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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少英雄多少泪,多少美人多少欢。
英雄气可吞日月,美人巧笑戏江山。
人道气短叹英雄,最是祸水乃红颜。
孰知罪魁多情种,痴心扰动天下安。
从扬州再度归来后,杨纪政愈发疏远徐菁芳,日夜不分地在朝堂上操劳。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太子现在正在培植自己的力量,而皇上是放了手让太子立足,实际上,皇上也在为太子清路。
不要太倚重丞相,这么多年过去了,建阳帝终于明白了当年七弟警告自己的意味何在,的确,这些年他太放任是前太子门人的丞相齐公贤了,如今,二皇子意外去世,四皇子意外被立储,丞相确实是个扎眼的人物。
“所幸齐公贤和政儿是连襟,多少有些关系,兴许日后政儿和他的关系能好些,还能受他的辅佐。”建阳帝暗暗思忖,当初把徐菁芳嫁给杨纪政时他就考虑过这一点,让倍受原太子排挤的四皇子和丞相攀上点亲也不是不好,更何况徐菁芳一直是个美丽聪明的女子,自打扬州见过一面之后,建阳帝就时常想起在扬州见过的那两个年纪幼小却聪明过人的女子。从那时起就想过,我儿若娶妻,当从这等女子中选,聪明但是又能收放自如的女子。
而众人也都明白皇上正在消减丞相的羽翼,试图让他与现任太子亲近,加封了太子太傅,领礼部尚书衔,却随便寻了个由头,卸掉了丞相之位。
风云变动之中,冬日悄然溜走。
“夫人,准备睡了吗?”正准备就寝的太子妃徐菁芳忽然听到了杨纪政的声音,吃了一吓,转过身正迎上了那张脸,急忙跪下来请安。
屏退了其他人,杨纪政扶起了徐菁芳,脸竟不由自主地红了,仿佛是个犯了错的孩子。徐菁芳当然注意到了杨纪政脸上的变化,心下奇怪,为何太子没派人通传就自己跑了过来?他政务繁忙,大概是不会为了专门来看她而来的。
杨纪政不愿多说,她也不能多问,毕竟她是个聪明的女子,而且没有头脑发热地爱上这个未来的天子。
是夜杨纪政留宿徐菁芳处,承欢之时,徐菁芳神色淡然,眼色清明,却自有一番风骨,叫杨纪政目眩神迷:从前他心迷兄嫂,从不曾发觉,自己这位元夫人,当真是个美人儿。
破晓时分,徐菁芳已经醒了,她已习惯了早早起床闷读诗书的王府生涯。闲,闷,苦,等,大概是许多宅门女子的生活吧,身为皇室中人,她亦是不例外。
正在描眉之际,听到了床上倦怠的声音:“夫人,起得好早啊!”徐菁芳没有回头,只是含糊地应了一声。杨纪政却是轻手轻脚地走到她身边,沉默伫立了半晌,心中涌上一阵愧疚。自己因为痴恋前任太子妃而一直就冷淡这位夫人,如今前太子妃已经随前太子而去了,自己却又因为恋上另一个女子而依然冷淡这位发妻,何等的薄情!
“夫人,我来为你画眉吧。”杨纪政忽然开口,极认真地拿过那只黑笔,专心致志地描了起来,他从没做过这类事,手有些微微颤动。徐菁芳看到只是觉得好笑,将身子向后一退:“太子还是让臣妾自己来吧,已经天亮了,太子自当有事要忙。”说着接过了笔。
杨纪政仍是站立一旁,仿佛欲说说不得的样子,终于还是狠下心肠开口说道:“夫人,我想,我想纳侧妃。”原来如此,徐菁芳松了口气,平平淡淡说道:“这种事情,太子自己决定就是了,不必过问臣妾。”若是能纳个侧妃,那么自己的责任也就少些,也就不必常常对着杨纪政强作欢喜模样。
杨纪政没料到徐菁芳如此爽快,他本以为她会说些太子应以国事为重、保重身体之类的话来搪塞他,没想到她应允得这么干脆,不由得心花怒放:“王妃真是体贴温柔,那小王就去准备这件事了。”说罢就急匆匆地走了。
叹了一口气,徐菁芳正好了衣装,古往今来,宫闱女子争斗都是最恐怖的事情,往往温婉如水的女子,在宫廷争斗之中都会变得心狠手辣,不念亲情。徐菁芳最怕自己也变成如此,所以在入主□□的时候就告诫过自己不要善妒,再加上她对杨纪政根本就没有什么感情,所以心中反而释怀,正好,也卸了自己一桩心事。
傍晚,出屋三新的徐菁芳看到了杨尚文正在花园仰天望月,颇为惆怅的样子,若是绕过道去未免显得不好,正好身边也没有旁人,就走过去深施一礼:“杨先生好。”
杨尚文急忙起来,慌张起来,还礼说道:“太子妃多礼了,小人受不起。”说着,话头一收,踌躇起来。他本是徐家世交的儿子,与徐府也有几分交情,所以,在徐菁芳出阁之前就曾与她打过照面。
“皓月当空,杨先生却在此唉声叹气,莫不是有什么心事?”徐菁芳巧笑问着,用手压了一朵花放在鼻下嗅着,“太子正准备纳侧妃,杨先生可知是哪家的小姐,为什么不去为太子筹划筹划?”
杨尚文看到面前的人笑得如此释然,颇是不解,却还是换了轻松口吻说道:“说起这人,太子妃也认识,正是您的闺中密友,内阁学士苏伯卿之妹、扬州富豪苏宗泽之女——苏若枫。”
“咔嚓”,异样的响动,是那朵花被压折了,落在地上,显得十分凄楚。杨尚文不禁抬起头来,看到面前的美丽高贵的女子似乎有些颤抖,眼神中几许迷茫、几许幽愤,仿佛受到了什么打击一般,全然没有了刚才的轻松与坦然。
“夫人,您——”杨尚文担心是否自己说错了什么。
徐菁芳眼神僵直,难以置信的摇着头:“苏若枫,居然是她——居然是你——”
“夫人,您说什么?”杨尚文没能听清面前女子的喃喃自语,问了好几遍也得不到回应,只得干着急,看着徐菁芳的背影摇摇晃晃地进了卧室,心中担心,可又不敢进去,徘徊了几圈,终于还是回自己的房间休息了。
“没想到居然是你,苏若枫。”徐菁芳惨然笑着,从她随嫁带过来的箱中取出一幅卷轴,在灯烛下展开,露出了一个天真少女的面孔,“你纠缠了我十几年,终于,你还是不肯放过我。我原以为只有此画与记忆会伴我终生,不成想你我终究还是要同在一个屋檐下,居然成了同一个男人的妻子。”
她慢慢将画移向烛火,慢慢看着那黄色的火苗将画卷吞噬掉,吞噬掉了云淡风轻的画意,吞掉了如花似玉的容颜,吞掉了静如止水的芳心,却燃起了熊熊的妒火。
乱世红颜,就是能够将天下搅成一团乱麻的女子,乱天下的,并非她本人,而是,心甘情愿为她搅乱天下的男女……
承乾殿中,脉脉的檀香气息萦绕了整个大殿,显得宁静祥和。
“政儿,你要纳侧妃?”建阳帝读了一会儿书,这才抬起头来看着正在批阅奏折的杨纪政,轻声问到:“问过太子妃的意见了么?”内宅不宁,男人也就成不了大事。
杨纪政没料到父皇也知道这件事,愣了一下,赧然回道:“问过了,她说她没有异议。谢父皇关心。”
“嗯,这就好——”建阳帝放下书,揉了揉太阳穴,接着问,“是哪家的女儿?你现在是大民,万事不可胡来。”
“儿臣知道。儿臣看上的是扬州苏家的二小姐苏若枫,也就是大学士苏伯卿的妹妹。我正准备派人去府上提亲,这样正式一些。”杨纪政回答着,很是腼腆,一想到苏若枫的模样,心头便是一阵暖意化开。
“苏若枫?”建阳帝忆起了这个熟悉的名字,轻声笑了起来。几年前的那个小女孩,现在应该是个风华正茂的少女了,难怪政儿去了扬州之后变了不少,还瞒着我又去了一次。建阳帝心中思绪颇多,没料想人与人之间的缘分如此奇妙,当初他只是随口说了句,难道现在那两个女子都要成为自己的儿媳了?这未尝不是件好事。
“父皇,您——不同意?”看到建阳帝疑虑良久,杨纪政担心起来。
建阳帝猛然惊醒,笑道:“不,朕自是不会阻挠,只是,朕觉得让这么一个冰雪聪明的女子当侧妃,有些委屈了——不如,就和太子妃平起平坐吧,将来封上两个皇后,也算是一段佳话。”
杨纪政大喜过望,忙不迭地谢过隆恩。他本就担心如此提亲委屈了苏若枫,有父皇这一句话,便好给苏若枫一个高些的名分。
翌日,这天大的好事便拟成了圣旨,成了定局,钦天监特意选了良辰吉日,好让皇家过府迎亲。
迎亲是件美差?未必,自京城到扬州,虽然不远,但毕竟繁琐,耽搁的时日不说,耽搁的功名也是不用说。但是,礼部尚书齐公贤就偏偏主动担起了这个担子,亲自请命要为太子迎亲。
说起来,齐公贤也算是杨纪政的姐夫,毕竟他的原配夫人是徐菁芳的亲生姐姐,不过原先他是一心辅佐二皇子,所以对待受皇上宠爱的杨纪政一直都是抱着敌对态度。风水轮流转,现在的杨纪政已然取代了原太子的地位,虽然没有对齐公贤进行什么明显的排挤,但现在由原先的丞相降为礼部尚书,也足见改朝换代得厉害。
苏伯卿一直弄不懂,为什么原先的齐相爷要求亲自为太子接亲。难不成是为了讨好太子?齐公贤心里清楚,远离现在的政治核心是身为前太子门人的唯一自保方法,再加上他与杨纪政有一层亲,如果自己肯为他效鞍马之劳,或许将来能够再度成为太子所倚赖的人。
扬州,到底是个风流的地方,看苏伯卿长得一番端正模样,他的妹妹也应当是个美人吧,不然也入不了皇太子的法眼。骑在马上心思重重的齐公贤,忽然燃起了想早早见到皇太子这位未来的太子妃的**,唇边露出了一抹微笑。苏伯卿也在迎亲队伍中,瞧见了他的笑意,不觉心头怪异。
扬州,春已过去,夏意渐浓,放眼看去,都是满眼的盈盈新绿。
苏若枫站在已经人去楼空的将军府前,有些呆愣,窦家举家迁入京中,这在一月前的扬州城可是街头巷尾议论最多的事情,但是现在,一切都悄无声息了,因为他们已经迁走了。
不久后,我也要离开扬州了。凄然一笑,苏若枫顿觉难过之情涌入心头。日前京中信使带来了圣旨赐婚,惊愕过后,苏若枫最初的反应是抗拒,是反对,是大闹一场——但是她一滴泪也没有流,因为答应了某个人,不再流泪。
最终一切行动都是无意义的,天子的命令,岂是她一个小小女子的胡闹可以改变的。终于,苏若枫选择了妥协,同意了婚事,安心做起了准新娘,准备去嫁给一个自己不认识的皇太子。
苏宗泽听到苏若枫咬牙说从了的时候,几乎是老泪纵横,却还是担心这个任性的女儿会变卦,便时时刻刻派人看守着她,连这次她要求出外散心也不例外。
将军府门前,稀稀拉拉站了十几个家丁,都一脸惊恐地看着自家小姐在那里犯痴,不敢离开,连眼都不敢眨,生怕她飞了。苏若枫的一身功夫,对付身后那几个人自是绰绰有余,但是她心中明白,自己若是逃婚,会给自己的家族带来多大的麻烦,尤其是面对着一个随时会成为至高无上的皇帝的男人。
“二小姐,二小姐。”身后传来的气喘吁吁的声音,是自家管家没错:“小姐,大少爷和礼部尚书的迎亲队伍已经到了,正在府中呢,您赶紧回去吧!”
终于要走了,终于来了。苏若枫眷恋地又看了一眼将军府,上了轿。轿夫们小心翼翼地起轿,生怕得罪了这一位将来可能是皇后的小姐。
轿子晃晃悠悠地抬入了苏府,这是齐公贤第一次见到苏若枫的模样。
正值盛夏,那一个进来的女子是一身荷绿的装束,薄如蝉翼的衣衫,只是刚好遮住了窈窕的身姿,透出来了少女特有的妩媚带来了无尽的清凉,清丽脱俗,纤尘不染,如高山清泉,如曲径幽花,虽是面无表情却是与生俱来的摄人心魄,她平静地站在夕阳下的厅堂之中,显得和谐但是却有一种淡淡的,忧伤。
果然,果然是万中无一的美人。齐公贤顿时觉得心脏跳动的声音填塞了这个世界,一时竟然看着面前的人呆呆立着,全然忘记了应有的礼数。
苏若枫瞧见了他,目光愈冷。她不曾见过齐公贤,只觉得这个人四十多岁光景,却面无老态,反而比二十多岁的年轻人都显得精神几分,眼中带有精明和算计。身上的华服冠冕,虽说是配极了此人此时的身份,但是似乎配不上他比天还高的心思。最后,若枫平淡地说:“民女见过齐大人。”
齐公贤惊觉失礼,惭愧地低头:“微臣失礼——此番前来是特意为了迎太子妃入京完婚。”他抬头看了看外面已沉的斜阳,接着说:“今日天色已晚,凤驾不宜动身,还是择上吉日入京,以免多生事故。”
“一切由齐大人去办吧。”眸子黯淡的苏若枫只感到身心疲惫,勉强又说了几句话,就借口身子不适回房休息了,甚至都没能提起兴来和数月未见的苏伯卿说上几句话——她也是懒得和他说了,想必,这个官场混得如鱼得水的哥哥,定然还在为妹妹嫁入皇家而开心着吧。
晚上苏府又是一场盛宴,为了远道而来的礼部尚书和回家来的苏伯卿,也为了送女儿出阁。但是一场宴席下来苏若枫都没有露过面,这看起来是不可思议的,旁人还在猜测是不是苏小姐为了做好太子妃已经下定决心要改性子,变得矜持了。
醉酒后的齐公贤被人搀回了房间休息,半夜时分却渴醒了。他心中憋闷,莫名地难受,起身推开窗,想透透气。
想自己十余岁便科举入仕,金榜题名中了状元之后就一直在官场上混。原来只是为着仕途而娶妻成婚,娶了徐菁芳的姐姐。后来见到了徐菁芳,才知道了后悔,但是已经晚了。现在,他悔意更甚,恨意也更甚。
为何天下的奇女子,都被你收入彀中?一杯凉茶下肚,齐公贤更加清醒,不由得步出中庭。
盛夏的夜,依然闷热,蝉鸣数声引人心烦意乱,恰今日又是月初,新月弯弯一牙,照的一切都不很清晰。
苏府的花园很漂亮,重岩叠影,堆砌得很是精心,齐公贤在庭中正在观看一种不曾见过的植物,忽然听到了剑舞声声,一时好奇,循着声音而去,正看到了于庭中舞剑的女子。月下舞剑,身影窈窕婀娜,近在眼前却又远如浩渺广寒,好像是月中的仙子捺不住寂寞下了人间。剑舞得虽美,但剑招之中尽带了哀婉之气,缱绻缠绵,令冷冰冰的剑也带了情思。
舞剑的当然是难以入眠的苏若枫,观舞的是在树影中叹息的齐公贤。
蓦然间,齐公贤看清了那把剑的式样,顿时变了脸色。那剑的模样,如此熟悉,那剑招的动作,亦是入目难忘,他绝忘不了。没错,绝忘不了这样古朴却又暗藏大气的宝剑。当年他还只是个士子的时候,在京中遭歹人袭击,是两个衣着华贵的公子出手相救,其中一人用的就是这把剑,宝剑青锋。后来他高中状元,与那两人再度重逢时,却发现一个是备受皇帝器重的七皇子,另一个,则是皇上最喜爱的岚公主。青锋剑乃是□□皇帝在得天下之后所铸,之所以叫青锋,正是由于那句批命:“青天朗日,锋芒毕露。不为人主万人之上,便为奸佞遗臭万年。”这是□□皇帝在逐鹿之前向一个道人算命时得到的答复,后来问鼎中原他就铸了这把剑。这段逸闻,外人原是不知道的,只是他后来和七皇子结为好友,才从他口中听到了这把剑的来历。
她怎会有这把皇室的宝剑?齐公贤疑窦顿生,可又终于没敢现身,思忖了一阵叹息着回到了房中。
翌日,上街闲逛的齐公贤正准备去个灵气的道观请个道行高的人来掐算一下良辰吉日准备上路,却看到一个面目清秀的小道士正在路旁为人算卦,眉目之间满是机灵和讨巧。他一直在看着齐公贤,从齐公贤出现在他的视野里,他便一直默默注视着齐公贤。
齐公贤觉察到了一道目光一直追随着自己的身影,不由得走到了那小小的卦摊上,坐下来,也回盯着那个年纪很轻的小道士。
“施主可要算命?”那道士仍是盯着面前的人,不动声色。
“好吧,我算命,”齐公贤掏出一锭银子,“是算八字还是测字?”
那道士微微一笑:“贫道只是看人的面相。”
“哦?那你看我的面相如何?”齐公贤觉得好笑,就又问了一句。
道士眯眼看了一阵,忽然走到齐公贤面前,跪下,端端正正地跪下,跪地姿势之标准,仿佛是天生的木雕一般。
齐公贤挑眉看着他,不知该如何是好,又听得那道士开口说到:“阁下的面相:青天朗日,锋芒毕露。不为人主万人之上,便为奸佞遗臭万年。”
齐公贤连连退了几步,忙闭上了眼,来掩饰内心的慌乱,他忽地觉得自己身陷进了一个极大的漩涡之中,仿佛这一切,都是个阴谋。
民世宗建阳十八年,太子杨纪政纳新妃苏州富豪之女苏若枫,与其原配夫人平妻,由礼部尚书齐公贤与内阁学士苏伯卿亲自迎亲入京,择吉日成婚。
乱世的人已经到位,就看其他痴心的人,如何登场。
【前传纳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