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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经叱咤凌云霄,商海沉浮仍逍遥。
只因为情相思苦,今生唯有任心劳。
美人多情事难料,真心难寻爱难消。
慧剑斩情吞仙丹,不想棋妙此一着。
扬州西城门是一副绝景:一个面相温柔如水的美丽女子,表情忿然,眼神冰凉;她身边一个本该是风度翩翩的白衣少年,却是一副狼狈模样,垂头丧气,左手缠着纱布,唇上残留着淡淡的伤口。
这景象有趣而好看,叫行人经过之时忍不住多看一眼。
“少爷,您失算了吧!”爱笙口气冰凉,毫不掩饰数落之意,枫灵低头认错,低低叹了口气。
二人准备离城回营之时,守门侍卫将二人拦住,说这几日才下的命令,扬州城许进不许出。
这叫二人都没了主意,又不好在异国之地和人冲突纠缠,只得退在城墙旁,思考对策。
神思飘远,记忆深处几处印象悄然重合,枫灵骤然领会,比武招亲当天的那个刺客,以及夜袭当晚的那个刺客,应该是一个人,也就是今天画舫上的女子。她到底是什么人物,为什么要做刺客,今天又为什么截住自己,真的只是为了个名字?
太多的疑惑令她沉默了好一阵子。
爱笙终于忍不住开口:“少爷,现在怎么办?”声音里明显带着的焦急。
枫灵明白事态的严重,敌方军中已有人知道她进城了,方才还道出了她的名姓。三军主帅落在敌人手中,这对军士来说是怎样的打击,群龙无首,若遭攻袭,定然一败涂地。虽然临走时交付大将军章瑞几条应急之策,但老将军身子有恙,实在不能太放宽心。
所以爱笙发问,她没有立即回答,而是深思了许久,看着眼前往来行人商贾,忽然深深吸了一口气。
“爱笙,”枫灵一笑,恢复了平素的镇定,“你不要看不起你家少爷好不好,我是胸无城府目光短浅的人么?”
爱笙终于正眼瞧向枫灵,很是好奇的模样。
“我来时只是担心过进不来,却没有担心过出不去,爱笙,就算你看不起你家少爷,总得相信你家老爷吧!”枫灵笑容未变,自信满满。
“咦?难道少爷想借助商人的力量?”爱笙终于也笑了,她领会了枫灵言语背后的意思。
枫灵释然地松了口气:“笑就对了嘛,板着脸做什么?”
爱笙吐舌一笑,看来十分俏皮:“谁叫您那么冲动又自命风流呢?”
天大的冤枉,自己算是哪门子的风流,哪有人风流得自己次次受伤见血的?枫灵讪讪侧转了头,朝街巷看了看,道:“笙儿,你先在头里那家客栈落脚,我马上就回来。”
爱笙点头,枫灵放心地转身离开。
2
“枫信行”,枫灵抬头看着当铺门口偌大的招牌,跨进了店前的门槛。
师父杨四虽是习武之人,却同样是个商人,至于他是如何积攒了那么一大笔财富,枫灵也不知道,只知道他在两国都开了自己名下的当铺和钱庄,有的店名字不一样,但都有相同点,就是都带了个“枫”字。
经营金钱的店铺很少带这个字,所以师父曾告诉过她只要见到带“枫”字的店就是他的产业。
枫灵走进店里,见柜上的伙计正忙碌着,略一思忖,高声喊道:“当当!”
柜上的伙计抬眼看着她:“客官当什么?”
“我这东西价值连城,你这无名小卒大概看不出来,马上叫你们掌柜出来。”枫灵一笑,话语里带上了揶揄,却是满带了骄矜,神气十足。她转身坐在了椅子上,闭目养神,此时已近傍晚,她也确实有些累了。
伙计见面前人年纪不大谱却不小,不禁不满地小声嘟囔了几句,但还是一路小跑进了里屋。
枫灵闭目休养了许久,才听到一个沉稳的脚步声近前,猜想那就是掌柜的,于是她站起身,抱拳向他行礼。
这是个眼神精明的中年人,面白无须,尽管已近不惑之年,却仍看得出年轻时的风采,身材挺魁梧。一袭黑衣并不显眼华贵,却是质量上乘,穿着必然舒适。这是个务实的人。
经营商行,务实的管事,才是最佳人选。
“公子想当什么?”他问道,语气中有些谦恭。
“不知掌柜怎么称呼?”枫灵故意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在下姓齐,名少忠。您若是看得起,唤一声齐掌柜,您若是不愿意,叫一声掌柜的便可。”齐少忠回答得不卑不亢,随后又打量了一下枫灵,接着问,“您当什么?”
枫灵笑笑,从怀中摸出了那只碧绿的笛子:“当这个——如何?”
齐少忠眯起了眼睛,双目大睁,皱紧了眉头,眼神中却多了几分欣然。
“果然是价值连城的宝物,客官请于内室商议这东西的价格。”他很快平复了眼中喜色,沉着将枫灵引入了内室。
内室布置得很是优雅,全然不像是一家当铺的后堂,倒像是个书房。枫灵随意打量了一遭室中的布置,笑道:“还真是别有洞天!”
还没来得及多说几句,就听见身后沉闷的声响,枫灵忙转过身,见到他跪在了自己面前。
枫灵没料到他竟有此举,一时愣住了。
“少主人,原来是少主人大驾光临。小的不知,多有冒犯,请少主人原谅。”他猛地将头磕下去,发出了“咚”的一声响。
“你,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起来。”枫灵慌慌张张地将他扶起来,“齐掌柜,您为何跪我?快起来!”
没起来时还好,起来时竟满眼是泪,枫灵一呆,她从未见过男人在自己面前流泪。
齐少忠有些窘迫,站起身忙背过身拭了拭泪水。
枫灵轻咳一声,将头偏向了一边,不去看他尴尬的模样。
“少主人,属下失态了。见到少主人,实在是太激动了。”他恢复了常态,声音仍是略微哽咽。
枫灵凝神望着他,皱眉疑惑:“为什么叫我做少主人?我可不是你的主人,齐先生。”
他惶恐的说:“别,别叫什么齐先生,叫我少忠就好了——老爷说过,他已将此笛交给了少主人,因此,持此笛者,必是少主人无疑。”
“这样……”枫灵沉思,师父杨四让养女爱笙管自己叫少爷,让这个齐少忠叫自己少主人,嗯,虽然知道师父向来把自己当亲生骨肉看待,但这般苦心,还是着实令人诧异。
“少主人突然光临,不知是否有什么要紧的事情?”齐少忠突然发问,打断了她的思绪。
“是这样,齐先——少忠,我有急事必须出城,而且是越快越好,此事生死攸关,少忠你必须要助我。”枫灵口气坚决,不容置疑。
他点了点头:“少主人开口,属下定当从命,出城,确实有些难度,不过以枫信行的人脉,大概可以做到。明天,大概有一批军饷需送出城去,枫信行与主管此事的官员关系很好,可以借口运银与他们同去,到那时委屈少主人办作枫信行伙计就成了。”
枫灵总算松了一口气,抱拳谢道:“那实在是有劳了,若不是情势危急我也不会多来叨扰。”
齐少忠面露惊讶:“少主人何出此言,这是属下应尽之责——不知少主人今晚下榻何处,不如让属下为您安排。”
枫灵婉言拒绝了,留下自己住的客栈地址,又聊了几句,离开了枫信行。
回到客栈,爱笙正在楼梯口守候。枫灵远远看到,微微一笑,绕到她身后,打算猛地拍她肩膀,好吓上她一吓。
“少爷,您回来了。”爱笙陡然转过身,仍是笑眯眯的模样。
枫灵吃了一吓,险些跌了跟头,幸亏爱笙眼疾手快将她搀住。
“你还真是鬼灵精怪……”枫灵轻轻弹了下她额头,笑道,“都妥了。”
爱笙喜逐颜开:“我就知道少爷您最有办法了!”
“啧,马屁精,方才还对我横眉冷眼的呢——对了,我住哪间房。”
“哪间?不就和我一间吗?在二楼,左手第一间。”爱笙很自然说道。
闻言,枫灵不禁有些迟疑,毕竟她二人在外人眼中是一男一女,这样合适吗?
“少爷,你想什么呢?”爱笙问道。
“呃,没什么,那房里有几张床?”枫灵急忙回过神来。
“一张,怎么了?”
“唔,就这样吧。”
反正大家都是女儿身,同榻而眠,也没什么。
……
皇城金陵,并无作战迹象,没有戒严,没有封城,没有驸马。
只是有些无聊。
怜筝百无聊赖地在街上散着步,今天她没有找她的“小狮子”,事实上,这几天她都没怎么见过他。
自从,他问了她那个问题之后。
冬天真是无聊,街上什么好玩的都没有,两个卖菜的小商贩,一个讨饭的乞丐。好不容易出了宫,却没什么好玩的,唉,实在无趣,要是杨悟民那个家伙在就好了,至少可以作弄作弄他。虽然那个人无聊了些,但有时候脑子还是蛮有趣的。
怜筝胡思乱想,丝毫没有想到这两个判断之间的矛盾,她忽的又想起了几日前曹陵师问她的问题,不由得一阵心乱。
感情实在是不好玩,尤其在还不知道感情究竟是什么的年华里,旧爱、新欢凑在一起,只是选择问题,便足以头疼到死。
年轻的心,往往没有父母,没有天下,没有未来,什么都没有。情字蔓延入心,彼时彼刻,就以为,那就是全部了。总得曾经沧海,总得遇到过更剧烈的心痛,才能对往事付之一笑,对当初的自己说一声,幼稚。
少年人总觉得自己足够成熟,成熟得可以应对大千世界,却不知道,没有经过岁月的沉淀,那青涩和幼稚,是不可能除去的。也只有在成长了之后,才恍然了解,当年长辈们所说的话,有多么正确。
一个醉汉醉醺醺地唱着乱七八糟的词曲,手里拎着酒坛,摇摇晃晃地经过了怜筝的身边。怜筝嫌恶地皱了皱眉,稍稍侧过了身子,免得被那醉汉碰到。
突然,那人举起酒坛子来砸向怜筝。怜筝急忙跳到一边,撞翻了卖菜小贩的摊子。
这时,她忽然嗅到了危险的气息,大街上仅有的那几个人从早做准备的地方抽出了刀来,换做了一脸凶相,极有默契地排阵围攻,将怜筝围在了中央。
怜筝急忙将佩剑抽出来,挡在胸前,紧张万分,她深知自己拳脚并不厉害,恐怕是打不过这几个人的,敏感的她觉察到了他们身上的气势诡异骇人,似乎要置她于死地。
方才的那个醉汉独立于前,似乎是众人之首,此刻正冷冷注视着怜筝。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明知不会有正面回答,怜筝仍然大声质问。
“公主还是别做抵抗的好,那样死时还痛快一些。”人冷,声音更冷。话音落下,闪着寒光的刀骤然劈砍了过来。
冷兵器相撞击出了金属的火花,怜筝横剑格挡,住对方的刀的同时发现了身后有人向她靠近。完了,她倒吸一口凉气,心乱如麻。
一个蓝色的身影突然降临到众人之间,一把揽过怜筝。随着剑的飞舞,几把刀被同时甩到了地上。怜筝睁开眼,看到了叶寂然的脸。
几个刺客知是不妙,立刻逃散消失了,叶寂然没有去追他们,只是松开抱着怜筝的臂,冷声问道:“怎么一个人就出来了?”
怜筝眨眨眼睛:“为什么一个人不能出来?我以前也是一个人出来呀!”
“可是现在不同,有人要杀你,你不知道吗?”叶寂然疑惑,难道那个驸马没和她说这些。
“有人要杀我?为什么?对了,叶大哥,这几天你去哪里了?你到宫中去看我之后,怎么就不见了踪影?”
看来那个驸马确实没有和她说什么,这太不符合常理了,叶寂然深深叹了口气,抬起头看着怜筝娇俏天真的脸庞。
忽然之间,他的眼神越过怜筝的肩探到了更远的地方,怜筝注意到了他眼神的变化,也回过头,看到了曹陵师,正一脸的复杂。
怜筝看了看叶寂然,看了看曹陵师,一时不知说些什么,憋了一阵,险些憋红了脸,才弱弱说道:“我突然觉得饿了……我们,去吃饭?”
……
来福楼里,三个人之间的气氛很是尴尬,也很是微妙。
现在,怜筝正为自己的白痴一般的举动后悔,把他们两个聚到一起陪自己吃饭,这——是不是有点……怜筝找不出合适的词来形容自己的心情。
大概是,自寻烦恼之类的词吧。
默默中三个人吃了一顿极没滋味的饭。曹陵师开口了:“怜筝,那天我问你的问题,你有答案了吗?”
怜筝抬起头艰难的看了面前的两个男人,最后没有回答。
曹陵师失望地闭上了眼,或许怜筝的犹豫是天意,或许最终怜筝不属于他们两个中的任何一人。
“怜筝,天色不早了。”叶寂然提了桌上的剑,站起身来:“用不用我送你回去?”
“啊,不用了。”怜筝没有看曹陵师的眼睛,快速地做出了回答,然后将头转向叶寂然:“我可以保护自己。”怜筝知道,叶寂然即使是听到自己拒绝仍旧会跟着她保护她,她不想让曹陵师难过。
三人起身离开了来福楼,小厮站在楼门口看着这诡异的三人,摸了摸头,笑着说了句“客官慢走”。
相隔大约五十步,怜筝在前面走着,曹陵师在她身后慢慢跟着。
叶寂然也在跟着她,尽管怜筝看不到,但是她明白。
她心乱如麻,忽然有了祈愿,让这条路就这样无限延长,不用走到终点,不用做出选择。
为什么世间男子可以三妻四妾,可以坐拥群芳,而她身为天之骄女,却要在这里思量这样难解的问题,找出一个唯一的答案?
实在是,不——公——平。
只因为,女子的心,实在是太小。
一个行走蹒跚的老妇人,背着大大的药囊从怜筝身边经过,一不小心绊倒了。
“老婆婆,您没事吧。”怜筝急忙蹲下去扶她,帮她把沉重的药囊重新背好:“这么重的药囊,你的子女怎么忍心让你一个老人家就这么出来?”
“谢谢你,姑娘。”那老人的声音很年轻,与她的外表极不相称。她掸了掸自己身上的灰尘,抬起头用睿智的眼神捕捉到了怜筝心里的踌躇,“姑娘,你在为什么而烦?”
怜筝微微发怔,不明白面前的老人是何意图,却在她的眼神里放松了警惕:“老人家,是这样的,我同时爱上了两个男人,我不知该如何取舍,而且我已经嫁了人,但那两个男人都是我丈夫以外的男人——您明白我的意思么?”怜筝有些错乱了。
“多情者必多烦恼,姑娘应当做到忘情。”老人幽幽地说。
怜筝苦笑:“忘情?谈何容易!一个是青梅竹马,一个是芳心暗许,断不开,不忍心断。”
“事实并不如意,终究需要做个选择。”
“老人家……我做不到,你历经世事,又是行医的人,你可知道,这世上有什么药,可以让人做到轻易忘情?”
老人轻轻摇了摇头:“药,是有的,但是,姑娘,这实在是不聪明至极的举动,你真的要么?”
怜筝本是无心感慨,却没想到老人给出了答案,她踌躇一阵:“老人家,我想,我需要这个东西。”
老人将手伸进大大的药囊,摸出两颗小药丸来:“姑娘若是信得过我,就把这两颗药吃了,这药名叫‘忘情丹’,吃了后会助你忘情。”
老人将药放在呆愣在怜筝的手心,颤颤巍巍地走了。
怜筝愣愣看着两颗忘情丹,不知所措。
曹陵师紧张地走上前去:“怜筝?你——”
见到曹陵师倏然靠近,怜筝呼吸一滞,退后一步,茫然的脸上突然现出坚决,一下就将两颗药丸送入口中。
……
“咳咳,咳咳。”衣着破旧不起眼的老妇人依旧步履蹒跚地走在一条罕有人至的小巷中,不时发出几声轻咳。
“灵师姐,果然是你。”身后传来了略微低哑的男子声音。
老妇人突然直起了腰,转过身来,动作明显灵活了许多:“呵,师弟,一别十余载。你过得不错吧?”老人语气中满是戏谑。
那个男人身着道服,蓄着长须,气宇轩昂,眼神却是悲戚:“听灵儿说到那个神秘的老人,我就猜会不会是师姐你,当初我们几个人,只有你完全学会了师父的易容术,易容技艺可谓天下无双。”
“呵,连师弟你都学会了恭维人了?以前可是只有别人拍你的马屁啊!”老人仍是戏谑的口吻。
男人的眼中突然盈满了泪水:“师姐,我——”
老人也黯然了:“过往云烟,就不提过去了,枫儿也已经——”
“师姐,你刚才给那姑娘吃得什么?难道是失心丹?”男人突然想了起来,急忙问。
“没错,是失心丹。”老人的声音又变得冷冷的。
“为什么?你和那姑娘有仇么?”男人焦虑地问。
老人冷眼看着他:“当年你不是也给枫儿吃了,你和枫儿有仇?”
男人语塞,双拳紧握,眼中渐渐泛起悔意。
“哎,”老人叹了口气:“就算再难选择,也终究是需要一个结果,妄想逃避,忘情需要做到的是看穿本心,割舍孽缘,而不是遗忘。选择逃避,终究是最不明智的选择。”
老人笑得恬静,又好似藏有无限玄机,她忽然猛地将药囊向上一抛,自己踏墙而上,施展轻功,消失在男人面前。
男人狠狠把拳头锤在了墙上,目光渐沉。
【忘情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