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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指着那个刚刚被赏赐的胜利者,大声道:“你,你若赢我,我赏你十倍的牛羊!百倍的驱口!不算你僭越!你若是输了,方才太子赏的东西,可得尽数归我!”
那武士面露犹豫之色,朝真金看了一眼。真金则点点头,朝他做了个手势。
那武士便走到了脱欢面前,行了个礼。脱欢也回了个礼,随后大吼一声,扑过去,直接来了个过肩摔。那武士被狠狠撂倒在地上,喀的一声,似乎是骨折了,半晌站不起来。
脱欢赢得太过干脆利落,周围人愣了一愣,这才连天价喝起彩来。立刻有男奴上前给他擦汗、递酒,又把那个受伤的怯薛歹扶了下去。
三皇子忽然笑道:“方才那人已经连战了十几场,已经是强弩之末。九弟你却是吃饱喝足,你这一局赢的,可有些水分哪。”
脱欢志得意满,朝真金看了一眼,笑道:“三哥说得没错。喂,还有哪个上前来战?不论输赢都有赏!”环顾四周,又道:“没人吗?没人敢来,放只豹子也行!”
真金微微皱了皱眉,随即笑道:“九弟喝醉了。你看看你周围这些人,要么是你弟兄子侄,要么是你臣子,你舍得伤哪一个?大家都见识过你在战场上的功夫,这摔跤嘛,不比也罢。你下来,我叫人放豹子互相斗,给你看。”
脱欢焦躁起来,一拳放翻了一个在旁边伺候的男奴,叫道:“皇兄读汉人的书读傻了?在摔跤场上说什么……什么君君臣臣……你怕人受伤?你的胆子是长在汉人身上,还是蒙古人身上?你方才故意教那个奴才输给我,当我……当我不知道吗?我们蒙古人没这么多虚情假意,我也不稀罕!你敢不敢脱了衣裳,跟我……”
真金微微变色,周围人的哄闹声也一下子小了。几个皇子急朝脱欢使眼色。三皇子道:“九弟,少说两句!”
可脱欢酒劲上涌,仍是喃喃不休。真金持杯的手发抖,忍耐了片刻,转向自己的几个儿子,说:“罢了,你们谁去陪脱欢叔父玩一场,免得他再发酒疯。”
这话的意图很明显,这种长幼相较,不论谁输谁赢,都不会有作弊退让之嫌,也不会丢了皇家脸面。奉书远远地听到这一句,过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其中的玄机,心中暗暗为真金喝了声彩。
脱欢却大笑道:“皇兄派小牛犊出手,就算输了,也不丢你的面子,哈哈,嘻嘻,真是……真是稳妥……这是你的汉人老师教的弯弯绕?”
真金的三个儿子,此时甘麻剌远远地在别处饮酒,铁穆耳还看着父亲的脸色,答剌麻八剌却早耐不住,一跃入场,笑道:“叔父可别忙着说大话,小牛犊也有顶翻老虎的时候。只是侄子还有个请求,叔父若是败在了侄子手下,尽管用鞭子抽我便好,可得向我父亲好好道个歉。”
脱欢笑道:“好,好!皇兄的三个儿子里,还是你最像蒙古人!你也莫要说大话,上一次和你摔跤,你还只十岁,被我用几根手指头翻在了地上,还记不记得?”
答剌麻八剌笑道:“如今我的年纪长了一倍,叔父的手指头却没有多长出来一根。”又看了看自己的右手,笑道:“只可惜今日一个不小心,让漂亮姑娘咬了一口,流了点血,力气比不过平日。不过叔父也喝醉了,咱们半斤八两,瘸狗对病猫。”
他这话说得俏皮,引得周围人一阵哄笑,真金也忍不住微笑起来,斥道:“怎么说话呢?”
奉书见胡麻殿下入场,心里腾的跳了一下,及至听他说什么被咬了一口,登时一股火从脚跟直窜到脑门,又从鼻孔出了来,满面皆热,心道:“不要脸!摔死你才好!脱欢加油!”
她看到胡麻殿下将身上袍服一把扯掉,又脱下贴身的皮甲,一并扔到场外,精赤着上身,朝脱欢躬身行礼,忽然扭过脸去不敢看。方才那么多赤膊摔跤的大汉,她跟着众人一起看,也没觉得有多害臊。
她虽然别过了脸,周围的男女奴婢却看得目不转睛。奉书竖起耳朵,听到脱欢和胡麻殿下不时同声大喝,似在较力。观众也慢慢专心起来,阵阵呐喊之间,夹杂着青草折断的沙沙声,腿脚碰撞的闷声,关节发力的咔咔声,清晰可闻。
等观众爆出一声高似一声的惊呼时,奉书终于忍不住,转头朝场内定睛看去。
只见脱欢横脚钩扫,答剌麻八剌伸臂扭翻,突然两人同时摔倒,相互搂抱着翻在地下,各自发力,一时你在上,一时我在上,喘息声越来越粗重,终于两人互相扭住,动作越来越小,直至谁也抬不起身来。
余人分成两派,大喊两人的名字,节奏越来越快,似乎要用喊声把他们托起来。
半晌,脱欢颤抖着手臂,慢慢撑起身来,浑身像刚从海子里捞出来一样,一滴滴汗珠在月色下看得清清楚楚。周围人一阵旋风也似喝彩,叫道:“脱欢!脱欢!脱欢!”
可是脱欢还没直起腰,地上的胡麻殿下拼尽全力,用膝盖轻轻在脱欢腿肚上撞了一撞。脱欢此时半分力气也无,像个不倒翁一般一撞就倒,却再也起不来了。两个人瘫在地上,一俯一仰,一动不动,只见得胸口起伏,喘得像风箱一般。
余人哄然大笑,拍手喝彩的声音简直要把月亮都吹走了。真金朗声笑道:“叔侄两个势均力敌,不过九弟此前打过一场,应该算是略占上风。有谁不服的,今日也不用跟我理论,自己单独找他们两个打过便是——不过今天可不成,至少要三天以后。”众人轰然称好。
真金跨进场内,先把烂泥一样的脱欢扶给两个男奴,笑道:“现在可尽兴了?你是今天的冠军,赏你什么好呢?——是了!”对那两个奴隶说:“你们把他抬到我的帐子里去,让他挑两个最漂亮的女奴,给他洗澡!”
众人哈哈大笑,纷纷起哄吹口哨。太子这么说的意思,自然是把他最漂亮的贴身女奴送给了脱欢,虽非重赏,却是旁人求之不得的亲密表示。脱欢呵呵笑着,口齿不清地道谢。
真金又把二儿子从地上捞起来,笑着在他耳边说了句什么,从手上褪下一个宝石戒指,自然而然地戴在了他手上,将他交给下人照料不提。
此时有一多半的人拥着去看脱欢洗澡,剩下的人尽兴而散,便没多少人注意到真金将戒指送给了儿子。奉书却明明白白地看见了,心中有些奇怪:“为什么太子那样大张旗鼓地赏赐弟弟,却只是悄悄的奖励自己的儿子?简直比汉人还要谦逊了。”
但她随后发现,注意到这个举动的不止一个人。甘麻剌的目光一直跟随着二弟,神色漠然间带着一丝哀伤。年轻的铁穆耳并不朝父亲和二哥多看,只是盯着手中酒杯,大口喝酒,神情却是明明白白的艳羡。奉书隐隐约约地意识到,那是些特属于帝王家子弟的微妙情绪。
眼看着胡麻殿下被扶进了自己的斡耳朵里,身边的男女奴婢也陆续起身,干活的干活,休息的休息,奉书却一下子头皮发紧,骤然焦躁起来。
胡麻殿下要求她晚间到他的宫帐里去。奉书隐约知道,在蒙古人的习俗里,这个举动远没有它的字面意义那么简单。
去宫帐里做什么,也完全无法预料。只有一点她可以确定,那是换取关于姐姐下落的唯一方式。
她数着天上的星星,呆了不知多久,忽然想起一事,扑哧一笑,心情一下子轻松起来,站起身,一脚将一块小石头踢到远处。胡麻殿下虽然没有如她所愿,被脱欢弄死,但他方才这么折腾一番下来,要想再有力气对她动手动脚,恐怕只能靠做梦了。
奉书嘻嘻一笑,决定诚心诚意地前去赴约。不过她还是不敢失了防人之心,悄悄潜到了一片狼藉、尚未收拾的晚宴场地,在地上摸到了一把不太锋利的解手小刀,擦干净上面的泥土和油脂,小心翼翼地揣在了袖子里。
她理理衣服头发,大摇大摆地走近了胡麻殿下那顶堪比宫殿的大斡耳朵。守在门口的怯薛歹大概已经接到了命令,见了她,也不盘问,直接侧身让过。其中一个人还带着洞若观火的坏笑,低声招呼道:“风筝姑娘今天好漂亮。”
斡耳朵里灯光昏暗,传出熏香、松油和茶叶的味道。
奉书习惯性地摸摸怀里,却没摸到扳指和瓷瓶,心中一慌,这才想起这些东西眼下被师父保管着。她转而摸了摸袖子里的小刀,刷的掀开了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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