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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有一天,他忽然又消失了。手机在给蒋甦发了一条“七天后回来”的短信后也关机了。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去做什么,只是这次,等他再回来时,不是那样憔悴的样子,整个人异样地振奋着。
郎霆烈,变了。战斗的生死没有改变他,职业的转变也没有改变他,可现在,他莫名地变了。
和那个女孩有关吗?那个他说要带给自己看的女孩,那个八年前遇到的女孩……
因为郎霆烈食言了。他说等抓到佘虎,便把她带到蒋甦面前,可佘虎抓到了,他却没有做到。这是郎霆烈对蒋甦的第一次食言。
蒋甦曾有意无意提起这件事,郎霆烈却说已经结束了,没有必要再认识。他说这句话时表情很平淡,可细心的蒋甦察觉到,他眼底多了抹嗜血的光芒,阴沉的气息,不像是他认识的郎霆烈……
“我没事,”郎霆烈意识到自己不该流露出这种异样的情感,笑了笑,“只是坐在这办公室里,身体都僵硬了,想好好舒展舒展。本想你来了,可以找个地方我们俩练练,可你这么快就要走了,有点舍不得。”
蒋甦顿了顿,也笑,“放心,会有人来陪你练的,南歌和莫修这两天就到。”
“真的?莫修也来?”听到这个消息,郎霆烈又展开了眉头,难得的开怀,“他的任务在这里?”
“是的,他说想给你个惊喜,让我先保密。本来应该早点到的,手里有些事情耽搁了。见面时你就当不知道,省得他又唠叨我。”蒋甦走了两步,忽然又走回来,走到郎霆烈身边,在他肩上拍了两下,语气有些低沉,“阿烈,我知道你有心事。如果你不想说,也没关系,有莫修和南歌在这边陪着你,我们都放心些。等哪天你想说了,可以随时告诉我。不管你是在WOLF,还是在郎氏,我们几个都希望你过得好好的。”
郎霆烈怔了怔,然后微笑。大家都是观察入微的人,他的变化,蒋甦他们又怎会不知,只是装作不知、不让他有压力罢了。
他不想说,不是怕他们笑话,他们不是那样的人。他不想说,是不想让他们一起痛苦,也担心他们知道后会为自己做什么,尤其是蒋甦。感情是他一个人的事情,不管是开始,还是结束,不管是爱,是恨,他只想一人面对。
“我知道,你放心吧。”郎霆烈站起身来,同样在蒋甦肩上还以默契、安慰的一拍,“祝你和雷子凯旋归来,我等你们的好消息。”
“好。”蒋甦终于放了些心,看了看郎霆烈,转身走出了办公室。
在蒋甦关上门,身影消失的下一秒,郎霆烈也离开了办公桌,走到落地窗前。
偌大的办公室里,这里是他最喜欢的位置。在这里,可以俯瞰整个都市,可以感受万人皆在我脚下的尊贵,可以想象众人任我宰割的痛快,当然,也有高处不胜寒的孤独。他不要尊贵,更不想孤独,他站在这里无非只为宰割一个人,享受报复一个人的痛快!
自那天,从医院离开,他买过醉,自我放逐。爱到了尽头,他知道自己应该忘记。可,当思念与痛苦如影随形,当知晓忘记她比恨她更难,当意志越来越清醒地面对她将他抛弃又羞辱的事实,郎霆烈做了决定。
报复她,狠狠地报复!
摧毁她,彻底地摧毁!
她可以不爱他,但不能戏弄他,羞辱他!她毁了他的梦,毁了他的天堂,让他日以继夜地备受煎熬,他又怎能让她安然无恙地生活。
八年的情感,全身心的付出,却换来她无情冷血的践踏,而这一切,也许只有报复的块感才能让他得到解脱!
虽然离开了R市,可他有的是办法掌握费芷柔的一举一动。
在她与翟镐婚礼的前几天,郎霆烈悄悄去了R市。他潜伏在费家周围,看到她去了婚纱店。
他跟了进去,无声无息地藏在阴影里。
当看着纯白婚纱的她,从更衣室里走出来时,明知不应该,可他还是惊艳了,比月光还要美丽的她让他瞬间不能动弹,只能呆呆地看着她。
多少次,他这样幻想过,幻想她穿着纯白的婚纱,公主一般走到自己面前,幻想她挽住他的胳膊,明媚烂漫地笑,然后一起迎着朝阳,走向圣坛……
而此刻,那样被伤害过,分明还痛苦的此刻,在看到她的一瞬间,他还是在没出息地幻想,忘记了自己的痛苦,忘记了自己之前所决定的所有报复。郎霆烈忽然觉得,这些日子的痛苦,最多的不过是因为想念……太想念了她……而他来到这里,也不过是给自己找个理由,能够再多看她一眼……
这一刻,他忘了她的婚纱不是为自己而穿,她的美丽也不是为自己而绽放。
直到,翟镐出现了。
翟镐从另一端走来,站在费芷柔的身边,两人一同看着镜子。
翟镐的身影挡住了郎霆烈的视线,他看不到费芷柔的表情,可他知道,对于翟镐的亲昵,她没有推开。
对啊,堂堂翟家的二少爷,R市的贵族,她为什么要推开。自始至终,她游戏的人只是他而已!
然后,他看到陆怀秋来了,看到母女俩说着什么,而她表情甜蜜,似乎对婚礼充满期待。他又看到翟镐走到一边接了个电话,然后离开了。临走前,在费芷柔的脸颊上轻吻了一下,而她只是浅笑,幸福的样子……
够了!够了!
他看够了他们的恩爱,也受够了自己对这个女人一而再再而三的幻想!
郎霆烈沉下脸,冷冷地看着费芷柔重新走回更衣室,再走出来,看着她离开了陆怀秋,一个人走出了房间。
时机到了。
郎霆烈打开了放在口袋里微型干扰器,一路悄无声音地尾随着。她似乎在找洗手间,又迷失了方向,漫无目的地走着。当她在一面巨大的镜子旁边停下时,跟在后面的他,快速地闪到一边,不让她发现镜子中折射出来的影子。
而当她从洗手间里走出来时,躲在拐角的他,用沾满药水的毛巾捂上了她的口鼻。
也许,曾经在翟镐会所里上演的那一幕是她的一个小把戏。可是今天,他要让她彻底地感受到,什么是迷醉。
郎霆烈把她扛在肩上,在已经被干扰的监控下穿过走廊,翻过栏杆,从无人的侧门离开。离开之前,不忘在费家的汽车上留下一张充满挑衅的字条。昔日光明磊落的男人,如今却成了绑匪、小偷、暴徒!可他无所谓,只要能报复这个可耻的女人,他无所谓自己变成什么样!
该怎么处置她?这样一个浪荡的女人,若是到了莫修的手里,若是要报复,怕是要丢到无人问津的角落,任人凌辱。
可是,他没有。他本可以做得更绝更狠,可在看到她昏迷时那张甜美纯真完全无害的睡脸时,他心软了。
他做不到。
这是他的第一个女人,是他真心爱过的女人。即使她是脏的,他也不想让她变得更脏。
他把她带去了他的地方。
三天。意乱情迷的三天。
对他来说,是不论爱恨、忘记所有的三天。
对她来说,是混混沌沌、没有意识的三天。
可同样的,是原始的快乐迈过巅峰的三天……
翟费两家连同全城警察找疯了的三天,其实郎霆烈就在翟家名下那家即将举行他们婚礼的度假村里。这里有一处属于郎氏的专属度假别墅,没有郎氏的允许,谁也不会来这。
在翟镐的眼皮子底下,和他的新娘日日夜夜地*,这对翟镐和费芷柔来说是极大的讽刺和悲哀吧。而这,只是郎霆烈报复的第一步。
当冲进她的身体,没有自己想象中会存在的那层“障碍”时,他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情,或者说,无论怎样,他都会愤怒!如果有,那她便如她所说,已经把修补当家常便饭。如果没有,那就说明她和翟镐已经发生过了关系,根本不需要那层障碍来为她护航!
不管怎样,他都那样愤怒!
一台摄像机,一段视频,数十张截图。
婚礼当天,他送还了新娘,一并送上最火热最露骨也最丑陋的新娘照片。
他看着她被记者包围,看着费楚雄当场宣布与她脱离父女关系,看着她如丧家之犬一样狼狈落魄,那颗被她伤透的心终于有了慰藉。只是,那隐隐的心痛……大概是心伤的余痛吧,总会消褪的。
他离开了R市。他以为事情已经结束了,以为自己可以解脱了,以为可以做到与她再无瓜葛。
可是,到头来,让人追踪她消息的人是他,尾随她回到Z市的人是他,为了她留在郎氏的是他,傻傻租了办公楼躲在窗帘后面观察她的是他,收购了她上班的公司又一次次阻挠她找到工作的,还是他!
他不知道她为什么能够如此顽强地生活着,不知道她为什么偏偏来到这个属于他的城市,但既然她打不死、灭不掉又自投罗网,既然他怎么都无法完全释怀,那就换个游戏方式。
再无情的女人也会爱,再冷血的女人也有情。既然她那么喜欢玩弄感情,戏耍人生,那他也来效仿——让她爱上他,然后再抛弃她,就像她曾经做过的那样!让她痛苦,就像他痛的一样!
太阳在城市的那端慢慢沉下,红得像是熟透的果子,那样美丽,却没有给这个城市的冬天带来暖意。慢慢的,尽在眼底的街道,陆续点亮了街灯,仿佛是在倒映着天空渐亮的星星。
有人敲门。
“进来。”
郎霆烈没有转身,依然俯瞰着脚下。
“郎总,到时间去参加慈善酒会了。”女秘书走过来,一边走,一边不忘把已经够低的领口往下拽了拽,更多地露出她傲人的胸口。
快到跟前时,女秘书从衣架上取下郎霆烈的大衣,就像以前她跟随郎霆逸时做的一样。
郎霆逸喜欢跟在身边的女秘书长得漂亮,身材妖娆,穿着性感,说这样养眼,自己和客户看着都舒服。被他挑中的女秘书,都以为自己能有幸成为他的女人,甚至能成为尊贵的郎夫人。
可时间长了,才发现他也就是这样说说。看也是看的,汇报工作或是上下班经过时,他会看上一眼,若是觉得漂亮会微微点头。若哪天觉得不妥,也会冷冷蹙眉。他要的,不过是一个偶尔看看的花瓶,甚至连碰触都不会有。而且一旦审美疲劳,辞掉时也毫不犹豫。
他弟弟与他倒是不同的。虽然也冷淡,但不会太苛刻。而且来了一段时间,也毫无辞退她的倾向,让女秘书稍稍地想要试探一点,以为自己能得到比秘书更多的待遇。毕竟,她这样漂亮,一般男人无法抗拒的漂亮。
“酒会通知副总他们去就好了,我还有别的事。”郎霆烈转过身,拿走女秘书搭在她手臂上的大衣,动作快得让她反应不过来。
“可是郎总,这个酒会很重要,老董事长特意吩咐……”女秘书急急跟在他迈开大步的身后。
“我说过我不去,谁接受的邀请谁去。”郎霆烈回头,冷厉地扫了她一眼,“我不是我大哥,我不喜欢自己的秘书这样穿着,要是还想留在这,就别这么暴露。”
说完,在女秘书尴尬错愕的眼神中,他已经穿上了大衣,离开了办公室。
郎霆烈,你还可以更加没出息吗!有漂亮女人上赶着给你,你只管看、只管要不就行了!为什么要拒绝,为什么要讨厌!你还在心心念念那个女人,是不是!没出息的家伙!你是个男人,难道在那个无情无义的女人身上吊一辈子吗!笨蛋,笨蛋!
她是魔障吗,是他的劫难吗?所以才能这样死死地咬住他的一切,把心拿去、伤透还不够,连身体都不听使唤地只想着她……只想要她……
不要,他不要这样下去!
如果她是魔障,他就彻底灭了她!如果她是劫难,那他就变成她的劫难!
走出郎氏大厦,一身黑衣的他如同张开翅膀的撒旦,走进黑夜,要用最冰冷最黑暗的怀抱去拥抱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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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柔,小柔。”
“……嗯,妈妈,怎么了?”
陆怀秋连唤了好几声,费芷柔才从恍惚中回过神来。
“小柔,想什么呢,那么认真。”陆怀秋担忧地看了女儿一眼,看到女儿明显憔悴消瘦的脸,更加心疼了。
“没什么,”费芷柔低头吃早饭,“一些工作上的事情。”
“小柔啊,要不换个工作吧。怎么你那个公司天天需要加班到一两点,再好再年轻的身体也经不起这么熬啊。”陆怀秋说着,往女儿的碗里又加了一个鸡蛋。
“年底了,公司都很忙。”费芷柔抬头笑了一下,很轻松的样子,“妈妈,不用担心我的身体,你看公司还是很体贴的,加了班第二天不是都能睡懒觉吗?也没人催着上班。”
“所以我说奇怪吧,哪有晚上加班白天反倒不紧张的公司。”
“晚上要统计白天的数据,做分析第二天用,所以忙了点。”费芷柔早就想好了怎么解释。陆怀秋除了年轻的时候唱过歌,没有上过班,对现在公司的情况不了解,所以,就算她解释牵强,也能胡乱瞒过去。
她不想让陆怀秋知道她在酒吧唱歌。昔日的千金小姐沦落成酒吧的歌女,她不介意,不代表爱她的妈妈不会伤心难过。
“是吗?”陆怀秋疑惑地蹙了蹙眉,也没再问什么,“不管怎样,你要多注意休息,能不加班就别加班了。年轻的时候熬夜多了,以后就吃亏了。”
“好的,妈妈,我会注意的。”费芷柔说着,想起什么,走进了自己的卧室,又拿着包走了出来,手里拿着一沓钱,递给了陆怀秋。
“怎么又发钱了?”陆怀秋有点诧异。这公司发工资不都是一个月一发吗?可女儿前两天刚给过她钱,现在又有了,让她有些纳闷。
“你都说我天天加班了,那我们肯定得有加班费啊。”费芷柔微微笑着,“加班费是随时发的,有了我就给你。你看着差不多了,就给萱萱汇过去。她在国外,那边的物价贵,手里的钱肯定紧张。”
说到这,费芷柔的眼神黯淡了下去。自从她们被赶出费家,她的事情也被传得沸沸扬扬,费若萱就很少打电话给她了。有时费若萱打给陆怀秋时,听到她的声音,说不到两句就挂了。
这个妹妹在怨她,她知道。她坏了名声,她的妹妹又岂能好过。她连累萱萱也失去了千金小姐的荣华富贵,在异国他乡过着清苦的日子。就算有许承钰在身边,没有了强大的经济后盾,这个素来被疼爱着长大的妹妹又怎能适应。
心好痛,那么爱护的妹妹,一直捧在手心里的妹妹,到头来,却是最不理解她、变成与她隔阂最深的那个人。
看到费芷柔忧伤难掩的神情,陆怀秋叹了口气,轻声说,“小柔,要不我把事情都告诉萱萱吧。她这么大了,能理解你的。再说,这也不是你的错,你那么爱护她,为了她和我才会……”
“妈妈,别说,不要告诉萱萱。”费芷柔摇摇头,忍住心头的苦涩,“让她在那边安心学习吧,不管之前发生过什么,我已经走到了这一步,我经历的那些事情也无法抹去。是我连累她被同学耻笑,还被许学长的父母嫌弃……是我的错。所以我要更努力地供她完成学业,希望让她可以直起腰板站在大家面前。我现在只希望,她和许学长的感情,不要被我的事情影响到。”
“这个你放心,萱萱在电话里说,许承钰对她还是很好的,也在努力做父母的工作。”陆怀秋急急地说,生怕女儿再难过。
“那就好。”费芷柔吸了口气,重新坐在餐桌前。
“小柔,”陆怀秋从那一沓钱里抽出一些,放在费芷柔面前,不无心疼地说,“你不用给我这么多,留一些自己用吧。萱萱已经是大人了,我们现在的处境她也知道。她可以在那边半工半读供自己。你这么辛苦地上班,挣的钱,不是给我买药,就是汇给了萱萱。你也我的女儿,我也心疼你,你看你……”
陆怀秋忽然停顿了一下,有些哽咽,“你都多久没给自己买过东西,也没好好打扮过自己了。”
“妈妈,”费芷柔拉着妈妈的手,把钱重新塞了回去,宽慰地笑,“我又不缺什么,干嘛要买。倒是你,应该出去走走、逛逛,看到喜欢的就买。虽然现在的生活不比以前,但我的工作还不错,挣钱也不少,供你和萱萱生活,还是可以的。”
说着,她还站起来,在陆怀秋面前轻快地转了个圈,“再说,你看你女儿,天生丽质,不需要多余的东西来装饰,是不是啊?”
“好,好,我知道我的女儿最漂亮了。”知道女儿在安慰自己,陆怀秋无奈地笑了,“不过你在外面上班,身上总还是要多放点钱,以备不时之需。”
“真的不用了,妈妈,我身上还有钱,不用担心。”费芷柔快速喝完了碗里的稀饭,拿起包,往外跑,“妈妈别忘了吃药,我去上班了。有事给我打电话。”
跑出了小楼,跑到了公车站,费芷柔走在长椅上,微微喘息。
刚喝下去的稀饭被她跑得七上八下,在胃里翻搅着,再加上跑的时候灌进了凉风,让她这会很是难受,疼得微微弯下了腰,手握成拳头顶在胃部,轻轻揉着。
只是这样的疼痛也不能阻止她去想,去想他……
两天了。从那晚的街头偶遇到现在,已经过去两天了。
像是经历了一场梦,一场美丽又悲伤的梦,她到现在似乎都还没有清醒过来。
生活很平静,如常进行,她没有再遇到他。就算是凌晨下班,她特意绕到那条路的附近,忐忑地远远看去,也没有看到任何像他的身影。
这样的不真实,让她更加怀疑,那一晚,那一幕,真的只是一场梦而已……
“嘟——嘟——”
忽然传来的两声喇叭,惊醒了陷入沉思的费芷柔。
她抬头,看到一辆公车停靠在站台前。
车门打开着,年轻的公车司机在对她微笑,“小姐,不上车吗?”
天天坐公车,几乎固定的时间,来来去去的几班车,司机差不多也认识了她。每每见到她,都微笑着。
这样的笑,也总能让费芷柔心头一滞。
“谢谢。”费芷柔上了车,打了卡,对司机轻柔说道,然后在靠窗的位置上坐下来,看着坐在驾驶座位上那个年轻的背影。
司机很开朗,也很热情,对每一个上车的乘客都微笑点头。看到老人家上车时,也会对着后面的人吆喝一声,提醒大家发扬风格,给老人小孩让座。
他的笑,他说话的方式,让费芷柔想起了阿富。
同样是司机,同样那么热情洋溢,那么单纯美好。
只是,阿富,已是她心底的痛。
【阿富,若你知道我那样伤害了郎霆烈,你会不会讨厌我、恨我?若你知道我已经肮脏到了极点,你还能瞑目吗,我还会是你心里的女神吗?阿富,你想要的画面,何曾不是我想要的……
阿富,如果你还在,请闭眼,请转身,不要看到这样的我,不要看到我和他变成路人的样子……】
下了车,一直胃痛的费芷柔在路边的饮品店买了一杯热柠檬水,又沿着街边走到了一家中介门口,坐在旁边冰冷的长椅上等待着。
现在是上午十点。离酒吧营业,离她上班的时间还有九个小时。
这九个小时,她不能回家,更不能浪费。
为了不让陆怀秋怀疑,费芷柔总是在上午九点就出了门。那几天在街上漫无目的地晃荡时,在离酒吧不远的一条街道上,她发现了这家中介公司。
年底将至,许多商场和超市都会临街发放各种卖场活动的宣传单,人手不够时,他们便会来中介公司临时聘用。钱很少,但对费芷柔来说是件不错的事情,因为在漫长的需要打发的九个小时里,她又可以挣到一些钱。
早上给陆怀秋的钱,是费芷柔在酒吧里客人给的小费。蓝桑是个很大方的老板,若当天酒水卖得好,也会在打烊时当场给店里的员工发奖金。怕陆怀秋担心钱不够用,舍不得吃舍不得穿,所以只要费芷柔拿到钱,就会给陆怀秋,不想妈妈有生活压力。
而此时,她的包里却只剩可怜的两百块了。
多么无奈,在夜夜锥心思念的时候,在身心痛到麻木的时候,她却还要挣扎着去面对生活,去想着如何挣来更多的钱,微薄但能积少成多的钱。
一杯柠檬水的时间,果然有人来了,开着一辆小面包车。拉开车厢门,便看到堆在里面满满的宣传单。
费芷柔刚站起身,已经有人冲到了她的前面,围着小面包车。
看来,缺钱的不止她一个,尤其是到了年关。
“今天只要五个人。哪些人来?”从面包车上下来的一个中年男人吆喝着。
“我!”
“我来!”
“我!”
……
十来个人伸着手,积极地报名。而瘦瘦的费芷柔被他们挡在身后,费了半天劲,才挤进了人堆,也举着手说,“我。”
中年男人环视了一圈,点了四个看着身强力壮的年轻男子。
只差一个人了。
费芷柔有些着急,举着手又往中间挤了挤,想让中年男子看到她。在一群人高马大的北方人中间,就算是一米六五的她也还是显得娇小些,被选中的几率当然也就小了。
人群中你推我让的,不知道被什么绊了一下,费芷柔控制不住自己向前的惯性,狠狠地扑了出去,摔在了地上,也摔在了中年男人的脚边。
这次,中年男人可是清清楚楚地看到了她。
“对不起,对不起……”费芷柔从地上爬起来,明明是她摔倒了,却在胡乱地道歉。因为太窘迫,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中年男人看着这个摔了一身灰的年轻女孩,蹙了蹙眉,眼底闪过怜惜。
“好吧,就你了。”
“我?”费芷柔喜出望外地看着他,没想到摔一跤竟然摔出好运了,“谢谢,谢谢!”
而其他人看到没了希望,也都散了,趁早去寻别的活。
“我们商场的老规矩,把这些宣传单发完,到下午六点,包中饭,五十块,不包中饭,七十块。”中年男人把五个人叫到一起,然后给了每人一摞厚厚的宣传单。
“吃不吃午饭差二十块呢。要是我自己买个面包或是饼子,不就可以省下十块了吗?”
“老板给的盒饭还可以的,味道不错,值二十块。”
“算了,出来找临时工,不就是为挣钱吗,又不是为吃的,我到中午饭点了还是自己买吃的吧。”
……
费芷柔抱着一摞宣传单,站在几个人中间,听到他们小声地说。
对啊,她也可以自己买点吃的,十块钱应该就能解决了。能省一块是一块吧,那些抗排斥的进口药实在不便宜,还有萱萱……
揉揉自己还在隐隐作痛的胃,费芷柔咬咬牙决定了。
五个人按照中年男人分的地方,散开到各条街道,开始发宣传单。
“你好,美意广场即将做活动,全场满一千送五百,还有精美礼品,欢迎惠顾。”
……
“你好,美意广场即将做活动,全场满一千送五百,还有精美礼品,欢迎惠顾。”
……
一遍又一遍地说,一张又一张地发,费芷柔伫立在街头,机械地不停重复嘴唇和手里的动作。
有的路人会接下,有的路人却摆摆手,很不耐地走开。
手中的宣传单少说也有一千张吧,是她发过的最多的一次。可是半个多小时过去,她发掉的不过才几十张。照这个速度下去,别说是下午六点了,就算是到了明天早上六点她也不一定发得完。
怎么办,到了晚上七点,她还要赶去“阑珊处”唱歌,不能迟到的!
费芷柔四处张望了一下,远远地,想看看其他几个人是怎么做的,是不是有更好更快的方法完成工作。
可是,她却看到有个人在经过街边的垃圾桶时,趁着周围没人,偷偷地把一些宣传单塞进了垃圾桶……
她回过了头。就算拿不到应得的工钱,她也不想这样去欺骗别人。
天气很冷,行走在街道上的人并不多。
把东西放在路边的长椅上,费芷柔摘下手套,对着早就冻麻木的手哈了几口气,用力地搓了搓,直到感受到一点温度,又用力地跺了跺冷到没有知觉的脚。然后呼吸一口气,就像给自己呼吸多一点的力量,她又重新拿起了那一摞宣传单,往街头走去。
街上人不多,她就只能想办法往有人的地方走去,比如商店,比如菜市场。
首先是一家饮品店。费芷柔站在门口往里面看了看,里面似乎人不少。
抿抿唇,给自己一个鼓励的微笑,她准备往里面走。刚迈了一步,又停下,想了想,还是把围在脖子上的围巾往上拉了拉,挡住下巴和嘴唇,只露出一双美丽的眼睛。
走进别人的地盘,去发不相关的传单,她知道这样很丢脸很难堪。可她已经没有别的办法。
“不好意思,打扰一下,”费芷柔走了进去,微笑着把一张宣传单放在一对正在喝饮料的小年轻面前,“美意广场即将做活动,全场满五百送五百,还有精美礼品,欢迎惠顾。”
“哦,是吗?放这吧。”小年轻看都没看她。他们不喜欢这种发宣传单的人,但至少没拒绝。
虽然他们看不到她的唇,但费芷柔还是感激地笑了一下。
她又发了几张,来到一张桌前,这里坐着一个带着两个小孩的男人。
“先生,不好意思,打扰一下,这是美意广场的活动宣传单,凭宣传单可以享受全场满一千送五百的活动,还有……”
“服务员!服务员!”费芷柔还没说完,那个男人喊了起来,“你们怎么随便让人进来发传单,还让不让人安安静静地喝东西了!”
男人一喊,两个小孩也跟着叫起来,又哭又闹的,整个饮品店的人全都看了过来。
“怎么了,怎么了?”店员急急忙忙地跑过来,当看到抱着一摞宣传单的费芷柔时,顿时明白了怎么回事。
“你怎么到别人店里来发这个了,”店员推搡着她,“快走,快走!别影响别人做生意!”
“就是,发个传单怎么到这里来了。”
“我刚才就在想,怎么店员也不管管。”
“就烦这种人,在街头发发就算了,还到处打扰别人。”
……
“我……”看着店员嫌弃的眼神,听着周围厌烦的低语,巨大的难堪与羞耻感瞬间熏红了她的眼睛,费芷柔哽咽了嗓子,什么都说不出来。那么多双眼睛在看她,更是让她抬不起头。
她以为艳照的事情已经让她麻木了,已经让她练就了足够坚强的意志,已经不会再介意别人的目光,可现在,这种过街老鼠人人喊打的羞耻感依然深深的,深深的扎痛了她!
推搡间,她的围巾松了,让她整个脸庞完整地露出来,那样清丽,那样剔透,那样明媚。尤其是那双已经染上水雾的眸子更是显得楚楚动人,一时间让在场所有人都看呆了眼。
他们以为发传单的不过是个不起眼的落魄女人,却没想到她竟然这样的,这样的美丽,竟比那些电视上的女明星还要耀眼,而她眼底难言的忧伤更让她多了一抹不可亵渎的高贵!
“那个……”刚才还大喊大叫的男人走了过来,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说,“我突然想起家里正好要去美意广场买东西了,给我几张吧。”
费芷柔愣住了,不知道他为什么忽然转变了态度,也不知道是给他,还是不给。
男人见她呆愣着,干脆自己从她手里抽走了一沓,“刚才不好意思啊。”
“没有,没有……”费芷柔终于回过神来,连连摆手,又连连点头,“是我不好意思才对,打扰大家了。谢谢,谢谢你。”
“美女,你也给我几张吧!”那边有个顾客忽然说话了。
“对啊,我还没有,也给我几张。”
“我也是,美女,来几张!”
……
忽然之间,店里沸腾了一样,刚刚还要驱赶她出去的人,现在又围了过来,你三张我五张地从她手里拿走宣传单。
“谢谢,谢谢,谢谢大家……”
费芷柔反应不过来,只能连连道谢,心里却是暖暖的。
“好了,趁我们老板来之前,你还是走吧。”等大家拿得差不多了,站在一边的店员开口说道。
“不好意思打扰了,”费芷柔扬着嘴角,由衷地感谢,“谢谢你,谢谢大家。”
她的笑容干净剔透,谁又能忍心拒绝,忍心抹掉!
店员点头,也微笑着回应,“也给我几张,回头我分给其他店员。”
从饮品店出来,费芷柔再也不敢走进别人的店里了,虽然刚才有点突破,被那些顾客和店员拿了近百张。
他们说的对,那毕竟是一种打扰。不是所有的人都需要这些宣传单,也不是所有的人都能接受这种宣传的方式。
天阴了下来,风刮得更大更冷了。
费芷柔重新裹好围巾,也重新围住自己下半张脸。
她知道美丽有时候能让自己事半功倍。但她也知道美丽有时更是罪恶的源泉。
商店不能去,那就去菜市场吧,那些大姐大妈们还是比较喜欢优惠和活动的。只是这个美意广场消费不低,不知道适不适合她们。不管怎样,先试试吧。
抱紧还有一大半的宣传单,费芷柔迈开步子,几乎小跑着往街角的社区菜市场走去。
中午两点。费芷柔坐在街心公园的长椅上,手里拿着一块刚从街边买来的鸡蛋。
放在她身边的宣传单还是那样厚厚的一摞,将近四个小时的时间,她发出去的宣传单还不到一半。而剩下的时间,居民们几乎都不会出门了,能发掉的传单肯定也只会比上午更少。按照约定,传单没发完,工钱是一分钱都没有的。那就意味着,六点以前她要是不把剩下这些发完,她这几个小时的努力就全都白费了……
七十块,曾经不过是她的一小块点心,如今却让她真真切切到生活的心酸。
费芷柔拿起饼,咬了一口,却不知是甜是咸,饿过头的胃更是排斥着这种味道,翻涌着想吐。
“小柔……”
听到背后的声音,她的脊背一僵,手里的东西差点掉到了地上。
谁在喊她……那样的声音……
还能是谁……
郎霆烈!
费芷柔震惊地睁大眼睛,猛地转头……
没有,身后没有人,一个人都没有……
又是她的幻听。
自那天遇见他之后,她总是会有这样的幻听,听到他那句温温柔柔的呢喃,呢喃着她的名字。她甚至还有幻觉,就好像他就在自己身边的某个地方,很近的某个地方,然后会和那晚一样,从天而降地与她相遇……
小柔……
他喜欢这样温柔地呼唤她。
温柔,他一直温柔,一直那样温柔待她,即使被她伤透还是那样温柔,让她无法割舍的噬骨温柔……
阿烈,阿烈……
心里一直坚廷着、一直紧绷着那根弦忽然崩塌,那些被堵在胸口的眼泪就那样没有预警地滂沱而下,让她不由地抱住膝盖,在街头那样悲伤、那样忘我地哭泣……
“郎总……”
司机回过头,看了看坐在后面一直沉默不语的郎霆烈。
老板早上说要外出开会,可是让他把车开到这附近以后就没再离开过,就算是公事,也是在车上打开电脑处理。
司机并不太奇怪。因为这个地方他不是第一次陪老板来了,也不是第一次陪老板一直坐在车里。
他知道老板要等的人是谁,也知道这是老板的秘密,他会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地跟在一边。
果然,十点的时候,他看到了那个熟悉的美丽女孩,看到她坐在她经常坐的长椅上,等待着。只是今天她看上去精神不太好,手一直在胃部揉搓着。
过了一会,来了一辆面包车。车上下来的人应该是在聘用临时人员。他看到那个女孩和往常一样走了过去。
今天的临时工多了些,人高马大的围了一圈。他看到女孩用力地挤进去,却也重重地摔了一跤。
就在那一刻,司机的余光也看到老板的身躯明显一震,整个人都坐直了,牢牢地看着那一处。
还好,女孩摔得不重,也很幸运地得到了今天的工作。只是,这份工作,今天的工作量,似乎比她之前的要艰难许多。
司机看到她伫立在街头很久很久,也只发出去几十张。他不明白,为什么她不能学其他几个人那样,找个机会丢一些到垃圾桶,不就给自己省事了吗?她似乎也注意到了别人的做法,可就是执着得有些傻气,宁可走进商店,宁可面对可能被别人撵出来的尴尬境地,也没有那么去做。
这个坚强倔强的女孩,他该佩服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