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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凉如水。
苏佑束手站在庭院里,不远处房门缓缓开启,仆从鱼贯而出,没多久,便有人通传他进去。苏佑定了定神,信步而入,一眼便见到了刚沐浴过、正坐在镜前由着小太监绞干头发的男人。
男人脸色虚白,眼下乌青,那张脸乍一看和五皇子司煜有几分相似,但相比对方的器宇轩昂,眼前这位一看便是被酒色几乎掏干了身子。
苏佑站定后行了个礼,接着便安静地待在了一旁。
良久,对方才淡淡道,“事情如何?”
“对方邀我今夜子时一见。”苏佑眼观鼻鼻观心地回答。
“哦?”男人转过身面对他,笑容似笑非笑,“你倒是有几分本事。”
对方阴鸷的目光肆无忌惮地打量着眼前人,那火辣辣的眼神几乎要穿透他的衣衫,仿佛此时站在他面前的不是衣冠楚楚的苏佑,而是一个浑身赤|裸的绝色美人。
换做常人,必定已是羞愤难当,而苏佑却仿佛什么都没察觉,只抿了抿唇,半垂着眸子应道,“他并不信我,今夜凶多吉少。”
“那就博他的信任。”男人慢悠悠地答,“本殿下不管你用什么方法,五日后必须将人引出京城。”
“是。”苏佑道。
男人沉默了片刻,忽然笑起来,“抬起头来。”
苏佑听话地抬起头,飞快地看了一眼眼前人。那张和司煜眉眼间有些相似的脸,在昏暗的灯光摇曳下,奇异地没有一丝美感,反倒是那毫不掩饰的欲|望令他几欲呕吐。
三皇子司泽。
一个真真正正的人渣。
“果真好相貌。”司泽起身来到苏佑面前,两人身量仿佛,当那双炙热的手抬起苏佑下巴时,后者险些把持不住一掌拍向他心窝,“怎么办,本殿下不舍得将你送给奚玉棠了。”
苏佑面上淡然,心底却不屑极了。
与其说司泽是喜欢他,不如说他在透过自己肖想某个他这辈子都碰不到对方一块衣角的人。
仿佛知道他在走神,司泽钳住他下巴的手猛地用力,而后满意地看着眼前的美人吃痛地蹙起了眉。
好半晌,司泽忽然放手,“滚吧。记住,五日后,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苏佑下巴被捏得一片通红却丝毫不在意,恭敬地行礼告退,出了门,一路缓步而行,直到行至另一条街才停下,阴影之中,他忽然弯下了腰。
司泽被幽禁,整个三皇子府周围静得可怕。如果有人经过便会发现,有个年轻人正痛苦地抵着墙,一阵低低的咳嗽声传来,如杜鹃啼血。
面不改色地将沾了血的锦帕收进怀里,苏佑抬头看了一眼皇城上空暗淡得几乎看不见的血牙月,转而走向更深更浓的阴影之中。
……
另一边,奚玉棠今日难得去了一趟锦衣司,回去时已过了晚膳时辰。
以她同知的身份,想要查一个人的资料简直易如反掌,不过动动嘴皮子,苏佑的来历便呈现在面前——岭南苏家嫡系,上有两位兄长,下有一个小妹,武功师承家族,17岁离家游历江湖,两年后来到京城参加比武大会。
横看竖看,好像并无不妥。
终究只是一份简略的资料,做资料的人恐怕也没想到他会引起看台上几位的关注,如今再调查也已来不及。奚玉棠思量着,吃饭的动作便不自觉慢了下来。
“有心事?”一旁的越清风淡淡开口。
“嗯?”奚玉棠回过神,见他放下了手中的书看过来,不禁笑,“倒是有件有趣之事,想听吗?”
越少主挑起眉。
“不过先说好,心态要平和,不能生气。”奚玉棠放下筷子,“你身子不好,不易动怒,保证了我再说。”
……听她这么一说,越清风更好奇了,“你不说,怎知我会不会气?”
奚玉棠气笑,“快点。”
“好好好。”越少主只好做口头保证,“说吧。”
奚玉棠满意地点了点头,“我今儿见了个和你很像的人。”
越清风颔首,示意她继续。
“他勾引我。”
咔擦。
一不小心捏碎了白玉杯盏,越少主笑得倾国倾城,“再说一遍?”
奚玉棠眨了眨眼,看向他的手,挑着眉不说话。
若无其事地将整手的碎片化为灰烬,越清风温柔地笑看眼前人,“乖,说来听听,事无巨细。”
……于是奚玉棠顶着杀气乖乖将今日见到苏佑之事上报了。
听完,越清风久久没有开口。好一会,他幽幽道,“你约他今夜子时相见?在这里?”
奚玉棠点头。
“奚玉棠,你当我是死的?还是当我的暗卫是死的?”
“……”
对哦!
奚小教主回过神来,以拳敲掌,“我该去醉花楼才对,不然苏佑还没见到我,恐怕就先被斯年手撕了。”
对面,越清风险些气笑,“醉花楼也不行!深更半夜见一个男人,还是一个……”
“别闹,要见的。”奚玉棠凑过去讨好地扯他的手指,“你难道不想知他的目的?”
“不想。”越清风扫开她的手,“直接杀了了事。”
“……”
越少主,你这么心狠手辣苏佑知道么?
“可是我想见啊。”奚玉棠捧起眼前人的脸,在他唇上落下一吻,“乖,我走一趟醉花楼。正好哥哥也在那里,听雨阁的消息来路应该比锦衣司有趣,兴许能查到点别的东西。”
越少主直接一个翻身把人压在了身|下。
良久,两人气喘吁吁地分开,越少主幽幽道,“我也要去。”
……你去我还怎么撩苏佑!
奚玉棠抽着嘴角推开他,正襟危坐,“越少主,本座是去办正事。”
“放心,我今夜留他一命。”越清风浅浅一笑。
“……”
你这样一说我更不放心了啊!
拂袖起身,奚小教主居高临下地望着自家未婚夫,“总之,别捣乱。”
“怎么会。”越清风也优雅地站了起来,“走吧。”
简单达成共识,两人携手往外走。走着走着,奚玉棠忽然道,“……越肃兮,你居然陪我逛青楼?”
越清风脚步一顿,面不改色,“也不是没陪过。”
……你心真大啊你。
奚玉棠古怪地看了他一眼。从前不觉得有什么不对,自己当初在杭州醉花楼住了十几天,账单还是记在他名下的,可现在居然怎么想怎么觉得不舒服。
“你负责结账?”她问。
越少主目不斜视,“谁有俸禄谁结。”
“……”
越肃兮,你变了!
两人结伴逛青|楼这件事,当事人还没觉得有哪里不对,奚玉岚却整个人都不好了。
……你们为什么逛个青|楼也要一起来?还给不给没伴的人活路?
还有越肃兮,你陪自己媳妇逛花楼这件事,越叔叔知道吗?
按照事先打听好的地址命韶光将地点给苏佑送去,奚玉棠懒洋洋地在醉花楼最舒适的包厢里坐了下来,熟练地靠进花魁凌霜的怀里,一手揽着对方的腰,抬眼望着对面两个大男人。
“……你们杵在这里作何?”
奚玉岚习惯性地眯起了眼,越清风则凉凉望着她不语。
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的行为似乎不妥,奚玉棠干咳了一声,离开凌霜的温柔乡,转而道,“霜儿,去弹首曲子给本座听。”
“诶。”凌霜软糯糯地应了一声,起身去取琴。
“我说奚玉棠,”奚玉岚这大约是第一次喊自家妹妹的名字,“怎么我看你跟凌霜比我还熟?”
“那是当然。”奚玉棠眨眼,“她是我的人,虽说送给了司……别人。怎么样,韶光亲手带出来,可还入哥哥眼?”
“……”
怎么办,比无耻居然比不过自家妹妹。
“行,我不管,你们想怎么闹就怎么闹吧。”奚玉岚败退,“我去帮你查查那个苏佑。”
奚玉棠谢过兄长,目送他离开,没了凌霜当抱枕,便将主意打在了未婚夫身上。在他怀里找了个舒适的姿势,奚玉棠睏顿道,“我睡一下,等会人来了你叫醒我。”
越清风不想理她,却也没阻止她睡下,自发地调整了姿势让她更舒服些,自己则默默喝着师兄珍藏的寒潭香。
子时一刻,他将人叫醒,奚玉棠还有些迷糊,呆呆愣了一会才清醒。越清风打了个手势,示意人在门外,奚玉棠点点头,着凌霜去后厢服侍她简单收拾一番,回来时,座位上已经没了越清风的影子。
将痕迹扫去,凌霜打开门,将在外等了许久的苏佑请了进来,自己则细心地掩好门,来到凉台前继续抚琴。
屋子里酒气未散,苏佑从容地在她身边坐下,淡笑道,“极品寒潭香?奚教主果真好兴致。”
奚玉棠笑起来,眸子透过银白面具好整以暇地看他,“鼻子倒是灵。怎么,只身赴会,不怕你今夜回不去?”
苏佑摇头,取过两盏没用过的白玉杯,给两人分别倒上酒,一杯递过去,一杯自己执起,“有好酒,有琴声,有奚教主你,若是能得您与我共饮一杯,苏佑即便今日遭遇不测,也无憾了。”
说着,仰头饮尽杯中酒。
奚玉棠未动,眯着眼看他,良久才道,“这酒可不是容易喝的。苏佑,你今日若能让我喝下这一杯,本座便应了你的请求如何?”
苏佑眸光微动,面上却依然淡定从容,“奚教主又哪里看出苏某有求于你?不过是想与奚教主交个朋友罢了。朋友之间推杯换盏,不是常事?”
“呵……”奚小教主笑起来,唇齿间低低吐出略带宠溺之语,“……伶牙俐齿。”
啪!
露台外,不知有什么东西落地。苏佑敏锐地抬头,却只看到了被风吹动的帷幔,反倒是奚玉棠嘴角的笑容一僵,心虚地摸了摸鼻子。
顿了顿,她道,“苏佑,本座喜欢和聪明人打交道。”
对面的白衣青年笑起来,“奚教主是聪明人,苏某也喜欢聪明人。”
“……”
这货撩人的水平不低啊!
奚玉棠陡然觉得自己似乎在某些方面遇到对手了。
“所以?”她慵懒地抬起下巴,唇角的弧度似笑非笑。
所以……?
苏佑怔了怔,目光定在了眼前玄衣银面之人身上,拿不准她是在邀请自己还是试探,下意识地摩挲起了手中的白玉盏,心中思量再三,终于心一横,起身走向她。
眼看要俯身靠近,奚玉棠忽然抬手止住他,“慢着!”
苏佑身子一僵,以为自己会错了意,心下一沉,眼神中却透出了疑惑。
……被身后的杀气浸了一身冷汗的奚小教主咬了咬牙,继而淡定道,“真的不说你的来意?”
苏佑完全没感觉到杀气,轻笑,“苏某为奚教主而来。”而后,唇角的笑转而苦涩,“但如果苏某会错了意,奚教主并非……那便当在下……没来过吧。”
说着,他转身便走。
欲擒故纵这一招真是好用啊。
撩妹界高手,奚·红颜知己遍天下·玉棠轻轻叹了口气,唤住了他,“苏佑。”
青年背对她停住脚步。
“如果你踏出了这道门,以后你我便当从不相识。”身后人轻声道,“你该知道,我奚玉棠喜欢的人,自己得不到,宁愿毁了。”
苏佑:“……”
终是忍不住回过头,他惊讶地望向不远处的玄衣人,“你,方才说什么?你对我,对我……”
奚玉棠依然慵懒地坐在原地,然而望向他的目光却直接而火热。这个眼神,和司泽的全然不同,不包含一丝情|欲,清澈得令人无法拒绝,却偏偏又能让人觉得,自己并未会错她的意。
两人对视良久,苏佑轻声开口,“为何?你我不过初相识,不过两面之缘……”
奚玉棠怔了怔,“为何?”
她唇角的笑容忽然变得飘忽,目光也转向了别处,在那里,风吹动帷幔来回飘荡,悠扬辗转的琴声中,露台外,夜色正浓。
“这个啊……自是因为,见到你,就忍不住让本座想起了一些事。”
“……越少主?”苏佑本能地不喜欢这个答案,“不是传言你们……”
“传言可信?”奚玉棠垂眸,“堂堂姑苏越家少主,是要娶妻的。”
“……”
夜色里,阴影深处的奚玉岚憋笑憋得几欲窒息,身边的越少主更是神色古怪,目光死死盯着远处的露台,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真是够了”的深重无奈。
而苏佑也终于品出了不对。
原来奚越二人已经……怪不得,往日焦不离孟的两人,此次比武大会竟然只有玄天教主一人出现,而越少主竟连露面都未曾,甚至不愿给太子殿下和几位皇子面子。
下意识上前两步,他怔忪道,“你,是把我当成他了?”
……敢答应试试!
耳边响起某人咬牙切齿的传音入密,奚小教主险些破功,硬绷着表情没有回答,而是看向苏佑,释然道,“本座看你顺眼,所以苏佑,无需这般做戏。”
“在下并非……”苏佑下意识开口反驳,可话说一半,又停了下来。
奚玉棠笑起来,“本座不管是谁派你来的,倒不如说,庆幸来的是你。苏佑,你可有字?”
对方下意识点头,来京城之前他刚刚及冠,“季佐。”
“季佐。”奚玉棠二话不说换了称谓,“你当信我可护你。”
你当信我可护你。
一句话,如沉钟入耳,狠狠敲在了苏佑身上。
“奚教主……”他怔然。
奚玉棠执起那杯酒,对着他的方向遥遥一举,一口饮下。
【若能得共饮一杯,苏某无憾。】
至此,苏佑的心防忽然溃不成军。
他怔忪了许久,以手掩面深深低下头。
……
望着不远处重新开始把酒言欢的两人,奚玉岚忍不住啧了一声,“棠棠这招攻心之计,跟你学的吧?”
身边越少主一声冷笑,起身便要往露台走。
“诶诶诶,别冲动。”银发青年一把拉住他,“你当信棠棠嘛。既不愿看,为何非要跟来?”
越清风冷冷扫他一眼,后者讪讪地放开他。
“可查清了?”他望向自家师兄。
“只知他今日去过三皇子府附近。”奚玉岚叹气,“对方手脚做得很干净,能查到也是不易。”
三皇子……
越清风细细咀嚼了几遍这三个字,谪仙般的脸上忽然漾起一抹柔笑,“很好,看来司煜的手段也不怎么样,单单是圈禁,还不足以让他死心。”
奚玉岚上下打量他几遍,挑眉,“让你帮司离,你消极怠工,现在一个区区苏佑,就让你燃起斗志了?”
越清风睨他一眼,转身离去。
“咦?不等了?”奚玉岚惊讶。
回答他的,是某人决然离去的背影。
……
当奚玉棠送走苏佑,带着一身酒气回到府邸时,一眼便见到了月白长衫的越家少主笔直地站在廊下望月。脚步微微一顿,她边走便开口,“可等急了?”
越清风淡淡看她一眼,没有说话。
奚玉棠来到他面前,先凑过去蹭了个拥抱,而后站定,“苏佑的妹妹在三皇子手里,父母兄长也投靠了三皇子,他要在五日后将我骗出京城,具体所为何事不知。我怀疑事情和紫薇楼有关,因为他两位兄长并不在京城,也不在岭南,已有数月不知去向。回来时我走了一趟锦衣司,结合兄长查到的消息,可以断定他们往北去了。”
一股脑说完,发现眼前人没有任何反应,奚玉棠怔,“肃兮?”
“说完了?”越清风这才垂下眸子对上她。
奚玉棠下意识点头。
“那苏佑可以死了么?”
“……”
终于知道症结所在的奚小教主尴尬地张了张口,最后乖乖低头,“抱歉。”
越清风定定望着她,良久才道,“虽知你在设圈套,但我不喜。”
“嗯,没有下次了。”奚玉棠认真地举起手,“我发誓。”
庭院深深,唯有蝉鸣声不绝于耳,两人对视间,先前冰凉的气氛逐渐回暖。越清风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倾身将人抱进了怀里,“想要为苏佑求情吗?”
“你要听实话?”奚玉棠闷声,“我今儿说我可护他来着。虽然他目的不纯,但死太早,我有点脸上无光。我自己动手吧,又着实有些无法下手。”
“不舍?”
“非也。只是想到了兄长。如若当年我知他被困紫薇楼经受百般折磨,恐怕我也愿同苏佑一样,为救他不折手段。推己及人,我不觉得他罪至死,况且,他倒戈了。”
“……那便先不杀吧。”越清风松开手望向眼前人,“可我依然心绪难舒。”
奚玉棠讨好地仰起头,“那活动活动筋骨?”
越清风眨眼:“……是我认为的那种么?”
“你想多了。”奚小教主瞬间一脸木然,“是去杀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