木凋零,这里的园林比不得江南的小桥流水,只是有一顶亭子供人休息。
远远地枫灵看见了一个个子不高,棕色长袍的男子站在亭子处看向远处,若有所思。走近了一看,是那个面色苍白的楚师爷,手里拿着把折扇。虽说不应景,但是文人喜欢折扇,从来都是不管季节的。
“楚先生起得好早。”枫灵主动打了个招呼。
男子含蓄一笑“杨公子也是。”随后便侧过头去,不再理会枫灵。
枫灵有些无趣,但不想轻易放过这个寡言的年轻人,便在一旁坐下了,似乎打算逼迫这人与她闲聊。
“听说楚先生是两年前云游到此地的。”
“是。”
“听说楚先生协助当时新上任的太守破获了郑府管家被杀的凶案。”
“嗯。”
“可否给杨某说说呢?”
“过去很久了,已经不记得了。”
“……也是。”
对方谈兴不高,强求也没用。
枫灵起身,告辞,准备去拜见郑老爷,楚生很礼貌地还礼。
恰逢一阵清风吹来,秋风凉意袭人,消减了方才因为自己一厢情愿地问话的尴尬余热,枫灵迈步下了台阶,不禁快然吟道:“清风拂面去,轩榭身后留。”
身后传来了坠物的声音,枫灵讶然回头,却是那楚生不小心掉了扇子。
天还没有完全亮的时候,惜琴看着客栈天井的那一方天空有点怆然,她昨晚被惹事的杨某气坏了,心想着到蜀国还有一段日子,如何才能解决这一路上的红花绿草,实在是叫人伤神。
她锁着眉头,在回廊上漫无目的地走,身边擦过了一个一身黑衣的人。那人低着头,似乎想避开她,其实不必如此,因为惜琴满腹心事根本没有注意他。
路过怜筝的卧房,她走过去,又折回,向没有关严的门内看去,没人。又去了其他几个地方看看,仍旧没人。
到处都没有。惜琴有了答案,眉头锁得更紧了。
最后走到了尘儿房间,却看见她坐在案旁,一副沉思模样,脸上满是诡谲神色。
看到门外的惜琴,尘儿慌忙致礼,“见过公主。”
“不必了。”惜琴无聊,进了尘儿房间,道:“你怎么起得这么早?”
“嗯……尘儿心中有些疑惑,所以起来想想事情。”尘儿笑得很恬静,如春风化雨般温柔。
“哦?你有什么疑惑么?”惜琴想起了“无所不知”的杨枫灵在车上与尘儿讲过许多京城的趣闻,一路上遇到什么都为她答疑解惑,不由得语带讥诮,“可惜那无所不知的尤先生不在,无法为你解惑了。”
尘儿低了头道:“公主拿尘儿说笑了,不过若是尤先生在,确实是能解惑的。”声音像是比方才高兴了些。
这个小小变化令惜琴有些丧气,莫不是提了提杨枫灵就叫她高兴了?看来这路上的问题还没解决,身边就出了变故了。
于是坐在这里似乎更烦,便站起身出门,撂下句:“若你想知道,等她回来再问吧。”
尘儿脸上挂着笑,看着惜琴转身出门后,笑得越发诡秘:“我是在想,昨夜尤先生进错了房间睡到了那个杜姑娘的床上,那么,他原本是想进哪个房间呢?”
既然不是杜芊芊,自然就是公主了。
能径直到公主房里入睡的男子,自然,是驸马了。
通过惜琴的脸色,她看懂了这一关节,突然冷声说道:“是玄令史?你进来吧。”
门外的黑衣男子钻进了尘儿房间,跪地道:“主人离家数月,应归。”
尘儿悠悠道:“你寻了数月才寻到我,没受惩罚吗?”
黑衣男子默然,伸出了左手,已然只剩下三根手指。
尘儿皱了眉:“荒唐,你是刀客,怎能伤手。”她摘了脖子上的玉给他,叹了口气道:“回去再补偿你吧,你先拿这个回去复命,说我这里尚有些有趣的事情,稍后再归。”
男子道诺,飞身离去。
……
郑显的书房不似郑清萱的那般简单,满满当当的账簿与各地地理图志占了偌大的书房的大部分空间。
“年轻人很少有起得这么早的,”郑显从红木的书案上堆积如山的账册后面露出头来,面带微笑,“杨公子怎么不多休息一会儿?”
枫灵问过好,才回答问题:“昨夜实在是难以入眠,故而早早起来,来与郑老爷商量些事情。”
“哦?”郑显虽然语调升高,但表情倒是平静如常:“杨公子是为何困扰而难以安寝呢?”
“杨某的困扰就是这种飞来的婚事啊,郑老爷。”枫灵悠悠地开了口。
与此同时——
“杨公子出去了?”郑清萱的声音在门外响起,而躺在枫灵床上的怜筝仍懵然不觉。
……
“杨某拒绝此婚事的理由有三。”枫灵继续踱步。
“第一,杨某是外地人,既没名气也没财力,平白娶了长安首富、天下巨贾的女儿,为众人所不服气,叫其他竞争者对郑家微词不绝。”
“既然是我郑家以此方式选择上门女婿,自然对对方的身家要求不高,”郑显面带傲然,“没名气,郑家有,没财力,郑家给。我请了长安太守为我见证,无条件接受夺彩选出的女婿。郑家经商便是如此,一诺千金,选女婿也是如此。”
枫灵没有挑他的错误,微笑着继续说:“第二,杨某已有妻室,招了一个已经婚配的女婿会损害郑家声誉。”
“那又何妨,连南国皇帝都招了个已经婚配的驸马呢?”
“……咳咳咳,咳咳咳,第三,咳咳,”枫灵平复了呼吸,“第三,杨某的岳父不会答应杨某再娶……”
郑显抬眼看看枫灵:“你岳父是何人?”
迟疑了一会儿,枫灵说道:“这……郑老爷不必知道了吧……”
“呵呵,郑某人虽不算通神,但毕竟消息渠道多,天下四十洲,官员万千,巨贾富商,有像你这个年纪女婿的人,我都派人连夜查了一遍,没有名为‘杨彻’的,也没有如你一般样貌的。再说,郑某敌不过的人,实在是不多。”
还是漏了两个人的……“……在下的岳父不过是个山野村夫而已,没什么权势,但杨某一向敬重他……所以很在意他的意见。”
“待我成了你的岳父后,你再敬重我就可以了。”
“……其实还有最后一点理由。”枫灵无可奈何,她本没指望那三个理由能管用,只是想多耗费耗费郑显的精力而已,不想郑显寥寥数语全部顶了回来,她也只好提前出招。
“郑老爷执意要留杨某,是器重杨某,也是觉得杨某于郑家有益,”枫灵直视郑显,展露出了个高深莫测的笑容,“不过,杨某有个更有利于郑家的解决方法。”
……
“唔,我猜。你是杨公子的妻子吧,可你是怎么进来的,我看见外墙上的瓦碎了,这……和你有关吧。”半是疑问、半是揣测,郑清萱颇感兴趣地看着床上迷朦着双眼的怜筝。
“欸?你是……”怜筝是从田谦那里的口述得知了郑清萱这个人,说来,这还是两个人第一次见面。
郑清萱简单地作了自我介绍,然后问怜筝的名字。
“我?我……我、我……”怜筝不防被问,顿了许久才挤出了个名字,“我叫怜儿。”
“莲儿吗?”念着这个名字,郑清萱忽然就笑了,“难怪杨公子对那幅江南水莲图那么感兴趣。”
“啥?什么?”怜筝无辜地眨着眼睛,不能理解郑清萱没头没脑的话。
“呵呵,没什么。”郑清萱一语带过,又好奇地问了几句,而怜筝也担心杨枫灵的处境,两人就在客房里你一言我一句的说了起来。
……
郑显的眉毛拧了起来,语调里带了几分阴阳怪气:“你是说,我郑某人一介商贾可以将官运亨通即将留任的堂堂长安太守招为东床么,岂不是太便宜了?”这一句反问可以将很多层意思包含其中。
这不仅仅是普通的嫁女儿,还是招郎入赘呢……
这是笔合算的生意,只是似乎很难将它付诸实践。
“有的事情,也只是看上去很难而已。”枫灵仍然笑得很有信心。
做两国的驸马,是难以想象的难事,不过在杨悟民这里不还是开了个先例?虽然,不是她心甘情愿的……
“今上下令,‘现官不得商’,余大人做了郑家女婿,岂不是于郑家经商毫无用处?”
“杨某不善察人,却也听说了一些事情,探听到一些想法,”枫灵转身入座,“以郑小姐的才能,管理这个郑家的生意绰绰有余,郑老爷寻找的只是一个可以挂在外面的门面而已,长安是郑家的源地,而作为长安太守的余大人,是最好的人选。”
“郑老爷也不必担心令贤婿无暇管理、不善经商,据我所知,有名的‘枫行’下面管事多是经由主人悉心栽培再派到各分号去管理的,只要郑老爷和郑小姐训导一批骨干,再定期核查交账,如官员朝觐一般也就成了。”
郑显沉默了一阵,才慢悠悠地说道:“你说的这些,我也不是不知道,余大人这一选择我不是没想过的。只是那余晟出身世家,是家中独子,又身为官吏,不可能入赘郑家的。余家虽在沧州,却也是经商的世家,叔伯们多为商场骄子,只怕……何况若是余晟不肯,我郑家和余家的关系也就不好说了。”
“郑老爷这里就想岔了,”枫灵笑道,“古时现下也不乏这儿随母姓的事,只要他二人的孩子姓郑即可,又何必强要余大人入赘呢?至于家产安全,只要郑老爷在成婚时不予郑小姐家产,而留下遗嘱将财产留给郑姓的孙儿,余晟身为太守,朝廷下令现官不得商,却是正好令余大人无暇无能争夺郑家家财的。至于余大人愿意不愿意,呵呵,你叫他过来一问便知。”
门外恰好响起了余晟恭谨的问候声:“郑世伯,您叫我来么?”
郑显一愣,连忙道:“余大人请进。”
余晟进来时面色红润,气定神闲,看向枫灵笑了笑。他外衫胸口挂着一个东西,正是枫灵意欲归还却被郑显阻止暂时寄放在枫灵那里的,白玉指环。
“哎呀,杨某贪财,”枫灵笑道,“今早将这个白玉指环卖给余大人了,收得多了些,要了他一两银子呢,他是来陪着这指环回归郑家的。”
既然是卖的,也就不算遗失,这主人就是余晟了。枫灵昨夜和郑清萱分开后就不请自来地进了余晟的房间,与他长谈了一番。
郑显半晌无语,久久才醒悟过来,不由得苦笑连连,道:“原来杨公子已经安排好了。”
……
“原来郑姐姐有喜欢的人啊,”怜筝惊讶地睁大了眼,“那怎么不在白玉指环丢失前和他说清楚,叫他来提亲呢?也许这样一来就不必弄出这么多的事情了。”
“他性子内敛,我只知道我喜欢他,却不知道他什么心思,所以也不好言明,有时会有些暗示,他却一直不懂,就这么一直耗着。后来见他实在是无趣,无法,也就失去了耐性,对他再没有了心思。虽然后来也有过倾心的人,却不待事情发展,白玉指环就丢了,父亲心思起了变化,我便完全不能自主了。”郑清萱撩过一绺发丝,别在耳后,一脸无奈。
“唉,这些父亲们没事就喜欢替女儿招亲,还喜欢听信些个传说迷信,真是气煞人也。”怜筝不由得想起自己的父亲和那个促使他做出了招亲决定的国师的预言。
“莲儿妹妹也有过这般无奈的经历么?”郑清萱好奇地说,“莫不是招来的是杨公子?”
“额……”
“若是这样,真是妹妹的福气啊。”郑清萱笑着说了枫灵的一堆好话,最后玩笑着加了个结语:“若是我真嫁了杨公子,妹妹会不会恼我不让我进门呢?”
“额……姐姐愿意来就来吧……”怜筝想起了惜琴的白眼,此时想翻却怎么都翻不出来。
“噗,看你这不情不愿的模样,我啊,才不和你这小丫头抢呢。”郑清萱点了点怜筝的鼻头,看到外面日头已然升起,连忙出门去唤下人给怜筝准备梳洗。
但进来的不是下人,而是一脸凶神恶煞的“神行飞凤”——杜芊芊。
先进房的是声音:“姓杨的,你用了什么妖法把清萱姐姐迷晕了晚上就把我锁在我房里不让我出来,啊?你这个色——”
人也进了房,杜芊芊明显被突然出现在杨彻房间内的怜筝弄迷糊了。她已换掉了一身黑衣,穿着苏绣的衣服,只是皱皱巴巴,还划破了,头发有些散乱,胸口垂着把小巧的金钥匙。看来跑出来是费了点劲。
“公、公、公主……你怎么在这里?”还好,杜家的千金还认得出来这位从小便认识的朋友。
“额,芊芊……我……”怜筝一时不知道如何解释个中复杂的经过。
而那杜芊芊却瞬间由气恼转为了喜悦:“哎呀,公主,两三年未见了,你都快比我漂亮了。你不是成亲了吗?真是可惜啊,你大婚的时候我正在关西抓飞贼呢,后来还跟着小沐去了趟幽州……”
杜芊芊兴奋地拉着怜筝的手不停地说,怜筝被她感染,也说了些分别后的事情。
“欸,对了,为什么你在这里,你成婚了,你在这里,驸马是不是也在呢?驸马长什么样子?人好不好?”杜芊芊笑眯眯地连问几个问题。
“不……”怜筝歪着头吐了一个字,就为难地住了口。
“不什么?是不在,不怎么样还是不好?”杜芊芊语速飞快。
“是不能说……”爱笙端着面盆一脸忧郁地盯着两个方才还说个不停的女子,走进了房间,叹了口气,要不是她看见了杜芊芊气势汹汹而来而追过来把郑清萱堵在了门外,恐怕这一行人的身份都得暴露。
随后,爱笙帮着怜筝在尽量短的时间里向杜芊芊解释了下驸马及公主是接了密旨而来,身份隐蔽。
“好了,我明白了,哦,怜儿姑娘……”杜芊芊眨眨眼,“你相公在哪里呢?”
“唔……”身后传来了一个轻微的闷声,是方才将郑显说妥的杨枫灵跨入门里,听到这一问,不知所措。
最后,看在怜筝的薄面上,这两人的恩怨,暂时“冰释”了。
又经过了几日,余郑两家的婚事就这么定了下来。
余晟对郑清萱倾慕已久,便答应了能接受的所有条件,还请了本地三老过了证,将白玉指环作为聘礼归还郑家,总算是了了郑显的一桩心事。
枫灵作为促成此事的大媒,成为了余郑两家的座上宾,盛情难却,只好在郑府多住了几日。
婚书已下,聘礼送了,婚期也定下了。
似乎有些顺利过了头……
怜筝不由得忐忑起来,似乎有些不对的地方。
是了,郑清萱的态度,并未如预料到的那般欣喜。得知枫灵的安排,她确实笑了,感激枫灵的思虑周详,可是,也似乎有些遗憾。
她终于忍不住问:“郑姐姐确实喜欢余大人么?”
郑清萱微笑道:“自然是喜欢的,他对我很好,以前就为我做过很多事情,那幅江南水莲图,我只是偶尔抱怨了一句北地难见江南风光,他第二日就送来了那幅画。”
“但……未见郑姐姐面露十分欣喜之色,我有些担心。”怜筝吞吞吐吐地说了自己的担心。
“我并无不满,只是一个故友要离开了,所以我有些感伤。”郑清萱语气平淡。
一向冷淡的楚生突然邀请枫灵喝酒,叫她吃了一惊,但是她还是欣然应邀了。
推杯换盏间,楚生话多了起来,讲了许多游历天下的见闻。他本就是写书的文人,讲故事也讲得文采斐然,令听者津津有味,不由得多喝几杯,不多时,主客都有些醺醺然。
“……湘西秘术便是如此了,鬼魅怪异,实在是难以解释。”楚生一笑,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面色苍白的他只有喝酒后才能显得红润些。
枫灵敬了他一杯酒,道:“这些奇事我也只是从书上看过,若是真能经历过,也算是不枉此生了。”
“呵呵,什么都是说来容易,真见到了,杨公子转身就跑也是说不定的。”楚生调侃着枫灵,目光忽地一滞,喃喃道:“当初,也有那么一个人,犟着要亲自参与验尸,找出真凶,维护家族名誉,却刚进了义庄就吓得花容失色,明明是吓晕过去,却偏说自己是担心旁边的男子晕了丢了面子所以先装晕。还故意放出风声说自己已经破获了案子,只是为了引真凶出来,结果差点遭到杀身之祸,呵呵……那年的她,就如今日的杜芊芊一般,两年过去,变了不少。”
他嘟嘟囔囔的,枫灵听不分明,却听到了杜芊芊三个字,不由得问道:“呵呵,听郑小姐说,杜四小姐的‘神行飞凤’之名是楚先生给取的?”
“嗯,是我,哈哈。”楚生仿佛想起了什么,哈哈大笑。这名号是他取的,却不是为了给杜芊芊。是他见到当年鸡瘟肆虐,城中家禽死绝,瘟疫过后,她为了购进家禽,带着人三日内从长安奔到千里之外,带着一批健康的家禽回长安。堂堂千金小姐,朴素的衣服肮脏不堪,一身鸡毛,而人骑在马上,却是意气风发。
他开她玩笑,给她取了个“神行飞凤”的诨名,她直接转送给天天纠结着取名号的杜芊芊,却没告诉后者名字的内涵。
两人又喝了许久,见夕阳西下,楚生结了帐,起身准备离去了。他见枫灵步伐平稳,赞了声:“果然好酒量。”
枫灵笑着正准备谦虚几句,却见楚生上了马,转身扔了件东西给她。枫灵想都未想伸手抓住,见是把折扇,不由得有些摸不着头脑。
楚生一笑,道:“后会有期!”随后便策马向着夕阳而去。
枫灵只道他回了城西的住宅,没做多想,打开了折扇。
扇子上是几行娟秀的字迹,似乎是首词,却音韵不通,像是谁的凑做:翻云手,江郎笔,情爱书尽,只为他人诉衷肠,何曾道己悲?红尘绵绵风烟过,一言已千年。
枫灵头有些晕,没再看下去,合了扇子向郑府走去。
扇子背面,笔迹突换,应该是男子的遒劲笔法,和着那首词写了下阕,音韵和谐了许多:陶朱才,子贡精,东西通尽,交易山海问伊心,中意谁家君?此身难换天下金,但求不负卿。
落款:西都狂生。
……
“楚先生走了?”枫灵有些惊讶,也有些迷糊,昨天那个楚生才请她喝了酒,和她聊了许多轶事,两人熟络得像是多年的好友。
“是啊,”余太守脸上也是一副无奈之色,“两年前他留下便是余某之幸,如今要走我实在是不能强留了。”
“人各有志吧,呵呵,余兄要忙婚事,应该立刻找个师爷来分担公务了。”
“贤弟说的是,”余晟笑着说,“所以我来拜访你了。”
“这……”
“杨兄风骨颇似楚兄,都是一样的气度不凡,书画双绝不说,对民生自有体会,这几日与君长谈,余某受益颇多,杨兄若不能入仕途,实在是我朝的憾事。”余晟很是诚恳。
余晟为人正直,加上是郑清萱心仪的男子,枫灵对他印象不错,只是此人官腔太多,难免叫人避之不及。
枫灵费了许多唇舌,才把自己从这莫名的差事中解放出来。
“罢了……”余晟满脸憾色,“余某从不强人所难,当初若不是楚兄陪我喝多了酒误了唯一去南国的船,也就不会留在这里了。”
“楚先生喝多了酒?”枫灵粗粗算了算,昨日楚生喝了约莫十坛上好的仙人醉,也只是红了脸,余晟与他喝酒居然能把他灌醉?
她想起什么一般跑回房展开那扇子,看到背面的字,忽然惊醒。
“余大人,你送给郑小姐的那幅莲花是楚先生画的?”枫灵慌忙问道。
“唔,是我求他画的,他去过江南,对那里的风景很熟悉,”余晟皱眉答道,“我看了画之后就预备送去,他后来又要了回去题了诗,替我送去了。贤弟怎么了?”
“现在想来,他当初应该是故意喝醉才对。”枫灵自言自语道,怅然地拿了扇子,去找郑清萱。
当初她敢断定余晟恋慕郑清萱,全凭着那画,全凭着那诗,没想到却是歪打正着。
“恋慕清萱,盼君相知。”才是那一幅江南风光里,唯一想说的话。
该如何系统地讲述整个故事呢?继续动身西行的前夜,失眠的枫灵在月下吹笛。
那是无关风月的相逢。
为维护自家面子的富家千金与为探听故事的落魄书生,在那一年的血色中相识,莫名其妙,无可奈何。
世间有一种感情,仿佛曼陀罗,可以生于阴暗诡谲的气氛中,并怒放成灿烂的花朵。
可是出自各自的矜持亦或是其他,互相揣测的人们在无尽的猜测中消磨了情意,某种情愫就这么被压制住了。
他送了她画,却没有让她参透那画中的意思;她送了他半首词句不通的词,却不曾告诉他,她想说的就是他想的那样。
于是本来会发展成一切的故事,被强行中断,代换成了其他情感。却让她在移情别人之时仍旧难以对他释怀,让他选择了远走。
这比不曾发生更叫人心痛,所以才会有“人生若只如初见”的感慨。
如果当时,如果……
玉笛声碎,枫灵目光黯淡,空濛地看向远处的明月,她是想起了什么吧。
郑清萱拉着陪她说话的怜筝,一同看向明月,不觉一颗泪珠滑落,却掉落在微笑的唇角边,她告诉怜筝,有花堪折直须折。
天涯共此时,山林深处,同一轮月亮下,一个黑衣苍白的书生,勒马回首,唇角含着温暖笑意,遥望长安。
【错过】
作者有话要说: 啊啊啊啊啊,一个不小心今天是27了……三天没更,我想夸下海口日更的我应该给大家个解释。
24号知道了成绩参加义务劳动,一天,晚上聚餐,大醉而归,沉醉不知归路,回家一路呕吐……洗澡,眠……
25号早上参与义务红娘,陪人奔波之外了一天,当了一天间谍,晚上遭遇感情冲击,于晚上十点夜奔(穿着衣服)
26号总算是有了时间和精力……于是,一个惊雷劈断了我的网,word抽风让我济世良臣的文章最后一章变成了乱码……于是瓜某花了一夜时间……修掉乱码,嗯,不好意思的说,七点睡,刚起床……
爸爸身体没想象的糟糕,万幸……我的成绩没有想象中好,报x大有些悬,可能擦线过,可能差几分没过……哀……语文122……
本章配乐:如果当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