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麦儿一听见好月的声音,就像被追得疲惫不堪的猎物忽然听见了猎人的声音,触电般地从榻上弹了起来,抬手扬翻了碗筷,四下盯瞧,神情慌张。
“咋办?咋办?”麦儿快哭了,“东家大娘寻我来了!抓回来准往死里打呢!呜呜呜……咋办?”
“由着她喊去呗!”香草冲她笑笑,“我们横竖不出声,由着她扯嗓子去。你莫怕,安心地吃你的饭。吃完饭,我们再商量咋帮你的事。”
“您肯帮我?”麦儿慌忙跳下榻,径直跪了就要磕头。香草忙叫亭荷拉了她起来,说道:“正吃着饭呢,不必行那大礼,要谢往后再谢吧!留着头给你自家爹娘磕去。”
麦儿一时感激涕零,捧着碗,眼泪都掉到汤碗里去了。外面好月的叫声响了一阵子,便被风声盖过了。麦儿没听见声音了,紧绷的神经这才放松下来,眼睛却还瞟着窗外,生怕好月一下子就从窗户缝里跑进来抓她了!准然人大。
饭后,雨竹和听雨撤去了矮桌子,重新放上矮茶几。亭荷捧了一杯茶给香草,问道:“少奶奶,您心里是不是已经有盘算了?”麦儿眼巴巴地看着香草,如坐针毡般地焦急。香草抿了口茶,问麦儿:“你东家在家吗?”麦儿摇摇头道:“东家不在,先前跟东家大娘一块儿去了他娘家里,说是去瞧一眼巧儿嫂子。后来,单是东家大娘回来了。”
“她脸上有伤?”
“瞧着满脸通红,左边三根手指印儿,右边也有两根,像是给打了的。”
“活该!”寻梅抄手笑道,“吴良生那人出手也真够狠的,把自家婆娘当狗似的打!麦儿,你晓得为啥打了刘好月?”
“那我就不晓得了。横竖她一到家就朝我发气儿了,我没处躲去,只好从后门跑了出来。”
香草又问麦儿:“晓得你东家的大堂哥吴良仁在哪儿吗?”
“好像也是在吴三娘家。东家大娘打我时,嘴里就骂道:‘喝死你们几爷子,断子绝孙最好了!横竖今天都在那边,雷公老爷索性一道雷劈死你们算了!’”
香草吩咐寻梅道:“你腿脚快些,到吴三娘家探探,是不是吴良生和吴良仁都在那儿。”
寻梅应了声,飞快地跑去了。麦儿焦急不安地等候着,不知道香草到底要做什么。寻梅很快回来了,点头笑道:“吴三娘家的院门还敞着呢,我偷偷瞟了一眼,那吴家老大老三老四家都在里头堂屋喝酒吃饭呢!少奶奶,您打算咋办?”
香草看着麦儿说道:“我眼下有个法子可以叫你脱了刘好月的魔掌,你得配合着我些,你可愿意?”
麦儿忙点头道:“但凡能从她手里逃出来,叫我去做姑子也行。少奶奶,您吩咐一声就行了。”
“倒没那么严重,等你得了卖身契,随你上哪儿去都行。”
寻梅亭荷几个已经跃跃欲试,兴奋不已了。香草笑问道:“咋了?又不是你们几个挨揍了,你们像是要找刘好月寻仇似的。”寻梅拍着手说道:“少奶奶,您可不晓得,自打您怀了娃儿后都顾着娃儿,脾气都收敛去了一半儿,凡事都忍了几分,这才叫刘好月嚣张了好些日子。要照您从前那样儿,早收拾刘好月了!我们几个只不过想替巧儿嫂子出口气儿罢了,您今天就吩咐一声,没少爷和宝儿在,我们保准也给您办得妥妥当当的!”
亭荷雨竹三个也纷纷点起了头。麦儿插了一句嘴,问道:“为啥巧儿嫂子的事要找东家大娘报仇?不都说是南青下药害的吗?莫不成真跟东家大娘有关?”香草听了这话有些奇怪,便问道:“你为啥这么说?你晓得啥事情吗?”“就是觉着奇怪,您要不提,我也没胆儿往外说。”
“快说!快说!”寻梅催促道。
麦儿的记忆回到了吴良生娶亲的头天晚上。她就是当天给带到好月家的。她记得那晚很吵,起初是那些摸牌的人吵个不停,到了下半夜摸牌的都乏了,声音小了下去,她也渐渐睡着了。直到后来,兰嫂子一阵惊呼大哭又才把她吵醒了。
她醒来之后便开始想她娘了,再也没有了睡意。她悄悄地下了床,生怕吵醒了和她挤在同一张床上的好月的娘,然后开门出去了。
院子里很热闹,摸牌的全都围在院子里,对着被揍得鼻青脸肿的南强指指点点,兰嫂子则坐在地上哭骂不已。吴良生站在旁边,洋洋得意地数落着南强的不是。
她觉得很吵很烦,想喝口水,便往灶屋里去了。进了灶屋,她喝了几口凉水,便坐在灶孔前打起了盹儿。好月家的灶屋在一间厢房背后,她觉得这儿比院子里更安静。
正睡得迷迷糊糊时,她给一阵石舂的声音惊醒了。睁开眼一看,原本漆黑的灶屋里透着一点点昏暗的烛光,她探出头去一看,只见好月正拿一小小石舂舂什么东西,那表情在泛黄的烛光掩映下,显得十分阴冷,仿佛某个巫婆在做见不得人的勾当。
当时,她被好月吓着了,不敢出声,急忙缩了头躲在那后面捂住了自己的嘴巴。所幸,好月并没有发现她,使劲地舂着。忽然有什么东西掉在她发髻上了,她抬手摸了摸好像是颗果仁。
好月捣鼓了一阵子后,用水把石舂冲洗了,又把灶台上冲洗了一遍,这才拿着蜡烛离开了。
当她松了口气正打算继续睡觉时,吴良生的那小厮又掌着灯走了进来,嘴里嘀咕道:“今晚可没觉睡了,这都几更天,莫说东家的肚子饿了,我肚子还饿了呢!兰嫂子还哭着呢,找谁煮东西吃去?吓!”那小厮走到灶孔前忽然看见了她,吓得跳后退了一步道,“你咋在这儿?没屋子给你睡吗?跑这儿来打盹儿了?”
“外面太吵了,睡不着。”。
“那横竖莫睡了,给东家弄些吃的吧,他饿了……”话没说完,那小厮仰面倒了下来,一屁股摔在了地上,嘴里嚷嚷道:“是在这儿倒了水呀?是你吗?这大半夜的满屋子满灶台的弄啥水呀?”
“不是我,是……”
“哎哟,这是啥东西?搁我屁股下好疼呀!”小厮说着从屁股下面摸出了一颗东西,拿着往蜡烛前凑近了一步,仔细看了看说:“咦?是桃仁?哪儿来的?莫非你在这儿偷吃桃仁?这玩意儿有啥吃头?”
她立刻想起自己手里还握着一颗东西,拿出来一看,也是桃仁,准时刚才东家大娘舂的时候蹦出来的。没等她说话,小厮就把那桃仁丢了,说道:“管你偷吃没偷吃,赶紧给东家弄吃的,省得他发火不认人,连带你一块儿骂了!”
麦儿话说到这儿时,亭荷纳闷了:“刘好月半夜三更砸桃仁做啥呢?”
香草重重地搁下了手里的茶杯,冷笑道:“还能做啥?害人呗!你去问问司璇就晓得了,那桃仁和红花一样儿是活血化瘀的,怀儿婆要沾了就麻烦大了!怪不得南青只是下了些拉肚子的药,巧儿反应咋会那么大呢!原来是这桃仁惹的祸儿!麦儿,你接着说!”
麦儿道:“后来我把桃仁丢灶孔里了,害怕被东家大娘看见了,怪我偷嘴。第二天拜完堂后,吴三娘让东家大娘待在后院里的一间屋子里,晚上再回她住的地方。刚开席,东家大娘就吩咐我回去取盒胭脂,我去了回来不久后,巧儿嫂子就出事了。当时我有些疑心,因为我回那屋时,见东家大娘正在理衣裳。她跟我说,憋不住了,脱了喜袍去了趟茅房,还不许我跟其他人提起,说省得叫人笑话了去!”
“她哪里是上茅房呢?连喜袍都脱了,指不定去干啥事了!”香草气愤道。
“我娘从前肚子里有死胎,疼得差点没命了。有个游医路过拿七八个桃仁舂碎了煎汤,给我娘服下,我娘的死胎就落下来的。所以,我晓得那桃仁是不能给怀儿婆吃的。”
“那是自然,桃仁的效用与红花相似,两者常一块儿在方子里配合着用,”香草点点头道,“刘好月对南青说的报复,果真不假!她这招借刀杀人还真是做得巧妙!正因为巧妙,所以她才敢跟南青透露一丝嚣张。”
“少奶奶,”寻梅抹了衣袖,露出两个银晃晃的镯子抖了抖说道,“还跟她客气啥呀?她心肠比南青恶毒千百倍呢!啥东西不备,偏备了桃仁,就盯着席上那些怀儿婆去的呀!我这会儿可气了,现下就抓了那刘好月往镇长跟前去讨个说法!”香草摇头道:“单是麦儿一面之词,刘好月大可以说我拿钱收买了麦儿,不足以让人信服。”“难不成就这样放过她?”“没那么容易!我说过,但凡她落了把柄在我手里,就是该她倒霉的时候了!若不除去这个怀儿婆杀手,往后不晓得还有谁会遭了她的毒手!这事急不得,眼下我们晓得这些事情,慢慢收拾她也不迟!”
一炷香之后,吴氏家里仍旧还很热闹着,三家人围了两桌,碰杯喝酒闲聊着。吴氏见夜风急了,便起身去把大门关上。她走到门边时,一个人打了灯笼匆匆赶来。她抬头一看,原来是亭荷。她有些好奇,问道:“亭荷姑娘,这么晚来,你有啥事吗?”
亭荷问道:“不晓得吴良仁吴大老爷在不在这儿?”吴氏更奇怪了:“在是在,可你找他做啥呢?”
亭荷正色道:“不瞒三娘你说,少奶奶现下有个事,需个能主持公道的人出来说话。镇长横竖是不理旁的事,一心要上县城里辞了去。少奶奶想来想去,也就吴大老爷做过两任官,懂些律法,能断案子,所以特意吩咐我来走一趟。”吴氏一听这话,便问道:“香草是碰着啥事了?”
亭荷往里瞟了一眼,说道:“不怕您恼,正是为着你们家好月的事!”
“她又咋了?招惹香草了?只管跟我说,我指定饶不了她!”
“不是我家少奶奶,是她身边那麦儿。您现下去蒙香楼瞧瞧,好好一个姑娘给打得动都动不了了,谁不爹娘生养的,就那么下得去手?少奶奶这回是来了气儿了,说要找吴大老爷问问话,要是那主子打死仆婢,有没有律法管得了?”
吴氏脸色大变,惊呼道:“啥?真有这样的事儿?”
“可不是吗?司璇姑娘现下也还在蒙香楼,您去瞧一眼就晓得了。少奶奶说了,那刘好月也太过分了,下手这么重,也不顾念着你们吴家在镇上的脸面。”
“那该死的婆娘准是受了良生两巴掌,心里不服气,逮着麦儿欺负呢!我早说了她是个丧门星,娶进门来晦气重,把巧儿都克着了,良生非还不信!你快进来,外面风大,里头说话!”
亭荷随吴氏进了堂屋,把刚才的话又对吴良仁说了一遍,态度极为恭敬地说道:“我家少奶奶说了,这满镇上再也找不出第二个比您更合适的人了。您是做过官的,又知书达理,通晓律法,该晓得出了那样的事咋处置。说句您不介意的话,这两天都在说选下任镇长的事,少奶奶总说满镇就您最合适了!可惜呀,庙小怕是容不下你这大佛的。今天这事,找吴良生大哥不合适,非得找您这举人老爷出面说句话!”
这一席话正好说中了吴良仁的心事,惹得他笑容满面,频频点头。可旁边吴良生脸色不悦地说道:“我家大堂哥是做大事之人,岂能屈就一个小小的镇长之位?你家少奶奶是嘲讽我大堂哥还是单单随便说说?”
“哎,良生,你这话就严重了。莫小看一镇之长,要打理好也是件不容易的事。”吴良仁居然笑着这样回答。
吴良生心里顿时起了疙瘩,轻轻地哼笑了一声,问道:“大堂哥莫不是真的想留下来做镇长吧?”
“那是后话了,先说说你家那奴婢的事吧。你是一家之主,若刘弟妹真打杀了奴婢,不但脸面上不好看,律法上虽会减刑,可总归是要关上一年的。”
吴良生用不耐烦的口气问亭荷:“人死了吗?”亭荷用同样的口气回答道:“还有一小口气儿呢!”