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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宋弥尔进了客栈,不知为何起了一阵风,竟是将她的帷幕吹开了些许,众人翘首以盼,那帷幕下头,哪里有什么佳人,不过就是一个黄皮寡瘦的小丫头,帷幕被吹开,眼中竟是呆滞惊恐,还不如前头她那脸上有疤的婢女看着有神!看来,当真是哪里来的乡野丫头,没什么看头!众人大失所望,兴致缺缺地转移了视线。
宋弥尔见众人不再看她,松了口气,朱律也恰好办妥了入住,车夫住下人房方便看马,她与宋弥尔两人一间普通客房,只住两日。
二人回到房间,洗漱一番,又小心将那特制的药膏涂在外露的肌肤之上,这才在桌边坐了。
“主子,眼下我们该怎么办?”朱律咬着唇有些忧心忡忡,她们自变卖衣饰一路南下,中途在一个人牙子手中卖下了那个有些痴傻的哑巴车夫,到如今住店,手上银子已花去了不少,偏偏一路上听到的,都是宋丞相伏诛的消息,浴兰出宫后也不知去了何处,剩下清和、袁淑妃秦贵嫔更是没有消息。偏偏浴兰是去求援,万一遇着了陛下……朱律已经不敢往下想去的也不知如今宫中宋家情况如何?越往南走,得到京城的消息就越难,如今她们还未曾听说有关皇后的事,也不知宫里那一仗,究竟是谁赢了……
宋弥尔用手指沾了水,在积了层厚厚黑油与污渍的桌面上轻轻画了一副简略地图。她指了指自己画圈的位置,“如今我们若是向南横过,用不了一个月便能到宋家了。”她说的宋家乃是宋家在江南的老宅,“可是如今情况不明,不论如今上头的是谁,相必都不敢对宋家轻举妄动,根基太深,沈……若是真抓住了我爹谋逆的罪证,也也无法撼动宋家,弱势我爹真出事了,我们如今贸然回了宋家,就是给沈…一个把柄和契机,若是一切都是谣言,我爹安然无恙,我却逃宫在前,我更是不能再回宋家,给亲人多生事端。”
“可主子,难不成咱们就这般一直没有目的地一路南下?真去那西南?”
“眼下看来也只能如此,一切只有有了确定的消息再作定夺,不可轻举妄动,我们出事不要紧,不可再多牵连家中亲朋。”
“可是……主子您受委屈了……”朱律咬着下唇鼻子有些酸。
可不是委屈!
从小到大宋弥尔都锦衣玉食,吃穿用度无一不精细,哪里受过这般的苦?那样的马车,这样的客栈,这是宋家最低灯的仆从都不屑行不屑住的!何曾想,宋家捧在手心里的珠玉,竟是要困顿于此?
宋弥尔微微一笑,没有立刻说话,烛火映着她的脸庞,起先在客栈大厅令众人失望的那双木讷的眼睛,如今看着却饱含了智慧与从容,又装了些连朱律都看不懂的东西,竟是叫朱律也看呆了去,想要再说什么都忘在了嘴边。
那些朱律看不懂的东西,便是这一路行来慢慢添入宋弥尔的眼中的。
一开始,宋弥尔虽说也强撑着吃苦,可若是环境差一些,也是皱一皱眉的,可如今便是在这污垢遍生的桌上沾水画画,也能平心静气。
最初,宋弥尔处处都要依赖着朱律,不知道如何投宿、不知道如何讲价、不知道如何在街上买到最划算的吃食,甚至有一回经过一座小城,见城脚下有几个乞丐正在争夺一小块馒头,宋弥尔竟是问过他们为何这般无礼却无人管束,以及为何不再多买些馒头这样可笑的疑问来。
可越走宋弥尔变化就越大,起先是越发地沉默,也不说话,静静地看着朱律安顿一切,可对食物的挑剔越来越小,对环境的要求也越来越低,到如今,便是吃腌菜就白粥,借宿村野矮小漏雨的茅草屋,睡在茅草临时搭建的小床上,也能安之若素。不仅如此,她也从一开始什么都不懂,处处依赖朱律的大家小-姐成了如今,朱律反而事事都看不透,要依凭着宋弥尔的样子。
从前宋弥尔只将平民百姓的生活想得太简单,也曾在书中或听自己的二姐说过江湖的自在逍遥,可真到了民间,才知生活不易,便是如今宣启太平盛世,也有许多不平之事。宋弥尔已从一开始的惊诧讶异到后来的平静麻木,再到如今,似乎又快从那平静之下体味出新的东西,而究竟是什么,宋弥尔忙着生存,却还来不及细细品味……
回到当下,待朱律眼中对自己的委屈散尽,有了心思听自己说话,宋弥尔又才开口:“可知我为何要选这个客栈?”
朱律忙答不知。
“当初沈…因着春闱一事,罚了不少官员,这柳州也牵涉其中,大小官员落马的不少,一时之间又抬不出同等数量同等质量的对口官员来,只能叫原先留在任上的或是别州调配来的官员身兼数职,等到今年才出来的天子门生明后二年再外派出京,才有得缓冲。原先的官员落马匆忙,后头的又不熟悉一州政事,这治理上难免就乱了些,又怕乱中出错,于是就更加糊涂,所以如今这柳州变成了鱼龙混杂之地,也正是因此,消息来得也更快些。而我们如今所在的客栈,据说又消息极为互通之地,瞧瞧楼下各色人等也便知晓一二,却不知这客栈背后老板是谁,倒是有几分好本事。”
朱律对宋弥尔的话未能完全听懂,但却也明白宋弥尔在此留宿二日,是要探听望京来的消息在做打算,心中也暗暗决定,明日一定要好好问问,以解主子心中忧患。
……
宋弥尔与朱律在柳州“风餐露宿”,默默地伺机而动,等待望京传来的消息,而望京皇城之中,早已乱得不成样子。
却说宋弥尔与朱律逃走那日,沈瑶增派了人手在并州襄州等地围捕宋弥尔,一边等着自己父亲的消息,做着头戴凤冠的公主大梦,岂料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这一切不过是沈湛的计中计,还不等沈瑶吃到一顿公主膳食,沈湛已经率了亲兵杀回宫中,将梁王兵马齐齐包围,断了后路,梁王自刎马前,沈瑶这才知道,一切不过是沈湛计谋,声东击西一石二鸟之计,汝南王也在寰丘被擒,沈湛毫不手软,当场斩杀沈沧,汝南王剩下的乌合之众,也死的死伤的伤,投降的投降。而梁王这边,梁王已死,梁王仅有的庶子便直接投降,今上仁慈,放梁王庶子一条生路,沈瑶这才知道,她的庶兄本就是数年前还是皇子的沈湛就收服了的心腹,不过是放在梁王与自己身边的眼线!他的母亲本是秀才家中良家姑娘,却被梁王掳去夺了清白,后又在梁王后院艰难求存,恨意十足,对自己的儿子耳提面命只有一个要求,便是杀了梁王报仇。沈瑶这庶兄从小又聪慧非常,孝顺非常,懂事之后便恨不得杀了梁王,此时沈湛有意,他怎么会不依附?这才有了今时今日的计中计。
沈瑶一切白日美梦都化作了泡影,她恨意难当却又痛快非常,因为只要一想到沈湛心心念念的皇后娘娘,早就被自己挑拨成功又失了踪迹,她就是高兴的!
原来沈湛当日不仅仅是一石二鸟,而是三计,杀沈沧、擒梁王、更是与宋丞相演了一出戏,宋丞相本就早有辞官之心,沈湛便趁机与其一同布局,宋丞相假意触怒帝王,帝王盛怒之下夺了宋丞相的官职,还要株连十族以儆效尤。在场的人不是宋丞相的门生就是他的亲戚朋友,哪怕是死对头,也有拐过来绕过去的表亲堂亲关系,这株连十族不就是连自己也要被杀了吗?当朝的老臣们又忽然得知自己的妻儿都尽在宫中,终是明白上了当,可骑虎难下,也只得摘了头上乌纱帽,纷纷为宋丞相求情,陛下在上十分不快,而碍于众位大人的颜面,终是勉强同意,只将为首几位极有权势又老是与皇帝对着干的大臣削去官职,余下的各降一至三品,又将今年选出来的天子门生尽数按着空缺提拔上来,这才作罢。
可打了一棒也要给个甜枣,虽说没了官职,可那些鞠躬尽瘁的老臣们也都各得了封号或是没啥实权的爵位,竟是叫那些本将苦水往肚里咽的老臣们感动不已,一颗忠君之心反而更加凝实。至此,宣启帝终于搞定来自朝臣与皇室的内患,终于可以安安心心做一个一言九鼎的帝王,开展他的宏图。
沈湛高高兴兴回宫想要向宋弥尔邀功,却不想驱散了梁王军队,看到的却是尽数死伤的御林军与宫中侍卫,他何曾想到沈瑶这般胆大,背着梁王也敢乱下命令,他匆匆赶往宫中,看到的不过是遍地狼藉,处处都没有宋弥尔的身影。
他的长姊来信,并送来两车人,沈湛这才想起自己还有其他的妃嫔,他满怀欣喜,以为宋弥尔也在其中,可除了袁晚游与秦舒涯几人,哪里有什么宋弥尔?!
沈瑶这才小人得志,得意非常,向沈湛炫耀她是如何骗了宋弥尔,令宋弥尔以为自己夫君杀了自己的爹娘,又不得不立刻逃亡的。
沈湛恨不得立刻活剐了沈瑶,还是伯尹将其堪堪劝住。
宫中寻遍,没有尸首,也许证明宋弥尔还活着,沈湛松了一口气,却想到还有一个地方没有搜寻,他匆匆赶往那片竹林,穿过竹林,却见那竹屋已经烧成了灰烬,久不见人影的陆训正蹲在地上哭泣,手上脸上全是黑灰,眼泪流出两道肉色的痕迹。他的身旁还有一个以披风盖着的人形物件,沈湛心头一惊,只见陆训抬起头来指着那物件,望着赶来的他与伯尹道:“皇后娘娘,皇后娘娘殡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