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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闱从来怨念深,金碧辉煌却萧森。
伴君虽然多欢笑,奈何愁苦情难真。
女子如花娇且弱,多舛省识惜花人。
思君恨君亦已已,孤独寂寞送香魂。
幽暗阴森的幽州城后燕山树林之中,日薄西山,夜幕降临,诡异的色彩开始笼上了这了无人烟的地方。
天幕渐渐昏聩,给周遭风景带来了些许凄凉和恐怖,一个瘦小却勇敢的孩子在这偌大的森林中漫无目的地游荡。时不时传来的怪鸟的唳鸣虽然会让她好奇地四下里看看,却总是没有害怕的感觉,父亲曾意味深长地教导道:万物之中,最可怕者,莫过人也。
而她在身边的人中,还没有特别怕过谁。
一个暗黑色的影子悄无声息地飘到了迷路的孩子身边,使这个饥寒交迫的千金小姐顿时警觉起来。
“你是何人?”面目严肃的孩子警惕地望着眼前双鬓微白的男人,尽管身子矮小,且现在又饥又累,她几乎已经没有力气再站起来了,但是生性倔强的她还是靠着树强撑着,不让自己摔倒,不让自己在这片陌生的林子里向面前这个陌生的男人示弱。
男人无声而凄楚地望着她,默默无语,只是将身上的一件外袍脱了下来,向孩子走去。孩子更加惊慌,也更加谨慎地向树后绕去,想借着这棵不能行走的树来挡住向她走来的男人,只露出自己一双明亮的眼睛。
男人和气地微笑,叫来了身后的少年,将外袍递给他,让他送过去。
说是少年,不过也是个**岁的孩子罢了,比那躲在树后的孩子高不了多少。他长得虎头虎脑的,白白净净的脸上也带了几分傻气,唯有那双精明的眼睛,才能看出这是一个与其他在这个年龄阶段的男孩子一样淘气的捣蛋鬼。同样,现在也是,虽然身后有严厉的师父,但面对如此可爱的一个小姑娘,他不由得动了脑筋,一边不断移动着小腿向那个现在正用好奇的眼光看着他的姑娘跑去,一边密谋着如何吓唬一下她:反正看起来师父又打算收弟子了,现在就算先打个招呼吧。女子都是爱哭的,想这孩子也必定是个胆小的,就像爱笙一样,每次被我一吓就哭个不停。
古有曹植七步成诗,至此看来,确实是慢的了,因为有人可以三步出一个坏主意,正如此时这个小小的少年。
“哎呀!”就在还有两步就接近了那个不断向后瑟缩的孩子的时候,他忽然大惊小怪地喊道:“蛇!”一边喊,还一边用手去指,方向,自然是那个女孩看不到的背后。这个早熟的少年曾经多次用这个方法把胆小的爱笙骗得躲到他怀里,然后在他得意的哈哈大笑之中气红了脸。
正当他张开了怀抱准备迎接那个女孩儿的时候,他失算了:惊慌是有的,但是面前这个小女子的惊慌是他所未见过的。对方很快地向他这个方向奔过来,却不是扑向他怀里,而是直接拽住了他手里抱着的那个男人的衣服,警惕地向后看去,问道:“在哪里?”同时手上使出了与她年龄不相称的力气,是拽那衣服,却也把紧紧抱着衣服的男孩同时拽了过去,狠命一甩。他只觉得自己的身体向某一个方向不受控制地退去——那个方向就是他方才指出的方向——然后撞上了一支旁逸斜出的粗壮树根。眼前一片光明……
在周身的疼痛之中,他还听到了那个女孩疑惑的声音:“蛇呢?被砸死了吗?”在一阵思考过后,这个孩子接着说:“我只是想将衣服扔过去的,把蛇盖住之后再攻击它,可是你跟着过去做什么?”然后,她歪着脑袋看着一脸愤怒的男孩,恍然大悟:“哎呀,你是不是蛇精啊?那你快告诉我你认识许仙吗?你是白素贞吗?你不是在西湖那里吗?哦——你是个男蛇精,那就算了,你给我当宠物好吗?要不然,我回去叫我爹派人来把你灭了吧,好吗?”话说得很认真,似乎还带有商量的语气。
寂静过后,田谦从地上站起来,委屈地看着脸上明显是想要发笑的神情的师父,心中再也不敢小瞧面前的这个一脸倔强的孩子。后者忽然调皮一笑,跑上前来,递了一方清香的手帕与他,笑着说:“我玩笑的,擦擦脸吧,沾上泥了。
而现在,他更不敢小瞧这个孩子,因为,这个小他两岁的女子,正是他现在要去守护的少主人,杨枫灵。
一身黑衣的田谦此刻正在夜幕的掩饰下跟踪着一个同样是一身黑衣的男人,他没有发出一点惹人怀疑的声音,娴熟的跟踪技巧,高超的轻功,使本就喜欢隐藏自己真实性格的他更加像是一个鬼魅。而前方的那男子,有着同样高超的轻功,甚至更高,只是因为现在他满脑子的怒火,根本无暇顾及身后是否有人跟踪。
在另一个方向,也有一个忧郁的男子,同这两个奇怪的穿着夜行服的男人一样,正以极快的速度,向这繁华的京城最最具有威严的皇宫赶去。
与此同时,正在驿馆休息的窦慠被一阵激烈的敲门声惊醒。他不满地凝了眉,令在外室候着的童仆开了门,自己穿好了衣衫,走到接待客人的厅堂之中,看到一个慌张的人“扑通”跪在自己面前,由于太慌张,跪都不会跪了,居然是头比膝先着地,撞得那个人更加没有办法保持形象,抱着头趴在地上。
哭笑不得的窦慠命人拿了伤药过来,给那人涂抹,却被那人止住了,急切地说:“二爷,不好了,苏大人他来了!”
“哦?”窦慠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他怎么来了?他不是在云南么?他怎么——”
“爷,”来人哭丧着脸:“纸里包不住火,苏大人又不是个笨人,一听说和亲就明白了,气冲冲地就往京城赶,扑了个空。太子爷好说歹说想把他留在京中,却是没有用,不得已用禁卫军把他看住。但他可是禁卫军首领,哪有人敢看他——也没人看得住他,三拳两脚冲将出来,没了踪影。于是小人被派了来,叫二爷小心,也叫公主小心……”
“小心?”窦慠苦笑:“北叶南苏,天下两大剑客,谁小心得了!再说,就算小心,也不该是我和惜琴,应当是那人才是。”
流筝宫书房里,气氛同样紧张。
枫灵惊讶地看着身体上方的惜琴,自己被牢牢地制住,动弹不得,只好尴尬笑道:“惜琴,你这是怎么了?我哪里惹着你了?”
惜琴嘿嘿一笑,哼了一声:“你何等聪明,看不出我要做什么?”现在正在生气的她满脑子都是爱笙白天说的那句“爱得不真”以及方才这屋里来过两个人的事实。只是她怒极反笑的模样,叫枫灵摸不着头脑,不敢确信她是喜还是怒了,只好仍是尴尬地僵着,半句整话都说不出来。
“你——啊!”所幸这样的僵持很快地被惜琴的进一步动作打破了,枫灵开始眼睁睁地看到自己胸前的衣衫被惜琴用牙齿解开而依旧无法动弹——这也是为什么会用牙齿解开的缘故,惜琴为了制住枫灵的手而将两只手都用上了。
“惜琴,惜琴,你、你冷静,冷静,莫要冲动!”枫灵冷汗直冒,无奈而又着急,虽然她不知道自己着急什么,“有什么你先说一声好不好?”
牙齿究竟是没有手灵活的,惜琴终于明白了这一点,于是决定松开自己的右手——也就是放过枫灵的左手——然后去解衣衫上的系带。
枫灵无奈之中不知如何是好,反抗吗?不合情理。不反抗?不合心意。在让惜琴难过和让自己伤心之中,她矛盾至极,谁叫她本就是个犹豫的性子,不认不行。于是她只好再问了一句:“你今天遇着什么事情了吗?”
流畅的动作停顿了一下,惜琴坚决的脸上多了几分不确信:“爱笙说我爱的不真,枫灵,她说我爱的不真。她说我爱的只是个男装的影子罢了。我……我觉得我是真的,我……”短短的一句话,满含着惜琴的迷茫,叫枫灵也不知如何是好。与此同时,惜琴停下来的动作又开始了。
终于在外袍解下,内袍解开的时候,惜琴看到了枫灵白皙的肌肤,不由得露出一抹笑容,叫枫灵脊背发寒。可是,枫灵发寒之余,也觉着了一丝异样:房顶,似乎,有声音。下意识的,她借助自己还能活动的左手以及多年习武练出来的腰力,猛一翻身,将原本在她上方的惜琴一下子压到了身下。“你——”未等惜琴发出任何疑问,枫灵已经用了警告的眼神叫她安静。但是惜琴显然没能明白她的眼神,张嘴接着想问。这逼着枫灵不得不用一个动作来使惜琴暂时安静——一如昨夜。因为她分明听到了屋上的声音愈发明显,也就确定了房上确实有人。
“哗啦!”屋瓦破裂的声音证实了枫灵的担忧:真的有人来了!
不过那人跳下来的不是地方,掉下来的潮湿瓦片正好砸在了室内放了蜡烛的桌案上,将这屋中唯一的光明都熄灭了,顿时一片黑暗,看不清人的相貌,只能看出一点点轮廓,但对于现在杀心已起的人来说,却是足够了。
那人在烛光尚存的时候借着余光看到木榻上一人将另一人压到的场面,已经是怒火中烧,于是在灯灭后凭着敏锐的感觉能力向那木榻袭去。虽然看不清样子,但是从衣着的轮廓中,还是分得清男女的服饰。他就向着那似乎是男子的影子将剑劈去,所有的愤怒都聚在剑上。
听到向自己袭来的剑吟之音,枫灵不敢随便躲,怕伤着身后的惜琴,但也不甘就这样以肉身迎上去,她抄起身旁的一把凳子挡在面前,才算是挡住了第一剑,可凳子却被劈成了两半,枫灵也被剑气震得连连后退,撞到了屏风上。
那人急忙又向前刺来一剑,却撞上了圆桌,他毕竟不熟悉这里的摆设,方才又没仔细看,所以这一剑又没成功。惜琴已经反应过来,凭着印象知道枫灵把青锋随身带着,刚才好像是解在了书桌前方了,于是摸着黑找到那剑,猛然抽出,直向不明来人袭去。背后的声音叫那人一愣,迟钝般地没有立即转过来,而是呆了一下,才猛然闪身,躲过那一剑。惜琴再袭,那人再闪,只是闪躲,不肯还手。
枫灵也已经从屏风前移步到了惜琴身边,低声道:“你先出去,让我来!”夺下惜琴手中的剑,枫灵和那人打了起来。那人见换了对手,立时凶狠起来,杀机顿显,剑剑向要害袭来,竟使剑术原本不错的枫灵乱了阵脚。惜琴此时似乎看出了什么,目瞪口呆,立在了原处,好像在努力地想着什么事情,努力地让自己相信什么事情。
眼见得枫灵渐渐招架不住,忽然又是一声巨响,又是砖瓦破裂的声音,枫灵只觉得头上灰尘缭绕,一时迷住了她的眼,使她不得不低下头去,而对方却借此机会狠狠地飞来一剑。“镗锒”双剑相击,在黑暗中撞出了一点金光,另一个身影从头顶下来,及时护住了枫灵。看来,那第二声巨响,就是这人造成的。然而这两个人缠斗没有多久,头上又是一声巨响:又有一人从天而降,看来也是要杀枫灵的人,因为他的剑径直向在另一方使劲揉着眼的枫灵刺了过去。
转瞬之间,这书房中就多了三个人,两个想杀,一个想护,剩下的两人,一个发呆,另一个为了自保而不得不剑舞流云,在自己面前形成一圈保护层。而可怜的书房顶部,也无缘无故的多了三个洞。
马上,枫灵意识到了很严肃的事情,今晚来的两个想杀她的人,剑术不是一点半点的高,而是非常高。这叫她警惕起来,立即从良好的记忆之中找到了和正在与自己打斗的人相符的讯息:“叶寂然!”她低声说着,对方没有说话,而是用更加猛烈的攻击回应了枫灵的疑惑。
忽然,门被极大的劲道推开,一个人影蹿了进来,也加入了打斗的行列之中,但他是看准了枫灵的位置之后立即跳到枫灵面前保护着枫灵,和越来越狠的叶寂然打了起来——他是今晚来的不速之客之中唯一一个从门里进来的。
情势越来越紧张的时候,枫灵忽然想起了怜筝,不禁担心起来,想出外看看,可是就在此时惜琴却紧紧地缠住了她的胳膊,似乎还在颤抖,叫枫灵不忍离开。这才想起了火折子,马上点亮了,给这黑暗中带来了一点光亮,而同时,外面传来了两个不同的声音却是同一句话:“驸马,出什么事了?”
光明和门外的声音都刺激了来刺杀枫灵的两个人,他们不约而同地将剑锋向上冲了出去,于是书房顶上多出两个洞来。而第二、四个进来的人也是同样冲了出去——又多了两个洞。
惊魂未定的枫灵找着了蜡烛点着,看到门外站着撑着伞的怜筝和爱笙都是一脸的担心与困惑,而房顶上空,又是一阵厮打的声音。
田谦将剑向着那第一个进来的人逼去,是两人距离变近,冷笑着说:“苏诘,不认识我了吗?”
“田谦?怎么是你?”对方终于放下了剑,颇为惊讶:“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不是奉命去保护少主人吗?”
“你这混蛋!昏了头了,连自家主子都认不分明!刚刚你想杀的那个就是主子!”田谦怒火中烧,但是仍旧用极低的声音说着,为的是不让房中的人以及叶寂然听到。
苏诘惊得险些丢了剑,一个踉跄几乎伏倒:“什么?你是说那个驸马就是少主子?”
“哼,堂堂的南剑侠,南国禁卫军首领居然为了吃醋险些杀了自家主子,也不怕你父亲知道后杀了你!现在,快走,免得身份被怀疑!”田谦冷静言道,催着苏诘快走。苏诘咬牙思忖一阵,终于急急离去。田谦于是抽出手来帮着田许去打叶寂然,而叶寂然早在看到怜筝来了的时候就已经无心恋战,见两人同来就马上离开了。
兄弟二人来不及相互问候就下了屋顶向房中走去,看到枫灵其余三人都是困惑的模样,枫灵坐在榻上,怜筝仰头数着穿出来的洞,七个,爱笙研究着枫灵有没有受伤,而惜琴则是深思着什么。
“属下田谦,见过驸马爷!”田谦屈膝跪下,在惜琴和怜筝面前,他不想叫枫灵做少主人,免得惹出麻烦。
“哦,田谦,是你啊。”枫灵脑中茫然一片,可是觉得自己还是应对一下比较好,尽管她对这个田谦一点印象都没有,但是明智地选择装作早就认识的模样还是正确的,免得惜琴和怜筝疑起什么少主人的身份来,而她却不知怎么回答——事实上,她确实不知该怎么回答,她对自己的这个身份,也是不甚了解。
“嗯,辛苦你了。”枫灵站起身来,想安排一下今晚的住宿问题:无缘无故地多出来了个田谦,似乎是田许说过的那个被师父抚养长大的弟弟,那让他们住一间房应该没事。而自己怎么办,这穿了七个洞的不断漏雨的书房是断断不能够住的了。
不料,她忘记了自己的衣衫方才是被人解开了的,黑暗中也没顾得上系,刚才还没觉得什么,可是一站起身来就绝着了胸口一阵凉意,颈下的肌肤暴露在一室人的面前,尽管露出来的部位还没有那么重要,但是锁骨下隐隐突出的地方已经差不多要……
“唔,少爷(驸马)!”几个不同的声音同时喊出声来,警醒的枫灵顿时明白了,急忙将衣衫拉紧,怨恨地瞪了一眼惜琴——当然不是那么明显,而已经不再发愣的后者回了她一个不明就里的微笑。
转过身去,枫灵把衣服上的带子系好,一边系一边心乱如麻,叶寂然要杀她,有理由,很可能是因为他觉得她对不起怜筝;那另一个呢,能够有如此的剑术,普天下只有那个与叶寂然齐名的苏诘,可是,她与他毫无瓜葛。看上去惜琴像是知道些什么,但是,她既不说,自己也不好意思问得太多。毕竟,苏诘是窦胜凯的禁卫军统领,和惜琴应当会有些关系的。若是南国又出了刺客的话,于两国邦交无益,这同样也是枫灵不想看到的。
其余几人在这个时候心情复杂:
惜琴惊愕,他怎会来?
怜筝迷惑,这几个洞如何处理?
爱笙担忧,少爷不会伤风了吧,今晚如何安寝?
田许尴尬,早知道我就不进屋了,刚才令少主人尴尬了吧?
只有田谦嘿然暗笑,这次来,真的是不虚此行啊!
胡思乱想之际,枫灵注意到了那个带着莫名笑意的年轻人,忽的觉到了些许熟悉,可是想不起来。最后,她硬着头皮吩咐道:“你还是早早地去休息吧,暂且先和你哥哥挤一个房间——你们都去休息吧!”
“那少爷您——”又是这个问题,与此同时,一滴水恰好落在枫灵头上。无可奈何,枫灵仰着头看了看那些个洞,问道:“难道说,你们这些个剑客就这么喜欢穿房顶吗?从今以后,从门或者窗进来,你们两个——”她看了看田氏兄弟二人:“听明白了吗?”
点头如啄米形容两人用在此处再恰当不过了,在说了好几遍都没反应的结果下,田许生气地拎着还恋恋不舍的田谦回去休息,剩下了四个人商榷枫灵今晚的住宿问题。最后在惜琴的愤恨和爱笙的默许以及怜筝毫无心计之下,枫灵还是住在了怜筝的卧房里。这是因为,只有怜筝,目前还不会对枫灵要求借宿产生别的什么想法。而惜琴之所以没有反对,是因为她此时心乱如麻。她想起了第一次教自己拿剑的那个高大的影子和那张刚毅坚决的面孔,苏诘,她的武术老师,前朝国舅苏伯卿的儿子。
当年窦齐二人杀了无数辅助杨纪政的人,而窦胜凯却将苏家留了下来,不是因为他仁厚,而是因为他身后有一张冰冷的面孔曾经对他说过:“你敢伤苏家人一根汗毛,我就敢死在你面前!”当然,这一段插曲,是惜琴所不知道的。大难不死的苏伯卿禁止自己的儿子学文,寻遍天下名师,叫了自己的儿子一身好武术,成为了南方剑侠,入了宫成了禁卫军长官,也成了皇子公主的武术师父。
其他人一夜安眠。而窦胜凯在回扬州的路上却无论如何也睡不着,不是因为马车颠簸,当年他曾在马上睡了一天都没人叫得醒他。之所以睡不着,还是因为齐公贤造访驿馆时对他说的一番话:“……这事只有你我联手才算是禁得住摆得平,若是真的是他,后果不堪设想……”
翌日,二月初四,北国皇宫再次迎来了一个尴尬的消息,自己的皇宫确是该翻修一遍了,昨夜不过绵绵春雨,已然在流筝宫书房顶砸出了七个洞来,险些伤了驸马爷的胳膊,累得他现在两只胳膊肘部还都有着一道红印——只是无人看得出来那是人手掐出来的罢了。
“若是再这样疏忽大意,哪日驸马与公主的寝宫塌了或者是床铺散了,我就把你们的血肉和泥去补,骨头拆了去搭!”大内总管王公公严厉地挥着拳头,向正在补房顶的工匠们示威道。
而驸马在一旁听了这极富有暗示性的话语,也只得假装没有听到,心中暗恨道:“这个王公公怕是个六根未净的种。”
……
“娘娘千岁。”云霓宫,一个粉绿宫纱的宫女在门外轻轻报道:“驸马来访。”
云妃不由得停了手里的动作,愕然向身后看去,然而她是惊慌得过了,驸马还在殿外候着呢。急忙重新梳了发髻,青丝挽结,换得一件粉底穿花双凤裙,又在铜镜前装饰几番,忽然觉得自己太过了,就急忙又卸了重装,换得轻便服饰,百般挑剔,才出了门去,到外厅去接见驸马。
枫灵依旧是背手看着墙上挂画,似乎这才符合她的意,坐下来喝茶实在是让她累了,还不如站起身来到处走走看看,况且,她今日本就是为画而来。
敏感地听到身后轻轻的脚步声,枫灵转过身来,急忙要跪,半跪未跪之时,话已出口:“下官参见娘娘,娘娘千岁,千——”这句话尚未完,枫灵就知道了不对劲,云妃扶得太急,两人离得太近,使她几乎是半扑在了这个馨香的怀抱中,不由得慌了手脚,连连退后,又行大礼:“罪臣该死,冒犯了娘娘。”
云妃方才也是慌得一愣,但现在已经是气定神闲,静了静心思,柔柔笑道:“驸马不必惊慌,是本宫的错,扶得急了——驸马请坐。”
“谢娘娘。”枫灵落了坐,心思稍稍平静了几分,把身上拴着的画袋拿了出来放在了茶桌上。
云妃瞧见了她这个动作,没问什么,只是唤人上茶。
茶香四溢中,云妃淡然问起枫灵的来意。
枫灵放下了茶碗,把画袋解开,拿出了一轴画来,恭恭敬敬地说:“臣知娘娘久居深宫,定然无聊,想起上次与娘娘一叙,就为您画了幅画,画了画花园里的景致。画工粗拙,愿娘娘笑纳。”
“驸马真是客气了。”云妃有几分惊喜,接了画来,迫不及待地展开:这是一幅春花争艳图,寒霜未尽的早春,湖堤柳岸,枝上尚残着点白雪,而其他的树木已经有了花朵的影子,艳丽明亮的颜色,已经开上了枝头。而最好的证明就是几只翩翩飞舞的蝴蝶,在枝头附近起舞,似乎是在赞春、赏春,舞姿如此鲜活,似乎蝶已不是蝶,成了真正的舞姬。空中飞回的候鸟,冻河化开的鱼儿,这一切都是生机盎然。
这本没什么出奇的地方,云妃也只是礼节性地准备夸几句,忽然注意到了右上角的题诗:
银装未褪迎春寒,桃李竟开二月天。
绒草幼枝蜂蝶舞,嫩芽绿苞鱼鸟欢。
奇香弥漫醉心暖,巧色入眼梦意阑。
同锁深宫娇花草,百般争艳为哪般?
相依相伴相明艳,使得游人带笑颜。
一花落时万花谢,空留梢头秋风缠。
山河常在固所愿,春色不改知其难。
唯望青神施恩顾,风雨不凋任自然。
看着云妃读诗时候的专注神情,枫灵面色淡然,心弦却是一紧:她,能明白吗?
而云妃读完之后,居然是一句话不说,放了画接着喝茶,叫枫灵担心她是不是没看懂,不由得懊丧起来。
“同锁深宫娇花草,百般争艳为哪般?”就在枫灵寻思接下来该怎么办的时候,云妃忽然深深叹息,令枫灵不由得转过去,看着她忧伤的眼。
“娘娘,花朵之间这争艳本是天经地义,这也是因为春光易逝。但若是为争艳而争艳,怕是只会凋残得更早,不如任其自然。”枫灵默默说道,抚了一下画上的蝴蝶,接着说:“女子如水,娇弱易碎;女子如花,只待惜花人来呵护,若是为了引游人驻足而过度释放自身魅力,这也是个伤己伤人的招。而宫中女子尤为值得怜惜,身为帝王身边人,身不由己,多少帝女稍微长成便送至蛮夷部族和亲,多少妃嫔每日每夜盼着只为博君一笑。幸而我天朝兵强马壮,不必派公主和亲,幸而皇上对娘娘宠爱,不必日夜以泪洗面。幽幽深宫,花朵千万,而互相映衬,岂不更加美好,何苦争得太狠!不如惜时莫负光阴,不叫容颜早逝!”
一直未发一语的云妃在枫灵说完后沉吟良久,蓦得嫣然笑道:“驸马可是惜花之人?”
枫灵不曾料得这一问,陡然一愣,窘迫起来:“我哪里,哪里算得上是惜花之人,不过也是春天的柳絮罢了,无根无基,飘泊流浪,或者说——”她仰起了头,自嘲般地说:“是片叶子,秋日的枫叶。”
驸马告辞之后,云妃将画挂在墙上,凝视长久,忽然叹了口气,对旁人说道:“传国师过来。”
然后,惨然一笑,算是自嘲:“既然你要护,就护吧,我听你的就是了,不为难她了。”
流筝宫里,有些忙。
“今儿个天气可好,阳光普照,不似昨儿个阴森森、惨淡淡,瞧着心情就暗了。”正在张罗着修房子的爱笙忽然被身后这声音打断了,但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在用这种玩世不恭的口气说话,就没好气地答道:“田谦,你不帮忙,还在那里看热闹,是不是……”这才转过来,却发现田谦根本不在身后,而是躺在另一个房顶上晒太阳。
“啊呀,爱笙姐,别生气嘛。”田谦嬉皮笑脸着向一脸怒容的爱笙做了个鬼脸,一个鲤鱼打挺跳了起来,跳得瓦片发出了叫人担心的声音,令爱笙的心也不禁一跳:“怎么?你还想再弄出个洞来?一点都不稳重,师父把你派来做什么?这驸马府要翻修,改建成侯爷府,我忙了快一天了,你是日上三竿才起来的,从宫里出来又到外面遛了一上午,你是来保护主子的还是来添乱的?”
看着一向和气的爱笙生了气,一直默默不语的田许飞上了屋顶,揪住了田谦恶狠狠说道:“你给我到那边和泥去!”说罢还狠命一甩,把田谦扔下了房顶,幸而田谦身子灵活,攀上了一棵树,才算没摔下去,只好悻悻地去干活了。
“也只有他能叫你生气。”田许跳了下来,拍了拍手,唇边多了一丝笑意。爱笙无可奈何地说:“你们兄弟两个差得太多了,不能不叫人怀疑你们两个的血缘关系。”
“龙生九子,各有不同。”田许同样无奈地又朝那个正故意把泥浆翻到旁人身上的田谦看了一眼,“少爷和苏诘是表亲,不也是不一样吗?”
“苏诘,”爱笙沉思一阵:“他,可靠吗?”
“一起长大的,还担心他不可靠?爱笙小姐,可不要太护着主子了。”田许似笑非笑,可是话语之中很是认真。
“我哪里有护着她,”爱笙面上一红,“只是那苏诘昨夜险些伤了主子,我担心罢了。他毕竟是苏爷的亲儿子,也是主子的亲表哥,想必不会做出什么暗害主子的事。”
“不知者不怪,知道杨悟民就是杨枫灵的人,老爷身边也就是咱们几个。苏诘向来是在窦家那边为官,不知道也是应该。他就是太冲动了些,太痴情了些而已——昨夜田谦已经和他说了主子的身份,他应该是不会莽撞了。倒是另一个人,那人是谁?”
“今天我也特意问了一下,主子开始不愿说,后来才告诉我说是叶寂然。”爱笙回想起清早问枫灵时她面上的尴尬表情。确实尴尬,因为多娶了一个妻子而招来了两名刺客,而这个多情郎还是个女儿身。
“叶寂然。”田许倒吸口冷气:“主子昨晚遭到两大剑客袭击,真是惊险,看来田谦的出现还真是千钧一发。可是,苏诘是因为惜琴公主的缘故而恨上了主子,那个叶寂然呢?”
爱笙不知如何回答,因为无论怎么答,都不能说得清楚,反而叫她看清了枫灵身边人物的复杂,心中更是纷乱。终于,她幽幽说道:“剪不断,理还乱,主子身边的债,太多了。”
田许心中一紧,撕扯着痛了起来,却还是微笑:“爱笙小姐,是不打算放弃了吗?”
“我从未言弃,自我未见她之前就不曾弃过,”爱笙眼中的坚毅多了几分,但忧虑也多了几分:“倒是你去劝劝田谦,他可是做梦做了十年了……”
“我做什么梦了?”笑嘻嘻的田谦从后面蹿出来,脸上比刚才唯一的变化就是多了些泥点子:“你们又在说我坏话了?”
“那是,”爱笙笑了起来:“十年前,你原先最缠着的人就是我,嬉皮笑脸地说非我不娶,还动不动就捉弄我。可自你见了少主子之后,就整日拿着块手绢发呆,谁看不出你的心思?你不是做梦吗?”
田谦的不羁立时飞到了爪哇国,沉默起来,紧紧抓握住胸口的一物,但也只是一瞬,马上又笑了起来:“我可不敢做什么梦!我也不配作梦——只是,我担心主子,我担心,若是那血咒真的害死了主子,我就连梦都没得做了……”
爱笙脸色大变:“你也知道那血咒之事?老爷告诉你了?”
田许讪讪说道:“是我告诉他的,我只是希望他……”
看着爱笙的怒气,田谦笑道:“爱笙姐何必动怒,我虽是任性,口风却是紧的,不敢胡言乱语。哥哥他告诉我,也是为我好。老爷吩咐不可将此事外传,而知道这件事情的,原本只有你们两位,所以才只有你们来保护主子,现在我知道了,也尽得上一份力,安了我这份心了。像前几日,我一听说苏诘从云南赶回扬州就去找他,谁想他直奔着这里就来,日夜兼程,居然叫我追不上,好不容易追上了,好不容易才救了主子——念这一份功,也可以叫我留在主子身边了吧。”
田谦此时的诚恳是爱笙不曾见到过的,不由得感及同病相怜,终于没再说话。
平逸侯府紧锣密鼓地建着,为了早些让驸马和公主住进去,与此同时,秦圣清却在幽州城内破了件小案子,完成了皇上派给他的找出天牢奸细的任务,回京复命了。
三月悄然而至,春意浓得似乎化不开了一般。而高丽国却起了内战,使齐公贤不得不将六皇子齐王齐怵接了回来,再怎么样,也是自己的亲生骨肉,不能在战乱中受伤才是。这一父爱之举,叫原先一直认为六皇子比太子更有帝王之相的国师一派人面露喜色,而叫丞相嗅到了危险的意味,太子的地位摇摇欲坠。
【北叶南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