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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珍珠回灵璧身边伺候之后,花六爷虽极度不满,却是日日来花满楼院中报道,院落中的每一处都留下了他泡妞失败的身影。
花满楼与灵璧也已习惯了这个尾随在珍珠身后管东管西的花六爷,由着他每日跟进跟出的强行替珍珠办差。
这日,珍珠正在院中大树旁替灵璧打理头发。
已是秋天,院中落了满地的黄叶,仿佛在地上铺上一层柔软的毯子。花六爷便这样无声无息的踩在落叶上,出现在了院落里。
“小妖怪,你也配让珍珠伺候!”花六爷霸气十足地说出了每日都会说的开场白。
然而并没有人搭理他,一个人也没有。
每日都是如此。
珍珠放下了手中的木梳,将灵璧的头发湿透,就着蛋清揉搓起来。
如今灵璧的头发长至胸前,已可以梳些孩童的发髻,珍珠便经常为她打理头发,以期能长得更快更好些。
花六爷瞬间颓废,他蹲在珍珠身旁,像一只惨遭抛弃的大狗。
“你不该是个丫头,干这样的活。”他忍不住喃喃出声。
“六少爷认为我该是个什么人呢?”珍珠破天荒的搭理了他。
“当然该是六少奶奶!”花六爷的眼睛瞬间亮了,“干什么活,爷养你!”
珍珠认真地摇了摇头,“我不想当少奶奶,只想好好当丫头。”
“可是,”花六爷忽然羞涩起来,扭扭捏捏地攥起衣角,“可是,在外面的时候,我们都已经睡过了……”
珍珠严肃道:“六少爷,话不好这样讲的。我虽然睡了你,但我们之间的关系还是比较纯洁的。”说完拿着水盆进去了。
花六爷痴痴望着珍珠离去的背影,肩膀渐渐塌了下去。
灵璧瞄了他一眼,顶着一头蛋花儿慢慢转到他身旁。她忽然发狠,一脚踢在花六爷的膝盖上。
花六爷吃痛,还未来及发作,就见灵璧忽然双目含泪,哎呦一声摔在地上,而后“哇”一声哭开了。
“你……”花六爷瞠目结舌。
“怎么了怎么了?!”珍珠听见哭声跑了出来,一见两人情景,她立刻用控诉的眼神看向花六爷,“你怎么又欺负她!”
“不是,是她——”
“你居然还想往孩子身上推?!”
“我——”
花六爷百口莫辩,他捂住心口,伸手指向哭戏满分的灵璧,连指尖都在颤抖。
想他花六爷在江湖上行走多年,无耻的人看得多了,但这么无耻的真是第一次见。
他越想越委屈,竟一跺脚使轻功飞走了。
见花六爷出了院中,珍珠将地上的灵璧抱起,一边替她洗头,一边叹气道:“小祖宗,别再哭啦,我知道你是装的。”
灵璧立刻止住哭声,挂着泪珠的大眼笑眯成一条线,她蹭进珍珠怀中,讨好地抱了抱珍珠。
珍珠望着湿透的衣襟,又深深叹气。
“看在奴婢的份上,以后少欺负他一点。”
灵璧看着她,认真地“嗯”了一声。
另一边,花满楼倚石而坐,于竹林中抚琴。
深林幽寂无人,唯琴声绕林而行。
这一年,花满楼的琴弹得越发好,在他指下之音,时而空灵,时而浑厚,时而似人吟唱,起承转合间,越发有大家风范。
远处,忽有一人躬身走过来,来人一张喜庆的圆脸隐隐有紧张之色。
花满楼的琴声并没有停,来人磨蹭到花满楼身旁,亦不敢轻易出声,只是静静站着。
一曲终了,花满楼并不理会身旁神色紧张的花平。他仍是温软地勾着唇角,修长有力的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拨动琴弦,那些漫不经心的单音被勾勒起来,竟比方才的琴曲更能打动人心。
花平虽仍有几分紧张,然在这样的情致下,心神也渐渐放松,思绪跟着放飞……
就在花平瞧着林中鸟雀发呆时,花满楼忽然轻轻出声。
“你往阿璧那里派去的人,少说也有十个了吧。”
花平的心在一瞬间被人抓起,他想也不想地跪在地上,俯身喊:“小的冤枉啊!”
“不顾表小姐名声,利用主子报私仇,这也是冤枉?”
花平按在地上的双手一紧,陷入泥土中。
他不敢抬头,只是继续干嚎:“七少爷饶了小的,小的知错了!自小的跟着大少爷管家起,底下好些人明里暗里下绊子,小的日子苦,气昏头才想着让表小姐替小的出口气!以后再不敢了,再不敢了,求七少爷看在我爹份上饶我这一次啊!”
说完,花平连连磕头。
在这么多位爷中,七少爷的脾气最好,最是轻拿轻放之人。花平想着只要自己认错,七少爷必定看在他爹的份上原谅他这次,只要大少爷不知情,这就好办了。
花满楼笑了,“你知道我心软,必定会原谅你,更不会告诉大哥。只要此次能瞒过大哥三哥,你便可以安心,暂时收了手段,待日后寻得机会,再换个法子借表小姐做文章。”
花平猛地抬起头来,他完全没想到,七少爷会猜中他的心思!
花满楼的笑容在一瞬间隐去,“阿璧年幼顽劣,全家都在教导她学规矩,你偏要引她为恶。奴大欺主,实在是该罚。”
花平终于慌了,他的声音中带出了真实的哭腔,“七少爷,七少爷!我真知错了,饶了我,您别……”
“去领罚吧,糊涂,大哥三哥又怎会不知,恐怕是想日后一并清算,你先去认罪,或有转机。”
花平慌忙站起,躬身向花满楼行一大礼,而后擦擦眼泪离开。
四周静默下来,半晌,在花满楼的身后不远处,几撮细竹极快地晃动了几下,一双小脚丫在地上奔走远去的声音传入花满楼耳中。
花满楼连头也不曾回,起势又弹了一首更为温暖平和的曲子。
三曲之后,细竹处又是一晃。一个小小的身影钻了出来,正是灵璧。
只见她手中拿着红绳向这边走来,她的脸上虽是笑嘻嘻的,一双眼睛却紧紧盯着花满楼,好像在提防花满楼忽然跳起来似得。
灵璧半跑半走着来到花满楼面前,见花满楼一如往日般和悦,似是放下心来,行动处便不再束手束脚,只一下便扑进花满楼怀中撒娇。
“七哥陪我玩这个!”她举起手中的红绳。
几日前,珍珠教灵璧玩了翻花绳的游戏,灵璧很喜欢,每日都吵着要同花满楼一起玩。只因花满楼虽是盲人,但听力过人,每次都能靠着判断红绳的震动声,去翻出很多新鲜的花绳样式,比一般人玩得更好些。
花满楼先是抱抱灵璧,这才拿起红绳套于两只手腕处,再用他细如白瓷般的手指勾勒红绳。
手指与红绳翻飞,白与红相衬,显得分外动人。
花满楼将勾好的红绳撑平递于灵璧面前,示意灵璧接手。
两人便这样你来我往玩了五六回,眼见红绳越翻越难,样式越翻越少,灵璧有些躁动,花满楼却仍是笑意融融,好脾气地陪着灵璧玩。
红绳又回到了花满楼手中,灵璧望着复杂新巧的样式,一时竟不知从何处下手。
灵璧的鼻尖已沁出细小的汗珠,她试探着扯出几根红绳,却没有一根能拉动,试的多了,她的脸上渐渐显出恼意,竟一时气愤,用力将花满楼手中的红绳全盘扯乱。
花满楼失笑,伸手去刮灵璧的小鼻子,而后一脸宠溺地叹气。
“坏脾气。”
他说着,又伸手刮了一下。
灵璧的脸蛋红扑扑的,她摸着自己的鼻子,眼睛亮晶晶地看向花满楼,仿佛是这世间最虔诚的信徒,在仰视自己的神明。
此刻,灵璧的心中越来松软,她止不住地想冲花满楼撒娇,想看花满楼对着自己无可奈何的表情。她就像一只吐信的毒蛇,一层一层裹住自己的猎物,直至将猎物整个吞入腹中,完全属于她。
哪怕是撑破身体也没关系,只要能完全属于她。
“七哥,想吃豌豆黄,要吃豌豆黄!”灵璧收起眼中的病态和占有欲,搂着花满楼的脖子,如小猫般不停叫唤。
花满楼抚着灵璧头顶的手一顿,安抚道:“卖豌豆黄的老伯病了,阿璧乖,七哥带你去月老板那里吃奶汁角,好不好?”
灵璧连连点头。
花满楼起身,他忽然间将怀中的灵璧向上高高抛起,惹得灵璧哇哇大叫。
“七哥,吓唬人!”灵璧满是委屈。
花满楼朗声大笑,他很少笑得如此肆意,那眉宇间的风采已让灵璧看呆了。花满楼抱紧看呆的灵璧,又将她整个人掂了掂。
“阿璧重了许多。”
“不好么?”
“是好事,说明阿璧在长大。”
灵璧满是欢喜地“嗯”了一声。
“月老板很喜欢阿璧,到了那里,你要有礼貌。”
“我不讨人喜欢,她为什么喜欢我?”
花满楼无奈地摇摇头,点点灵璧的额头。
灵璧讨好地蹭蹭花满楼的下巴,问:“七哥找月娘,有什么事?”
她到底不是一个单纯的孩子,于花满楼的事上,更是敏锐。
花满楼道:“七哥想替阿璧寻些新鲜吃食,再顺道替家中处理些生意上的事。”
灵璧不作声了。
花满楼摸摸她,也不再作声。他自然还瞒着灵璧一些事,他找月老板,最要紧的是托她去救卖豌豆黄的老伯。
前几日,锦衣卫因些小事,便将恒记豌豆黄的老伯下了狱,如今老伯妻离子散,生死不明。
花家刚解了危机,不好随意出手,花满楼将此事托付给月老板,一来是想尽快救人,二来也是想借机试试月老板的能力,看看她身后有谁。
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对一个人好,这道理连灵璧都懂,花满楼虽天生仁善,但事关小妹和花家全族,他不得不谨慎些。
便是这样边走边聊,正当灵璧完全放下心来,想着再撒撒娇时,忽听花满楼不紧不慢地提起了花平。
“阿璧,以后如花平所托之事,莫再做了。”
灵璧一僵,半晌缓和下来,闷闷地应了声。
两人一时静下来,就这样走到了桃花堡。
花满楼抿了抿嘴角,心中有些沉重。此处的一砖一瓦,都是他当年所能看到的最后一幕,是年幼时缠绕在他心头的噩梦。
外人只道花家的七公子是小时生病盲了眼睛,很少有人知道,其实花满楼的眼睛是七岁那年,在这个地方,被人恶意刺瞎的。
想到此处,花满楼的气息有些紊乱,他全身上下的每一块肌肉都紧紧绷起。
“七哥……怎么了?”灵璧察觉不对,见他如此,不由得有些害怕。
花满楼回神,略略稳住气息,便开始安抚怀中发抖的灵璧。
深秋天寒,两人沐浴着秋日里难得的日光,渐行渐远。
风起,泛黄的树叶自枝头落下,由花满楼肩头而过,悠悠荡在空中,一路落在暗处之人的脚边。
暗处,一个蒙着面纱的冷艳女子正追问着身旁胖脸的老人。
“爹,如何?”
夫子打扮的老人家五官皱成一团,摇了摇头。
女子恨恨咬牙道:“爹,花家暗中谋反之事,本就是我们的猜测,若再无确凿证据,只怕万贵妃那边……”
见女子着急,老人反而抚须笑开。
“莫慌,我有办法。”
“爹?”
“花家那个女娃有古怪,先追查她的身世。”
冷艳女子迟疑,缓缓点头。
“另外,尽快安排人手过来。几日后,这女娃在花家遇难,到时若朝堂之人有反应,我们便顺势将这股势力揪出来。你放心,便是花家与朝堂确实无关,我们也可以将假的变成真的。”
“女儿知道了。”
女子会心一笑,恭敬拱手后一闪身便消失了,独留胖脸老人一人站在原地。
老人和气地笑笑,舒展身躯,一边走,一边赏玩着秋日的美景,也渐渐远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