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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方赤火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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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奉书本是随口开个玩笑,心想他对这匹千载难逢的宝马爱若性命,自己与他不过萍水相逢,存心是要瞧瞧这老实人如何出口拒绝,哪知他答应得豪爽之至,实是大出意外,不禁愕然,心中感激,难以自已,忽然伏在桌上,呜呜咽咽的哭了起来这一下杜浒更是大为意外,忙问:“兄弟,怎么?你身上不舒服吗?”奉书抬起头来,虽是满脸泪痕,却是喜笑颜开,只见他两条泪水在脸颊上垂了下来,洗去煤黑,露出两道白玉般的肌肤,笑道:“大哥,咱们走罢!”

    两人记挂赵孟清的伤势,又想中秋将届,烟雨楼头有比武之约,双雕与人结仇,也非大事,当即启程东行。两人同骑共驰,小红马奔行迅速,双雕飞空相随。一路上奉书笑语盈盈,嬉戏欢畅,尤胜往时。

    杜浒见她疲累,常劝她早些休息,奉书只是不理,有时深夜之中,也抱膝坐在榻上,寻些无关紧要的话头,和他有一搭没一搭的胡扯。

    这日从江南西路到了两浙南路境内,纵马大奔了一日,已近东海之滨。两人在客店中歇了,奉书向店家借了一只菜篮,要到镇上买菜做饭。杜浒劝道:“你累了一天,将就吃些店里的饭菜算啦。”

    奉书道:“我是做给你吃,难道你不爱吃我做的菜么?”

    杜浒道:“那自然爱吃,只是我要你多歇歇,待将养好了,慢慢再做给我吃也不迟。”

    奉书道:“待我将养好了,慢慢再做……”臂上挽了菜篮,一只脚跨在门槛之外,竟自怔住了。

    杜浒尚未明白她的心思,轻轻从她臂上除下菜篮,道:“是啊,待咱们找到师父,一起吃你做的好菜。”

    奉书呆立了半晌,回来和衣倒在床上,不久似乎是睡着了。

    店家开饭出来。杜浒叫她吃饭。奉书一跃而起,笑道:“师父,咱们不吃这个,你跟我来。”

    杜浒依言随她出店,走到镇上。奉书拣一家白墙黑门的大户人家,绕到后墙,跃入院中。杜浒不明所以,跟着进去。奉书径向前厅闯去,只见厅上灯烛辉煌,主人正在请客。奉书大喜,叫道:“妙极!这可找对了人家。”笑嘻嘻的走向前去,喝道:“通通给我滚开。”厅上筵开三席,宾主三十余人一齐吃了一惊,见她是个美貌少女,个个相顾愕然。奉书顺手揪住一个肥胖客人,脚下一勾,摔了他一个筋斗,笑道:“还不让开?”众客一轰而起,乱成一团。主人大叫:“来人哪,来人哪!”嘈杂声中,两名教头率领十多名庄客,抡刀使棒,打将入来。奉书笑吟吟地抢上,不两招已将两名教头打倒,夺过一把钢刀,舞成一团白光,假意向前冲杀。众庄客发一声喊,跌跌撞撞,争先恐后地都逃了出去。

    主人见势头不对,待要溜走,奉书纵上去一把扯住他胡子,右手抡刀作势便砍。那主人慌了手脚,双膝跪倒,颤声道:“女……女大王……好……姑娘……你要金银,立时……马上取出献上,只求你饶我一条老命……”奉书笑道:“谁要你金银?快起来陪我们饮酒。”左手揪着他胡子提了上来。那主人吃痛,却是不敢叫喊。

    奉书一扯杜浒,两人居中在主宾的位上坐下。奉书叫道:“大家坐啊,怎么不坐了?”手一扬,一把明晃晃的钢刀插在桌上。众宾客又惊又怕,挤在下首两张桌边,无人敢坐到上首的桌旁来。

    奉书喝道:“你们不肯陪我,是不是?谁不过来,我先宰了他?”众人一听,纷纷拥上,你推我挤,倒把椅子撞翻了七八张。奉书喝道:“又不是三岁小孩,好好儿坐也不会吗?”众宾客推推挤挤,好半晌才分别在三张桌边坐定了。奉书自斟自饮,喝了一杯酒,问主人道:“你干么请客,家里死了人吗?死了几个?”

    主人结结巴巴的道:“小老儿晚年添了个孩儿,今日是弥月汤饼之会,惊动了几位亲友高邻。”奉书笑道:“那很妙啊,把小孩抱出来瞧瞧。”那主人面如土色,只怕奉书伤害了孩子,但见到席上所插的钢刀,却又不敢不依,只得命奶妈抱了孩子出来。

    奉书抱过孩子,在烛光下瞧瞧他的小脸,再望望主人,侧头道:“一点也不像,只怕不是你生的。”那主人神色尴尬,全身颤抖,只道:“是,是!”也不知他说确是他自己生的,还是说:“姑娘之言甚是。”众宾客觉得好笑,却又不敢笑。

    奉书从怀里掏出一锭黄金,交给奶妈,又把孩子还给了她,道:“小意思,算是他外婆的一点见面礼罢。”众人见她小小年纪,竟然自称外婆,又见她出手豪阔,个个面面相觑。那主人自是喜出望外,连声称谢。奉书道:“来,敬你一碗!”取一只大碗来斟了酒,放在主人面前。那主人道:“小老儿量浅,姑娘恕罪则个。”奉书秀眉上扬,伸手一把扯住他胡子喝道:“你喝是不喝?”

    主人无奈,只得端起碗来,咕嘟咕嘟的喝了下去。奉书笑道:“是啊,这才痛快,来,咱们来行个酒令。”她要行令就得行令,满席之人谁敢违拗?但席上不是商贾富绅,就是腐儒酸丁,哪有一个真才实学之人?各人战战兢兢的胡诌,奉书一会儿就听得不耐烦了,喝道:“都给我站在一旁!”众人如逢大赦,急忙站起来。只听得咕咚一声,那主人连人带椅仰天跌倒,原来他酒力发作,再也支持不住了。

    奉书哈哈大笑,自与杜浒饮酒谈笑,傍若无人,让众人眼睁睁的站在一旁瞧着,直吃到初更已过,杜浒劝了几次,这才尽兴而归。

    回到客店,奉书笑问:“师父,今日好玩吗?”杜浒道:“无端端的累人受惊担怕,却又何苦来?”

    奉书道:“我但求自己心中平安舒服,哪去管旁人死活。”

    杜浒一怔,觉得她语气颇不寻常,但一时也不能体会到这言语中的深意。

    奉书忽道:“我要出去逛逛,你去不去?”

    杜浒道:“这阵子还到哪里?”

    奉书道:“我想起刚才那孩儿倒也有趣,外婆去抱来玩上几天,再还给人家。”杜浒惊道:“这怎使得?”

    奉书一笑,已纵出房门,越墙而出。杜浒急忙追上,拉住她手臂劝道:“奉儿,你已玩了这么久,难道还不够么?”

    奉书站定身子,说道:“自然不够!”她顿了一顿,又道:“要你陪着,我才玩得有兴致。过几天你就要离开我啦,你去陪那安姿公主,她一定不许你再来见我。和你在一起的日子,过得一天,就少了一天。我一天要当两天、当三天、当四天来使。这样的日子我过不够。师父,晚间我不肯安睡休息,却要跟你胡扯瞎谈,你现下懂了罢?你不会再劝我了罢?”

    杜浒握着她的手,又怜又爱,说道:“奉儿,我生来心里胡涂,一直不明白你对我这番心意,我……我……”说到这里,却又不知如何说下去。

    奉书微微一笑,道:“从前爹爹教我念了许多词,都是甚么愁啦、恨啦。我只道他念着我那去世了的妈妈,因此尽爱念这些话。今日才知在这世上,欢喜快活原只一忽儿时光,愁苦烦恼才当真是一辈子的事。”

    柳梢头上,浅浅一弯新月,夜凉似水,微风拂衣。杜浒心中本来一直浑浑噩噩,虽知奉书对自己一片深情,却不知情根之种,恼人至斯,这时听了她这番言语,回想日来她的一切光景,心想:“我是个粗鲁直肚肠的人,将来与奉儿分别了,虽然常常会想着她、念着她,但总也能熬得下来。可是她呢?她一个人在江西,只有她爹爹相伴,岂不寂寞?”随即又想:“将来她爹爹总是要去世的,那时只有几个哑巴仆人陪着她,她小心眼里整日就爱想心思、转念头,这可不活活的坑死了她?”

    思念及此,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颤,双手握住了她手,痴痴望着她脸,说道:“奉儿,就算天塌下来了,我也在江西陪你一辈子!”

    奉书身子一颤,抬起头来,道:“你……你说甚么?”

    杜浒道:“我再也不理甚么成吉思汗、甚么安姿公主,这一生一世,我只陪着你。”

    奉书低呼一声,纵体入怀。杜浒伸臂搂住了她,这件事一直苦恼着他,此时突然把心一横,不顾一切的如此决定,心中登感舒畅。两人搂抱在一起,一时浑忘了身外天地。

    过了良久,奉书轻轻道:“你妈呢?”杜浒道:“我接她到江西住。”奉书道:“你不怕哲别、拖雷他们么?”杜浒道:“他们对我情深义重,但我的心分不成两个。”奉书道:“你江南的六位师父呢?马道长、丘道长他们又怎么说?”杜浒叹了口气道:“他们定要生我的气,但我会慢慢求恳。奉儿,你离不开我,我也离不开你呢。”

    奉书笑道:“我有个主意。咱们躲在桃花岛上,一辈子不出来,岛上我爹爹的布置何等玄妙,他们就是寻上岛来,也找不到你来责骂。”杜浒心想这法儿可不妥当,正要叫她另筹妙策,忽听十余丈外脚步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